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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枕猶眠 -【第一詭異拆遷辦】《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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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07:20 PM
標題:
撕枕猶眠 -【第一詭異拆遷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7 05:14 PM 編輯
【書名】:
第一詭異拆遷辦/都市怪談拆遷辦
【作者】:
撕枕猶眠
【內容簡介】:
【你好,歡迎加入拆遷辦大家庭。以下是我們的第九版內部員工守則,為了你的人身安全,請務必熟讀並背誦】
【一 作為拆遷辦成員,當你進入一個新的怪談區域時,你有能力也有義務對所在怪談區域規則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整和優化。請務必相信這點。】
【二 請牢記,當前所有怪談區域,都必須在拆遷辦管制下運行。搭建區域必須申報登記,一切規則必須公開化、可視化。必須設有明確可行的逃生通道。必須以提供情感體驗為唯一建設目的。如有違者,可勒令其修整或直接強拆。】
【三 所有未經申報的怪談區域,一律視為私搭亂建。可在進行一段時間的考察體驗後,勒令其修整或直接強拆。】
……
【十五 怪談拆遷辦是存在的、是廣為人知的、是具有強大公信力與威懾力的。請你務必相信這點。】
【十六 如果你發現怪談區域的居民開始對你缺乏應有的[尊重],請反復重讀第十五條,直至[它們]再度端正態度為止。】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千萬不要被[它們]發現,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怪談拆遷辦。】
【怪談拆遷辦主任兼第一創始人 許冥 留】
一句話簡介:你好,你的怪談將被揚
立意:縱使身處黑暗,亦可以身成炬。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31 PM 編輯
第一章 宏強咨詢(一)
周日‧晚上九點
按說應該是休息的時間,「小鹿傳媒」的辦公室卻依舊燈火通明。俐落的鍵盤聲和刻意壓低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間或兩聲嗦粉的吸溜聲,反倒給人一種安靜的感覺。
許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正在倒騰一張該死的海報。旁邊的手機屏幕時不時亮起,一條條信息接二連三往外跳:
【腦殼有包:許銘!別裝死,看到回我一下!】
【腦殼有包:都是一家人,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腦殼有包:小長假你也別回來了,我會帶鈴鈴去度假散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腦殼有包: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心眼怎麼那麼小?我記得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腦殼有包:都說了鈴鈴身體不好,你跟她計較做什麼?】
「……」
消息跳完,手機又開始震動,來電顯示依舊是那位「腦殼有包」。許冥目不斜視地盯著屏幕,隨手摁掉,過了一會兒,對方卻又打了過來。
「呃……冥冥老師?」恰好一個同事過來找許冥,見狀微頓,「有人打你電話。」
「哦,不用在意。傻×而已。」許冥冷靜地說著,順手拿起手機,掛斷拉黑一氣呵成,旋即看向旁邊人,「找我有事?」
「嗯。」同事妹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是新節目的那組宣傳海報,文案又改了一版,剛發你郵箱了。麻煩冥冥老師把海報也調整下……」
「啊,又改啊?」許冥一愣,打開郵箱,「改動大嗎?」
「不大不大,就是改了部分宣傳詞。」同事趕緊道,「畢竟節目叫『怪談終結者』嘛,策劃就覺得,用詞還是得更極致點、更陰間點……」
……這改動有什麼意義嗎?
依舊很土啊。
許冥真情實感地困惑,想想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和對方確認過改動,便打開ps,老老實實地修了起來。
——【怪談終結者】。對於這個企劃,許冥其實不是特別了解。只大概知道,這是他們這家主營自媒體的小公司正在籌備的新節目,主打的就是一個怪談探索。目前已經試錄了兩期,內容無非就是跑去那種有可怕傳說的建築物裡到處走走,拍拍視頻……
挺老土的形式,但就是有人愛看。比起單純的恐怖片,這種現實向的鬼屋探險似乎更能戳中某些人追求刺激的神經,尤其是現在不少怪談,很接地氣,總給人一種近在咫尺的感覺,更刺激了。
不過許冥對這個新系列不是太看好。
在她看來,比起裝模作樣的八卦黃符十字架,那些拍攝人員更該帶的是安全帽和安全繩。畢竟他們去的地方,可有不少都是準備拆遷的危樓……天曉得,大晚上的往那種地方跑。萬一出了什麼事,打車都不一定打得到。
思及此處,許冥下意識往不遠處空著的幾個工位上看了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視線落在面前正在修改的海報上,又不由一頓,在心裡「誒呀」了一聲。
尷尬,打錯了——許是方才開小差的緣故,原本的「怪談終結者」,竟被她改成了「怪談拆遷辦」。
……不過別說,這名兒還挺有意思。
至少在她看來,比那什麼「怪談終結者」有趣。也更適合當前的排版。
許冥想了想,索性便將這張海報單獨保存了一份。正打算繼續改,卻聽身後腳步聲響,一張熟悉的臉倏然出現在旁邊。
「冥冥老師……」邱雨菲挎著小包,一臉懇求地看著許冥,「問一下,你還有多久走啊?」
「有一點東西要改,快了。」許冥奇怪地看她一眼,「怎麼了?」
「那我等等和你一起走吧。」邱雨菲嘆了口氣,「公司外面的燈不知怎麼都關了,黑咕隆咚的,我一個人不敢出去。」
許冥:「……」
「既然這樣,那不如現在就撤吧。」許冥想了想,果斷拿出U盤,將一堆海報文件拷了進去,「我剩的工作不多,帶回去做也行。」
「嗚,謝謝你!明天請你喝奶茶!」邱雨菲大喜過望,連連道謝,許冥搖了搖頭,又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麼一直搓手?很冷嗎?」
「別提了,我們那邊不知道是不是空調壞了,剛才突然好冷。還是你這邊舒服。」邱雨菲呼出口氣,「冥冥你有什麼重的東西嗎?我幫你……咦?這什麼?好別致啊。」
注意到擱在桌角的一本筆記本,邱雨菲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
那本子不大,大約兩個巴掌大小,薄薄一本。令人驚奇的是它的表面——封面和封底都覆蓋著一層褐色蠟製物,表面凹凸不平,在燈光下顯示出奇特的色澤。
「你說這個?」許冥瞟了一眼,「前陣子網上買東西送的。看著花裡胡哨,其實就一普通本子。」
甚至連紙質都很一般。如果非要說除了封面外,還有什麼特別的話,那就是它的扉頁上,還有一行自帶的名字——
「九號規則書」。
歪歪扭扭的紅色字跡,並沒多好看。許冥也就沒太把它當回事,直接拿來當草稿本了。
隨手將那本本子塞進包裡,她起身招呼著邱雨菲,一起往外走去。
推開公司門,果見外面的走廊一片漆黑。放眼望去,除了她們公司之外,整層寫字樓,竟再沒一點燈光,唯有牆上的安全出口指示牌,綠油油地亮著。
這棟寫字樓主要用的還是玻璃牆,走動時旁邊的牆壁會印出隱隱約約的倒影,還會跟著一起活動,確實有點刺激。
「對吧!」邱雨菲第一時間抱住了許冥的胳膊,「以前下班再晚,樓裡總還有點光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其他公司居然全都走了,走廊燈也不開……黑黢黢的,嚇死人了。」
「這說明現在還堅持著周日加班的只剩我們幾個倒黴蛋了。」許冥嘆了口氣,拖著邱雨菲往前走去,「我不覺得嚇人,我只覺得淒涼。」
邱雨菲:「……」
倒也是。
許冥他們的公司位於寫字樓七層的最北邊,恰好是距離電梯最遠的位置。許冥二人用手機打著手電往前走,在轉過一個拐角後,終於連自家公司的燈光也看不見了,能看清的,唯有手電照亮的一小片區域。
「你沒事吧。」注意到抱著自己的邱雨菲還有點抖,許冥忍不住看她一眼,「以前也沒見你這麼慫啊。」
「還不是因為剛才那幾個攝影組的,在那兒講什麼宏強公司的事……」邱雨菲抱怨地咕噥一句,許冥微微挑眉:「宏強公司?這名兒聽著有些耳熟啊。」
「誒呀就小張他們今晚去拍的那個。」邱雨菲道,「宏強咨詢嘛。」
說起來,這也是個流傳很久的故事了——據說城北郊區有一棟廢棄的寫字樓。那裡曾屬於一家叫宏強的咨詢公司,是它們的分部。結果有一次樓內發生火災,整個分部損失慘重,尤其是位於頂層的九樓,當時好多人都沒能跑出來。
「大火之後,總公司便將分部搬到了其他地方。那棟樓也被廢棄了。可附近的居民,卻仍會在工作日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人活動的聲音。偶爾還會有人過來,說是要來『參加面試』。」
漆黑的走廊裡,邱雨菲一邊貼著許冥往前走,一邊小聲復述著她從其他同事那兒聽到的故事:
「於是就有了一種說法,說是那些因為火災而喪生的員工,從此永遠地留在了樓裡。他們不知道公司已經搬遷了,因此,他們仍在原來的辦公地點,日復一日重復著生前的工作,甚至還會通過各種渠道,對外招聘新的員工。而一旦接了他們的offer,加入了他們的公司——就再也別想離開了……」
許冥:「……」
許冥:「哦。」
「哦?!」邱雨菲驚訝地看著她,「你就這反應啊?」
許冥:「不然呢?」
「至少也稍微驚恐一下吧……你這樣顯得我很慫誒。」邱雨菲咕噥著,緊張地掃了眼四周,抱著許冥胳膊的手緊了緊,「而且,你不覺得這故事在這種場合效力翻倍嗎?正好都是寫字樓,噫。」
「很多時候,人都是自己嚇自己。腦補才是害怕的根源。」許冥一本正經,「我倒是聽過一種說法。恐懼是人心的縫隙,這道縫隙越大,就越容易被某些東西趁虛而入。」
邱雨菲嘖了一聲,忍不住錘了下她。許冥笑了下,又道:「你要真壓力太大的話,我這還有個方法,你可以試試。」
邱雨菲:「?」
「稍微轉換下思路,不要用常見的邏輯去解讀你獲得的信息,同時試著將結論導向能引起你其它情緒的方向。」許冥拍了拍她的胳膊,「比如,你說死過人的廢棄寫字樓裡,工作日總會傳來活動的聲音,覺得很嚇人,對吧?」
邱雨菲:「嗯。」
「現在,換個角度想想。」許冥循循善誘,「人家鬧鬼都只在工作日。而我們,週日還在加班,九點多了人還沒到家。明天早上九點鐘又得過來上班。之後算上調休,一週得連上七天。」
邱雨菲:「……」
許冥:「我們這種還在實習中的應屆生,甚至還沒有五險一金。」
邱雨菲:「……」
許冥:「怎樣,還害怕嗎?」
邱雨菲:「……」
「老實說,還是害怕。」默了一會兒,邱雨菲老實道,「只是現在比起害怕,我更想衝到傻×老板的家裡給他一個大逼兜。」
「這就叫進步。」許冥表示欣慰。
邱雨菲:「可這本質不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嗎?」
「哪有,明明很有道理。」許冥語氣篤定,「啊,到了!」
手電的光芒朝前一晃,終於照見了位於走廊盡頭的電梯門。許冥暗鬆口氣,正要上前,目光忽然一頓。
只見電梯門上,不知何時,已然多出了一張紙。
「奇怪,這是什麼……通知嗎?」邱雨菲小心翼翼地上前,將臉懟到紙張前,輕輕念出了聲:
「『尊敬的各位業主,為保證本樓電梯設備正常運行,減少火災隱患,物業服務中心正對本樓電梯進行檢修,所有電梯暫停運行,將在檢修完成後恢復使用,具體時間以我方書面通知為准。如需下樓,請使用逃生通道。
「『由此給您帶來不便,敬請諒解。如違規使用該電梯,一切責任事故將由使用單位自行承擔』……」
難以置信地誒了一聲,她試著伸手按了按電梯按鍵,露出一臉懊喪:「不是吧,真沒反應了。」
她轉頭看向許冥:「好煩。這樣我們就只能得走樓梯下去了。」
許冥卻沒立刻應聲,只依舊盯著那張紙,直到邱雨菲又問了第二聲,方輕輕點了點頭:「或許……是吧。」
什麼叫或許?
邱雨菲不解地看了過去,許冥卻沒再搭理她,唇角不易察覺地抿緊。
不對勁。
絕對有哪裡不對勁。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傍晚出來丟垃圾時明明還沒這張紙。而且哪有物業週末大晚上搞檢修的?
這字的狀態也很怪。大部分字都有些糊,唯有「如需下樓,請通過逃生通道」一句,是用水筆寫的,字跡分外清晰——而且特意強調這麼一句,反而顯得奇怪了。
還有就是這上面的落款……
許冥蹙了蹙眉,一手壓在了通知上,將臉和燈光都湊得更近了些。
通知上面的落款處沒有寫明單位,只印了個公章。且蓋得時候明顯不走心,紅色的痕跡模模糊糊,缺東少西。許冥眯著眼看了半天,也只能看清「公司」兩個字,但她非常確定,這絕對不是她們寫字樓物業的公章。
別的不說,光是字數都對不上。
「……」懷疑地盯著那紙又看了一陣,卻再看不出更多端倪。略一思索,許冥終究還是直起身來,準備和邱雨菲一起走樓梯下去。
樓梯又在另一個方向,還得走一陣。邱雨菲抱著許冥的胳膊,不太高興地嘟嘟囔囔。許冥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手掌,片刻後,忽然開口:「雨菲,能不能先陪我回去一趟?」
「啊?」邱雨菲腳步一頓,一臉茫然,「啥?」
「回去一趟,回公司。」許冥依舊是那種平靜的語氣,握著手機的手指卻微微一緊,「抱歉,我剛突然想起來,我飯盒沒拿。」
「誒,冥冥你今天帶飯吃的嗎?」邱雨菲愣了下,旋即擺了擺手,「沒事沒事,那就回去吧,還好你想起來得早啊,我們還沒下樓。」
「嗯,麻煩你了。」許冥應了一聲,任由邱雨菲帶著自己轉了個方向,後背不覺已微微冒汗。
趁著邱雨菲不注意,她再次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腹與手掌。
——方才閱讀通知時,她曾順手將手掌按在了紙張上,結果不知是不是那紙的打印質量不好,從那紙上沾下了不少黑色的痕跡。
許冥原本以為是油墨,然而觸感卻又不太像。直到剛才,她試著嗅了嗅,方真正確定下來——
她手上沾到的是灰。
是那種,東西燒焦之後,產生的黑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30 PM 編輯
第二章 宏強咨詢(二)
真要說起來,許冥的真名,並非「許冥」。
這是她的筆名,大學時畫畫寫小說都用這個,正好現在這個公司的員工大都習慣用暱稱,她便將這個名字又拿了出來,當做自己在公司的花名。
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其實叫「顧銘」。再往前幾年,則是「許銘」。這種變化的背後,則是一個很土的原因——
出於某些微妙的理由,她過去是被送到別人家養的。直到帶她的那位許姓阿姨無故失蹤,她才又被家人接回來,改回了原本的姓氏。
不過回來歸回來,她和所謂的「家人」之間卻總透著生疏和格格不入。這種疏離在一年前,親生父母過世後終是達到頂峰,剩下的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幾乎毫不掩飾對她的排擠,從父母身後事辦完到現在,他們甚至都沒讓她進過家門。
知道這事的親戚總說是他們不地道,說她哥偏心,妹妹太心機,為了爭遺產一點情誼都不講;可許冥卻很清楚,這種排擠,和遺產還真沒什麼關係。
該給她的都已經打到了卡上。他們對她,可能就是單純的討厭而已。
……當然,或許也能說是「害怕」。
和她生身父母一脈相承的,對她的害怕。
*
週日‧晚上九點三十五。
手機的強光在走廊中搖搖晃晃,寂靜的走廊中唯有細碎的腳步聲不住響起。
「冥、冥冥老師……」邱雨菲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情況,是不是不太對啊……」
「我們都走了快二十分鐘了,怎麼還沒到公司呢?」
「……」
安撫地拍了拍緊抓著自己的手,許冥沒急著說話,心臟卻微微沉了下去。
確實,已經看不到了。
雖說他們公司的位置距離電梯是最遠的,但也不至於走到現在還找不到。不僅如此,試圖聯繫其他人的電話也一直沒有打通,手機沒信號,公司的燈光更是一點都看不見……
明明現在應該還有人在加班的。
思及此處,許冥眼神越發凝重。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體質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時常能看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痕跡,有時也會走到奇怪的地方。
因此,在察覺到電梯上那張通知的古怪後,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方面」,並習慣性地採取了自己過去最常用的應對方式。
去找人。
不接受任何奇怪的指示、不搭理任何古怪的跡象,而是立刻回頭,往明亮的、活人多的地方趕。根據許冥的經驗,這往往能解決百分之八九十的問題。
但這回,明顯不對勁。
她明明沒有聽從通知的指示,人卻還是陷進了奇怪的處境。
所以現在這算什麼情況?鬼打牆嗎?
許冥不太確定。她一面安慰著語氣越發慌亂的邱雨菲,一面飛快地思考起對策。冷不防腦海中一個聲音忽然響起,空靈清脆又稍縱即逝:
「嘻嘻。」
許冥:「……」
什麼鬼動靜?
許冥皺了皺眉,沉吟了下,果斷當做沒聽到。恰在此時,卻聽邱雨菲一聲驚叫,整個人驀地往下一跌,拖拽得許冥也差點摔下去。
「雨菲?喂!」許冥慌忙穩住身體,正要詢問情況,邱雨菲卻已經鬆開了她的手,連連往後退了幾步,臉色唰地蒼白。
「有、有東西!」她驚恐道,「我剛剛看到了,前面有東西——」
即使只有一瞬間,她還是看到了——那突兀出現在手電光芒中的,一張燒焦的人臉!
「什麼……不是,等等,你別坐地上,先站起來。」許冥一怔,趕緊將人往上提。邱雨菲拼命搖頭,聲音裡隱隱已帶上了幾分哭腔。
「起、起不來……腿軟了……」
似是仍沉浸在巨大驚嚇中,邱雨菲話語帶著顫抖,又有些顛三倒四:
「我真的看到了,不是幻覺,冥冥老師你信我,這裡有髒東西……鬼打牆!我知道了,我們肯定是遇到鬼打牆了……啊!」
話未說完,卻又聽她一聲驚叫。許冥連忙看過去,正見邱雨菲眼睛圓睜,驚恐地瞪著走廊一側的玻璃牆,緊跟著,又開始連連搖頭,嘴巴大張,卻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擠出聲音——
「……跑。」
「冥、冥冥你快跑,它過來了,從玻璃裡過來了……啊,別過來!別碰我!救命、救命——」
尖叫的聲音很快便戛然而止。在許冥震驚的目光中,邱雨菲身體突然往後一仰,一腳卻高高抬起,像是被什麼拉直了一樣。
不僅如此,她整個人都開始在地板上移動,手掌掙扎地緊扒住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
饒是許冥見鬼經驗豐富,這會兒也有些被驚到了,趕緊抓住邱雨菲的胳膊,將她使勁拖住。再往邱雨菲的腳邊看,卻只能看到她筆直抬著的左腿和亂蹬的右腿,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有東西發起攻擊了嗎?它們正在試圖拖走邱雨菲?為什麼我看不見?
許冥面色一凝,卻聽腦海裡又一道聲音響起:
「嘻嘻。」
又是那道空靈縹緲的聲線,又是那種很欠的聲音。
好煩。
許冥嘖了一聲,顧不得搭理那個欠揍的聲音,只拼盡全力,死死抱著邱雨菲的上半身,繼續和那個看不見的東西角力——好消息是,從手上感知到的力道來看,對面的力氣也不是特別大,至少沒到能將兩人一起拖走的地步……
不過對許冥來說,也足夠吃力了。而且,作為活人她會累,對面那個不知來歷的東西可不會……
偏偏對這種局面,她也沒什麼應對的經驗——以前都是自己遇險自己脫險,總結下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努力保持鎮定……不過就邱雨菲這個狀態,讓她不要害怕顯然極不現實。
可自己現在又看不到那個正在拖拽她的東西,更妄提攻擊……許冥咬緊牙關,大腦飛快轉動,忽似想到什麼,驀地將目光轉向了邱雨菲。
後者這會兒明顯已被嚇得魂不守舍,一直在拼命叫著「放開」和「救命」。許冥提高音量,連著叫了好幾聲她的名字,愣是將她的注意力又喊了回來,跟著迅速開口:「邱雨菲,你能看到現在抓著你的是個什麼東西嗎?」
……啊?
邱雨菲震驚地看她一眼,又閃電般地看了看自己的腳邊,稍一遲疑,還是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能、能看到。」她努力克制著聲音裡的哭腔,「是一個乾屍一樣的東西、焦黑的、爪子像樹枝,破爛衣服,還掛著牌……」
「好的不用描述那麼細。」許冥打斷了她,「你能看到就行。」
「現在,聽我的——去踹它!踹它的要害!」
……啊??
邱雨菲再次震驚地看她一眼,彷佛聽她說了什麼瘋話。
「不、不是,冥冥啊!」她這回是真的哭出聲了,「怎麼可能踹得到……」
她一直在蹬腳,根本沒用好嗎!
「為什麼不可能?」許冥卻不假思索地反問一句,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既然它能摸到你,那你肯定也能打到它!」
「——你確定?」邱雨菲被她搞得連哭都忘了,愣是怔了一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題是這事它不歸牛頓管吧,你不要在這種時候瞎說——」
許冥:「……」
老實說也不是特別確定。可她是真的覺得很有道理。
因為碰觸是雙向的,所以人在被鬼碰觸的前提下也能反擊到鬼,這個規則明顯是能成立的!
「總之你先試試!」許冥語速加快,語氣依舊是那麼理直氣壯,「死亦為鬼雄,牛頓他現在又沒活著!」
……這也叫理由?!
邱雨菲都聽傻了。她第一次知道即使是在極度害怕的時候,人也是扼制不住吐槽衝動的——
可另一方面,不知是不是大腦已經被嚇到神志不清,她一時竟覺得這話似乎還真挺有道理……
來不及細想,腳上傳來的可怕觸感很快又奪回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僵持了這麼久,許冥這邊顯是有些撐不住了,眼見著身體一點點被拖拽著,往黑暗中挪去,邱雨菲的恐懼終於到達頂峰——
「啊啊啊給我滾蛋啊!」她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一直掙扎的右腿本能地又是往前一蹬——
下一秒,卻見她整個人兀地一頓。
眼睛圓睜,睜得甚至比方才還大。
許冥不知她又看到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這邊感受到的拉扯力道突然小了不少。她抓住機會,又將人往自己這邊拖了拖,完了才道:「你又看到什麼了?」
邱雨菲:「……」
「我看到它摔了。」她喃喃地開口,神情猶帶著幾分飄忽,「我踹的。」
明明之前一直踹不到的,碰到也只是穿過去而已。
許冥:「……」
看,我說啥來著。
她看看再次陷入呆滯的邱雨菲,疲憊地呼出口氣,正打算讓人先起來,下一瞬,卻見邱雨菲神情一變,眼神一凜,兩腳一抬——對準前面的空氣又開始踹!
「讓你嚇我!讓你抓我!當我好欺負嗎?我跟你說我可是練過的!踹你,踹你的蛋——」
邱雨菲罵罵咧咧,兩腳掄得跟踩車一樣。一旁的許冥默了一會兒,遲疑著鬆開了抓著邱雨菲的手,邱雨菲竟也沒說什麼,只飛快地爬了起來,衝到方才猛踹的位置,「呀喝」一聲,又一擊高位鞭腿,狠狠補上了一腳——
緊跟著便一溜小跑衝了回來。
許冥早有準備,一見她回來,立刻拽著人往反方向跑。跑的同時,還沒忘問一下剛才的情況:「所以你最後把人怎麼樣了?」
「我把它頭打掉了!」邱雨菲鼻音厚重,語氣卻十分高亢,充滿自豪,「那家伙看著可怕,其實動作很慢,力氣也不大,只要能打到就完全不怕了!」
「裝X時麻煩記得先把眼淚擦掉。」許冥毫不客氣地補上一句,看了眼手裡手機的電量,有些煩惱地嘖了一聲,「手機快沒電了,還是得先設法離開這裡才行……」
「早知道把充電寶帶上了。」邱雨菲吸了吸鼻子,「冥冥老師你還好嗎?我怎麼感覺你比我還虛……」
許冥:「……」
她不知該不該告訴邱雨菲,她的感覺還真沒錯,自己現在確實有些腿軟——不過不是被嚇的,而是累的。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角力時耗費了太多力氣,現在走路都有些費勁,胸口還有點疼,像是剛跑完八百米。
邱雨菲顯然也想到之前人體拔河的事,感激地看她一眼,又迅速轉過了話題:「話說,我們算是打敗剛才那家伙了吧?是不是打敗它,鬼打牆就破了呢?」
「哪有那麼容易……嗯?」
許冥未說完,神情忽然一頓。
就在剛才說話的同時,她們已經匆匆又跑過一條走廊。轉過拐角的剎那,許冥分明感到,周圍的環境有了剎那的變化——就好像她們穿過了某層障壁一樣。
而且,她聽得清楚。就在那種變化發生的同時,她腦海裡的聲音又響了。
只是這次,那個聲音說的不是「嘻嘻」。
——它只輕輕地「嘖」了一聲,似乎剛剛見證了某件令它特別不愉快的事。
許冥心裡一動,腳步卻不敢停,繼續就著手機的光芒就往外跑,沒跑多遠,卻是突然愣住了。
只見兩人的右邊,就在十幾步外,一團熟悉的燈光正透過玻璃牆,穩定地透出來。
「是公司!」邱雨菲怔了一下,歡呼出聲,「太好了,終於找到了……」
她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為了看到自家公司的大門而喜極而泣。
邱雨菲一個沒忍住,剛剛乾涸的眼眶又開始濕了。她慌忙擦了下眼睛,拖著許冥快步上前,正要推門進入,手臂卻被許冥驀地扯住。
「等等。」她聽見許冥道,「雨菲,先和你確認個事。」
……?
她不解轉頭,正對上許冥平靜的雙眼。
「我們的公司,是七樓對吧?」
「當、當然啊。」邱雨菲想都不想道,「7012嘛。」
「而且寫字樓,一共也就八層,對吧?」許冥再次道。
邱雨菲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只得再次點了點頭。卻見許冥嘆了口氣,將她往後扯了扯,掰著她的腦袋,讓她看向旁邊的門牌:「那你仔細看看,這又是幾號?」
邱雨菲:「……」
說來也怪,方才還覺得十分正常的信息,經許冥這麼一強調,其中的問題,突然就變得無比明顯起來——
9012
只見那張門牌上,寫著的,分明是9012。
「九……九樓?」邱雨菲微微張了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是九樓?」
「……」
「或許是因為,這裡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公司吧。」許冥鬆開掰著她腦袋的手,獨自往旁邊走了走,低頭盯著緊閉的玻璃門看。
邱雨菲緩緩轉頭,下意識循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整個人忽然顫抖起來。
玻璃門的門扉上,是用裝飾貼紙拼出的公司logo。
沐著室內透出的溶溶暖光,本就色淺的裝飾貼紙,更是變得不太顯眼。即使如此,邱雨菲也看得很清楚——
門上貼著的,根本就不是她們就職的「小鹿傳媒」。
而是「宏強咨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08:3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30 PM 編輯
第三章 宏強咨詢(三)
宏強咨詢。
邱雨菲當然記得這個名字。不久前,她才因為一個相關的鬼故事,被嚇得連夜路都不敢一個人走。
「這、這應該是假的吧?」強忍後背竄上來的陣陣涼意,她艱難尋找起合理的解釋,「可能只是臨時的裝飾?小張他們不是正在宏強那拍攝嗎?可能是需要補拍一些鏡頭,所以才要做下場景……」
「拉倒吧,我們下班離開的時候,他們根本就沒回來。」許冥不客氣地戳穿了她自欺欺人的想法,同時伸手,穩穩按住了邱雨菲縮起的肩膀。
「這種時候,急也沒用。先想想看之後怎麼辦吧。」
「什麼怎麼辦……」邱雨菲臉色越發難看,「除了跑還有別的法子嗎?」
「我估計直接跑會有些困難。」許冥實誠道,「你方才也看到了。朝後走的話,就又會回到那種沒燈的走廊……」
目前接觸到的疑似出口的地方,只有電梯和樓道口。但電梯沒法用,而樓道……
許冥還在在意著之前的那張通知。而且,關於樓道的情報,也明顯不足。
又隔著玻璃牆往裡看了看,許冥終是下定決心,伸手推開了面前的門。
一旁的邱雨菲嚇了一跳:
「等等,冥冥老師,你確定要進去嗎——這可是幽靈公司啊!」
「我知道,但這不是沒別的地方逛了嗎。而且我手機快沒電了,這裡至少有燈。」許冥探頭進去,四下一望,「你要是怕的話就在外面等我。」
邱雨菲:「……」
等是不可能等的,絕對不可能等的!在這種恐怖場景裡,保命的第一要義就是絕不落單,上廁所都得擠一個隔間好嗎!
邱雨菲咬咬牙,趕緊跟了上去。誰料前腳剛進大門,後腳就聽「嗶嗶」一聲,她匆忙轉頭,片刻後,僵硬地收回目光。
「那、那個,冥冥……」
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大門的電子鎖自己鎖上了……」
「發現了。」許冥回應著,習慣性拿出手機看了眼,默了下,又很快收了回去,「安心,既然進來了卻沒直接死掉,就說明還有掙扎的機會。先到處看看,說不定會有什麼有用的線索。」
「啊,意思是還要翻東西啊?」邱雨菲咽了口唾沫,「萬一又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逃唄。你練過的你怕什麼。」許冥道。
她和邱雨菲大學同窗四年,對對方的真實武力值還是有點數的——這妹子可是家傳的詠春,大學還去過散打俱樂部。
「……」想起方才自己將某東西頭都踢掉的場景,邱雨菲似乎也冷靜了些。許冥又道:「而且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這裡的場景還不錯麼。起碼看著挺像樣。」
雖然從外面看和小鹿傳媒差不多門面,實際空間卻大多了,一眼望去成片的工位,規規整整,還有專門的茶水區和接待室……重點是還很乾淨。
「有又怎麼樣,也得敢用啊。」邱雨菲小聲道,「像茶水間的水,就算有,你敢喝嗎?」
「水沒事,就算喝了問題也不大。」許冥邊環顧邊道,「別亂吃別的東西就行。食物可是第二危險的東西。」
這算是她的經驗之談——至少在她過往的經歷裡,怪談區域內的水電,都是可以直接蹭的。
當然會有副作用。喝了水的話,出去就會感冒發燒,或者過敏;而電子產品如果在這種地方充了電,出去基本就廢了。
不過許冥對此無所謂。她身上就帶了一台手機,而且早就打算換了。
相對麻煩的,只有除了水以外的食物——你永遠不知道那些看著光鮮亮麗的食物,本質到底是什麼噁心的東西,吃下去後又會付出何種代價。
好消息是,根據她的經驗,活人在怪談區域裡是不會餓的。所以只要克制住食欲,問題應該也不大……
許冥在腦海中默默復習著,一旁邱雨菲卻有些詫異,本能追問了句:「食物是第二危險的?那第一危險的是什麼呀?」
許冥看了看她,倒是沒隱瞞,直接道:「規則。」
邱雨菲:「……?」
「條例、通知、建議書,還有各種筆記。說得寬泛點,就是所有可被閱讀和理解的信息,都是有風險的。」許冥說著,忽然停下巡視的腳步,抬手指了指面前的牆壁:
「喏,就像這種的。」
「……??」邱雨菲一怔,下意識循著看了過去,正面牆壁上貼著一張規整的A4紙——最上面一行大字,清清楚楚:
《宏強咨詢員工守則(簡)》
*
【宏強咨詢員工守則:
【1.按時上下班,不遲到早退。
【2.服從公司的所有安排。積極完成每日工作。
【3.若當日工作未完成,員工應自覺申請加班,直至工作完成,方可打卡下班。
【4.任何人都可使用會議室。如需使用,請將會議室的標牌翻至[已佔用],如單次使用時間超過半個小時,請填寫《會議室使用申請書》,通過後,才可使用指定會議室。
【5.請勿進入顯示[已佔用]的會議室。任何存在,在沒得到與會邀請的情況下,都不可進入[已佔用]的會議室。
【6.請勿單人佔用會議室。浪費是可恥的行為。
【7.特殊時段,會議室將暫停使用,請時刻關注通知。
【8.工作生活中如遇到問題,可通過郵件詢問相關部門人員,或直接查詢完整版《員工守則》
【9.在司期間,請時刻佩戴工牌。】
「……」
「這就是規則?」邱雨菲小聲道,「意思是,我們得按照它寫的做?」
許冥:「未必,只是違反可能會有風險,但遵守不一定有收益。」一切都得斟酌。
「可這個的約束力,又怎麼算呢?」邱雨菲面露擔憂,「像這裡,說會議室佔用後其他存在不能進去,這個應該指的不但是人類吧?可怎麼確定,那些不是人的……也會遵守呢?」
「這就看規則有沒有效力了。」許冥嘆息,「如果無效,那就誰都可以違反。如果有效,那就誰都得遵守。」
她不知道這種強大的約束力是從何而來,但至少她以前經歷的怪談,都遵循著這一法則。
但這並不代表規則就是可以依靠的。畢竟制定規則的,都是那些非人的存在,是從它們的利益出發——活人能做的,也就只有盡可能揣摩和利用而已。
許冥思索著,低下頭去。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胸口,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塊薄薄的工牌。
邱雨菲那邊亦是如此。許冥拎起自己的那張,仔細打量了下。但見塑封的牌套裡,是幾行清晰的字跡:
【姓名:顧銘】
【部門:美術部】
【工號:GM0031】
【所屬單位:宏強咨詢】
文字的上方,是張一寸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面容僵硬,嘴角卻帶著詭異的笑容,人像旁邊花團錦簇,菊花盛開——
怎麼說,看著就走得很安詳。
邱雨菲那張也是同樣,而她顯然被這種不祥的照片刺激得不輕,臉色很快鐵青。
而就在許冥以為她又陷入了恐懼時,卻聽她再次開口,不知為何,聲音忽然變得鎮定不少。
「冥冥老師。」她認真盯著那張照片,音量很輕,「我想問一下,你剛才說的那些什麼規則啊,都是真的對嗎?不是編來嚇唬我的?」
「……」許冥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略一沉吟,搖了搖頭,「嗯,不是。」
「那你大二生日那年,曾經喝多了酒,說胡話。」邱雨菲繼續道,「當時你說,你小時候經常遇到靈異事件——這也是真的,對嗎?」
頓了一下,許冥輕輕點頭:「嗯,這個是。」
「……行,明白了。」
邱雨菲說著,深深吐出口氣,旋即丟下了那張工牌,掛在脖子上的牌子輕輕搖晃。
「那接下去的一切,我都聽你的。」她緩緩道,聲音仍有些緊繃,卻努力維持著穩定,「你告訴我吧,我需要幹嘛?你說什麼,我做什麼。」
許冥:「……」
「既然這樣。」她果斷朝前伸手,「那就先給我五千……」
「可如果你非要抖機靈的話,我依舊會捶你。」邱雨菲及時補充。
「……」
「我只是想讓你放鬆一些好吧。」許冥咕噥著,「而且你突然這麼支棱,很奇怪啊。我總得先確認下你是不是還正常麼……」
「至於接下去要做的事,我之前不就說了?不要害怕,以及——尋找線索。」
邱雨菲:「……?」
「恐懼是人心的縫隙,你越害怕,它們就越能影響你。」許冥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所以,雖然很難,但盡量不要害怕。
「如果實在害怕,你來找我,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另外,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她說著,示意邱雨菲拿出手機。後者看了眼屏幕,臉色瞬間一變。
「……時間變了。」邱雨菲低聲道。
她們下班的時間是週日晚上,然而現在手機上的時間,卻是周一上午,十點四十五分。
至於日期,則是完全糊掉,根本看不清。
「嗯。」許冥點頭,「手機裡的時間改了,這個變動不會沒有意義,所以我們等等可以重點找找關於時間的線索,關於『工作』方面的內容也需要進一步確認。還有就是——」
邱雨菲:「嗯嗯?」
「……規則。」
眨了眨眼,許冥再次吐出這兩個字。
邱雨菲一愣:「什麼?」
「我說接下去需要找的,還有更多的規則。」許冥輕聲道,「條例、通知、建議書,還有各種筆記。說得寬泛點,就是所有可被閱讀和理解的信息——能找多少就找多少。」
「我們活命的機會,或許也就在那些規則裡了。」
*
同一時間。遙遠的另一間房間內。
房間幽暗,唯有電腦屏瑩瑩地亮著。兩道臃腫的身影坐在屏幕前,一個似是在埋首吃麵,不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另一個則將兩腿都架在電腦桌上,百無聊賴地盯著電腦畫面,突然嘎嘎笑了起來。
但見屏幕裡,正是宏強公司的局部場景——通過四十五度角俯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正在交談的許冥和邱雨菲。
視頻沒有聲音,只能看到許冥一邊說話,一邊從包裡拿出了充電器。
「笑什麼呢?」一個婀娜的身影悄無聲息地來到房間中,身體前傾,纖細的手臂輕輕架在了正在發笑的那人身上。
「在看傻子。」那人依舊笑個沒完,伸手指給她看,「這個蠢貨,想用怪談區域的插座充電。」
「……嗯哼?」那女性抬頭看了眼,輕輕嗤了一聲,「人家可能只是不知道這麼做的代價,這也值得你笑。」
她施施然起身,轉到了旁邊,坐進了角落的扶手椅裡:「這就是宏強?看上去只是棵還算茁壯的普通樹木而已,犯得著專門去盯它?」
「最近的傳聞,你沒聽說?」那人看她一眼,咧嘴一笑,「有人類熔出了具有預言功能的規則書,而那玩意兒給出的第一條預言就是——
「九號規則書,將會在四五月交接之際,在這座城市的某個怪談區域中出現。」
「九號規則書?」女人微微坐直了身體,「預言得這麼精準?」
「反正得到的預言就是這樣的。」那人嘖了一聲,反問道,「你知道九號規則書?」
「不,但我知道,能得到這個編號的規則書,效果一定很特別。」女人眼珠轉動,視線掃向屏幕,「所以呢,你怎麼就挑上宏強公司了?」
「不是挑的。這破電腦能隨機觀測到一定範圍內展開的怪談區域,我想找『直播』下飯,順便找找線索,正好切到了這個區域而已。」那人說著,拍拍電腦,笑了一下,「好用吧?我從另一個怪談區域裡搶出來的。」
「它很醜。」女人非常坦率,跟著又道,「那你有收獲嗎?這個區域裡,會有帶著規則書的人嗎?」
「或許吧。這裡頭除了這倆弱雞,還有另外四個活人。我看好其中一個大塊頭——怎樣,要來猜猜嗎?」
他再次嘎嘎笑起來:「猜猜看,這些活人裡,誰會最先被『吃掉』?我賭她……哦不,賭她。」
他伸手朝屏幕上一戳,原本想指邱雨菲,想了想,又將手指轉向了旁邊的許冥。
「這個看著更弱一點。」他大聲給出自己的評價。
女人看他一眼,嘴角輕微下撇。男人似是察覺到她的不讚同,嗤笑一聲,伸手一拍旁邊正在嗦麵的同伴:「不信的話——來,大眼,你來看這兩個女的。告訴我,從她們身上,你能讀出什麼關鍵詞?」
「……」正在吸溜食物的那人不太高興地抬起了頭,卻還是依言看了過去。臉上數十隻眼睛成團蠕動著,發出黏糊糊的聲響,片刻後,終於報出自己的答案。
「……拳頭。」他伸出腫脹的指頭,遙遙指了指邱雨菲,又將手指緩緩移向了許冥,給出了自己從她身上讀到的關鍵詞:
「白痴。」
「……」
「看,我說什麼來著!」
女人陷入了沉默,男人卻很開心似地,再度笑出了鴨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08:4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30 PM 編輯
第四章 宏強咨詢(四)
另一邊。
「宏強咨詢」右側辦公區內。
許冥和邱雨菲正在一間會議室裡,小心檢查著每一個角落。
——雖說《員工守則》裡有提到工作的要求,但她們手裡的信息還太少。保險起見,還是先搜一輪比較好。
從會議室找起,也是她的主意:
宏強的辦公區域雖大,布局卻十分齊整。中央是大片的工位,以長桌相連,每個位置上都有電腦和鍵盤,一眼望去至少有十多排位置;左邊是接待室和茶水間,再往左還有好幾條走廊,尚不清楚通往何處。
右邊則是扎堆的會議室和辦公室。許冥思索後便將這邊定為了探索起點,理由很簡單:
一來空間相對寬敞,要是出了什麼事,更有折騰的餘地;二來這邊的房間用的都是透明玻璃牆,轉頭就能看到外面的工位,視域更廣,觀察起來效率也更高。
三來,會議室裡都有拖線板,方便她順便給手機充個電。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她去看過了,一共三間會議室,全部都是空閒中。
會議室的門上有可自己調整的示意牌,一面寫著「已佔用」,一面寫著「空閒中」;門口則有放著《使用申請書》和水筆的小桌。
許冥她們沒打算在裡面待很久,即意味著,而她們可以無需申請,直接以開會為名,自己給會議室掛上「佔用」的標識——換言之,如果《員工守則》的規則有效,會議室就可以成為她們短暫的安全區。
從結果來看,也確實如此,她們的搜索過程中,並沒再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至少會議室內沒有。
當然,室外就不保證了。
邱雨菲原本並未意識到這點,直到她在某次翻找中,無意間抬了下頭。
——卻見方才還空蕩蕩的玻璃牆外,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人。
臉色灰敗、面無表情,穿著統一的工作制服,佩戴著統一的工牌,就那樣靜靜站在玻璃牆外,無聲地朝她望來。
然後在和邱雨菲對上視線的瞬間,又不約而同地牽動起嘴角,整齊劃一地露出了笑容。
邱雨菲:「……」
怎麼說,像極了在拍集體照時,明明很僵硬,卻還是努力顯出開心的自己。
邱雨菲不知道它們為什麼要笑,反正她這會兒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而就在她緩緩抬手,試圖趕緊把許冥叫過來救駕時,牆外的一切,卻又消失不見。
奇怪的是,許冥明明和她都沖著同一個方向,她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怎麼這樣啊。」邱雨菲吸著鼻子,沒好氣地翻著面前的積灰櫃子,「怎麼鬼也欺負人啊,就專挑我嚇唄。」
「也不一定就是就挑你,可能你就正好趕上那個點兒了。」許冥卻道,「看過恐怖電影不?裡面不都這樣,動不動就刷地出現一個幻覺——jump scare,懂?」
邱雨菲:「……」謝謝,不是很想懂。
「總之,你只要記住,怪談區域裡的幻覺,不少也屬於這種,目的就是為了放大你的恐懼。所以下次再看到這些,只要沒真正攻擊到你的,都不用理會,就當它們是氣氛組、特效就行。」許冥又貼心地給出補充。
邱雨菲:……
雖然我能感覺到你是真的在試圖教會我,但你覺不覺得這要求本身就有點高?
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只能再次將注意力轉回面前的櫃子。又好奇道:「話說,冥冥你是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許冥:「倒也不是。初中和高中比較多,成年後似乎就再沒遇上過了。」
準確來說,是高中畢業後就再沒碰見了——所以,今天發現狀況不對時,她自己也著實慌了一下。
「而且,怎麼說呢……這種條件的怪談,我其實也是頭一回遇上。」許冥下意識看了眼四周,聲音低了下去,「老實說,我也還在適應中。」
邱雨菲:「……」
……?!
「什麼叫『這種條件』?」她有些慌了,心臟再次高高懸起,「是說很大嗎?還是很危——」
「乾淨、整潔、寬敞、現代。」
話未說完,便聽許冥再次開口,語氣甚至帶著幾分感慨:
「裝修得體,設施完善,燈光穩定,一眼望去,沒有肉眼可見的血跡等髒污,空氣中無明顯刺鼻氣味。垃圾也都好好地裝在垃圾桶裡……沒有直接貼面殺的怪物,也沒有上來就公放可疑的聲音……」
「免費的水電就不說了。我剛剛看過了,茶水間還有沙發和按摩椅。空調也是能用的,雖然裡面有卡頭髮……哦對,還有,廁所也很乾淨,甚至還能自動沖水!」
迎著邱雨菲難以理解的目光,許冥深深吐出口氣,終於給出了最終結論:
「作為人類活動場所來說,只能算一般,但作為怪談區域而言,可以說是非常不錯了。就沖這穩定的燈光,我就能給到五星!」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頂燈很給面子地閃了下。
許冥:……
許冥:很好,現在只有四星了。
邱雨菲陷入了沉默。
有一說一,冥冥老師你的青少年,到底經歷過什麼?
雨菲很好奇,但雨菲不敢問。邱雨菲想了又想,明智地決定放棄這個話題,繼續去翻面前的櫃子。
從上層一直翻到下層,忽然看見張張皺巴巴的紙,心中一動,趕緊抽出。片刻後,卻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情。
「找到東西了?」許冥立刻轉過了頭,「寫的啥?」
「……嗯,算是吧。」邱雨菲隨手將紙遞了過去,有些嫌棄,「又是張『我愛宏強』。沒用的信息。」
真要說起來,她們翻找到現在,似乎就沒找到什麼有用的——
這幾間會議室,看著空間大,實際藏的東西卻很少。即使有一些放在顯眼處的文件夾,裡面寫著的也多是相同的東西——要麼就是滿紙的「好好工作」,要麼就是翻來覆去的「我愛宏強」。
就連剛才找到的那張也是……區別就是比較皺而已。
這算個什麼事啊,在現實被不做人的老板洗腦,在鬼屋還要被不是人的老板接著洗?
邱雨菲忽然感到有些悲涼——她發現許冥說得其實挺對,當人悲哀的時候,恐懼的心情,似乎是會減弱那麼一兩分的。
轉過頭,卻見許冥仍在端詳那張「我愛宏強」,不由一愣:「怎麼?這上面內容有什麼不對勁嗎?」
「……倒沒有。」許冥默了下,道,「只是這紙本身,有點令人在意……」
邱雨菲:「我知道,挺皺的。」
「不止。」許冥拎起那張紙,「之前我們找到的紙,好像沒這種帶口子的吧?」
「?」邱雨菲定睛一看,發現還真是——那紙的邊緣,有兩個明顯的撕扯出來的小缺口。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從訂書針上扯下來的一樣。
邱雨菲:「……問題是,就算有點不一樣。可它上面寫的,還是『我愛宏強』啊?」
還是成片成片的「我愛宏強」,怪滲人的。
許冥想了想,卻還是將紙收了起來。
「不確定,再看看。」她說著,隨手將折好的紙塞進了包裡。紙張落下的瞬間,卻聽腦海中,再次有古怪聲音響起——
「嘖。」
許冥:……
「冥冥老師?」邱雨菲探詢地看過來,「你又發現什麼了?」
「……」許冥卻沒說話,只若無其事地瞟了眼自己的包。
「沒事。」她說著,將那包又往上提了提,語氣一如往常得平靜,「這邊的會議室我們都看得差不多了,還是去外面找找……?」
話未說完,她突然像是注意到什麼,聲音驀地一頓。
邱雨菲不解轉頭,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神情亦是一變。
——只見會議室的門上,那張用來標識「佔用」的掛牌,這會兒不知為何,竟自己輕輕搖晃著。
晃得很慢,幅度卻越來越劇烈。很快,它就當著她倆的面,自食其力地給自己翻了個身——
朝外的一面變成了「空閒中」。
「……」
邱雨菲看得眼皮子一跳,悚然看向一旁的許冥。後者沖她做個安撫的手勢,小心上前,又試著將那塊掛牌翻了回去。
……然而她前一秒剛翻完,後一秒,那牌子便又再次旋轉起來。
沉默地將自己翻回「空閒中」。
「尷尬。」許冥道,「這塊牌子會自轉。」
邱雨菲:「……」
「這種時候拜托你就別講冷笑話了好不好?」她這心都快跳出來了,「這算什麼情況?不是說翻過來就安全了……那規則該不是騙我們的吧?故意把我們騙進來殺?」
「不。」許冥卻搖頭,「不太可能。」
「規則無效和有效,正常情況下,有效的規則是不會說謊的,也不會出爾反爾。」
如果出爾反爾,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似是意識到什麼,許冥驀地抬頭朝外望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的腦海中,那道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
「呀,糟糕的時間點。」
「你們的運氣,真不好。」
……?
許冥微微蹙眉,卻沒搭理它的話,只繼續以目光在外搜尋著。沒多久,她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只見會議室外的小桌上,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張紙。
不知是不是距離原因,許冥看不太清。所幸邱雨菲視力很好,很快就向她轉達了那上面寫的東西:
【特殊時段,會議室將暫停使用。請所有員工迅速離開。】
【再次重復,特殊時段,會議室將暫停使用,請所有員工迅速離開。】
「……」果然。許冥心裡咯噔一下。
確實,正常情況下,有效規則是不會反復的。而一旦它開始反復無常,又或是突然失效,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有優先級更高更強勢的規則,出現了。
*
另一頭。
遙遠的房間內,坐在電腦前的男人倒吸口氣,興奮地坐直了身體。
「怎麼?」旁邊的女性不解地看他一眼,「要死人了?」
「還沒,快了。」男人專注地盯著屏幕,「你沒注意時間?這個怪談區域內的時間,快到十一點半了!」
女人不解:「所以?」
「所以,有趣的事情,馬上就要來了——」
男人又開始嘎笑:「這個怪談區域我以前也刷到過一次。沒記錯的話,就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最令人食欲大開的環節——誒,想想就開心。」
「你看了就知道,可有意思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08:5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9 PM 編輯
第五章 宏強咨詢(五)
另一邊,宏強咨詢內。
確認會議室已不再安全後,許冥也沒糾結,趕緊帶著邱雨菲撤了出來。
才剛走出,忽又聽「咚咚咚」連著數聲響,聲音一下比一下急促。
「什麼聲?」許冥警覺抬頭,邱雨菲站位靠外,因此看得更明白。
「是鐘!牆上的鐘在響!十一點半了——」
說完,又是一連串的嗡嗡聲,整個工位區的電腦,竟齊刷刷亮了起來。
……居然能開機?
許冥愣了下——她記得在去查會議室前,自己還特意去試過電腦,完全打不開。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注意到屏幕上有字,她趕緊湊了上去,很快又吃力地眨起眼睛:「怎麼回事?好糊,我看不清。」
邱雨菲倒是看得清楚,趕緊道:「這是一份緊急通知!說現在到了經理視察的時間,本次視察的部門為美術部,請相關員工及時回歸工位,否則後果自負——噫。」
她匆忙看了下自己的工牌。她的部門是文案部,這點倒和現實中一樣。
許冥卻是美術部的。
許冥也很快也想起這點,眼神微變,朝邱雨菲用力揮手。
「去茶水間躲著,觀察我這邊的情況!」她飛快道——現在會議室失去了安全區功能,那相較而言,還是有掩體和退路的茶水間更安全些。
邱雨菲:「你不去嗎?萬一這通知沒安好心……」
「那也沒辦法。規則出現的方式越高調,違抗的風險就越大……」許冥道,「誒暫時說不清,總之你先過去!」
「記住,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要大叫,沒攻擊的一律算幻覺!等這邊恢復正常後再來找我,靠近前先問我三個問題,如果我的回答有錯誤,直接給我一巴掌——要沒效果,那就多來幾巴掌!」
「行!」邱雨菲這會兒倒沒半點遲疑,「打巴掌是吧,記住了!」
說完,轉身就往茶水間去了。
剩下許冥一個,再次掃過一眾工位,有些焦急地咬了咬唇。
更愁人了啊——
通知要求員工回歸「自己」的工位,那必然還涉及到一個找位置的過程。而具體的位置,大概率和工牌上的工號或姓名有關。然而她們之前沒有找到任何相關信息,工位上也沒見有什麼標識。
另一方面,盡管她看不太清屏幕上的字,但那些刺目的紅字正閃爍得越來越快,這點她還是能看到的——毫無疑問,這預示著她可利用的時間正在減少……
來不及了!
眼看著屏上的紅字跳得越發瘋魔,許冥把心一橫,索性直接坐到了跟前的位置上——而就在她坐下的瞬間,伴隨著嗶一聲響,所有電腦又瞬間黑屏!
跟著又是一陣輕柔音樂響,正常的開機流程啟動。很快,所有屏幕都被古早的藍天綠草畫面佔據。
桌面上,只有零星幾個圖標,鼠標還呈現出轉圈緩衝的狀態,暫時無法使用。
心知這應該代表著「準備環節」已經走完,「經理」即將出現。許冥越發心跳加速,習慣性地掃視一遍桌面上的內容,在看到排最末的一個文件夾時,整個人忽然哽住。
只見那文件夾的名字是:SC0012
……格式和許冥的工號一樣。也就是說,這台電腦,應該屬於某個工號為「SC0012」的員工。
一口血都差點吐出來。
這不是坑人嗎。
只有開機才能看到標識,那員工只有落座後才能知道自己坐對沒有。除非還有其他途徑能獲得提示,不然這不就是故意坑人……
不過也沒辦法了。
許冥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既然已經違規,那急也沒用,趕緊評估違規的後果,然後思考對策,這才是重中之重。
首先,必須明確。規則雖然對人類和怪談都有約束性,但規則的主體是由怪談構建,而怪談,必然是以自己的需求為優先來設計一切。
那這個怪談,需求的是什麼?
員工、愛戴、奉獻。至少從目前得到的訊息來看,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這個怪談很可能不是喜歡直接殺人的類型,而是傾向於先影響認知,再進行獵殺。另一方面,如果想直接殺人,也沒必要專門搞這麼一個刻意的陷阱……
所以這一撥,應該還是以精神攻擊為主。故意讓人坐錯位置放大恐懼,趁機強化工號的概念和員工的身份,再進行一波驚嚇,繼續擴大恐懼縫隙,走的應該是這樣一套攻心連招。
如果是這樣,那自己應該挨得住。
許冥如此想著,整個人鎮定了不少。
就在此時,卻聽腦海中「嘻嘻」一聲,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
「喲呵。可以啊。」
「不過出於好心,我再提醒兩句:
「第一,希望得到馴化的食物,不代表不會先把不聽話的挑出來吃掉。第二,領導可以容忍無心的錯誤,可知道錯了還不改,這就很討人厭了。
「所以小孩,在『經理』看到你之前,趁早換回去吧。」
「……?」
許冥卻是愣住了,下意識反問:「換?換什麼?」
「……??」不想聽她這麼一問,那聲音似也愣住了。
「換到正確的位置上啊。現在就那麼幾個空位,電腦又都開機了。你瞎賭一個都比坐這兒好。」
許冥卻更懵了:「什麼叫『就那幾個空位』?這不到處都是空位嗎?」
那聲音似乎比她還懵:「什麼叫『到處都是空位』?這明明都快坐滿……等等。」
它像是明白了什麼,語氣終於出現幾分起伏:「你、你看不見??」
……所以到底是要看見什麼?
許冥皺了皺眉,難得感到幾分真切的慌亂。幾乎是同一時間,悄悄從茶水間中探出頭來的邱雨菲,則愕然睜大了眼。
從她的視角看過去,工位區赫然已是陰森一片——
幾近所有的工位前,都坐著一個僵硬灰敗的身影。唯有零星幾台電腦前,依然空著。
而許冥,顯然是所有「人」中唯一坐錯的一個——她的旁邊,一個穿著工裝,卻渾身灰敗的女人,正滿眼幽怨地瞪著她。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許冥的身後,另一道人影,正緩緩朝她走來。
同樣是個穿著工裝的女人,身體卻遠比其他人影要長上許多,即使是在這麼寬敞的空間內,也必須佝僂著身體,手臂垂下時指尖幾乎碰到地面,手中的刀隨著腳步在地上拖行,發出刺耳的聲響。
它一步一步、搖晃走來,直至停在許冥身後。片刻端詳後,它像是確定了什麼一樣,忽然咧開嘴,誇張地笑了起來。
緊跟著,對準許冥的頭顱,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尖刀——
「嘎嘎嘎,終於來到我最喜歡的環節!」
遙遠的另一間房內,男人望著即將挨刀的許冥,克制不住地笑出了聲:「難怪說是白痴啊,明明空位都已經明示了,只要在那家伙靠近之前,挪到對的位置就行……嘎嘎嘎,我說啥來著,最先死的果然是她!」
他說著,開心地張開了嘴,不知從哪兒抓了一團血紅的東西就要往嘴裡塞,邊塞還邊嘎嘎地笑——尚未笑完,屏幕裡,高個女人的一刀便已砍了下去。
刀刃重重劈進了許冥的腦殼。
……卻像是劈進了一團空氣。
白刀子進,白刀子出。許冥一無所知地坐在原地,毫髮無傷,毫無所覺——她甚至沒有回頭,就像是完全察覺不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巨大鬼影一樣。
「……」
正美滋滋準備吃飯的男人愣住了。
正準備衝出去救人的邱雨菲也愣住了。
……許冥腦海裡那道聲音倒是沒愣住。
在短暫的沉默後,它在許冥的腦子裡單走了一個六。
頓了下,它又補上一句:「原來如此,早說你是白痴啊,給我嚇的。」
「……?!」莫名其妙挨了句罵的許冥也愣住了。
被突然說一句「白痴」,換誰都不高興。她本能地回了句「你才白痴」,跟著又四下看看,依舊沒有瞧出任何端倪。
許冥緩緩敲出一個問號。
恰在此時,鼠標漫長的轉圈終於結束,桌面進入了可操作的狀態。
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許冥索性滑動起鼠標,開始一個個研究桌上的文件——雖然不知道現在到底什麼情況,不過既然無事發生,那就不要浪費調查的機會。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後,一個枯瘦灰敗的身影,正不住轉動著腦袋,同樣一臉問號地看著她。
……為了搞清狀況,那身影甚至艱難地垂下了腦袋,過長的身體幾乎折疊成一百八十度,枯長的頭髮如瀑布般垂下,差點碰到許冥的鼻尖。
許冥仍視若無睹,只專注看著電腦,片刻後,卻忍不住用力眨起了眼。
看不清——實在看不清。那些電腦上的文字,不知為何,一個賽一個得糊。桌面上的圖標還好,只是有點模糊,努力一下還是能加以辨別;而一旦點進具體的界面,那糊得,就更天怒人怨了。
尤其是有大片文字的文檔,更是看得許冥頭腦一陣發脹。費了好大的勁,才連蒙帶猜出來了那麼一部分。
「工作要求……完成指定文檔……上交……視為完成……」
「上交方式……郵件或……傳到打印機?」
許冥抿了抿唇,憑著自己多年的word操作經驗,盲點了下文檔內的打印按鈕。打印的相關界面隨即跳出,她又摸瞎般點開了打印機列表。
下拉列表裡,一共就一個打印的備選項。也就是說,這台電腦能連上的打印機,只有一個。
問題是,方才會議室和工位區都看過了,根本沒有看到任何的打印機……是放在其他的辦公室了嗎?
話說回來,為什麼要打印?
還有就是,這個打印機的名字……
許冥心裡犯起嘀咕,一時卻找不到答案。
腦海裡那個古怪的聲音,自打罵了她白痴後,就再次沒了動靜。許冥倒想撩它說話,它卻是理也不理,跟死了一樣。
許冥便也沒再指望它,想了想,悄悄掏出已經充好電的手機,趁著四下無怪,對著屏幕連拍了幾下。
誰想一看照片,卻再次傻眼了。
「奇怪。」她在心裡咕噥著,又將照片往後翻了幾張,「這鏡頭裡怎麼全是頭髮絲兒啊?」
正在懵圈,咚咚鐘聲又再次響起,所有的機箱配合般發出響亮嗡鳴,緊接著,便是接二連三關機的聲音。
包括許冥面前這一台。伴隨著嗡一聲響,整個屏幕倏然暗下——
漆黑的顯示屏中,轉眼便只剩許冥愕然的倒影。
「……靠,不是吧。」
她難以置信地喃喃聲,趕緊伸手,又瘋狂按起電腦的開機鍵。
然而電腦一點反應沒有。跟死了一樣。
……
同一時間。
不遠處的茶水間內,邱雨菲小心翼翼走出。
她的心臟仍在狂跳——先前那瘦長女人沖著許冥出刀的那一幕實在太過真實,儘管知道許冥沒什麼事,她還是被嚇得不輕。
更別提,那女人居然還在……
看了眼仍站在許冥身後的鬼影,邱雨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過,應該不要緊吧?電腦都已經關機了,而且工位上的其他身影,也都已經消失,這應該就代表,所謂的「視察」,已經結束了?
況且,它方才也並沒有對許冥造成什麼切實的傷害……按照許冥的說話,這很可能只是一個幻覺而已,用來製造恐懼的幻覺……
邱雨菲在心底寬慰著自己,出於謹慎,卻仍沒有太靠近工位區。又在旁觀察了一會兒,方壓低聲音,忐忑開口:
「冥冥老師,能聽到我說話嗎?我現在要問你問題了哦。」
遠遠看見許冥沖自己比了個OK,她忙道:「第一個問題,你大名叫什麼?」
許冥倒也配合,坐在原地老實回答:「顧銘。」
邱雨菲緊跟著第二問:「你辦公室二級考試分數多少。」
「……沒過。」許冥噎了一下。
「答對,那接下去第三個……」邱雨菲說著,又偷偷瞟了那瘦長女人一樣。對方這會兒似乎終於決定放棄盯梢許冥了,龐大的身軀挪動著,正緩緩轉向另一個方向。
邱雨菲心口一鬆,第三個問題,想也不想地就拋了出來。
「你之前和我說,你從小就有的能力是什麼?」
「見鬼。」許冥還在惦記著電腦裡那些錯過的情報,回答得興趣缺缺。聽到身後傳來邱雨菲肯定的答復,這才吐出口氣,拎起包包,站起了身。
怪談區域的影響,有時是潛移默化的。很多時候,可能你的思維已經被掌控,可自己卻茫然不知——這也是她為何堅持答完邱雨菲的三個問題,才肯起身。
當然,這法子也不是百分百保險。但不管怎樣,多點謹慎總沒錯。
許冥如此想著,轉頭對上邱雨菲目光,卻又一愣。
「怎麼了?」注意到對方再次瞪大的雙眼,她瞬間警惕,「你幹嘛這麼看著我,是我回答出問題了嗎?」
見邱雨菲搖頭,又迅速掃了圈四周:「還是你又看到什麼了?新的幻覺?」
「呃……」邱雨菲張了張嘴,語氣有些遲疑,「我不太確定……」
她不知道怎麼說。因為她是真的不太確定自己看到的那算什麼——
但她確信自己看到了,絕對看到了。
就在剛才,許冥脫口而出「見鬼」兩個字的瞬間,原本已經走到遠處,身體也已經半透明的瘦長女人,腳步明顯頓了下。
而後轉頭又走回了許冥的身邊,遲疑地舉起乾癟的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又晃了晃。
……再之後,它就完全消失了。
帶著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
另一頭,監控電腦的後面。
男人仍處在強烈的呆滯之中,一直旁觀的女性,則是終於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那難怪眼睛先生會從她身上看出『白痴』這個詞了……
「畢竟,這種體質,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白痴』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4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9 PM 編輯
第六章 宏強咨詢(六)
「……據說,有的人類,天生就擁有跨越『邊界』的能力,即使是在現實與怪談涇渭分明的過去,也能夠接觸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幽暗房間內,女人的聲音不緊不慢,似有些愉悅:
「隨著他們接觸的怪異存在越來越多,他們的能力也會在某個時刻,迎來二次畸變——至於畸變的方向,則取決於他們過去對待異界之物,所採取的對策和態度……
「而其中一個方向,正是『白痴』——也叫恆定觀測者。」
說到這兒,女人臉上嘲諷的笑意越發明顯,對上旁邊男性不滿的目光,又輕咳一聲,抬手掩了下幾乎咧到耳根的嘴角:
「當然,這些也是我從人類那裡聽來的。真假問題,我可無法保證。」
「嘁。」男人毫不掩飾自己的不爽,瞪著電腦裡的許冥看了一會兒,又道,「所以那個什麼『觀測者』,到底是什麼意思?」
「恆定觀測者。」女人鮮紅的嘴角勾起,「具體我也不清楚,這種特性,據說本身就是畸變者裡最少的……不過根據我淺薄的理解,應當就是能無視變化的意思。」
見男人仍是一臉「什麼鬼」的表情,她終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卻還是好脾氣地解釋道:「這麼說吧——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蠢貓嗎?在它們的概念裡,世界是不會變化的。如果它們早上看到浴缸是乾的,那麼到了晚上,它們仍會以為浴缸是乾的,哪怕裡面已經盛滿了水,也會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男人:「……所以?」
女子:「白痴的能力與之類似。不同的是,當他們看不見浴缸裡的水時,那對他們而言,浴缸就當真是乾的。」
「他們看不見水,也很難看到那些飄在水裡的東西。而相應的,那些『不存在』的水,也絕不會沾濕他們的一點皮毛。」
男人:「……」
「啊啊啊,沒勁了,忽然顯得沒勁了!」他失望地嚎叫起來,齒縫間隱隱露出尚未嚼完的大塊血肉。
「什麼觀測者,搞不明白——懶得管了,去看看另一邊有沒有人死。」
男人說著,又開始操作電腦轉換起視角。旁邊的女子挑了挑眉:
「你確定?規則書的持有條件之一,可就是畸變特性哦。」
「你之前不是說,九號規則書可能出現在這個怪談區域嗎?如果它真在的話,這個明確擁有畸變特性的女孩兒,或許就是那個擁有它的人。」
男人:「……」
似是被女子的話戳中,男人動作一頓。就在此時,已經切換到他處的電腦畫面角落,一道人影匆匆閃過,女子遠遠望著,蹙了蹙眉,下一秒,卻又聽一陣「嗤啦啦」響——
眼前的電腦,突然變成了灰白色的雪花屏。
灰白的界面不斷閃動著,間或刺耳的聲響。片刻後,又見畫面開始高頻率閃動,在雪花屏與正常的畫面間不斷切換,正常顯示的畫面中,卻憑空多了一具焦黑的屍體,直挺挺地立在畫面中央,空洞的雙眼隔著屏幕,冷冰冰地望了過來,每一次閃動,身體就朝著屏幕更貼近一分——
直到最後,整張臉都懟上屏幕。沒有嘴唇的嘴巴突然張開,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尖叫。
再下一秒,畫面又倏然暗下,漆黑的屏幕上,只掛著一個血紅的大字:
【滾】
男人:……
「呀,生氣了。」女子單手掩嘴,眨了眨眼,「看吧,就和你說了,不要隨便偷窺別人的家事。看吧,冒犯到人家宏強的域主了……」
「靠,什麼冒犯。它就是單純覺得丟臉找我撒氣好吧!」男人氣呼呼地關上屏幕,「囂張什麼,不就是個才發展起來的怪談區域,連傳播都得靠我們……」
「等著看吧,像它這種不知好歹又小氣的怪談區域啊,遲早會被人連根帶葉子全部拆走,最後淒慘無比地發爛死掉!」
「行了,不就是不肯給你當下飯素材而已,至於這麼咒人家。」女子不認同地搖頭,又好奇道,「我剛才注意到,那畫面裡又出現一個人,似乎正在往工位區趕……」
「哦,應該是同樣陷進來的另一撥人吧。」男人沒好氣道,「四個活人,人數還不少。可惜了,剛才都沒怎麼看他們那邊……」
「?」女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想了想,卻沒再說話。
*
同一時間。
宏強公司‧辦公區域內。
「……啊,有鬼?」
站在剛才的工位旁邊,許冥難以置信:「你確定?不是幻覺?」
邱雨菲:「……你家幻覺臨走前還知道沖你翻白眼啊。」
許冥:……
那好像是不會。
「怪事。」她困惑地抱起胳膊,「可我剛才確實什麼都沒看到。」
「我也想問你呢……」邱雨菲說著,忽似想到什麼,突然戳了下許冥,「誒冥冥老師,有沒有可能是你的通靈體質,體驗卡到期了?」
「體驗到期那也就是普通人的程度,沒理由你看得見我看不到啊。」許冥越想越覺得怪,再回想下方才電腦裡那糊成一片的信息,更是鬱悶到不行。
邱雨菲不太理解她的鬱悶。她倒寧願能看到的東西少點呢。
「那現在怎麼辦?換地方再搜索嗎?你看要不要去茶水間……」
邱雨菲話未說完,許冥已經轉身,再次朝著附近的工位走去。
「來都來了,當然是再看看工位區啊。我倆的『工作』內容還沒頭緒呢,這裡說不定還會有什麼線索。」
說完,徑直在工位上翻找起來。邱雨菲本想幫忙,想起方才這邊烏壓壓坐了一片鬼影的場景,又有些心理壓力,一時有些僵住。剛想說些什麼,餘光忽然捕捉到一抹閃光。
「誒,冥冥!」她趕緊報告,「那張桌子下面,好像有東西!」
「哪兒?」許冥立刻轉頭,邱雨菲再次指給她看,「就那裡,桌子下面,好像有什麼在反光……對對,就那張!」
她本來還擔心這會不會又是許冥看不見的東西,好在這份擔心是多餘的——許冥很快就鎖定了工位,俯身看了一會兒後,熟練地從包中掏出一根自拍桿,拉直後倒伸進桌底。
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被從桌底掃了出來。什麼薄荷糖潤唇膏之類的……甚至還有枚鑲著細鑽的戒指。
方才邱雨菲看到的閃光,應該就是這個。
邱雨菲望著這一堆細碎,越發一腦袋問號。剛要發問,卻見許冥又是一動,再次勾出個東西。
——這次勾出的,卻是一個紙團。
「……不是吧,這都能有線索掉落。」邱雨菲震驚地看著許冥將紙團展開,「這是什麼,是我們的工作內容嗎?」
「你想得美。還想指定掉落物呢。」許冥瞟她一眼,「和工作關係不大,不過似乎也是個有用的東西。」
她轉過手中的紙張,沖邱雨菲晃了晃。
只見那紙的正上方,赫然是一行紅色的大字:
【關於本司展開消防演習的通知】
*
【公司各部門請注意:
【為進一步增強員工安全意識、消除火災隱患,切實做好安全消防工作,經公司研究決定,於本周三下午十二點分進行消防演習,具體要求如下:
【舉辦時間:本周三12:00-14:28
【舉辦地點:公司辦公樓內
【參與人員:公司全體員工
【特別注意:
【1.週三的慣例週中考核將會在演習結束後照常進行。請所有員工安排好時間,在考核前上交當週工作成果。如發生漏交、少交,將一律視為未完成工作,後果自負。
【2.為增加消防演習的真實性,加強員工的參與感與緊迫感,除火警鈴外,我們還將在演習時使用一些特殊道具,可能會導致高溫、煙霧以及刺鼻氣味。如果遇到,請不要驚慌,這些只是道具效果,只要你按照演習要求,及時進入逃生通道,它們將不會對你造成傷害。
【3.如在逃生過程中發現窗外有人形物體墜落,不用在意。那只是演習時使用的假人。
【4.演習將持續兩小時五十二分鐘。請各位員工抓緊時間,務必在這段時間內按照要求進入逃生通道,否則後果自負。
【5.演習過程中,請務必按照指揮人員的要求行動,不要亂跑。
【6.當多人一起行動時,牢記身邊人的衣著與工牌。如發現對方未佩戴工牌,或衣物下藏有保安或保潔的制服,立即遠離並向指揮人員報告。
【7.進入逃生通道後,請在九層與五層之間停留,等候下一步指示。不要進入五層以下的樓層!再次強調,不要進入五層以下的樓層!
【8.本司鄭重承諾,本次演習活動中,我們並未聘用任何外部安保人員以及保潔人員,因此,在看到陌生的相關工作人員,立即遠離並向指揮人員報告!
【9.請記住,消防演習的目的是為了增強大家安全意識,協助大家掌握逃生技能。演習機會非常有限,請大家好好把握,珍惜每次機會。
【特此通知,望各位員工謹記並互相轉告,嚴格配合!】
……
「淦,好怪。」
將那張通知認真讀了一遍後,邱雨菲中肯地給出評價。
然後抱著又看了一遍。
「我不理解,為什麼一張面向員工的通知,會出現在桌底?」她面露沉吟,「而且為什麼要在一個因為火災而形成的鬼屋裡搞消防演習啊?更怪了。」
「不知道。」許冥托腮,「行為藝術吧。」
邱雨菲:……?
「你認真點兒。」她拍了下許冥,再次陷入思索。盯著通知最後兩行看了一會兒,眼睛忽然一亮。
「誒,冥冥老師,你說,這會不會其實是個關卡說明之類的?」邱雨菲一拍手掌,「週三的消防演習,其實就是一個關卡,而按照指揮進入逃生通道,就是正確的通關方式。只要通關了,我們就能出去了!」
這樣一來,這通知中某些看似意有所指的語句,尤其是最後兩行,也全都說得過去了——這些本來就是暗示,關於通關的暗示!
許冥:「……那裡面提到的保安和保潔呢?」
邱雨菲:「嗯,或許是指我們逃生過程中會遇到的野怪?」
「你以為玩橫版游戲啊。」
許冥抿唇,頓了片刻,又輕輕呼出口氣。
「……老實說,你猜的不是沒可能。但這一切都必須基於一個前提。」
邱雨菲:?
「那就是,宏強公司本身,或是寫這個說明的存在,希望我們出去。」許冥道,「這就涉及到立場問題了。所以,在搞清對方的立場前,我建議我們還是保守行事。」
「畢竟有的建議,看著誠懇,實際就想騙人去死。再說,現在也沒法確定,這通知就是給我們看的啊。」
邱雨菲:……
?!
不是,等等,什麼意思?不是給我們看,那是給誰看?這鬼地方還有別的人嗎??
邱雨菲瞪大眼睛,仔細琢磨了一下許冥的話,突然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而就像呼應著她的腦補一般,一陣腳步聲忽然響起。
急促、小心,聲音不大,似乎被刻意壓低,而且聽上去,分明是在往她們這個方向……
邱雨菲一個激靈,驚恐地看向許冥。後者趕緊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拉著她,一起往會議室退去——所幸,就在方才的「經理視察」環節後,會議室再次恢復了可使用的狀態,這讓兩人齊齊鬆了口氣。
片時後,卻見茶水間的門被再次推開,一個偏瘦的身影,喘著粗氣出現在辦公區域內。
是個留著中長髮的女性,約莫三十歲,穿著顏色溫婉的針織衫,眉眼間卻盡是凌厲,視線掃過周圍時,會讓人想到正在覓食的鷹。
很快,她的目光就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牆,鎖定在了裡面的兩人身上。
跟著便見她重重嘆出口氣,將手中的防狼噴霧放了下來。
「你倆怎麼也在這兒啊。」她一撩頭髮,神情復雜地看了過來,「你們不是九點就下班走了嗎?」
邱雨菲:「……」
「冥冥。」她飛快湊近許冥,小聲道,「我好像又看到幻覺了。」
「我看到我那個超凶的主管站在外面瞪我,還揮著防狼噴霧威脅我。」
許冥:……
歉意地沖著會議室外的女人笑了下,她抬手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膀。
並再次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對方的自欺欺人: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
「外面那個,本來就是你的主管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8:49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9 PM 編輯
第七章 宏強咨詢(七)
袁嘉怡,江湖人稱嘉怡姐,小鹿傳媒文案部主管,邱雨菲頂頭上司。
也是今天倒黴留在小鹿傳媒加班的幾人之一,許冥記得清楚,她和邱雨菲拎包走人的時候,嘉怡姐還待在工位上咬牙切齒地改方案。
……換個角度來說,既然她倆能來到這鬼地方,其餘加班的幾人也一並過來,似乎也不是奇怪的事。
當然,出於謹慎,她還是先隔著玻璃確認了下:
「嘉怡姐,抱歉多問一句。你還記得,我們今晚加班的主要原因是什麼嗎?」
「?」外面的袁嘉怡古怪地看她一眼,回答倒是很快,「因為臨近下班的時候,某個傻X把所有人叫起來開大會。」
他們上班時間是十點半到十九點半,老板開會開了一個多小時,完事各人手上又還有工作沒完成,最終就導致有那麼一群倒黴蛋,九點了還沒下班。
許冥認可地點點頭,伸手準備打開門。邱雨菲瞪大眼睛,驚恐地抓住了她的手:「等等,你真就這麼信她了?萬一她是蒙的呢?」
「蒙不蒙無所謂。」許冥誠懇道,「重點是她說咱老板是傻X。」
確認自己人的方式,有時就是這麼簡單。
邱雨菲:……
那也可能是蒙的啊!管老板叫傻X不是全世界打工人的共識嗎……邱雨菲在心裡嚎叫著,卻終究沒能攔住許冥的腳步。
「我們離開公司後遇到了鬼打牆,被迫進來了。」她簡單回答了嘉怡之前的問題,又反問道,「你們呢?」
「加班到一半停電了,等電來了,公司就變這樣了。」嘉怡聳肩,又看了眼許冥身後的邱雨菲,將人看得一縮脖子。
「你倆沒受傷吧?人還好嗎?」
「沒事。」許冥點頭,「話說你怎麼找過來的?」
「我剛就在茶水間後面的走廊裡,那邊也能收到『經理視察』的通知。我看這次要求的員工是美術部,覺得奇怪,就過來看看。」嘉怡聳肩,「畢竟我們這邊的五個人,也沒美術部的。」
「哦……」許冥緩緩點頭,忽然覺得不對,「等等,五個?」
「對,五個。我、攝影部的水獺、黑仔、老李,還有財政新招的小王……」
嘉怡姐說著,看向許冥的目光卻帶著些探詢:「怎麼?你是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許冥想了想,輕輕搖頭。
她只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裡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沒在這事上糾結太久,許冥又打聽起別人的情況,畢竟好不容易遇上,總得交流下情報。嘉怡姐卻是嘆了口氣,指了指茶水間後面的幽深走廊:
「邊走邊說吧。現在那裡就小王一個,我怕他看不住水獺,得趕緊回去。」
水獺當然是綽號,是在公司用的花名,本體是攝影部的台柱大佬——因此許冥一聽這話,當即一愣。
「水獺老師?他怎麼了嗎?」
「神志不清。」袁嘉怡嘆氣,「跟發病了一樣。你們見了就知道了。」
許冥&邱雨菲:「……?」
很快,數分鐘後。
被袁嘉怡帶著踏入走廊,又在一扇掛有「已佔用」牌子的房門前停下。袁嘉怡將門打開,跟在身後的兩人當即小心探頭朝裡看去。
只見不大的空間內,是一張小方桌。方桌的旁邊,正坐著兩人。
一個就是新來的財政助理小王,手裡拿著剪刀和一捆膠帶,看到她們出現,明顯露出詫異的神情;另一個則正是水獺。
他這會兒正被捆在一張辦公椅上,手腳上胡亂纏著大片的透明膠帶,眼睛和嘴上也各貼著厚厚一片,兀自掙動個不停。
就在許冥她們探頭的瞬間,他嘴上的膠帶恰好被掙掉些許。混亂的嘶吼,當即鑽入了兩人的耳朵——
「我要工作,讓我工作,不要攔著我工作!」
「我愛宏強,我愛我的工作——」
「讓我工作!我要為偉大的公司,奉獻我卑微的一生!」
許冥&邱雨菲:……
看出來了。
確實病得不輕。
*
「水獺老師他,是在經歷過一次『經理視察』後,才變成這樣的。」
又五分鐘後,眾人棲身的會議室內。
小王一面繼續往水獺身上綁膠帶固定,一面對兩人解釋道:「我們必須捆著他,不然他就會發了瘋似地想要去完成工作,甚至會為此自殘和打人。」
這些膠帶剪刀,則都是在旁邊的儲藏室裡拿的——這條走廊上有很多類似的小房間,大多是雙人辦公室,也有儲藏室和小會議室。神奇的是,這條走廊似乎沒有盡頭,兩邊的房間,也根本不知有多少間。
儲藏室有獨立的規則,只要是公司員工就能無限申領文具,小王他們也就沒客氣,有用沒用的都嫖了許多,堆在了這間小會議室裡。
這裡成了他們暫時的根據地,也成了看守水獺的地方。攝影部的另外兩人,則負責在外面尋找更多信息——多虧了這年頭密室逃脫和無限流小說的流行,大家雖然害怕,但也總算有點思路。
只是無法聯繫,這會兒也不知他們在哪兒。
而按照小王他們的說法,他們進來的時間比許冥她倆早,在八點四十五。約莫九點半的時候,就曾出現過一次「經理視察」,那次視察的正是攝影部員工,水獺三人,被迫坐上了工位。
「怎麼說?」許冥挑眉,「他也坐錯位置了?」
「不不,他坐對了——是說視察結束之後。」小王小聲道,「他看了電腦裡的資料,說知道怎麼『完成工作』了。又因為《員工守則》裡寫了,提前完成工作就可以早下班,他就想用自己做個試驗……」
所謂「工作」的內容,就是按照要求制作一些文檔或者ppt。這些許冥心裡有數。至於獲得工作素材的方式,她沒能看清,同樣經歷過視察的水獺卻似乎很清楚。
「素材可以去指定電腦裡拷,也可以給規定的郵箱發申領郵件。水獺選的就是第二種。」一旁的袁嘉怡補充,「他背下了郵箱,回來後通過自己的筆電發送郵件,還真拿到了素材……他就開始做PPT。」
說到這兒,似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場景,她微微沉下了臉色:
「結果做到一半,人狀態明顯奇怪了起來,體溫高得不正常,還一直神神叨叨的,而且……」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隨著那份PPT的完成度越來越高,她心跳也越來越快。能看到的奇怪身影越來越多,甚至能聽見並不存在的腳步聲和哀嚎聲。一問其他人,也是這樣。
「還有幻覺……會覺得房間變燙,牆壁像被燒過一樣。」小王嘆氣,「我們覺得這樣不行,就先把他困住了,打又打不昏,只能先捆著。」
「明智的決定。」許冥肯定地點頭,「對了,你們剛才說的《員工守則》是?」
「老李他們之前帶回來的完整打印版,不知哪兒找的,等等拿給你。」袁嘉怡正忙著幫小王一起準備膠帶,看著水獺越來越激烈的掙扎,忍不住皺了皺眉,又轉向許冥。
「你真的有辦法讓他清醒嗎?他現在看上去就和羊癲瘋一樣。」
「不確定,我努力下。」許冥正在翻水獺的背包。見袁嘉怡看自己的目光仍帶著幾分質疑,想想又補充道,「我有個阿姨會『叫嚇著』,我小時候跟她學了點。」
這當然是藉口,不過總比和人說「我有個疑似過期的通靈體質」要好聽些。
而且在這方面,她也確實有些經驗——
「水獺老師這狀態,很明顯是思維都被影響了。」許冥道,「想要讓他清醒,就必須給他足夠的衝擊——」
不過物理刺激明顯無效。她方才已經讓邱雨菲上去給人兩巴掌了,除了讓人臉色更紅潤豐盈了點外,沒有任何作用。
那只能試著從精神刺激入手……不過這事許冥真沒什麼經驗,只能說努力試試。
「不是,他這包裡怎麼一堆亂七八糟的呀?」她翻包翻得皺起了眉,「這啥,社保繳納證明?」
「他上週回老家辦事,找人事打印了很多資料。」嘉怡姐解釋。
許冥蹙眉從他包裡拎出了一大包薄荷糖:「還有這個?」
「特產吧。」小王不確定,「我記得他給攝影部的人分了好多。」
許冥:「……他就沒點什麼非常眷戀的東西嗎?比如女朋友的照片?」
「攝影部除了老李訂過婚,其他全是單身——狗!」袁嘉怡咬牙按住再次暴起的水獺,努力往他手上又纏了一圈膠帶,邱雨菲後知後覺地上去幫忙,嘉怡姐臉色總算好看了些,「實在不行你把他相機砸了吧!當面砸!」
「我也想啊,他包裡不是沒有相機……」許冥咕噥著,神情忽然一變,從裡面拎出張東西。
那是一張完好的消防演習通知。內容和她之前發現的一模一樣,區別只是要更乾淨,也更平整。
許冥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這個你們在哪兒找到的?」
「啊?演習通知嗎?」袁嘉怡抽空看了一眼,「也是水獺帶回來的——之前那次『經理視察』,他坐對了位置,桌子上就憑空多了張這個。」
……所以這原來是通過視察的獎品嗎?
許冥又是一愣,忽然覺得自己撿回來的那張破爛通知不香了。
不,如果是這個邏輯的話,不如說那東西的存在……更奇怪了。
許冥:「嘉怡姐。攝影部是有三個人吧?那你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拿到這份通知?還是拿到,又丟掉了?」
「不知道。沒見他們拿出來過。不過這種有明顯提示的東西,也不會有人丟掉吧。」嘉怡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之前也撿到了一張。從桌子底下。覺得有點怪。」許冥抿唇,手上動作沒停,面上卻顯出幾分思索。
確實……如果是獎勵性的東西的話,一般人也不會亂丟吧?
她琢磨著,忽又從包裡掏出個東西,拿著研究片刻,轉過身來,快步走到水獺旁邊。
跟著嗤拉一下,撕下了黏在對方眼皮上的膠帶。
一直被封著的眼睛倏然睜開,褐色的眼珠像是受了什麼巨大刺激般不住震顫,眼白紅得像是要噴血。小王和嘉怡嚇了一跳,後者更是差點跳起來。
「你在做什麼?」她忍不住叫起來,「不能讓他看見,這樣他會更瘋的——」
話未說完,卻見許冥又猛地手,將一張紙拎到了水獺的眼前。
沒人知道她手上拎的是啥,只知道那一瞬間,水獺劇烈掙扎的動作突然一僵。
「……」眾人瞬間屏息。
又過一會兒,卻沒見水獺有更多反應。邱雨菲忍不住小聲道:「冥冥老師,你手上拿的什麼,符紙嗎?要不再加一些?好像還不夠啊。」
許冥:「……」
「什麼符紙,就他上個月的工資條。」她呼出口氣,「雖然只是試試——但至少得讓他意識到,工作是為了錢吧?這是常識!」
所以像宏強這樣沒有約定任何報酬,也不會支付任何報酬的公司,按照常理而言,是不配得到任何員工忠誠的,換言之,水獺現在的狂熱,是完全不合理的,是站不住腳的,是一觸即潰的……
只要意識到這點,水獺應該就能清醒過來。
至少許冥是這麼分析的——或者說,是這麼相信著的。
「你確定這會有效?」旁邊的嘉怡卻是聽傻了,「這可是幽靈公司!」
「幽靈公司怎麼了?幽靈公司就可以白嫖員工的勞動和忠誠嗎?這才叫不講道……咳!」一股強烈的癢意忽然襲上喉嚨,許冥一個沒忍住,劇烈咳嗽起來。
不知為何,越咳越癢,咳嗽的過程中,似乎還聽見腦海中那古怪聲音又低低笑了一下——緊跟著,卻見水獺也跟著咳了一聲,緩緩眨了眨眼。
眼底的瘋狂逐漸褪去,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下來,他瞪大眼睛,眼神清醒又愕然。
「……」嘉怡與小王對視一眼,試探著撕下了他嘴上的膠布。下一秒便見水獺深吸口氣,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們:「什麼情況,我怎麼了?你們這是要幹嘛?」
……
居然真的醒了。
居然真的醒了?!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許冥身上,驚訝地像是在看一個奇跡——或者奇葩。
許冥倒是鎮定,隨手將那張工資條又塞了回去,轉身看向神情復雜的袁嘉怡,咳嗽著開口:
「嘉怡姐,那現在能拿給我看了嗎?你之前說的那個,完整版的《員工守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8:59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9 PM 編輯
第八章 宏強咨詢(八)
完整版的《員工守則》,是一本用A4紙釘起來的冊子,單面印刷,印滿了五張紙。
因為水獺需要休息,袁嘉怡在找出那本冊子後,便帶著許冥二人,去了另一間小會議室,細細研讀。
首先,最值得在意的,就是這份守則裡,提供了完整的作息時間表:
上班時間為八點四十五到十七點半,中間有兩小時的午休,午休時間為十二點到十四點。
午休時間,員工可離開公司。但午休結束前必須返回,否則後果自負。
聯想下最開始在外面走廊裡遇到的奇怪玩意兒,許冥大概猜到,這裡說的「後果」是指哪種了。
至於儲藏室、會議室、接待室等等設施的使用規則,這份守則中也全部囊括,關於「工作」的具體要求也在其中,總結下來就三條:
第一,每個員工都有工作任務,可通過指定電腦或發送郵件獲取信息。當日工作若不完成,則默認當晚加班,完成後方可下班。
第二,完成的工作內容,需通過郵箱傳回或發送到指定打印機,才算上交完畢。若提早完成,也可提前下班。
第三,每週週三都有週考核。週考核會對上半週的工作進行總結,若未能通過週考核,後果自負。
……這部分也算正常,和之前零星得到的信息沒有出入。劃個重點就是,週三考核是大死線,如果到時還交不出工作成果,估計真的會涼涼。
不過有水獺的前車之鑑,許冥估摸著一行人裡,應該也沒人會再頭鐵得想要去好好工作了。
令她有點驚訝的是,這份守則裡,還特意強調了一句,「本司提倡工作優先。不鼓勵員工參與消防演習、交流團建等活動。請各位員工合理安排時間,斟酌輕重」。
瞧著似是對某消防演習活動頗有微詞的樣子。
此外,它還花了極大的篇幅,對員工佩戴的工牌做出了規定——
【11.關於員工工牌的行為准則:
【1. 在司期間,員工必須時刻佩戴工牌。如果摘取,後果自負。
【2. 本司員工的工牌,皆為統一製作。只有出自特定計算機、且信息完整清楚的長方形物體,才被視為有效工牌。員工若佩戴無效工牌,和摘取工牌同等視之,後果自負。
【3. 禁止擅自修改塗抹工牌,被修改過的工牌,將被視為無效工牌。
【4. 佩戴時,工牌應保持在胸口位置,露出所有信息,若佩戴錯誤,請在領導和其他同事的指正下改正。】
……問題來了,哪裡來的領導同事?
許冥猜測,這可能就是邱雨菲她們時不時看到奇怪影子的原因之一。
不過最令她在意的,還是這一部分的最後兩條——
【5. 在佩戴工牌的情況下,嚴禁進入五樓及以下區域。】
【6. 若員工進入五樓及以下區域,應自覺摘去工牌,按照規定迅速銷毀。並在返回公司後,自覺保管好新分配的工牌。】
許冥:「……」
又是五樓。
不僅如此,再往後翻,還專門有條例,再次強調了一下公司沒有外聘任何保安和保潔的事情。
和《消防演習通知》裡的內容都對上了。
「所以,五樓下面到底是什麼呢?」袁嘉怡面露思索,「又為什麼要強調不能將工牌帶下去?」
「很明顯。」許冥正色,「五樓的下面是敵人。」
袁嘉怡:……?
「嘉怡姐你不用理她,她說冷笑話呢。」邱雨菲用胳膊肘推了下許冥,「認真點!」
「就是認真說的啊,當然只是猜測。」許冥抱起胳膊,「至少目前看來,制定規則的這一方,對五樓以下非常忌憚。」
袁嘉怡:「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比它更凶的東西。」許冥坦然,「十二點午休,公司門會開。到時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那也太嚇人了,要不再找找其他線索?」邱雨菲搓搓胳膊,又拎起許冥撿回的那張破爛通知,「還有這個,真就沒什麼用了嗎?」
她還是覺得,這通知裡沒準還暗藏著什麼玄機,甚至是生機——畢竟「逃生演習」這種東西,聽著就生機勃勃。
而且,假設宏強公司本身就沒打算讓人逃出去,那為什麼還要專門設計這樣一個活動?就為嚇人嗎?在《員工守則》裡還專門提一嘴,一副暗戳戳不想讓人去的樣子。
許冥面露思索,沒有說話,嘉怡則是乾脆搖頭:
「咱們公司現在是明顯沒安好心,這份通知又是出自公司的。你說它值得相信嗎?」
邱雨菲:「……」
「可公司部門之間,不也會內鬥和打架的嘛。」她小聲道,「說不定就是宏強內部的哪個部門良心發現,特意給人留一條生路呢?」
嘉怡姐嗤了一聲,許冥卻抬起了頭。
「有一說一,這也不是不可能。」她認真道,「我以前確實聽說過,有些正直的靈魂,即使墮入污泥也依然會閃光。他們會化作迷宮裡的道標,盡可能幫助每一個過路的人。」
「……」嘉怡挑眉,「聽誰說的?」
許冥老實:「我阿姨。」
嘉怡:「會叫嚇著的那個?」
許冥:「嗯。」
嘉怡:「那你親眼見過嗎?」
許冥:「……沒。」
「那不就得了。」嘉怡嘆氣,「想象很美好,但還是得實際。」
「……也是。」許冥想了想,點了點頭,「而且不排除這本質是種雙保險。」
其餘兩人:「……?」
「就是,設置兩套看似衝突的規則,利用人類對其中一方的質疑,從而抬高另一邊的可信度,促使人類按照另一套的規則要求行事。」許冥解釋,「但實際上,無論走那套規則,得益的都是怪談本身。」
其餘兩人:「……」
「好陰啊。」邱雨菲感嘆,又在冊子上點了點,「冥冥,那這幾條該怎麼理解?我感覺我們好像一直在違反這些。」
「?」許冥順著看了過去,發現她指的是好幾條列在一起的規則。
都是對員工的各種奇葩要求。包括但不限於「員工必須忠於公司、樂於為公司奉獻」、「員工必須以積極飽滿的情緒參加工作,嚴禁在公司內傳播不良情緒」、「不得通過任何途徑,製作、複製、傳播侵害公司名譽和妨害公司穩定的信息」等等。
許冥面露沉吟:「嗯,確實,要求很多,但約束力並沒有很強,違反也無明顯懲罰……」
「這種應該算醃料。」
邱雨菲:「……」啊?
「就是專門用來增加暗示,促進同化的規則。」許冥解釋,「嗯,打個比方吧。」
「現代人以熟食為主,同時為了讓食物更好吃,就會進行料理。而怪談區域也是這樣——為了獲得更健康美味的食物,它們有時會先設法對食材進行處理。我們現在所經歷的,差不多就是個被處理的過程。而為了讓我們達到它們想要的味道,就需要『醃製』。」
「也就是用這種信息,來馴化我們的思維?」嘉怡漸漸明白過來了,「等到能自覺遵守這些規則了,就等於被醃好了?」
「差不多就這意思。」許冥點頭。
「等等。」嘉怡突然反應過來,「那我和小王之前,一直以員工的身份,從儲藏室裡搬東西……」
「我之前就想說這事來著。」許冥同情地看她一眼,「嫖得好,不過下次別嫖了。」
儲藏室的規則是,只要是員工就能無限申領文具。嘉怡他們借著這條規則白嫖,其實無形中也在影響著自己,讓自己更加認同「宏強員工」這個身份……
換句話說,自己醃自己。
不像水獺那樣明顯,但影響肯定是有的。像嘉怡,之前就已在無意間,說出過類似「咱們公司」之類的話。
「那萬一被完全醃好了呢?」邱雨菲有些慌了,「是不是就要被下鍋了?」
而且還醃得這麼悄無聲息……搞不好到時候要死了,自己都還不知道,傻乎乎往鍋裡跳!
「所以才說要抓緊時間逃出去啊。」許冥嘆氣,「實在不行就頭鐵改工牌唄。」
就算要死,也絕不死成很好吃的樣子,這是她最後的倔強。
「……」另外兩人一時沉默,顯然覺悟都還沒到那份上。
唯有腦海裡那道古怪的聲音,又悄悄冒了出來。
「小孩,我欣賞你的魄力。」它聽上去真情實感,「不過我認為,比起單純的找死,你完全可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許冥:「……」
「比如?」她在意識裡問道。
「比如將你在這裡的經歷都整理下來,塞進手包,然後趁著午休開門,將手包丟出去。」那聲音緩緩道,「之後到來的人會真誠感謝你的。」
「……」許冥垂下眼睛,沒再說話,自顧自又翻看起手裡的守則。
邱雨菲坐在她旁邊,百無聊賴地看著她翻。看了一會兒,忽然皺起了眉。
「冥冥!」她叫了起來,「訂書針!」
「這本冊子,用的是訂書針,兩個!」
……?
一旁嘉怡詫異看她一眼,不明白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許冥卻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慌忙打開包,從裡面掏出個東西。
那是一張紙,皺巴巴的紙。打開來,每一行都寫著「我愛宏強」;和其它紙張最大的區別,就是它的側邊,有兩個撕扯出來的缺口。
許冥將缺口放在訂書針的位置上比了比,正好合適。
與另外兩人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她默默將那張紙拼合得更牢了一些。緊跟著,卻是更加驚人的一幕。
那張皺巴巴的紙張上,原本的「我愛宏強」忽如潮水般層層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又一行淡藍的字跡。
許冥看不太清,但她旁邊的邱雨菲輕輕念出了聲。
第一句是,「不要害怕」。
第二句是,「不要相信」。
第三句是,「不要工作」。
許冥:「……」
怎麼說呢,面對衝突的規則是,她的宗旨向來是不亂站隊。
但在這一刻,就沖這最後一句,她決定無腦站這張紙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9:14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8 PM 編輯
第九章 宏強咨詢(九)
【你好,很高興你能看到這封信。這說明你已經意識到所處的環境不對了。
【所以,接下去的話,請你務必認真看完。
【首先,不要聽[它]的話。不要害怕,不要相信,不要工作。盡可能無視你看到的任何信息,但不要摘掉工牌,也不要當著它面故意犯錯。這會直接激怒它。
【然後,請判斷你現在所處的時間。如果你在的時間是上午,請先耐心待到午休,切記不要錯過九點半和十一點半的[考試],錯過會死;如果是下午,切記在十七點前進入會議室。那是安全的地方,但如果要安然度過整個晚上,你必須申請到至少十個小時的使用權,這點你們只能自己想辦法。
【如果你只有一個人,無法使用會議室,那就在晚上盡量保持清醒。它晚上會在這裡巡視,盡可能避開它的視線。如果不幸被看到,就做出工作的樣子,但不要真的工作。
【如果你安全度過了晚上,那接下去的內容,就是重中之重,請你一定好好記住:
【白天十二點為午休,公司大門會開。出來後,直接往右進逃生通道,向下一直走。不要在樓層內逗留,非常危險。
【進入樓道後,不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別停留,一刻也別停。從六樓下去時記得數台階,如果只有十四階,就別下去,返回六樓重新走,連走三次都是十四階,就從七樓重新開始。一直走到台階變成十五為止。只有這樣,你才能進入真正的五樓!
【從五樓開始,樓道內會出現消防門。把每扇都推一遍,哪扇能開就從哪扇進,我們的人就在門的後面,沿走廊直走就能找到。遇到後,告訴他們你今天所處的日期,他們會視情況處理。如果你和你的同伴因為日期不同而被分開,請不要慌張,這只是必要的流程。我們是來幫你們的,我們會幫你們逃出去,請相信這點。我們不會傷害你們!
【所以,請不要謊報日期!這點非常重要!看到是週幾就報週幾!
【最後,如果可以,來的時候,請帶上你們的工牌,並盡可能保持完整。這對我們很重要,靠著那個,我們或許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祝你平安,希望能與活著的你相見。】
——最後的落款是「口口」。
……所以,「口口」是誰?
放下手中的紙張,邱雨菲看向旁邊兩人。許冥沉吟著沒說話,嘉怡若有所思地開口:
「看著,似乎是想救我們的人?」
「可萬一這又是公司的陰謀呢?」邱雨菲道,「你懂的,釣魚。」
嘉怡眉頭擰得更緊,目光瞟向許冥,見她依舊沒說話,只當她還在思考,便也沒催促。
但只有許冥自己知道,比起這份突如其來的信,她更在意的,是這這些文字逐漸浮現時,腦海裡突然出現的一句嘀咕。
那個古怪的聲音說,「喲呵,規則入侵?」
「這就有意思了。」
……
所以,「規則入侵」,又是什麼?
許冥有意在意識裡發問,卻沒得到回答。於是片刻後,她果斷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去趟廁所。」她隨手拎起包,順帶制止了想陪她一起的邱雨菲。正要離開,又被嘉怡叫住。
許冥以為她是要問自己對於那信的看法,正要說話,卻見嘉怡擺了擺手。
「不不,不是問這紙的事,這等你回來再說——我是想……請教一下。」
她抿了抿唇:「你之前說,我已經被這地方影響了,對吧?那同化的進度,有可能回退嗎?」
許冥:……
什麼退?
嘉怡的措辭對她而言有點陌生,以至於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應該可以吧?重點就是保持清醒,不忘初心,不要跟著它給你的邏輯走——這樣多少會有點用。」
嘉怡:「……初心?」
「就像我和水獺老師說的那樣。」許冥正色,「要牢記,工作就是為了錢。」
「不要問你能為公司創造什麼,要問公司能給你什麼。」
「合同簽了嗎?工資能給嗎?福利呢實習證明呢?不能給,不能你幹嘛給它當員工,還提一堆要求,什麼忠誠、情緒、行為規範。它配要求這些嗎?它配個鑰匙。」
「——把上面這段話,反復在心裡念,等能做到無壓力順暢念完的時候,差不多就是清乾淨了。」
嘉怡:……
懂了,反pua。
她尚在消化,許冥一個沒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拍著胸口咳個沒完。邱雨菲擔憂地看過去,卻見她連連擺手。
「沒事沒事,等我自己緩一會兒就行。你們繼續研究,我先去衛生間了。」
說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剩下邱雨菲和嘉怡待在房間裡,氣氛突然有點尷尬。
畢竟對方是自己主管,邱雨菲登時有些不敢說話,只低頭翻著手裡的紙張。嘉怡也沒理她,閉眼默默重復著許冥剛才的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復念了幾遍後,她還真有種突然鬆快的感覺。
另一邊,邱雨菲百無聊賴地將《員工守則》又往前翻了翻,動作卻倏然一頓。
……是我看錯了嗎?
邱雨菲微微睜大眼,有些驚訝地想。
只見裡面排一起的好幾條規則,諸如「員工必須忠於公司」、「員工必須以積極情緒參加工作」、「員工不得傳播妨害公司穩定的信息」等等之列——
這會兒,顏色居然齊齊淡了下去。
有的甚至還有些斑駁——就像是被人用修改膠帶,狠狠黏過一遍的那種斑駁。
*
與此同時。
許冥反手關上隔間門,依然咳個不停。
不過似乎比之前要好些,沒那麼撕心裂肺。她坐在馬桶上緩了會兒,咳嗽聲總算是漸漸小了下去。
又過片刻,她似是終於拿定了主意,在意識裡緩緩開口:
「誒,在嗎?我想和你聊聊。」
等了一會兒,卻無人應答。
許冥也沒強求,徑直打開手包,從裡面掏出個東西。
是本本子——兩巴掌大,薄薄一本,封面和封底都覆蓋著一層凹凸不平的蠟製物。
正是她之前網購時拿到的贈品,那本名為九號規則書的本子。
「呵。」這回,她腦海裡終於又有了動靜,依舊是那把空靈的聲音,「終於想到了嗎?看來你也不是那麼笨。行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裝了。」
「小孩,向我展示你的尊敬,若得我歡心,或許我會樂意再予你一些關鍵的指引。」
許冥:……
許冥沒有理它。
許冥起身,轉身,掀起了馬桶蓋。
然後把拎起那本子的一角,將它懸在了馬桶的上方。
「不好意思。」她在腦海裡道,「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聲音:……
「誒,你想幹嘛?放肆!」那聲音的音量高了些許,「馬桶?有趣。你以為我會怕這種東西嗎?」
「我當然知道你不怕馬桶。」許冥道,「但這個公司本身呢?你很樂意留在這裡嗎?」
「……」那聲沒聲了。
果然。
許冥暗鬆口氣。她猜對了。
雖然這家伙表現得也挺明顯就是——不管是她們進入公司前那一聲不爽的「嘖」,還是不久前那個關於將包扔出公司的荒謬提議。
「很高興我們達成共識。」她自顧自地為這場談話定了性,「現在,多餘的話別說,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九號規則書,到底是什麼?」
那聲音嗤了一聲。
「你不都念出來了麼,九號規則書就是九號規則書麼。」
「我問用途。」許冥搖晃本子。
聲音:「……」
「創建規則修改規則取締規則,隨機支付體力健康或者血肉……不然還能怎麼用,規則書不都這一套嘛!你又不是沒用過!」
聽著似乎有些暴躁了。
許冥卻是一愣。意思是自己已經試過裡面的技能了?
咂摸了一下這鬼東西方才的話,又回想起自己之前的咳嗽,以及某些時候的疲憊,她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許冥:「那用法呢?還有使用條件判定範圍具體效果……你這麼籠統是想唬誰啊,當我沒玩過游戲嗎?」
「我怎麼知道,這是你——你手裡的書。」那聲音頓了下,語氣一下慢了下來,「你翻一下不就知道了。」
……當我傻的嗎,你說翻就翻?
「我這真不是坑你。」那聲兒明顯無奈了,「而是你這麼問,我真的沒法答……」
許冥:「為什麼,你不就是規則書?寫在你身體裡的東西你不知道?」
聲音:……
「討厭。」音量忽然低了下去,語氣還有扭捏,「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澀澀的話啦。」
……??不是,我說什麼了?
許冥震驚了。這什麼鬼東西啊!
想把這玩意兒扔掉的心情忽然無比強烈——然而糾結片刻,她卻還是將手一點點收了回來。
是個鬼東西。卻實在令人好奇。
盯著收回面前的《九號規則書》看了片刻,許冥終是下定決心,小心翻動起書頁。
當然,她留了個心眼,打開前先將本子翻了個面,確保不會直接看到裡面的東西——不過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好像想多了。
因為這本子,她根本打不開。
唯一能打開的,只有封皮和扉頁之間的空隙。其餘的紙張就像是死死黏在了一起,怎麼都扒不開。
然而封皮和扉頁之間,她唯一能看到的,仍只有那五個字,《九號規則書》。
「……誒。」嘗試片刻,許冥聲音沉了下來,「你什麼狀況?」
「我怎麼知道,我長這麼大也才第一次搭上九號……
話未說完,似是察覺到什麼,又猛地收聲。過了會兒,那聲音才再次響起,又是那副空靈玄妙的語氣:
「看來是你和這書的緣分未到,倒也不必強求。」
許冥:……
她再次伸手,將本子懸在了馬桶上面。
「誒誒誒你幹嘛,髒不髒,有葡萄球菌的!」聲音再次瘋叫起來。
許冥沒搭理,維持著姿勢。
於是它自己認了慫:「行行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解鎖的進度還不夠吧。」
「進度?」許冥不解。
「規則書都是用『根』熔煉出來的。編號取決於誕生的順序以及初熔時『根』的數量。這本的編號是九號,說明初熔時就熔進了三個『根』……也就是說,它本身上限就比較高,相對的,解鎖起來也會比較麻煩。」
許冥:「可你不是說我之前已經用過它的力量了?」
聲音:「說明它醒了,但沒完全醒唄。」
許冥:「所以你其實不是規則書。」
聲音:……
「倒不必那麼絕對。」默了下,它輕輕道,「只能說是,但不完全是。」
「所以就是不是。」許冥篤定。
「……」沒再反駁。
許冥克制地吸了口氣。
也就是說,那什麼規則書的使用方法,暫時還是沒法摸清。也不知能不能靠自己總結出來。
「那你之前說的『規則入侵』又是什麼意思?」許冥緊跟著問道,「還有……『白痴』?」
「規則入侵就是說由其他存在創建的規則進入到了當前的怪談區域中,像你們剛才發現的密信,很明顯就屬於來自另一種存在,別問我它是怎麼進來的我也不知道……」
那聲音好像不太高興,語速快得像是沒錢買標點:「還有你之前的修改,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入侵!」
「啊?」許冥一愣,「不至於吧?」
「你都上手改了你說算不算?」那聲音又嗤一聲,「得虧你改的部分不多,又都是邊緣規則,沒能引起域主的注意。不然你看它撕不撕你。」
許冥:……
「它撕不撕我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證,我死之前,絕對會把你捧到它的面前。」
她拍了拍本子封皮:「不必感謝。」
「行,那解釋下一個名詞吧。記得別再說那麼快,聽得我手抖。」
聲音:……
*
同一時間。
小會議室內。
邱雨菲和袁嘉怡還在等著許冥回來。
等了會兒,沒等到人,倒是聽見外面傳來些許動靜。
是男人的聲音,像是在吵架。
會議室不能只留一人。兩人交換下眼神,默契地決定暫不出門。不過嘉怡還是貼在門口觀望了會兒,神情透出些古怪。
「嘉怡姐?」邱雨菲緊張發問,「怎麼了?」
「沒事,是老李和黑仔回來了。他倆似乎鬧得不開心,正在吵。小王已經在勸了。」
嘉怡說著,眉頭卻擰得更緊。
注意到她的神情,邱雨菲越發緊張:「嘉怡姐?難道還有什麼問題?」
「倒不是問題……」嘉怡略一沉吟,突然看向邱雨菲,眼神嚴肅起來。
「小邱,問你件事,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就,你還記不記得,在你和小許下班的時候,公司裡面,到底還剩幾個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12:0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8 PM 編輯
第十章 宏強咨詢(十)
「……啊?什麼剩幾人……」
房間內,邱雨菲因為主管的問題而茫然:「不是五個嗎?」
「你確定?」袁嘉怡反問。
「……」
有一說一,邱雨菲最怕她反問,因為一旦出現這種語氣,就意味著自己的方案肯定要返修。
這種語氣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太深,以至於原本肯定的答案都開始動搖,過了會兒,才聽她小聲道:「那你希望我回答幾個啊?」
「我不是在挑你錯……」袁嘉怡一時無奈,不由反思了下自己平時是不是太凶了。
「是這樣的,我總覺得,我們現在的人數不太對。」袁嘉怡看了眼門外,壓低聲音,「本來只是隱隱有種感覺,可我剛仔細琢磨了下,越想越覺得,應該是多了。」
「啊?」邱雨菲詫異,「多了誰啊?」
「就是想不到啊。」嘉怡嘆氣,「所有人都是認識的。我現在唯一確定的,就你和小許肯定是真的。」
邱雨菲下班前和她打過招呼,提到過和許冥一起走。她當時還囑咐了句路上小心,聊天記錄都還在。
可別的人,就沒這麼明確的時間戳了。
「是嗎?」經她這麼一提,邱雨菲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了。那種感覺,就像是剛進公司前,被許冥指著去看門牌一樣——別人不提,完全沒覺得有問題,可一指出來,就覺得哪兒都不對勁。
「別人我不清楚,但小王肯定是比我晚走的。」又思索了片刻,邱雨菲篤定道,「他今天不小心把財務開廢的花票扔掉了,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翻垃圾桶。」
袁嘉怡的身份她也很確定。她臨下班前剛給對方傳了份稿子。
唯一記憶模糊的,只有攝影部。
可以確定的是,當時攝影部留下的,絕對不止一人。
「我也記得是這樣。」嘉怡點頭,「要是有排班表就好了。看一下今天外出拍宏強的都有誰,剩下的應該就是正確的人……」
說到這兒,她忽似意識到什麼,臉色瞬變。
另一邊,邱雨菲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事。
「主管,不對啊。」她掰著指頭給人算,「我們攝影部一共四個人,每次外出拍攝都是去兩個,也就是說現在多了一個……」
「而且多的那個,還恰好就是該在宏強拍攝的人?」
她頓覺雞皮疙瘩起來了:「那這算是什麼說法?該不會是有同事在宏強出事,然後把我們都……拉進來了吧?」
袁嘉怡:……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同一時間,衛生間內。
許冥坐在馬桶上,正在消化剛剛獲得的信息。
包括但不限於什麼規則入侵、「白痴」的定義……都是沒聽過的詞。
許冥不解。她只是脫離了那個世界四年多而已,就這麼落後於版本了嗎?這都什麼花裡胡哨的。
尚在思索,忽聽腦海裡那聲音又嘖了一聲,許冥抬眸:「幹嘛?」
「不是嘖你。是你上面。有人趴在隔間牆上看你。」那聲音道。
許冥:……?
聲音:「阿飄,血刺呼啦的那種。估計看你在衛生間待太久,過來給你警告了。」
許冥:……
「看什麼看,沒見過帶薪蹲坑啊。」沒好氣地抬頭沖空氣喊了一句,她復垂下眼,靈光忽然一閃。
「等一下,你能『看』到詭異的東西。」她在意識裡道,「那假如是裝成活人的東西呢?你能分辨出來嗎?」
聲音:「……啊?」
「就類似白骨精那種。」許冥舉例,「你能看出來嗎?」
按袁嘉怡的說法,他們一起進入宏強的有五個人,可許冥總覺得這人數不對。似乎是比她印象裡多。
雖然只是隱約的感覺,但在這種地方,多留個心眼總沒錯。
那聲音聽完,卻是低低笑了下:「不好意思,這還真不好說。」
「有的死人,會假裝自己是活人。有的死人,不知道自己是死人。
「前者或許還有分辨的可能,後者,你真別指望我。」
許冥:「……」
「不過你要想搞清這種事,我倒可以額外送你兩條提示。」略一停頓,卻又聽那聲音道,「第一條,死人,是很容易丟東西的。」
「第二條,被死人弄丟的東西,往往是會聚集到一起的。」
*
又三分鐘後。
許冥終於離開隔間,回到了會議室。
因為擔心鬼故事裡常見的「小紅小藍」戲碼上演,邱雨菲還特意和她約定了一個極為拗口的暗號。許冥耐著性子陪她對完暗號,又就著那信的事討論了會兒,這才動身回到水獺所在的房間。
一進門,驚訝地發現,黑仔和老李居然還在慪氣。
黑仔是個心理上的東北大漢,個頭不高,但從不怕事,為人直爽大方;老李身材有些胖,戴著眼鏡,是那種看著就很和氣的人。
所以才讓人詫異,這樣性格的倆人,居然能吵到現在。
「……據說是剛才鬧了矛盾,連帶著翻起舊賬了。」小王偷偷給她們仨科普,「檔案室裡,他倆不知冒犯了什麼,搞得房間裡出鬼了。老李一個人跑出去,把黑仔關屋裡,差點沒出來。」
「我說了那門不是我關的。」老李無奈轉頭,「它是自己合上的。」
「合上還是你堵上的?當我沒看見門口那椅子?」黑仔一說這事又來火,「還有,你敢說水獺去做PPT不是你慫恿的?之前沒找到《守則》前,你還想勸我把工牌摘了,說這樣說不定就能出去……有意思,覺得能出去你自己怎麼不試啊?!」
「我說過了,椅子是我搬來砸門的,只是正好你自己從裡面衝出來了。水獺的法子是他想到,大家一致通過的,怎麼就變成我慫恿的了?」老李推推眼鏡,臉孔都漲得通紅,「還有摘工牌,我當時就是提個想法,不是針對你……倒是你,怎麼一直針對我啊?」
黑仔聞言,眉毛一豎,眼看又要動怒。許冥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忍不住抬手打斷。
「不好意思,但甩鍋可以放到賽後環節嗎?再吵下去阿飄都要圍過來吃瓜了。」
她說著,舉起了那封寫滿了藍字的信,「而且能不能先討論下正事?」
「拜托,我們的時間很趕。」
其餘人:「……」
轉眼,又十分鐘後。
「老實說,當時聽你說『時間很趕』的時候,我是很讚同的。畢竟這種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折磨,與其吵架,不如好好想想出去的辦法。」
宏強公司外,幽暗的走道內。
老李手中手電搖晃,聲音也有點搖晃:「但你這是不是也太趕了?!」
三分鐘同步完當前信息,兩分鐘告知自己打算趁著午休去五樓踩點的打算,一分鐘反駁所有反對意見,兩分鐘挑選和自己一起下樓的隊友。
等老李反應過來時,人都已經跟著許冥走出公司了。
「沒辦法,都說了趕時間嘛。」許冥語氣淡淡,「根據當前情報,我們能夠利用的,只有午休的兩個小時,而我們匯合時,已經是十二點零五分了。等慢慢協商討論完,午休都過了。」
……也是。
「其實我更好奇的,是你的人選。」一旁袁嘉怡輕聲道,下意識看了眼前面的老李,「這個配置,說實話我真沒想到。」
她和邱雨菲比別人更早看到信,也最早知道許冥準備利用午休去五樓的事。所以她想當然地以為,許冥會找她和邱雨菲一起,而且這樣一來,也能省去對其他人解釋的工夫;誰能想到,許冥最終找上的,卻是她和老李。
許冥的理由卻是很充分:
「雨菲肯定得留在上面,我和她最熟,如果真留下什麼暗號,她是最有可能猜出來的那個。水獺還沒恢復力氣,跑不動,小王不靠譜。至於黑仔……不知為啥,我不是很喜歡他。」
她看了眼旁邊兩人:「其實五樓下面未必比公司安全。之所以想多找點人一起,也是想萬一出了什麼事,至少能回去一兩個報信。
「所以謝謝你們願意陪我出來。」
「瞧你說的,什麼叫陪你。」袁嘉怡搖頭,「都是被困在這兒的人,誰還能獨善其身不成?我是在對自己的命負責,不是對你負責,別想太多。」
「就是。」老李點頭,「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只要能出去,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行,那麼虛假的社交客套到此結束。」許冥聳聳肩,將手包往肩上提了提,倏然停下腳步。
慘白的手電光芒,正好照見一扇虛掩著的門。
通往逃生樓道的門。
*
逃生通道內,也是沒有燈的。
因此,在摸到樓梯後,三人依舊只能用手機充當照明,小心順著台階下去。
因為走得太慢,照明的區域又有限,明明不長的樓梯,竟給人一種無窮無盡的感覺。
「千萬記得,到了六樓後要數台階啊。」袁嘉怡小聲提醒道。
「知道。現在才到八樓呢。」許冥牽著她往下走了幾步,總算又踩到了平實的地面上——這是位於九樓和八樓之間的樓道。
樓道的牆壁上,還貼著紙張,三人湊上去一看,只見上面是整齊的印刷字體,生怕他們看不清似的,大寫加粗:
【請注意,您現在所在的位置為八樓。
【應物業要求,本樓道五樓以下的區域暫時封閉,不予通行。如需下樓,請走電梯。】
袁嘉怡:……
袁嘉怡:「這鬼地方還有電梯?」
許冥:「聽它鬼扯。電梯要是好使我們早走了。」
語畢,繼續往下走。等摸到七層的樓道,牆上又是新的通知。
這次用的紅色字體,卻不再是印刷體,而是純正的手寫,似是寫得匆忙,筆跡還有些凌亂——而更凌亂的,卻是上面的內容:
【如果你能看到這張紙,說明一切還有機會
【不要遲疑,趕緊轉頭往回走!
【藍色是謊言,你被騙了,不要再往前了!
【如果你是被人帶到這裡來的,趕緊甩開他,不管他說什麼都別聽!
【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他真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
「……」感覺到旁邊二人的腳步有了明顯的遲疑,許冥索性直接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們。
「如何,還要繼續往前嗎?
「如果拿不定主意的話,你們在這兒等也行。」
又是片刻的沉默。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最先拿定主意的,居然是老李。
「繼續往前吧。」他用汗濕的手推了下眼鏡,「我還是那句話,為了出去,我什麼都願意做。」
「……」袁嘉怡視線在他們中間轉來轉去,終究也是一咬牙,點了點頭。
於是三人繼續向下。
到了六樓,許冥習慣性地先掃了眼牆壁,沒再看到什麼通知書,一時竟還有些失落。
然而隨著手電光芒的轉動,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失落得太早了。
牆上是沒有紙,但它有很多字。
紅色的字,很大,很凌亂,全是感嘆號,亂七八糟地橫在牆面和地板上,像是被強塞進樓道裡的嘶啞尖叫。
【回去!快回去!】
【給我滾回去!】
【前行者死!】
【別再往前了,快跑!】
【快逃,你被騙了!】
不僅如此——
在六樓通往五樓的樓梯口,甚至還拉上了警戒線。警戒線的前面,立著塊足有一人高的立牌。
立牌是很可愛的卡通形象,一個抱著對話框的笑臉熊。然而那寫在對話框裡的字,卻是每個筆劃都透出冰冷:
【警告!前方因故封閉,請勿繼續前行】
【若繼續前行,將視為您自願放棄我們對您的保護,我們將不再對您的生命負責。】
……
「這算什麼,免責聲明?」袁嘉怡忍不住低聲道,「它什麼意思?」
理智上,她知道宏強不是一個善意的地方,然而一路過來所看到的種種措辭,卻很難不讓她懷疑,自己之前是否誤判了什麼——
許冥對此的理解,倒是十分簡單粗暴。
「意思就是,它急了。」
她說著,轉動手機,小心抬腿。
徑自從面前的警戒線上跨了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12:3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宏強咨詢(十一)
眼見著許冥帶頭翻過了警戒條,其餘兩人面面相覷,終也是下定決心,跟著翻了過去。
令人驚訝的是,從六樓下到五樓的樓梯,竟是出乎意料得順——許冥本以為宏強還會再設些妨礙,比如幻覺什麼的,實際卻什麼都沒有。他們輕而易舉地走到了五樓,甚至只用了一次機會,就找到了信中所說的「十五層台階」。
後面的流程則相對要煩一些。五樓的消防門推不開,許冥他們不得不又往下走了兩層,在咚咚的心跳聲中一直試到三樓,才總算找到了一扇能開的消防門。
而就在厚重門板被推開的一瞬,三人皆愣住了。
門的後面,有光。
消防門的後面是一條寬敞的走廊,盡頭是一處轉角,右側是整齊排列的房門。頂上的燈泡滋滋閃著,投下不算穩定卻足夠明亮的燈光。
對於才剛摸黑下了幾層樓的三人來說,可說是如聖光一般了。一時甚至有些睜不開眼。
顧不得震撼,許冥很快就調整過來,帶頭繼續往前走去。在靠近拐角處時,明顯聽到有不屬於三人的腳步聲出現;緊跟著,三人又都是一愣。
有人從拐角的後面走了出來——皮鞋、帽子、保安制服。
臉上還戴著墨鏡和口罩。將臉遮得嚴嚴實實。即使如此,在對上眼的剎那,三人依舊能感覺到對方的詫異。
「站住,等一下。」對方沖他們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有些警覺的樣子,「你們從哪裡過來的?」
三人對視一眼,袁嘉怡試探地開口:「樓上。宏強。」
「……」那保安似乎更警覺了,拿出對講機,和對面急促地溝通起來。他說話有些口音,在用對講機說話時,更是直接用上了方言,許冥他們都沒聽懂他說了什麼,只知道過了會兒,又見那人放下對講機,朝他們看過來。
「宏強是吧。」他迎了上來,「請跟我來,別亂跑。不要慌,你們已經安全了。」
說完,又朝幾人背後看了看,像是擔心有什麼會追上來一樣,而後才轉身帶路。
許冥三人交換個眼神,默契地沒有多問,而是一起跟了上去。
「誒,在嗎?」許冥一邊往前,一邊在腦海裡發問,「看得出來這位的身份嗎?」
腦海裡慢悠悠地響起「嘖」的一聲,跟著便是沒精打采的聲音:
「都說了,這種事別指望我。」
「不過這家伙身上的氣息和宏強不一樣,這點我能確定。」
也行。至少是個好消息。
許冥眸色微轉,又在意識中問道:「對了,你不是說我有『白痴』特性嗎?我能看到他,這能證明些什麼嗎?」
「證明你來到了一個新『地圖』,而這個男人是『地圖』初次加載時就存在的人物。」那聲音興趣缺缺,「除此之外,什麼都證明不了。」
——白痴特性免疫的,是變化帶來的異常影響,而非異常本身。舉個例子就是,假如許冥進了一個鬼屋,屋裡有七個鬼,六個一開始就現身,最後一個要到晚上才現身。那無論晚上現身那個是強或弱,許冥能看到的,都只有最開始就存在的六隻。
再打個比方,假如許冥在鬼屋裡撞見一隻鬼,人家最初的造型是陽光開朗大男孩,而後面這鬼又想不開了想換個貞子造型,那在許冥眼裡,她看到的,依舊是那個陽光開朗大男孩。
而想憑這個能力去直接判斷所見之物的性質,這個就不太現實了。
「……」許冥面露思索,那保安忽又轉過頭來,沉聲道:「你們是看到提示下來的?那你們所處的日期……」
許冥和袁嘉怡對視一眼,試探地開口:「週一?」
保安:「都是?」
「我的手機顯示的也是週一。」袁嘉怡趕緊道,又看向旁邊,「老李呢?」
「我也是。」老李立刻點頭。
「……」保安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似是在思考要不要讓他們出示證明。頓了下才道,「好的,都是週一對吧。」
「這事很重要,不要撒謊。如果不知道,直接說不知道就好。」
「……」沒人更改自己的答案,保安便也沒再追問。
許冥又突然想到一事,加快腳步上前:「等等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宏強還有我們的同伴……」
「很抱歉,我們沒法去上面,只能等待他們自己下來。」保安說著,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請進。」
門後是一間類似會客室的房間,布置著簡單的櫃子和座椅,桌上是未開封的礦泉水和袋裝食物,旁邊還有一扇門,看標誌像是衛生間。
許冥往裡看了眼,卻沒進去,而是接著方才的話道:「那能冒昧問下,你們是誰嗎?我們其實還不太確定……如果能從你們這兒得到幫助的話,我們還想回去,將其他的同伴也接下來。」
「回去?」那保安遲疑了下,似是有些為難,頓了下才道,「回去應該也可以,不過你們還是需要先在這兒待一會兒。」
他指了指旁邊的房間:「我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該如何幫你們徹底擺脫掉宏強……」
「這樣,一刻鐘後,我們會來接你們去進行『清潔』。清潔完畢後,按照流程,就可以送你們離開了。如果你們要回去,可以等到清潔完成之後,我們的人會幫忙安排。」
「清潔?」許冥蹙眉,「指的是?」
「清除你們身體和意識中受到的污染。」那保安道,「類似於讓貝類吐沙。」
「可能會比較麻煩,但請你們務必理解。宏強是個很棘手的存在,我們必須謹慎對待。」
他再次朝房間中一指:「具體的規則,裡面有寫。你們可以仔細看看,先決定下順序。」
「順序?」
保安:「清潔的順序。我們一次只能清潔一個人。清潔完後,要離開還是要回去,由你們自己決定。在清潔開始之前,我會一直在附近守著的,有問題就叫我。」
保安說完就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剩下三人,待在空曠的房間裡,面面相覷。
過了片刻,才聽老李遲疑道:「所以,我們這算是得救了嗎?」
雖然那保安看著神神秘秘的樣子,但不管是行為還是態度,都好像還挺靠譜的樣子。
而且目前為止的發展也和那封信中的描述對得上……他原本對信的內容也只是半信半疑,現在兩方印證,可信度一下高了不少。
「應該……算是?」袁嘉怡也有些不確定,「小許,你怎麼看……小許?」
叫了一聲沒聽到回答。她轉頭,才發現許冥已經自顧自在房間裡溜達起來,東張西望。
「怎麼?」袁嘉怡瞬間緊繃,「你又看出什麼了嗎?」
「……老實說,沒有。」許冥抿了抿唇,直起身子。
真的沒有。就像老李說的,一切都和那信全對上了。
……只是不知為什麼,她心裡仍有一部分覺得怪怪的。具體哪裡怪,又說不清。
一時沒有頭緒,她只能再次轉開注意力,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張紙上——那是一份通知,貼在牆上,上面是黑色的印刷體,表達的內容倒是和保安說的差不多。
【你好,很高興你能來到這裡。不必擔心,你們已經安全了。為了避免來自宏強的污染繼續擴散,我們必須先對你們進行清潔,祛除它留下的影響。祛除完畢後,就會安排你們離開,請相信我們。
【清潔的環節,需要一些準備時間,請耐心等待。因為一次只能清潔一人,所以你們需要先確定前往的順序。尚未排到的人,請繼續在房間裡等待。
【等待期間請不要亂跑。請不要使用任何從宏強帶出的物品。
【謝謝配合。祝你們平安。順祝商祺。】
……
「順祝商祺?」許冥忍不住念出了聲。
「什麼棋?」袁嘉怡好奇地走了過來,看到後「咦」了一聲。
「順祝商祺。這是書面用語,大概就是順便祝你生意順利……」
「我知道。」許冥看她一眼,「可這種詞一般會用到通知裡嗎?」
袁嘉怡:……
那確實是不會。一般都是商業郵件裡用。用在這種地方就怪怪的。
……難不成是打錯了?
袁嘉怡心裡犯起嘀咕,一旁的許冥則乾脆擰起了眉。
跟著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回頭看下老李,略一沉吟,忽然說了句要上廁所,順手就將袁嘉怡也拉進了衛生間裡。
——又過一會兒,衛生間門打開,許冥擦著濕手走出來,又開始在房間裡四處觀察,面上沒什麼表情。
袁嘉怡則是一臉猶疑。出來後摸到門邊,推門探頭看了眼,很快又縮了回來。
「嘉怡姐?」老李擔憂地看了過來,「怎麼了?你們剛才躲進衛生間,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單純陪她上個廁所。」袁嘉怡擺手,「我有點擔心,所以看看。還好,那保安還在外面守著呢,沒事。」
「哦……哦。」老李不明所以地點頭,又坐回了位置上。
「對了,既然安全,那我們還是趕緊說正事吧,決定下剛才那先生說的順序——我可以排最後一個,你們倆,不如就自己商量下?」
老李說著,看了眼坐回位置袁嘉怡,又轉頭去找許冥。卻見對方這會兒已經將整個櫃子都掃過了一遍,這會兒正趴在地上看人家的櫃子底。
「不是,你這也太拼了……」不光是老李,袁嘉怡都有些傻眼了,「別告訴我你真的找到了什麼。」
許冥沒說話,只自顧自在桌底下扒拉。過了會兒,扒拉出隻破爛的橡膠手套,神情復雜地拎了起來:「沒,就找到點垃圾。」
「我就說。」老李搖了搖頭,「又不是密室逃脫,怎麼可能把線索放桌底。」
「誰說不可能。」許冥信手將拿手套裝進包裡,趁機又掏出手機看時間,跟著也坐到桌邊,輕飄飄地開口:
「我之前那張通知也是桌底下撿的。」
老李正在擰礦泉水,聞言動作一頓:「什麼?」
「演消防習通知啊。哦對,你和黑仔當時不在。」許冥笑了下,「就在工位區的一張桌子底下,整張紙都被團成團兒。除了那紙外,還有一堆東西,什麼糖果、潤唇膏、戒指……」
「這事我和嘉怡姐說過,對吧?」
「啊……對。」嘉怡愣了下,點點頭,「不過我是沒搞懂,怎麼桌底下會有那麼多東西。」
「是嗎?不奇怪吧。」老李不知想到什麼,似乎僵了一下,卻很快又抬起了唇角,一手放下還沒擰開的礦泉水,另一手則若無其事地揣進了外套口袋裡。
「桌子底下、床底下,不都這樣?稀裡糊塗,就堆了很多東西……」
「倒也是。」許冥再次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視線卻很快又落在了老李身上,「不過我覺得,這事或許還有另一種解釋。」
「說起來,在靈異方面,有種很奇妙的說法,不知道你們聽過沒有——
「說死人,是很容易丟東西的。而且丟掉的東西,往往會聚集到一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2:1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7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宏強咨詢(十二)
許冥記得清楚。當初在廁所隔間時,自己曾問過腦海中那個聲音,自己目前的同伴裡,是否有多出來的人。
對方沒有給她確切的答案,但給了她兩條區分活人和死人的提示。
第一,死人是很容易丟東西的。
第二,死人丟掉的東西,往往會聚集到一處。
巧的是,在它話剛說一半的時候,許冥就反應過來,其實類似的話,自己以前也聽說過——
「我有一個阿姨,會叫嚇著,對這方面的事也有些了解。這事我和嘉怡姐說過。」
桌子邊。許冥垂下眼睛,語氣輕描淡寫得像是閒聊:「方才的話,也是小時候,聽她說的。」
「她說,死人是很難守住東西的。因為人死如燈滅,即使他們再想抓住,屬於他們生前的痕跡也會一點點被磨滅,而即使他們因為某些原因,能夠繼續存在於世界上,那些裝載在靈魂中的東西,也會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自己不翼而飛。
「可另一方面,那些東西上,又都有著相同的氣息。這讓它們會彼此吸引,即使不翼而飛,也會某種奇妙力量的作用下,自動匯聚到一個地方。」
將目光轉向面前的老李,許冥淡淡道:「至於會匯聚到哪兒,這就很有意思了。據說,有的時候,它們會落在死人最珍視的地方,有的時候,反而會落在死人最不在意的地方。但更多時候——尤其是在怪談區域裡的時候。」
「所有的遺失物,都會沉默地遵循這樣一條規則——它們會以死人主動捨棄的第一件物品為核心,聚集在一起。」
許冥說到這兒,再次停了一下。目光直白地落在老李身上。
桌上的氣氛逐漸古怪。袁嘉怡識趣地沒有說話。她循著許冥的目光看了過去,這才發現,老李的額上,不知何時已經布滿汗水。
他的一隻手仍插在口袋裡,摸來摸去,始終沒有拿出來。
「老李。」許冥再次開口,身體微微前傾,「多嘴問一句,你應該已經訂婚了吧?」
「訂婚戒指在哪裡?」
「……」
老李喉頭滾動一下,好一會兒才扯住笑容:「小許你這是在說什麼?我的戒指,當然是好好收著……」
許冥:「能拿給我看看嗎?」
老李這回沒再說話,額上愈發汗水密布。
旁邊的袁嘉怡則似意識到了什麼,無聲往許冥的方向挪了挪。
「說起來,我記得,你戒指是戴在手上的吧?」她試探著開口,只覺桌上氣氛越發窒息,「我們剛在宏強匯合時,我還看你手上戴著的。後面不知啥時候,就沒再見著了……」
「等等,匯合?」許冥挑了挑眉,「也就是說,你們不是一開始就在一起的咯?」
「這倒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卻聽「砰」的一聲,老李竟是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
「我的戒指我為什麼那拿給你們看?倒是你,從剛才起就一直在胡說八道什麼,什麼死人,什麼丟東西,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我什麼意思?」許冥抬眸,語氣竟也一下尖銳起來,「水獺帶回來的特產薄荷糖,只有攝影部的人有,攝影部的人裡,只有你訂過婚,薄荷糖和戒指,都是被丟掉的通知旁找到的,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
「糖和戒指的照片我都有,需要我直接拿給你看幫你回憶嗎?又或者——」
許冥驀地一頓,忽然從包裡掏出張紙,啪一下拍在桌上:「請你看看這個?」
紙張攤開,正是那張被撿到的消防演習通知。
內容和水獺拿到的那張一模一樣。袁嘉怡目光不安地轉來轉去,顯然不太明白許冥突然拿出這東西的用意。
另一邊,老李的神情卻是再次凝滯了。
他死死盯著那張紙,像是看到了什麼再恐怖不過的東西。桌子的另一端,許冥的聲音再次幽幽飄過來:
「我之前就奇怪,這種信息量明顯的東西,怎麼會有人亂丟。而且我發現時它是被團起來的,明顯是故意扔的。
「後來我想明白了,如果真是他自己丟掉的話,那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看不見紙上的信息,一種是他不喜歡紙上的信息。
「所以老李,你是哪種?」
……
老李沒有回答。
他仍死死地瞪著那張紙。
紙上整齊地羅列著消防演習時需要注意的九條規則。然而老李看得清楚,在第九條規則的下面,分明還有一行,別人都看不到的一行。
——【10. 別想了,你已經逃不掉了。】
……不,逃得掉的。
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老李伸手想要抹汗,粗壯的手掌卻不受控制,一下打在自己臉上,連眼鏡都打歪過去。
「逃得掉的,我一定逃得掉的。我要出去,我老婆還在等我,我絕對要出去的……」
他無意識地呢喃出聲,指甲深深犁過眼下的皮膚,犁出一道道深痕:「我不是什麼死人,我還活著,我要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啊!」
喃喃到最後一句,音量忽然提高——對面袁嘉怡早就已經一臉防備,見狀幾乎原地蹦了起來,趕緊抓著許冥往後退了幾步,反手就掏出一瓶防狼噴霧,直直對準正在發瘋的老李,一臉驚魂未定。
許冥卻輕輕推開她的手,趁機又看了眼手機。
「十五分鐘。」袁嘉怡聽見許冥低低出聲,語氣竟似帶著幾分如釋重負,「還好,時間正好。」
……?
什麼意思?
她驚魂未定地看了眼許冥,剛要發問,卻又聽「咚咚」兩聲——房門被敲響了。
「您好,清潔環節已經準備好了。」外面傳來保安的聲音,隔著門板,依舊聽得清清楚楚,「請問你們決定好順序了嗎?」
——對了,還有保安!能救人的保安!
袁嘉怡渾身一震,趕緊提高聲音:「請等一下!我們有狀況!這裡有——」
「咳咳——咳咳咳!」
話未說完,卻聽旁邊一陣劇烈咳嗽。許冥不知是不是急到犯病,居然在這時又咳起來,咳得甚至比之前還嚴重——身體都弓成蝦子,一邊咳還一邊搖晃,一個不穩,竟是一頭撞進了袁嘉怡懷裡,險些將她給撞得坐倒地上。
袁嘉怡沒法,只得先將人努力扶住。另一邊,老李則像是被什麼突然喚醒了一般,驀地抬起了頭。
旋即便見他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房門跑了過去。
「是我!」開門的瞬間,袁嘉怡聽見他的聲音,「我是第一個,請帶我走!麻煩快點……」
跟著便是保安的應答聲,很利索,似乎並未看出老李有任何的不對勁。耳聽著兩人就要離開,袁嘉怡更是又急又氣,張口剛要出聲,忽然感覺手臂一緊。
她驚訝地低頭,正對上許冥警告的眼神。
她死死抓著袁嘉怡的胳膊,一面拼命咳嗽,一面輕輕搖頭。
……這又是什麼意思?
袁嘉怡不解地瞪大眼睛,略一思索,卻還是依言收起了聲音。
同一時間,房門外面,又傳來保安的聲音。
說的話和之前差不多,無非就是等會兒會再來接她們。跟著就是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而幾乎就在腳步聲消失的一剎那,許冥的咳嗽,便瞬間停了。
跟著就見她飛快跳了起來,拖著袁嘉怡趕到門邊,探頭朝外望去——袁嘉怡跟著她一起往外看,只見兩邊的走廊空空蕩蕩。
原本守在附近的保安,已經帶著老李離開了。也沒人補上他的空缺。
這樣……不會不安全嗎?
袁嘉怡心裡犯起嘀咕,卻感到許冥抓著自己的手又是一緊。
緊接著,推門就往外跑!
袁嘉怡:……
……???
眼中浮現大大的問號,身體卻本能地跟著許冥飛奔起來,一直跑到來時的消防門前。
「什麼狀況?」幫著推門的時候,她終是按捺不住反問,跟著似是意識到什麼,臉色驀地一僵,「別告訴我那保安也是……」
「假的。」許冥言簡意賅。
袁嘉怡:「……因為那個『順祝商祺』?」
「不止。」許冥說著,用力推開面前厚重的防盜門,腦中再次閃過先前在房間櫃子底下看到的東西。
一把染血的鑰匙、一隻破了洞的橡膠手套,以及一張被揉皺的紙條。
紙條上是似曾相識的藍色字跡,上面只有一個字。
【逃】
*
消防門的後面,依舊是漆黑一片的樓道。
驟然從有光的地方切過來,黑暗便顯得更黑。許冥卻不敢有絲毫遲疑,打著手電就往樓上趕,袁嘉怡雖然有些糊塗,卻也配合地一起打光,飛快地往上爬。
因為這是之前就和許冥約定好的事——在那間等候室的衛生間裡。
說起來,許冥當時其實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和她協商好了兩件事。
第一,等等許冥和老李說話,自己不要隨意干涉。由她發揮。
第二,如果許冥說要跑,自己不要磨蹭,趕緊跟著跑。
……老實說,其實她現在對很多事還是有些摸不著腦袋。不過管他呢。
就像工作時,如果遇到靠譜的領導,跟著上車就是,管那麼多!
打定主意,袁嘉怡更加賣力地往上爬去。眼看就要爬回四樓,卻聽不遠處的消防門吱一聲響——
「兩位女士?」保安平靜的聲音傳來,「你們要去哪裡?」
「我說了,即使要回宏強,也需要先清潔才行。亂跑很危險,請先跟我回去。」
「……」
語音語調,都很正常。
袁嘉怡默默聽著,後背卻不覺滲出一層冷汗。
——消防門和樓梯之間,明明是有一段距離的。她們上一秒才聽到消防門被推開的聲音,下一秒就聽見保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算個什麼事?
默不作聲地與許冥交換了一個眼神,袁嘉怡再次咽了口唾沫。
下一瞬,兩人不約而同,齊齊加快腳步,死命往上飛奔!
幾乎就在同時,身後驀地響起清晰的腳步聲,近得彷佛伸手就能將她們抓到,保安的聲音亦再次響起:
「請配合我們工作,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
「我們會救你們,幫你們擺脫宏強。
「我們是好人,請不要害怕……」
——不怕才怪!
袁嘉怡只覺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爬樓梯的動作都快進化成手腳並用。而就在兩人登上四樓的瞬間,身後的呼喚聲突然一停——
片刻後,又以一種機械呆板的語調,再次響起:
「你好,很高興你能來到這裡。不必擔心,這裡已經安全……
「清潔的環節,需要一些準備時間,請耐心等待……
「等待期間請不要亂跑。請不要使用任何從宏強帶出的物品……
「謝謝配合。祝你們平安。順祝商祺……
「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
……?!
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前狂奔,袁嘉怡一腦門子抓狂:「它又發什麼神經?!」
實際什麼都沒聽到的許冥:「……啊?」
「跟卡帶了似的!」袁嘉怡雞皮疙瘩都快掉一地,眼見許冥似乎有些跑不動了,趕緊拖拽一把,身後依舊是那把緊追不捨的聲音:
「順祝商祺、順祝商祺!」
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順祝商祺——
無意義重復的詞句像是咒語般縈繞回環,吵得人頭都要爆炸。袁嘉怡拼死拼活爬上了五樓的台階,這才意識到,身後緊隨的腳步聲不知何時,也已變了個模樣:
窸窸窣窣,黏黏糊糊。不像是人在移動,倒像是某種多足生物,正在飛快爬動。
……所以現在跟在她們後面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腳步略略一緩,強烈的好奇突然與恐懼一起浮了上來。袁嘉怡顫抖著微微側頭,腦袋尚未轉過去,又聽見許冥一聲大喝:
「別看!」
……!
袁嘉怡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而就是這麼片刻的遲緩,那種黏膩的聲音,已經攀上了她的腳後跟。
不可抑制地低叫出聲,下一秒,袁嘉怡便感到自己往前一拽,又被用力往上方推去。她順著許冥的力道,連著往上攀了幾個台階,終於爬到了六樓。
攔在五六樓之間的警戒條仍在,袁嘉怡胡亂將它們扯開,整個人往前一撲,只覺一直追在後面的聲音,終於消停了下去。
她不敢耽擱,轉身又將許冥拽了上來,兩人一起坐在樓梯的最上方喘了會兒,袁嘉怡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它不在了?」
「……應該。」許冥比她喘得更厲害,喉嚨裡都是鐵鏽味兒,喉嚨生疼,「它最多到五樓,上不來。」
袁嘉怡:「……」
「對了,我剛看到,這牌子的背面,好像也有字。」她咽了口唾沫,指了指旁邊的立牌,「不過剛才我跑太急了,沒看清寫的是啥……」
「我看到了。」許冥冷冷道,「上面寫著『歡迎回來,你個傻X』。」
說完,沒好氣地拍了下旁邊的立牌:「你才傻X!」
——立牌的背面是對著五樓的,一般情況下,只有從五樓上來的人才能看見。這波嘲諷的是誰,不言而喻。
許冥無語。之前咋沒發現這宏強公司的域主那麼欠?
袁嘉怡不想對此做任何評價。過了會兒,才聽她再次開口:「所以,你到底是啥時候發現老李有問題的?」
許冥看她一眼,沒再隱瞞:「出門前就發現了。」
袁嘉怡:「那你還帶他出來?」
「就是知道有問題,所以才帶出來。」許冥按著胸口咳了兩聲,「當時是想做兩手準備。」
袁嘉怡:「?」
「如果五樓下面的人靠得住,就把老李交給他們處理,就當排除一個隱患。」許冥道,「如果下面的人靠不住,就直接把他賣了,給我倆扛刀。」
袁嘉怡:……這倆有區別嗎?
「當然有。」許冥振振有詞,「前者我們好聚好散。後者就是撕破臉。」
而現在,很不幸,他們終究是走到了撕破臉的那一步。
至於先逼老李認清自己的身份,這只是順勢而為——當時的情況,顯然是不能跟去進行什麼清潔的,這就需要讓老李先去。可萬一對方一直謙讓,事情就比較尷尬了,所以得設法逼一把才行。
另一方面,她也是想徹底坐實自己的猜想……萬一她猜錯了呢?
「對啊。」袁嘉怡同樣奇怪,「萬一你猜錯了呢?」
「猜錯了就再想辦法唄,區別無非就是拖著老李和我們一起逃。」許冥說著,嘆了口氣,「還真猜對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管怎樣,讓老李先去「清潔」,多少是為她們爭取了一些逃跑時間,這點是可以肯定的。
「現在想想,那個保安描述『清潔』時,本身就挺有問題的。」許冥想了想,又道,「他說清潔就類似讓貝類吐沙。你聽聽這說的叫什麼話。」
……確實。
袁嘉怡琢磨了一下,突然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人什麼時候才安排貝類吐沙?
當然是準備吃的時候。
這份後知後覺讓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又好奇道:「那你帶我的原因又是?」
「作證。」許冥直言不諱,「出門三個人,回去兩個人,總得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然我在團隊的可信度就會降低。邱雨菲和我太熟,她的證言效力不夠;其他人和我又不合拍,反而可能耽誤事。」
相比起來,袁嘉怡才是那個最優解。
袁嘉怡:……我該謝謝你看得起我嗎?
再仔細一想,又不由有些感嘆:「這水平,誒你當時到底為啥看上我們公司啊?」
許冥:「為了三方協議。」
袁嘉怡:……
可以。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說話間,兩人已經摸到了七樓的樓梯口。袁嘉怡見許冥仍是喘得厲害,便說伸手幫著順順氣。才剛伸手,腦後忽又響起個聲音。
那聲音說,「順祝商祺」。
……
袁嘉怡瞬間僵在當場。
幾乎是同一時間,許冥臉色亦是一變。
不過不是因為聽到了「順祝商祺」——而是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老李被她賣了,他的工牌也等於捆綁著賣了出去。
而宏強曾強調過,進入五樓後,一定要記得銷毀工牌,同時藍字也提過,工牌,可以幫助他們。
……所以工牌的作用,到底是什麼?
許冥心中突然浮起一個可怕的猜測,下一瞬,這個猜測便被腦海中聲音坐實:
「要死,它上來了。」
許冥:「……」
驀地轉頭看向身後空空的走廊,耳邊同時響起袁嘉怡崩潰的慘叫。許冥心念電轉,轉眼便拿定了主意,一下衝到袁嘉怡旁邊,將人往前用力一推,順勢掏出包裡的自拍桿塞進她手裡。
「先回去!」她飛快道,「我最晚明天中午回來!」
說完,轉身就往回跑,跑的同時,還不忘高高舉起手裡的包。
「它朝我來了嗎?」她在意識裡急急問道,「不會還追著嘉怡姐吧?」
「來了來了,它衝你來了——等等,你把包舉那麼高幹啥?你不知道包裡有我嗎?誒誒,你往哪兒去呢——」
等到肯定的答復,許冥腳步更快,順著樓梯便跑了下去。
「樓下。」許冥在心裡做出回應,「有個地方要去,正好順便把它牽走。」
「去?你要去哪兒?」那聲音瞬間炸毛,「五樓及以下全是它的地盤!我知道你是白痴你能當英雄你了不起,但你能不能考慮下我的感受?」
「它沒法把你怎麼樣,可它能把我怎麼樣啊!」
「不一定。」許冥卻道。
聲音:「……哈?」
「我說,五樓以下,不一定全是它的地盤。」許冥說著,抿了抿唇,拽緊手裡的包包,心跳如擂鼓。
說不定還有一個地方……
她腦海中再次掠過在櫃底下發現的那些東西——一把染血的鑰匙、一隻破爛的手套,一張警告的紙條。
那把鑰匙,早在許冥獨自扒拉的時候,就被她偷偷藏進了手套,一併裝進了包裡;而那把鑰匙上,還貼著單面膠,上面用藍色的字跡,清楚地寫著一個門牌號。
【106】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2:3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7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宏強咨詢(十三)
106。
許冥原本其實打算,等明天午休再過去看看。
她也不確定那邊是否有探索的價值,但既然拿到鑰匙了,總要設法過去看看。
所以,現在的奔波對她來說,只是將探索計劃提前而已。
——順便還能將那東西從嘉怡姐那兒引開,一舉兩得。
相比起她,腦海中的聲音就遠沒那麼從容了。
「快快快你再跑快點,它快追上你了!」許冥的意識裡,全是它崩潰的咆哮,「舉高你的包,別讓它碰到!要死,你幹嘛拿我引誘它啊!」
「不是故意的。」許冥誠懇道歉,「順手而已。」
畢竟這種會說話的道具,聽著就很天材地寶的樣子。
「……」腦海中的聲音一時無語,跟著又瘋叫起來,催促著許冥加速往前。許冥啥也看不到,只能依言拼命狂奔,一路直下到一樓,腦海中的聲音才漸漸消停下來。
「……它走了。」它輕聲開口,驚魂未定,「丫的,嚇死寶寶了。」
許冥:……
什麼寶?
「它為什麼不來一樓?」她想想還是有些擔心,「該不會又返回去追嘉怡姐了吧?」
「就算去了,這麼長時間,也足夠那女人跑回九樓了。」腦海裡的聲音幽幽道,「放心,那工牌的存在最多只能讓它上樓,沒法強行進入公司的。」
「它還不夠格。」
許冥:「那你剛才還被它嚇得汪汪叫?」
「你才汪汪叫。」那聲音不高興地懟了句,又沒動靜了。許冥也沒理它,自行推開消防門,小心往裡看去。
消防門後的走廊,同樣亮著燈光,只是燈光比三樓要暗上許多。
走廊的一側,也一樣有房間整齊排列。許冥一路找過去,一邊找一邊上手推,所有門都鎖著;一直找到106門前,拿出鑰匙,這才真正打開了一扇門。
門裡一樣亮著燈光。在看清屋內情況的剎那,許冥卻沒忍住,短促地低呼一聲。
才一出聲她便反應過來,趕緊捂住了嘴,看向門內的目光裡,卻依舊是掩不住的驚懼。
……屍體。
門後的空間裡,到處都是屍體。
穿著保潔服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得到處都是,牆壁和地面都是大片濺開的血跡。其中甚至不乏散落在地的斷手斷腳……
與其說是屍體,不如說是屍塊更合適。
平心而論,這場景才更接近於許冥印象裡的「怪談區域」。而即使是她,在看到這種畫面後,仍是不免一陣心驚肉跳。
「什麼情況?」她不由在腦海中發問,「死人?」
「差不多。」腦海中那聲音道,「靈魂的屍體。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屍體了?」
許冥愣住:「什麼意思?靈魂也有屍體?」
「屍體只是個通俗的說法。你可以理解為這是它們徹底死亡後,留下的痕跡。」那聲音淡淡道,「世上是沒有真正的消失的。既然存在過,總會留下痕跡。只是有些痕跡,只存在於現世之外罷了。」
許冥咽了口唾沫,沒再細究,小心翼翼地往裡走去。
房間不大,被亂屍一填,更顯擁擠。她謹慎地選擇著落腳的地方,視線掃過堆在角落的一堆雜物,在看到一台被砸碎的打印機時,目光明顯一頓,很快又被旁邊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本本子。卡通封皮的軟面抄。
倒扣在地上,粉色的封皮上全是血。
許冥略一遲疑,小心上前,將它撿了起來。翻到第一頁,印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藍色字跡——
【你好,很高興你能看到這本本子。】
【嗯……這樣開頭,是不是有點怪?
【抱歉,我其實也不知道第一句該寫什麼。這本子是雲姐給我的,說是逃走的人留下的東西。因為現在所有同伴裡,除雲姐外,只有我對文字的記憶是最多的,所以就把這個給了我,讓我隨便寫,活躍腦子。
【但我也不知該寫什麼。日記嗎?可日記,得有日期才有意義,對吧?
【然而日期,對我們而言,恰恰是最沒意義的東西了,不是嗎?】
……?
什麼叫「沒有意義」?
許冥蹙了蹙眉,警覺環視一圈四周,再次確認安全後,方低下頭,一頁頁認真翻過:
【依舊是不知道該寫什麼的一天。陪雲姐上樓看了看,差點被宏強抓到。最近沒有人類進入這裡,雲姐說,這是好事。】
【今天接到了一個從樓上逃下來的女孩。她是看到電梯上的通知後直接跑下來的,沒有進入宏強。雲姐和張姨將她送出去了。她們說,這樣的人是最幸運的,因為他們可能直到離開都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好想擁有這樣的幸運。
【啊,忘記了,我擁有不了。
【我已經死了。】
【昨天寫到了死亡的事情,所以我今天好好回憶了下這件事。發現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只知道,當我從宏強逃出來時,我已經死了。我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了星期五。
【她們說,這棟樓裡,沒人能活著度過週三。哪怕以為自己活著,其實也已經死了。
【比如曾經的我。】
【雲姐今天很暴躁。她們說是因為事情變得更麻煩了——宏強察覺到了我們的小動作。為了防止我們繼續偷人出去,它花了很大代價,修改了這裡的規則。
【現在想要離開這棟樓,只能依靠工牌。一種得到宏強承認,但又不屬於宏強的工牌。我不太懂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雲姐已經在想辦法了。她總能想出辦法的。】
【雲姐真的想出辦法了!
【她帶著我們,用之前拿到的工牌,偷偷溜進了宏強,從裡面搶出了一台電腦和打印機。她說只要用這個給被困的人做新的工牌,就能讓他們離開了。
【她說這是一種鑽空子的方法。因為電梯是不會對宏強公司的人開的,但同時,開電梯需要工牌。那只要搞一張不是宏強公司的工牌,就能直接開電梯走了。
【雲姐笑得好開心。她這兩天一直陰沉沉的,還一直往外滲腦漿,今天難得笑得很開心!】
【只是……我還是有點不明白。不如說,從加入這裡到現在,我有很多事,一直不明白。
【我問雲姐,她為什麼那麼開心。她說因為之後的人又能夠得救了。我說,那關我們什麼事呢?
【我們只是死人。沒有未來,過去也在消失,被拘在這裡受罪的死人。】
【雲姐今天又來找我說話了。她說,對於我的問題,她想了很久。
【她說她也不明白。但她總覺得,能多救一個人總是好的。
【其實我還是不懂。不過雲姐是我們中最聰明的,既然她說這是好事,那就一定是好事。】
【又送走了兩個人。他們很感謝我們,說我們是神。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我們不是神,我們只是死人。
【不過很開心。雲姐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用新到手的工牌,又去了一次宏強。之前留在宏強裡的提示都被抹除的差不多了,所以這次,我把寫了很久的信藏進了宏強公司裡,藏到了《員工守則》的後面。
【每個被困的人都會看到《員工守則》,也就是說他們都會看到我的信。想想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好像懂得雲姐是什麼意思了。作為一個死人,如果能幫更多的人活下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發現了,週三是救人的好機會。只要趁著消防演習的時候,把他們騙下來就好了。
【但是速度得快,晚一點就來不及了。而且週三行動的風險也很大,不僅要從死去的員工堆裡找出活人,還要警惕宏強。畢竟今天它也在逃生通道裡……
【不管怎樣,又救下了一個。值得高興。】
【壞消息。
【樓裡有奇怪的東西進來了。雲姐臉色很難看。】
【好消息。
【那東西打不過我們。它被我們壓制在了二樓,我們封住了那邊的消防門,不讓它出來。
【張姨說,這是因為雲姐在。雲姐和我們不一樣,她有一顆錫製的心臟掛飾,這是她自帶的[根],是獨一無二的東西。只要有這個[根]在,我們就有足夠的力量,對抗宏強和那個奇怪的東西。】
【又是一個好消息。
【今天又救下了一個人,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不過她和其他人好像不一樣,找到我們後,她沒急著出去,而是先去找了雲姐。
【她給了雲姐一張有葉子圖案的紙片,說自己是[業內人],這次過來,就是為了徹底解決宏強的問題的。不過她現在的力量還不夠,需要我們的幫助。】
【……雲姐把那個錫製的心臟交給了她。應該沒什麼事吧?】
……
【那個奇怪的東西又開始鬧事了。我們鎮不住它,被迫讓出了五樓和四樓。】
【三樓也失守了。我們失去了好多人。張姨也沒了。】
【它還在步步緊逼。雲姐說它的實力還不足以突破宏強設在五樓以上的限制,所以我們就是它的第一目標。它需要我們手裡的電腦和打印機。
【可那些人怎麼辦呢?那些又誤進了宏強的人怎麼辦?他們不知道五樓已經不屬於我們了,我們也沒法給出更多的提示。】
【雲姐試圖去奪回三樓。她沒有回來。
【那個女人是騙子。我們現在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二樓也被攻佔了,我們只剩下幾個人,被迫躲到一樓。這是我們最後的根據地,可我知道,我們也守不住多久了。
【電腦和打印機已都被砸爛了,剩下的工牌也全部撕掉了。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我們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樣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做不了更多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至此,後面再無任何內容。
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跡,潑在本子的封底,像朵花般暈染開。
許冥收起本子,又看了看四周的一片狼藉。那些穿著保潔衣服的屍塊依舊靜靜躺在原地,亂糟糟的,難以辨認。
許冥默了會兒,小心上前,伸手似是想要撿起,卻又頓住,喉頭湧上陣陣酸意。
「……你別碰。」又過片刻,腦海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些屍骨上都是凶手留下的惡意。很傷身的。」
許冥:……
話雖如此,她還是盡可能地將這些屍骨收拾了一下,又找了幾件完整的保潔制服,將它們全部蓋上。算是一個再簡陋不過的入殮。
做完這些,她又強打起精神,將整個房間再次檢查一遍。確認再沒有任何線索後,便找了個角落坐下,準備挨到明天午休。
「誒。」察覺到她情緒不佳,那聲音糾結良久,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你也別太在意……他們本來就已經死了,再死一次,對他們而言也只是回歸原本的結局,沒差的。」
「嗯。」許冥在意識裡應了一聲,興致不高的樣子。
那聲音再次沉默,卻聽許冥忽然發問:
「『業內人』,指的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專攻這方面問題的活人唄。有人陷進怪談區域裡就設法撈撈,沒人需要幫忙就進來探探規則……起碼我知道的是這樣的。」腦海中的聲音說著,話鋒忽然一轉,「說起來,說不定這會兒外面也有人,正在設法救你們。」
「你們盡可能多苟一陣,也許就能得救了。」
許冥:「……」
瞟了眼不遠處鋪開的保潔制服,又看了看那本染血的本子。許冥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不需要。」她輕輕應了聲,向後靠在牆壁上,垂眸休息起來。
*
出於本能的警覺,許冥那一晚上,基本沒怎麼休息。
那聲音也說,最好是別睡——據它所說,「白痴」的觀測可能會在睡醒後會重置,如果她醒來時,那來自三樓的奇怪玩意兒恰好蹲在門口,那它就會被許冥直接觀測到,換言之,她也就沒法免疫對方的影響與傷害了。
直白地熬一晚上,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許冥第二天頭蒙得跟僵屍一樣。所幸回去的過程足夠順利,除了爬樓梯累得夠嗆外,沒再遇到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宏強裡面的狀況也令人鬆了口氣——至少在許冥回去時,幾個人都全鬚全尾的,看著也正常,對老李的事,似也已接受下來。
按邱雨菲的說法,他們昨晚直接按照藍字信上的建議,在會議室度過了一整晚,雖說會議室的外面時不時就有鬼影刷新,門外還時常有敲門和慘叫的聲音,但因為一直彼此督促著不去開門,過得倒也有驚無險。
而且,因為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他們實際也沒有怎麼睡……這讓許冥一下平衡許多。
「總之,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了。」
會議室內,在再次用拗口的暗號證明過自己身份後,許冥沒有耽擱,直接拿出手機——裡面是她拍下的日記內容。
其餘人傳閱一圈,一時沒人說話。會議室的氣氛,卻是越來越凝重。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水獺率先出聲:「所以,在這個地方,原本是有一群,呃,正義的鬼……」
「正直的靈魂。」許冥嚴肅地糾正了他的措辭,「是閃光且正直的靈魂。」
「行,正直的靈魂。」水獺嘆氣,「它們會協助誤入的人逃跑……」
袁嘉怡:「而現在,它們已經,嗯,沒了?」
「是犧牲。」許冥再次嚴肅糾正,「悲壯的犧牲。應該是樓下那狗東西幹的。」
「也就是說……」小王喃喃開口,魂不守舍,「我們死定了?徹底逃不出去了?」
「是快死。」許冥繼續嚴肅地糾正,「週二和週三上午還是安全的。週三中午就不好說了。」
「那有差嗎!」小王看著都快哭出來了,「橫豎都是——」
「而且。」許冥豎起一根手指,「誰說我們逃不出去了?」
……?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不是,幾個意思?」黑仔閉了閉眼,「你這資料上不是明說了嗎,能救人的那鬼已經沒……犧牲了。」
「是啊。」許冥坐直身體,「但同時,出去的法子,裡面不也寫了嗎?」
……
這回,邱雨菲倒是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製作工牌,然後開電梯跑?」
「可是,樓下的電腦和打印機,都沒了……」
「樓下的沒了。」許冥指出,「可公司裡面還有啊。」
「目前可以確定,公司裡至少還有一台打印機。只要設法找出那個打印機,然後製作出不屬於宏強的工牌,這事不就完了嗎?」
許冥攤手。
……不要把這種事說得那麼簡單好吧!
「問題就在怎麼找啊。」黑仔再次閉眼,「這公司能去的地方我可全去過了,就沒看到過打印機——」
「有一台,專門用來接收工作成果的。可以用工位區的電腦去找。」許冥毫不猶豫。
「但就算能找到,怎麼用也是個問題吧?」小王小聲道,「打印其他公司工牌,算不算背叛公司?萬一因為這個受罰……」
「這個確實有風險。」許冥認同地點頭,「所以我建議,行動時間放在明天中午,消防演習的時候。」
從日記透露出的情報看,那個時候,宏強中的異常存在,應當都會聚集到逃生通道內,這或許就是他們的機會。
反正週三是條分水嶺,熬不過週三也是死,不如趁這個機會拼一把。
……似乎也不是不行。
眾人面面相覷,面上皆浮現出幾分動搖。
恰在此時,卻聽水獺再次沉聲開口:
「不,還有一個問題。」
他抬頭掃了眼眾人,搖了搖頭,拿出紙筆,推給旁邊的人:「來,小王。寫『小鹿傳媒』。」
「?」不解地看他一眼,小王依言拿起筆來。寫完的剎那,卻忍不住一聲低呼。
眾人湊過去看,卻哪裡有什麼小鹿傳媒?
紙上寫的,分明是「宏強咨詢」。
「不僅是手寫,電腦打字也是一樣。」水獺收回紙筆,一聲嘆息,「這是我在『工作』時發現的。只要是公司名稱,無論寫哪個單位,都會變成『宏強咨詢』。」
這就意味著,只要是在公司內,他們就無法做出不屬於宏強的工牌。
可除此之外,他們又能怎麼辦呢?總不能再搬一組電腦和打印機出去。
「……」
會議室內,沉默再次蔓延。
許冥沉吟片刻,卻忽然抬起了頭。
「無法直接打字……」她喃喃道,「那複製可以嗎?」
「或者貼圖呢?」
「?」水獺一愣,這他還真不知道。
「值得試試。」許冥說著,當即坐直了身體,揮手借來了水獺的筆電,又從包裡掏出個U盤,俐落插了上去。
U盤裡只有一堆工作用的文件和美術素材。所幸水獺的筆電裡也裝有PS。許冥直接打開一個psd文件,開始熟練地從海報上摳字。
「這啥?」邱雨菲好奇湊上來看,「你接的私活?」
「我看你像個私活。」許冥睨她一眼,「我之前海報打錯了字,但覺得好看,就把那版留了下來。正好打錯的那個詞,還挺靈性,看著像個公司名,就說摳下來試試,說不定能用——」
說話間,手上工作已經完成。許冥順勢轉過電腦,將屏幕轉向好奇的眾人。
只見那張畫布上,赫然是五個大字:
【怪談拆遷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2:4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7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宏強咨詢(十四)
怪談拆遷辦。
——許冥將這個名字展示出來時,其實還有點興奮。
不過很可惜,對於這個名字,其他人似乎並不像許冥那樣喜歡。
有擔心這個名詞不頂用的,也有受到許冥啟發,開始尋找其它公司名的——不過很可惜,一番搜索下來,唯一能用的,似乎依舊只有這個。
袁嘉怡他們搜索了身上所有印有公司名稱的物品,包括但不限於手機、零食袋、餐巾紙……然而細細一看才發現,這些東西上面的生產企業,不知何時,也全部變成了「宏強咨詢」。
唯一幸免於難的,只有許冥海報裡的「怪談拆遷辦」。
「可……能說嗎?這樣反而讓人更不安了啊。」小王忐忑道,「別的公司名馬賽克了,只有這個沒有,那是不是說明,這根本就不能算一個單位名?」
「為什麼不能算?」許冥卻是振振有詞,「又不是只有得到它認同的才是正規單位。它誰啊,管發營業執照嗎?不管干它鬼事。」
「但會不會太挑釁了?」水獺還是擔心,「我們就在一個怪談區域裡面,還用這樣的名字……」
許冥循循善誘:「往好的方面想,這樣哪怕我們跑不出去,至少還能膈應它一下,多賺啊。」
水獺:「……」
還,還挺有道理的樣子?
不論怎樣,除了這個,他們也沒別的選擇了。儘管半信半疑,眾人還是一致決定,將這作為新工牌的單位名。
工牌上還需要照片,這個倒更簡單。水獺的相機存儲卡裡有前陣子拍的員工合照,只要把幾人的頭像截下來就行;工號則一致同意胡謅,反正單位都是編的了;至於具體的製作,則被邱雨菲自信包攬了過去。
「我會我會!」她興奮地舉手,「我大學office課有教這個!」
「問題是,工牌需要出自指定電腦……這是《員工守則》裡規定的。」袁嘉怡擔憂蹙眉,「那台電腦還沒頭緒呢?」
「和打印機一起找吧。」水獺嘆氣,「找到後用它編輯打印,應該就可以了。」
不過這就又回到了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打印機在哪兒?
「哦對,說到這個,我可能有線索。」
許冥忽然想起一事,再次掏出手機:「我之前不是經歷過一次經理視察嗎?當時拍了些照。我記得有特地拍打印機的信息……」
只是自己看不清罷了。
不僅如此,那幾張照片上,不知為何還有大片下垂的頭髮絲。不過許冥覺得,字應該還是有拍到的。
如此想著,她憑記憶調出照片,往會議桌上一放。下一秒,卻聽桌邊一陣滋哇兒亂叫——
「臥槽,臥槽槽槽!什麼鬼啊這是!」
「拿開,快拿開!」
「救命——」
許冥:「……」
「你們,反應為什麼這麼大?」她說到這兒,自己頓了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拍到的可能不止是頭髮絲兒而已。
果然,緊跟著就聽小王崩潰地叫出了聲:
「不是,許老師,你下次拿這種靈異照片出來能先打聲招呼嗎?突然放這種清晰鬼臉照出來,還是正面懟臉……」這是生怕他們嚇不死是嗎?
許冥:……
「抱歉,我的鍋。」她真心誠意地道了個歉,又把手機往前推了推,「所以,能看到字兒嗎?」
「……」
又是一陣沉默,震耳欲聾的沉默。
片刻後,還是邱雨菲忍著恐懼走上前來,扒著看了一會兒,翻了兩張照片後,還真給找到了,可連接的打印機名稱——
【hq1428】
「……這個格式,倒是和工號很像。」
對著字符研究一會兒,袁嘉怡開口:「該不會是藏在工位區吧?」
「那不是完蛋!」小王倒吸口氣,「工位區的設備都只能在經理視察的時候開!」
「先別急著定論……」許冥面露思索,忽似注意到什麼,目光轉向了旁邊:「黑仔?你是想到什麼了嗎?」
被點名的人一愣,顯然沒想到這麼快就被關注到,猶疑了一下,才道:「1428,這個數字,我見過。」
「你肯定見過啊。」邱雨菲莫名,「這就是消防演習結束的時間呀。」
「不是。」黑仔不太高興地看她一眼,「不是時間。我敢肯定,我在哪裡還看過這串數字,就是我和老李出去找線索的時候……等等。」
他驀地停頓,旋即抬頭:
「我想起來了——是檔案室!」
*
檔案室,這個房間許冥之前並未去過。
它的位置也很隱蔽。在茶水間後方的那條走廊上,但要橫著穿過一個房間才能到達。
房間很小,進去就是一個被塞得滿滿的鐵皮櫃子,旁邊有張小桌,桌上是個塞滿煙頭的煙灰缸。
「這個房間有特殊的規則。」黑仔帶他們進去時,還特意囑咐道,「煙灰缸裡的煙頭有時會燃起火星,一旦看到,就必須立刻摁滅。如果沒有,房間裡的溫度就會升高,然後……」
他吸了口氣,似是勾起了某些恐怖的回憶:「這裡就會出現些很可怕的東西。」
眾人了然地點頭,袁嘉怡忽然想起一事,輕聲道:「對了,那你之前和老李鬧矛盾……」
「就是因為這個。」黑仔搖了搖頭,「當時我和老李約好輪流看著煙灰缸,輪到老李時,他忽然掉了鏈子。煙頭沒摁滅,導致房間變得……很嚇人。他倒好,一看出事,就直接跑出去了,還把門鎖了。我費了好大勁才硬闖出去……」
他把門撞開時,一眼就看到了被撞翻在地的老李,手裡還抓著把椅子,當時一時氣昏了頭,便覺得老李是故意要坑他。現在仔細想想……
「等等。」聯繫起老李死人的身份,黑仔忽然反應過來,「他不會真的是要坑我吧?」
許冥正在翻櫃子裡的東西,聞言看他一眼,順手將一個檔案袋放在了桌上:「看樣子,似乎是的。」
「……」黑仔垂眸,只見文件袋上,寫的正是老李的大名。
「他的檔案和我們的不在一處。」許冥指了指身後的櫃子,「我們幾個人的檔案,都在最邊上那個櫃子,寫著1159的那個。只有老李的,被放在了1200號櫃。」
——存放檔案的鐵皮櫃,被整齊分成了九格。左上角的編號最小,是1159,右下角的編號最大,是1428。
值得在意的是,除了1159號櫃外,其餘櫃子的編號,看似沒什麼順序,但數值都在1200和1428之間。
「我明白了!1159代表的活人,1200之後的則都是死人。老李估計就是發現了這點,又怕你也發現,所以才想滅口……」邱雨菲恍然大悟,旋即又蹙起眉,「等一下,可假如把這個看成時間的話,十二點到十四點半,正好也是逃生演習的時間……」
「兩個多小時。」水獺淡淡開口,聲音卻有些緊繃,「我刷到過宏強相關的怪談。據說當時的火災,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
眾人一時沉默,後背突然都有些發涼。
還是許冥最先打起精神,招呼眾人一起研究起1428號格子。裡面的檔案袋塞得最滿,眾人一開始還慢慢看,後面全失了耐心,開始一摞一摞地往外搬。
許冥力氣最小,索性便不湊這個熱鬧,默默蹲在外圍,順手將其他人搬出的檔案袋擺好。一不小心撞翻一摞,轉身正要去扶,在看到面前袋上的名字時,動作卻不由一頓。
——顧雲舒。
很雅致的名字。
許冥盯著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拆開了這個檔案袋。驚訝地發現,裡面的檔案居然意外的正常。
至少照片遠沒工牌上那麼陰間。只是一張純粹的黑白照,照片裡是個秀氣的女孩子,看著很瘦,很文靜,嘴角還含著點溫和的笑意。
檔案的內容也很正常,填寫了個人履歷和地址——當然,所有能算作「單位」的名詞都變成了宏強咨詢,至於地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離許冥現在的住處倒是挺近。
再往下,是她的入職時間,比許冥進來的時間要早三年。至於當前狀況,則寫著「已離職」。
……許冥不知道這個「已離職」是不是就是「已逃離」的挽尊表達,就像她不知道,這位「顧雲舒」,是否就是日記裡所寫的「雲姐」。出於某種微妙的感傷,她還是雙手合十,對著面前的照片,無聲拜了一拜。
拜完便將檔案收起,才剛收好,便聽身後傳來其他人的驚呼。
許冥詫異轉頭,正見擋在櫃前的黑仔往旁邊挪了挪,露出了藏在櫃子深處的東西——正是一台電腦,以及與之相連的打印機。
電腦沒有主機,只有一台顯示器與一個鍵盤。自然也沒有通電,但屏幕是亮著的,露出與普通電腦無異的操作界面。
打印機則是扁扁一個,被壓在顯示器的下面,機身上的指示燈還亮著,出紙口堵著一堆打印好的工牌,還有寫滿「我愛宏強」的紙張。
「這……就是那台指定電腦?」小王小聲說著,試探地伸出手去,「這櫃子好深啊……那我們是不是得先把它搬出來?」
「等等,先別急著動它!」許冥趕緊道,給眾人打了個手勢,自己先探頭進去看了看。
那櫃子的大小,用來容納這兩機器正好,沒什麼可以進行操作的空間。許冥費了好大勁,總算是將顯示器轉過來一些,看到旁邊有插U盤的小孔後,登時鬆了口氣,又試著將自己的U盤插上去,發現至少能夠正常讀取,越發安心。
再試著將電腦扳過一些,在看到機子後面的連接線時,她的表情卻微微一變。
——只見連接著那電腦和打印機的,並不是什麼數據線。
而是一根血管。
足有腕粗的血管,表面布滿鼓脹的經絡,正以一種平穩的節奏張弛著,叫人想到沉睡的野獸。
默了一下,許冥謹慎地將U盤先拔了下來,小心退了出去。
「這不是能輕舉妄動的東西。」
面對著其他人疑問的目光,她深深吐出口氣:「能用。但現在有太大動作,只會打草驚蛇。」
「一切,還是等明天吧。」
*
話雖如此,但某些時候,等待恰恰才是最難熬的。
那天晚上,許冥不知道其他人,至少她自己是又沒睡好——一方面是因為難以遏制的緊張,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會議室裡時不時就有人爬起來,迷迷瞪瞪地說要去加班。
逼得許冥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把人打回去。打到最後,一肚子窩火。
而到了第二天開工的時間,眾人的焦慮和忐忑,則隨著公司的變化,再次攀至了最高峰——
許冥自己是沒有感覺的,但其他人都說,室內的溫度似乎高了不少,原本光鮮的辦公區裡,平白多了不少燒毀的家具,門和牆壁上還時不時出現焦黑的抓痕。
慣例的經理視察環節也起了微妙的變化。九點半那波被點中的是小王,因為慌亂,差點坐錯位置,有驚無險地度過後,才發現自己無意中碰到電腦的手,已經被燙得發紅。
十一點半那波被選中的則是文案部,兩個女生倒是很穩,沒出任何差錯。只是從工位區回來時,臉色都是極度難看。
邱雨菲悄悄告訴許冥,說那些鬼影也不一樣了——原本只是直愣愣看著電腦一動不動的它們,今天卻齊齊轉過了頭,看著她和袁嘉怡笑。
笑得人頭皮發麻。
而此時,距離十二點,還有不到二十分鐘。
眾人躲進會議室裡,靜靜等待十二點的到來。
——十一點四十分。
水獺再次打開筆電,和袁嘉怡最後檢查了一遍做好的工牌,一口氣往U盤裡存了三個備份。
——十一點四十五分。
筆電被關上,小心裝起。所有人都收拾好東西,緊緊盯著玻璃牆外,像是等待一個宣判或轉機。
——十二點整。
刺耳的火警聲倏然響起,整個公司的燈光忽然開始閃爍!小王驚叫一聲,本能地想要往外跑,下一秒卻被人緊緊攔住。
「按照計劃,別亂跑!等我回來!」許冥急急囑咐一句,拎起手包,獨自跑了出去。
——十二點零五。
許冥還未回來。會議室外已然變了個模樣——閃爍的燈光中,可以看到四處亂竄的火舌與扭曲掙扎的人影,痛苦的嚎叫不絕於耳,會議室門上的掛牌開始自動旋轉,默默將「已佔用」翻到了「空閒中」。
意識到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黑仔騰地站起了身。水獺匆匆上前,勉強將掛牌又翻回去,蹙眉看向眾人。
「確定還要等下去嗎?會議室都不管用了……」
「再等等吧。」邱雨菲咬了咬唇,語氣卻很堅決,「冥冥肯定會回來的。」
話音剛落,忽聽外面砰砰作響。一個焦黑人影站在會議室外,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們,乾枯的手指兀自對著玻璃敲擊個不停。
邱雨菲倒吸口氣,毫不遲疑地瞪了回去:「看什麼看?會敲門了不起啊?」敢進來我就揍你!
轉眼——又十分鐘後。
終見許冥喘著粗氣,從公司大門外一路奔了回來。
「快快快!」她敲著會議室的大門催促眾人,「現在轉移去檔案室,抓緊抓緊……邱雨菲!你要再敢拿那個拗口得要死的暗號出來對信不信我直接發你大學黑照?!」
確實正準備再對一次拗口暗號的邱雨菲:「……」
「行了行了都去吧,這個保真。」小聲咕噥著,她趕緊配合地將其他人推出會議室,小王遲疑地看她一眼,看上去仍是忐忑非常:「不是,確定沒事了嗎?燈都還在閃呢。」
「肯定啊。」邱雨菲信誓旦旦,「冥冥老師說沒事,那就肯定沒事。」
於是小王驚魂未定地出去了。邱雨菲一臉誠懇地墊在最後,趁著其他人不注意,飛快地抓住了許冥。
「誒!」她一臉緊張,「真確定沒事了嗎。」
許冥:「……」
「至少沒大事。」她一邊快步往前,一邊小聲道,「那個象徵宏強本體的瘦高女人也進逃生通道了。」
邱雨菲震驚地看著她:「你看得到?」
許冥:「……感應到的。」
靠某個在她腦海裡鬼哭狼嚎的聲音。
為了防止那個瘦高女人察覺不對再返回來,許冥離開時還特意把九樓逃生通道的門給插上了——用她的自拍桿。
「啊,那個啊?」邱雨菲嘶了一聲,面露質疑,「確定有用嗎?」
「不確定。」許冥非常實誠。
邱雨菲:「……?」
「所以我做了個二手保險。」許冥繼續道,「檔案室裡不是有很多重復工牌嗎?我之前就順了幾個在包裡。」
邱雨菲:「呃……?」
「然後剛剛探情況時,順手從樓梯扶手的空隙裡扔下去了。」許冥面不改色,「現在就祈禱樓下的那個能夠機智一點……」
話音未落,兩人腳下忽然震了一震,同一時間,邱雨菲捂住了耳朵,像是聽到了某種極度刺耳的聲音。
許冥什麼都沒聽到,但她聽見自己腦海裡的那個聲音歡快地「誒嘿」了一聲。
「給力啊。」它道,「真打起來了。」
許冥:「……」
可以。
看來樓下那位,確實有夠機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3:4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6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宏強咨詢(十五)
雖然這麼說不太禮貌,但對於樓下那東西的戰力,許冥其實沒抱太大期望。
畢竟,從一樓的日記來看,那個可以偽裝保安的異常存在,是中途混進這棟樓的,且前期一直被保潔團隊壓著打,直到保潔組不幸被騙導致削弱,才找到機會反殺。而且腦海裡的聲音說過,即使得到工牌,它也無法進入公司內部——從這點來看,它的實力尚且不如原本的保潔組。
因此,在聽到來自腦海的激情轉播,告知那東西居然和宏強的本體打得有來有回,她還驚訝了一下。
「真的假的?」許冥一邊趕往檔案室一邊詫異,「它之前在隱藏實力?」
「不,應該是補大發了。」腦海中的聲音道,「這會兒待在逃生通道裡的,有不少是宏強自己馴養好的死人。對其它異常存在來說,這部分也是值得掠奪的養分。」
換言之,對樓下那東西來說,現在的狀況就是邊打邊補、動吃打吃……對實力提升肯定是有幫助的。
「從利益層面來說,這也是難得的進補機會,所以哪怕拼著挨幾下,也得多咬幾口,這樣反而更加劇了對宏強的牽制……」腦海中的聲音喃喃著,忽然帶上幾分感嘆,「可以啊,這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許冥:……
不,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算計其實只停留在狗咬狗這一層而已。
真沒想那麼多,真的。
交流間,許冥人已經來到了檔案室——因為感知不到宏強內部的劇烈變化,她的腳步一直很穩,以至於離開會議室明明還墊在最後,等到檔案室時,人已經竄到第一了。
檔案室的門一打開,首先竄出的便是滾滾濃煙,水獺想幫著按下門,手還沒碰到門板,便感到陣陣燙意,旁邊的袁嘉怡已經有些忍耐不了,捂著口鼻蹲下了身。
許冥見狀,只能臨時更改計劃,指揮其他人往外挪了挪,轉身獨自進了檔案室,硬著頭皮一陣翻騰,很快便抱著打印機和電腦鑽了出來。
「快快快——U盤呢?」
插入U盤,順利讀取,按下打印。以血管連接的打印機燈光急閃幾下,內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響,片刻後,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中,竟當真開始緩緩吐紙——
「……成了!」
隨著第一張紙被逐漸吐出,邱雨菲控制不住地叫出了聲:
「上面寫的是拆遷辦!沒有被改掉!」
照片、姓名……該有的信息也都有,沒有任何錯漏——
這法子行得通!
「別高興得太早。」許冥卻幽幽道,順手將打印出的第一張紙扯了下來,「是水獺的。要先試試嗎?」
「……」
水獺臉色變了一變,卻還是點了點頭。
——眼下正在打印的工牌一共有六張。其中第二到第五張的順序都是隨意排的,唯有第一和第六張,是所有人認真討論過才定下的。
第六張是許冥的。因為一旦環境出現變化,她能扛得最久,適合殿後。
第一張是水獺的。原因更簡單,因為在除許冥外的人裡,他最敢試。
就比如現在——
將打印好的紙片匆匆塞進許冥帶出的工牌殼子,水獺毫不猶豫地就將它掛在了脖子上,隨即取下了原本屬於宏強的那個。
寫有「怪談拆遷辦」的工牌在他胸口輕輕搖晃著。片刻後,終見水獺輕輕呼出口氣。
「沒有懲罰。」他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這個算數的,這個工牌算數的!」
「那就行。」許冥說著,又迅速將新打印出的一張紙抽了出來,「那就都準備下,更新好工牌的直接出去,往電梯的方向走。能下就下。」
「啊?」黑仔一怔,「我們不一起走嗎?」
「你看這適合一起走嗎?」許冥頭也不抬,「它吐得又慢。」
現在才剛剛打印第三張紙,然而看袁嘉怡和小王的樣子,明顯已經很難受了。
黑仔皺了皺眉,顯是不太想接受這個成果,張口剛要說些什麼,卻被嗆得一陣咳嗽。邱雨菲趕緊將他身體拉低了一些,又給了他一塊用礦泉水打濕的手巾,費勁朝外指了指。
只見不遠處,數道焦黑身影正自顧自地游走,腳步麻木,若隱若現。
「沒事。」她篤定道,「聽她的就是。」
好了就走,不用等!
「……」黑仔按著鼻子上的紙巾,皺了皺眉,終究沒再說話。
另一邊,換好新工牌的水獺和袁嘉怡已經很配合地往外跑了。第三張堪堪才打出來大半。許冥搓著手指在電腦前面等,愣是又等了三分鐘,才終於送走了黑仔和小王。
邱雨菲是倒數第二張,等她的打印完,又是三分鐘後——如果說之前只是猜測,那到這兒許冥就確定了。
這個打印機的速度,正在逐漸變慢。
不論怎樣,至少前五張是全部吐出來了。她幫著邱雨菲迅速換好工牌,目送人一路跑出大門,回頭再看打印機,卻不由一愣。
打印機內,第六張文檔才剛印了個頭。然而它不動了。
就停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靠!」許冥忍不住罵了句,抬手就對著打印機敲,「什麼情況?卡紙了?」
「……不。」腦海裡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是它回來了。」
「什——我去。」許冥話未說完,神情亦是一變。
因為白痴特性,她無法感知到周遭的濃煙和高溫,也聽不見來自樓道裡的刺耳尖嘯。可即使如此,她方才還是聽到了。
很響的,砰的一聲。
是她鎖住的消防門,被暴力破開的聲響。
許冥的心臟開始怦怦狂跳,腦海裡聲音更是一陣慌亂:
「它回來了!你趕緊走吧!
「白痴不是萬能的,它這種體量的詭異,如果真要動你,你不一定能全部免疫掉——」
更別提那家伙現在絕對很火大——即使躲在這裡,它也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滿溢而出的憤怒。
被螻蟻冒犯的憤怒。
「這是我想不想走的事嗎?」許冥卻是一陣頭大,「它現在新的工牌不給印了!沒有工牌,我照樣走不成——?」
忽似意識到什麼,許冥陷入沉默。
腦海裡的聲音緩緩敲出一個問號,又過兩秒,方聽許冥若有所思地開口:
「我記得,工牌的標準是,有完整信息、佩戴胸前、出自特定計算機的長方形物體,對吧?」
聲音:「……」
「好像是。」它微妙地頓了下,「你想幹嘛?」
許冥沒說話,只沉默地盯著面前的電腦看。
特定計算機。
方的。
屏幕上正顯示著她的工牌文檔,信息完整、明明白白。
許冥:……
下一瞬,便見她果斷將電腦連接著的鍵盤一拔,抱起面前的顯示屏,穩在胸口,屏幕向外,拔腿就跑!
——有人規定工牌必須是個牌嗎?
——沒有人!
更妙的是這電腦就一個屏幕,也沒多重,還不用插電,跑起路倒也輕快——轉眼許冥就衝到了公司大門,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手中的顯示屏上兀自連著一根粗壯的血管,血管的那頭是那個卡了紙的打印機,被她毫不客氣地拖在腳後跟處,在地上滋滋摩擦,時不時乒乒乓乓滾一下。
出了公司大門,這個顯示屏的優勢更明顯。瑩瑩的光芒照著地面,連手電都不用打。許冥借著這一點光芒,憑著記憶往電梯方向走,快速跑過一個拐角時,忽然打了個哆嗦。
「奇怪。」她皺起了眉,「我剛才感覺到了一團熱意。」
「不奇怪。」腦海裡的聲音幽幽道,「你剛剛直接從宏強的本體旁邊跑了過去。」
許冥:……
……???
「它還震驚地看了你一眼。」那聲音繼續道,「你現在還能感覺到那股熱意嗎?」
許冥:「……嗯。」
準確來說,是熱風。緊跟在她身後,背部都被吹得有些發熱,像是有隻巨大的野獸,正在對著她吐息。
「這就對了。」聲音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它就在後面追你。」
許冥:……
「真小氣。」她在心裡狠狠地做出批判,「小肚雞腸。」
「不,這還真不是它的問題……」腦海裡的聲音語氣更微妙了,頓了下,忽然嘆了口氣。
「『根』,是一種天然的存在,一種能量寄體。」它緩緩道。
……?
許冥愣了一下,不明白它好端端的,為啥突然提起這個。
「根只與死者相伴,擁有影響規則的力量。有的人在死後會自動擁有『根』,有的『根』則是在大量死者聚集後,逐漸凝聚形成的,後者往往也是支撐一個怪談區域的基礎——只有規則的支撐,區域才能成立。而『根』是規則誕生的前提,也是唯一能影響規則的工具。
「所以說,『根』是很重要的東西。」那聲音做了總結。
許冥:……
默默抱緊了懷裡的顯示屏,她盡可能保持著鎮定:「所以呢?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聲音:「……不然呢?」
聲音:「不然你以為你現在抱著狂奔的這東西是個啥?!」
許冥:…………
吼我幹嘛!你之前也沒說啊!
那聲音更崩潰:「我也沒想到你搶了人家東西就跑啊!」
按理說,這東西一般還真搶不走。別的不說,光檔案室的規則就足夠致命——偏偏許冥還是個白痴,啥都看不見,啥也不用管。
什麼叫無知者無畏啊!
不過這條現在能不能管用都兩說——感知到身後那存在爆發出的磅礴怒火,即使已經躲在許冥的包裡,它仍遏制不住發抖的衝動。
也就是它沒皮膚,不然許冥包裡這會兒已經全是雞皮疙瘩了。
「你這樣不行!」它急急道,「它不會放過你的!白痴也護不住你!」
「就算你能跑到電梯口,你覺得它會給你上去的機會嗎?」
「那能怎麼辦!」許冥想都不想,「難不成還它啊?」
還是不可能還的,這輩子不可能還的。許冥一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衝,卻不得不承認,那聲音確實沒說錯。
身後那東西,宏強的本體,顯然是盯死了她了。
能感知到的熱意已經越來越明顯,如果說之前只是熱風,現在的感覺,則更像是有人舉著個火把,貼著她的衣服在燒。
燒灼的感覺近在咫尺,彷佛慢一點就會被燎到。
……應該還行,扛得住!
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許冥很快就做出判斷——盡可能保持這個速度,對方至少跟不上!
唯一愁的怎麼上電梯,她肯定是沒那個時間慢慢等電梯上來和開門的,也沒法進一步拉開身位爭取時間。唯一的辦法,就是衝到電梯門前按一下,再換個方向遛它一會兒,遛到電梯門開,再掐著點上去……
理論上應該行得通,就是難度有點高,她的體力能不能撐那麼久都不好說……但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
手上唯一能算得上道具的,似乎就只有那本九號規則書。但那東西連個說明都不給,自己又還沒琢磨出用法,靠不靠譜都不確定……
許冥無奈地閉了閉眼,在腦海中聲音的指引下又拐了個彎,在看到走廊盡頭時,卻不由一愣。
這個區域是沒有燈的,但走廊的盡頭,卻有著明顯的光亮。
來自電梯內部的光亮。
……是邱雨菲!
她就站在電梯裡面,一邊緊緊按著電梯按鈕,一邊不住探頭向外張望,像是在緊張地等待著什麼。
見到許冥過來,她神情明顯一鬆;然而在往許冥身後看了一眼後,整個人又瞬間僵住。
「——關門!」
還是許冥最先反應過來,邊朝電梯疾衝邊大聲道:「關門,快關門——」
話音剛落,人已經閃到了門邊,毫不猶豫抱著電腦就往裡跳,前腳剛進門,後腳便聽電梯門嗡地向內合去——
「砰」的一聲,電梯門似是夾到了什麼,又重重向兩邊彈開。
許冥驚魂未定地轉頭,一旁邱雨菲已經回過神來,掄起一瓶礦泉水,反手就是用力一揮:
「白鶴亮翅——」
又是「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麼從門縫裡退了出去。電梯門終於合上,轎廂開始下沉。
許冥抱著電腦僵在原地,心臟猶自砰砰直跳。狹窄的空間內,一時只能聽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又過一會兒,方聽許冥緩緩道:「你剛才那招,根本就不是白鶴亮翅吧。」
那是太極的招式。而且她只是單純地砸瓶子而已。
「我知道。」邱雨菲手還在抖,臉色煞白,「我隨便喊的。就想有點氣勢。」
許冥:……
許冥:「你哪裡來的礦泉水?」
「跑路時順的。我怕之後還需要濕毛巾,拿著安心點。」邱雨菲說著,一臉茫然地看了過來,「你呢?又哪裡來的電腦?」
許冥:……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也是跑路時順的。
事實上,不止是那台電腦——與電腦緊緊相連的打印機,也在一路顛簸之後,愣是被拖著顛進了電梯裡。現在上面的指示燈還在亮。
電梯還在下沉。隔著電梯廂,能隱隱聽見遙遠的嘶吼與尖叫聲,轎廂時不時搖晃一下,給人一種隨時要崩的感覺。
許冥喉頭滾動一下,看看懷裡的電腦,又想起方才那聲音說的關於「根」的話題,突然有點頭大。
「誒。」她在腦海裡悄悄詢問,「這東西,之後該怎麼處理啊?」
「……我怎麼知道。」那聲音也有些恍惚,像是麻了,「你是人類,這東西你不能直接用。也就只能用來餵規則書了吧……」
餵?怎麼餵?
許冥又是一愣,就在此時,卻聽邱雨菲一聲驚呼,神情緊張地看了過來。
「冥冥!你的包!」
……??
許冥詫異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手包的顏色不知何時已變得有些深。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大概看出來,那是一種偏紅的深色。
暗沉的紅色染開一大片,還在淅淅瀝瀝往下滴。
不過許冥看到的畫面沒那麼精細,但可以確定,包裡肯定有東西在搞事。
她擰了擰眉,單手環住懷裡的電腦,騰出一手翻找,很快就掏出了自己的首要懷疑對象。
那本本子,九號規則書。
本子封面依舊乾乾淨淨,蠟紙的封皮凹凸不平,隱隱給人一種流動的錯覺。本子的側面卻沾上了一些紅色的液體,面積不大,顏色刺目。
許冥試著用拇指擦了一下,沒能擦掉,卻將合攏的紙張搓開了一些。她微微一怔,又趕緊嘗試著掰了一下——
只見之前緊到彷佛被黏住的本子,這會兒卻能打開了。
不僅如此,裡面還多了不少字。許冥是從中間打開的,印入眼簾的首先就是兩行熟悉的手寫體:
【已建立:三級規則依據:[怪談拆遷辦]】
……好的。
所以這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克制地吸了口氣,忙用單手艱難地翻起紙張,想獲得更多訊息。不料剛翻兩下,忽聽上方傳來一聲清晰的崩塌聲,旋即整個轎廂又跟著重重一晃——
「啊哦。」腦海裡聲音再次響起,「這事是真的搞得有點大了。」
「還好你們出來得及時……」
——什麼?
許冥眉頭擰得更緊,剛在意識裡發問,耳邊便響起邱雨菲驚慌的尖叫——
再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巨響,整個轎廂倏然一暗,重重往下墜去。
*
同一時間。
敏銳地察覺到遠處傳來的巨大崩塌聲,一個焦急的身影倏然停下腳步。
那是個穿著深色兜帽衛衣的高個年輕人,上半張臉隱在碎髮與帽子的陰影下,只露出線條流暢的嘴唇與下巴。
停下腳步的瞬間,他循聲朝遠處望去,綴滿燈光的夜幕下,卻什麼都沒看到。
儘管如此,他還是皺起了眉,片刻後,又如釋重負地呼出口氣。
挎在肩上的旅行袋忽然蠕動起來,拉鏈被從裡面頂開。一顆小小的、毛絨絨的腦袋從裡面探了出來,在空氣中四處嗅探,又嚶嚶叫喚了起來。
「噓。」男人趕緊朝它比了個手勢,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她已經沒事了,我能感覺到。你乖一點,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好不好?」
狗崽又嚶嚶叫了幾聲,不情不願地縮回了袋裡。男人鬆了口氣,注意到旁邊路人好奇的目光,又趕緊垂下頭,用力拽低了兜帽的邊沿。
似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又將衛衣的拉鏈往上拉了拉——動作間露出修長的脖頸,喉結處突兀地纏著一根紅色的絲帶,帶子上裝飾著金色的鈴鐺,鈴鐺的一側,是個陽刻的「冥」字。
隨著男子的動作,那鈴鐺被豎起的衣領完全遮住。緊跟著,便聽匆匆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男子帶著那個碩大的旅行包,沿著街道快步往前。
街邊的路燈閃了一閃,很快,便再照不見一點人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6 PM 編輯
第十六章 宏強咨詢(完)
許冥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
她人正躺在公司樓下的停車庫裡,就在電梯門邊上。邱雨菲臥在她的旁邊,被值夜保安的手電晃得直眯眼睛。
「誒,誒!小姑娘!還清醒嗎?」保安大爺的聲音傳過來,初時模模糊糊,很快又變得清晰,「誒這都叫什麼事……沒事吧?要我叫救護車不?」
「……」
許冥聽到「救護車」三個字,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忙擺著手坐起身,才剛一動彈,又覺一陣頭暈腦脹,胸口酸脹得直想吐。邱雨菲比她狀態要好一些,忙伸手將她扶穩,只說兩人是吃夜宵時喝多了酒,好說歹說,總算是先勸走了熱心的保安大爺。
目送著對方離開,邱雨菲臉上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我去……」她回頭看看身後的電梯,面上猶帶著幾分恍惚,「冥冥老師,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剛才做了好可怕一個噩夢……」
「夢你大爺。扶我起來。」許冥難受得皺起了臉,「怪談區域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一樣,現在抓緊回去躺著,還能再睡幾個小時。」
「……淦,所以還真不是夢啊。」邱雨菲臉色又是一變,跟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前,又面露古怪,「我的工牌呢?裡面的東西,難道是不能帶出來的嗎?」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許冥隨口應了一句,同樣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微微蹙起了眉。
不光是她倆的工牌,她之前抱在懷裡的電腦也不見了。九號規則書倒是還在,又回到了她的包裡。
怪談區域裡的尋常物件是無法帶到現實的,這點許冥心裡有數——可那台電腦呢?
許冥也想思考,可腦殼實在太疼了。邱雨菲試著摸了摸她的額頭,嚇得叫出了聲,趕緊將人扶出了地下車庫,拿出手機,開始叫車。
「誒。」就在被她扶到人行道上的時候,許冥終於忍不住開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包,「邱雨菲,你看,這包是什麼顏色的?乾淨嗎?」
「?」邱雨菲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瞟了下她的包,飛快道,「白的啊,乾淨得很,怎麼了?」
「……」許冥沒再說話,只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她的視野裡,那個被邱雨菲稱為「乾淨得很」的白包,此刻正染著大片的血色,暗沉濃鬱,腥味撲鼻,兀自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再往周圍一掃——
不遠處的公交車站裡,站著個穿著白裙的女孩兒,脖子以古怪的角度扭曲著,腦袋時不時滾下,又被她遲緩地撿回;再遠點的馬路中央,一個八九歲的小孩正麻木僵硬地站在馬路中央,一輛輛疾馳的電瓶車從他半透明的身體裡穿過,他卻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一樣,只在紅綠燈跳轉的時候,會如同驚弓之鳥般,猛烈地轉動下頭顱。
「……」
許冥沉默地收回目光,無奈地閉了閉眼睛。
好消息,她們應該是真的從宏強逃出來了。
壞消息,她那雙見鬼的眼睛,似乎又回來了。
不帶白痴濾鏡的那種。
恰在此時,邱雨菲的手機忽然叮叮叮地響起。她慌忙低頭看起消息,順手拍了拍許冥。
「是嘉怡姐!她拉了群,正在問我倆的狀況。」邱雨菲道,「特別問了下你,說給你發消息不回,電話也打不通。」
「……」許冥這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的手機,摸出來一看,果不其然,連機也開不了,成磚了。
「要死,那我等等車錢都沒法付……先記你賬上啦。」許冥疲憊地嘖了一聲。正好這會兒邱雨菲叫的車靠了過來,她搖搖晃晃地坐進後座,艱難開口:「師傅,麻煩加一個地址。北灣大道綠竹花園27……唔!」
話未說完,腦袋又是一陣抽痛,太陽穴跳得彷佛要爆炸。邱雨菲趕緊把她摁到了椅背上:「行了行了,這樣誰敢讓你一個人回家啊,今晚先去我家吧。」
許冥本想拒絕,但實在難受,想想還是點了點頭。車子很快啟動起來,她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只覺意識在不斷下沉,卻聽旁邊刷著手機的邱雨菲忽然「啊」了一聲。
「冥冥老師!」
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後一刻,她聽到的是邱雨菲詫異的低語:
「嘉怡姐打聽到了——
「老李,真的出事了!」
*
老李死了。
一件相當令人無奈且痛心的事。但對他們這些剛從宏強逃出來的人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真正讓邱雨菲驚訝的,是老李的死因。
……他是死在自己家裡的。
「據說是下午前往拍攝地的時候忽然不舒服,帶隊的王哥就讓他先回去了。結果就在自己家裡猝死了。」
又兩個小時後,邱雨菲租住的小屋裡。
邱雨菲仰躺在床上,手上還在不停地刷手機。她的旁邊,是睡了兩個小時後總算有了點精神的許冥。
後者正在用邱雨菲的筆電挑新手機,聞言蹙了蹙眉:「也就是說,他根本就沒有參加宏強怪談的拍攝?」
「不光如此。」邱雨菲騰地坐起了身,「而且你猜怎麼著?」
「嘉怡姐已經問清楚了,她說我們公司要去拍的那個廢樓,其實根本就不是宏強的樓——那只是一棟普通的待拆危樓,是網上有人拿著它的照片牽強附會,硬把它和宏強聯繫在一起的!」
許冥:「……」
也就是說,老李的死也好,他們公司也好,實際上都和真正的宏強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他們甚至連單方面的業務往來都夠不上,撐死就是個蹭熱度的關係,還是蹭熱未遂。
「你說怪不怪。」邱雨菲穿著睡衣盤坐在床上,一臉莫名其妙,「那我們到底是為什麼是進去的啊?尤其是老李,他的死和宏強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啊?」
許冥:「……有沒可能,是因為我們侵犯了它的版權?」
邱雨菲:「所以它大老遠出警?」
這算什麼,怪談界的迪X尼?
「……」
許冥也就順嘴這麼一扯淡。真要說起來,她老早就在奇怪這件事。
——畢竟,在她的印象裡,不論是有怎樣的牽扯聯繫,正常人都是不應該進入怪談區域的。
正常的人類,身上都是自帶保護的。
「正常」和「異常」,「有序」和「無序」,「理性」和「瘋狂」,在她的記憶裡,都是涇渭分明的東西。秩序和理性是人類群體天然的、最強大有力的保護層,正常人天生就會被隔在所謂的「靈異」之外,這才是世界運轉的常態。
像她這種所謂的「通靈體質」的,說白了其實就是先天不足,是一種缺陷。她沒法獲得那種天然又強大的庇護,所以才會成為一度成為這種怪談區域的常客。
至少撫養她長大的阿姨是這麼說的。而且在今天之前,許冥也確實從未見過任何一個正常人,能和自己一樣進入怪談區域——天知道,以前哪怕是和別的小朋友手牽手走路,或者是被老師背著去醫務室,她也能做到精準被打擊,從來就沒將誰拖下過水。
所以,今天在剛意識到情況不對那會兒,她還挺困惑的。
在遇到袁嘉怡他們後,那種困惑,又變為了更深的慌亂。
——她說不清具體為什麼而慌,只本能地感到些許不安。雖然沒有更明確的證據,但她能感覺到,在她與「那邊」剝離的四年裡,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則,似乎是起了什麼變化。
一種她尚未理解的、不太妙的變化。
思及此處,許冥的心不由又沉了下去。略一沉吟,她又試探地在意識裡開口:
「誒。你還在嗎?
「對於我們怎麼進宏強的這事,你有什麼頭緒嗎?」
……
腦海裡面,一片安靜。
許冥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微微蹙了蹙眉,她再次看向旁邊浸透了血的提包。略一糾結,還是放棄了現場刨根問底的打算。
「手機挑好了。」她打了個呵欠,將筆電遞給旁邊的邱雨菲,「我沒法掃碼登錄,你先幫我付一下。明天再轉錢給你。」
「誒,不用給啦!這個算我送你的好了,畢竟這次多虧你……冥冥?冥冥老師?」
話未說完,卻見旁邊的人已經躺了下去。邱雨菲愣了一下,趕緊戳了戳她,回答她的,卻只有許冥勻稱悠長的呼吸聲。
合眼才不到三秒的工夫,人已經又睡著了。
邱雨菲:「……」
「這沒事吧……」她咕噥著,又試探地摸了下許冥的額頭,反手替她壓了壓被子,轉頭俐落地替許冥處理好付款,也跟著躺了下去,睡了。
*
同一時間。
北灣大道綠竹花園274號公寓樓內,1603號房間門口。
一個頎長的身影正抱著碩大的旅行袋背靠牆壁,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偶爾有剛結束加班或夜生活的人路過,腳步匆匆地從他身前走過。他總會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稍稍抬起頭,在確認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後,又很快垂下腦袋,將身體往背後的牆壁裡藏一些。
藏到最後,幾乎半個身體都陷進了牆壁裡,整個人,像是被水泥糊在了牆上一樣。
鼓鼓的旅行袋忽然蠕動起來。毛絨絨的狗崽腦袋又從袋子裡拱了出來,嚶嚶嚶地到處嗅著。男子小心地將它往裡面按了按,聲音依舊很輕:
「別急,再等等。
「她應該就快回來了。馬上就能見到了。」
被同樣話術哄騙過幾次的小狗崽這回顯然不太高興了,嚶嚶嚶地更加大聲。直到嚶累了,方洩憤般地在男子手指上咬了一下,氣呼呼地又自己爬了回去。
剩下那年輕男子一人,依舊不聲不響地站在原地,繼續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又三個多小時過去,第一抹日光從雲層後面透出,大樓裡也逐漸有了人活動的聲音。
伴隨著一聲幾不可查的嘆息,男子的身影,這才如泡沫般,原地消失了個乾淨。
*
另一頭。邱雨菲租屋內。
悶頭直睡了八個小時,上午十點鐘,許冥這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邱雨菲和她差不多時間起。經歷過昨晚一番驚心動魄,兩人一致認為工個屁的作,雙雙請了事假,任憑老板在大群裡瘋狂艾特,只當看不見。
許冥的燒退得差不多了,頭痛也好了許多。隨便吃了點東西後,便從邱雨菲那兒蹭了張交通卡回家,打開門的瞬間,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頭倒在床上,仍能感覺到太陽穴在突突地跳。許冥垂眸思索片刻,終於再次打開被血染得通紅的提包,從裡面拿出了那本本子。
九號規則書。封皮依舊是乾乾淨淨。許冥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那些紅色液體,不是來自這本本子。
那就怪了。哪兒來的?
許冥又翻了一遍包,依舊沒什麼頭緒。正好這會兒身邊也沒其他人,索性就直接問出了口:
「我說,你一直都在包裡吧?有看到這血是從哪兒來的嗎?」
說話的同時,她還伸手戳了戳面前的本子。
然而等了片刻,仍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面前的本子一動不動,宛如一個徹底的死物。
許冥:「……」
默了一會兒,她果斷拎著本子站起了身,啪地打開煤氣灶,直接將本子湊了上去。
「……誒,誒!幹嘛呢你!沒說話當然就是沒看到啊!」
方才還一動不動的本子,忽然劇烈掙動起來——準確來說,是只有封面和封底在動,蠟製的封皮上,還突兀地裂開了一道縫隙,縫隙快速張合,露出裡面細密的牙齒。
「拿開!快拿開!多大仇啊——麻煩你搞清楚,這可是你的規則書!」
「又不是我自己要的。」許冥冷冷甩下一句,俐落關掉煤氣灶,順手將本子甩到了桌子上。
「之前為什麼裝死?」
「什麼裝死,我那是怕嚇到你好不好……」那道長著牙齒的縫隙咕噥出聲,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還特意把縫隙又張大了些。
「你看,看這個!你自己說嚇不嚇人!我是為你考慮,你倒好,反手把我往火上架……」
許冥:「……」
老實說,嚇人夠不上,不過確實有點噁心。
尤其是那個蠟製的封面——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接觸了高溫的關係,這會兒明顯多了一種融化感。現在整個封皮都跟軟體動物的斧足似地動來動去,看著更讓人起雞皮疙瘩。
「不是。」許冥忍不住道,「你說話的時候不能把嘴閉上嗎?」
封皮:「……?」
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在說什麼??
「我是說,你之前不是靠這個的嗎?」許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怎麼,現在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封皮齜牙咧嘴,「我和你之間又沒直接聯繫。之所以之前能和你意識溝通,是因為你和這本規則書有精神聯結,而我又恰好被綁在這本規則書上——
「而規則書又只有在怪談區域裡面才會甦醒。它現在等於在休息,和你的聯結沒有啟動,我當然也沒法再和你意念溝通啊。」
許冥:「……」
「懂了。」她緩緩點頭,「你其實是送的。」
贈品的贈品。
封皮:……這孩子,會不會說話!
「也就是說,你其實是外面這一層……」許冥又偏頭觀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那請問,你能,嗯……」
封皮理解地「哦」了一聲,覆蓋在規則書表面的蠟製物忽然開始大幅度地蠕動,如同潮水般朝外湧去,轉眼便完整地從規則書上剝離下來,重新匯聚成褐色的一團,謹慎地窩在了桌角。
只餘幾縷細細的紅線,連接在它和規則書之間,隨著它的動作不斷延長,像是能無限延伸的樣子。
……這就是它所說的「綁定」?
許冥微微眯起了眼,旋即一拍手掌。
「謝謝配合。」她對著那褐色的一團點了點頭,「話說,怎麼稱呼?」
既然確定了對方和規則書是兩個獨立的個體,那還是有一個專門的稱謂比較好。
那團褐色的蠟製物卻似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頓了幾秒才再次開口:「名字……倒是沒有專門的,不過我有給自己起過一個,叫海棠。」
許冥:……
啊?
「英文名也有。」褐色蠟制物繼續道,「叫po。」
許冥:……
啊??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以我的本質稱呼我。」它晃了晃不規則的身軀,「鯨脂人。」
許冥:……
「人?」她語氣裡沒忍住飄出了一絲質疑。
「你這什麼語氣,我這只是圖省事的造型好嗎?」那褐色蠟製物似是不高興了,「只要我願意,什麼樣的造型我都手到擒來好嗎?」
「不管什麼膚色、不管什麼種族、不管什麼性別……口口和口口想捏多大就捏多大;口口也是想怎麼捏就怎麼捏,甚至還能和口口捏到一起……就算想要獸耳也是——」
「行行行,我知道了!不用介紹了,你不用介紹了!」眼見話題就要滑到越來越奇怪的地方,許冥不得不趕緊叫停——
感謝邱雨菲的熏陶,她現在算是明白對方為什麼要給自己取名叫海棠了。
話說這種東西真的不會被掃黃掃掉嗎?
許冥真心實意地冒出疑問,閉了閉眼,目光終是落在旁邊的規則書上。
——剝離了厚重的蠟製封皮,這本本子終於徹底對她展露真容。
真正的封面,卻是令人驚訝的素淨。淡藍色的底色,材質很軟,封底甚至還有印有生產廠家和條形碼,光看外表,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軟面抄而已。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封面的右下角,分明還寫著一個字:
【冥】
用的是黑色水筆,字跡有點漫不經心。但許冥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字跡。
她大學自學畫畫,先學的手繪。也是在那時,她給自己起了個「許冥」的筆名。那段時間,她每幅練筆下面,都會很中二地簽上這樣一個冥字——她不會認錯。
……所以這本子,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腦海裡的問號越來越多,多到許冥覺得自己的腦袋又要開始痛了。
心知這時候亂想也沒用,她深吸口氣,終究還是將那本本子又拿在了手裡。
而後輕輕翻開。
不知是不是已經脫離怪談區域的原因,這會兒翻動起來異常輕鬆,沒有任何阻礙。
最開始的幾頁,都是她這兩天的亂寫亂畫,有些是開會時的敷衍記錄,有些是上班摸魚的塗鴉;一直翻到十幾頁的位置,許冥才終於看到點兒不一樣的東西。
她看到了三個方框。
特別規整的方框,縱向列在一面紙上,彼此之間都空著幾大行。前兩個方框裡面都畫著問號,唯有第三個方框裡,寫著四個整齊的手寫字:
【紙袍權威】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同樣是秀氣的手寫體,像是對這四字的注釋——
【當他們以為你身披王袍,胡說八道也可成真理;當他們看破你僅著紙衣,大聲嘶吼也無人傾聽】
許冥:……
怎麼說,看懂了,但沒完全看懂。
所幸,再往下,就是更為詳細的、如同游戲說明般的大片文字:
【紙袍權威:當某種存在得到廣泛的認可,即可將其視為權威。當你持有足夠的[權威]時,便可以以其為依據,對當前怪談區域的規則進行修改;或是建立自己的規則。
【權威依據共分三個等級,不同等級可實現的效果不同:
【一級規則依據:憑此類依據,你可成為任何怪談區域中的有力話事人。可修改怪談區域中的核心規則,對於同樣信服此依據的存在而言,你的規則將天然具有核心規則的效力。】
【二級規則依據:此等級的依據,可幫助你修改當前怪談區域中的非核心規則,或建立一些邊緣規則。但請注意,當你運用此等級的依據時,會隨機付出一定程度的代價。
【當一個概念得到當前怪談區域內的某類群體集體認可時,便可判定為二級規則依據。廣為人知的常識,無論對錯,皆可直接列為二級規則依據。】
【三級規則依據:最低等級依據。沒有任何修改或建立規則的效力。但你仍可對相信此依據的人存在施加一定的精神影響,且憑此依據創建的非規則類信息,將無法被任何存在修改、扭曲和抹除。
【當身處怪談區域時,你可以嘗試建立新的三級依據。若脫離怪談區域時,相信此依據的人達到兩個及以上,則視為建立成功。你將可以在其他怪談區域中,繼續使用或升級此依據。】
【請注意!請不要在沒有任何依據的情況下,強行修改任何規則!這或許會讓你付出慘重的代價!】
……或許?
也就是不一定咯?
微微挑眉,她將紙張又翻過一頁,終於到了她之前在電梯中瞥到的那行字:
【已建立:三級規則依據:[怪談拆遷辦]】
再下面,就是大片的空白。
許冥默了一下,又將頁面往前翻了回去,視線掃過一遍又一遍,神情越發微妙。
……能說嗎?即使換成了遊戲說明體,她依舊看的不是很懂。
不過結合之前什麼鯨脂人在宏強透露的情報,大致的狀況,她總算是有些明白了——
那家伙曾說過,這本規則書編號為九號,這就說明,它最初創建時,就用了三個「根」。
這三個根,很可能分別對應著三種技能,也就是最前面的三個方框。只是現在,她剛解鎖了其中一個,也就是那個頗為拗口的「紙袍權威」。
這個技能,許冥目前的理解就是扯著雞毛當令箭,扯起大旗作虎皮。搬一個似是而非的道理,或是唬人的概念出來,再靠這個,去影響怪談區域內已有的規則。
就比如之前在宏強的那兩次——
第一次,用了「力的作用就是相互的」這一常識,從而建立了「人能打到靈體」的規則,代價是體力的過快流失。
第二次,則是用了「給多少錢幹多少事」的打工人共同認知,減弱了原有規則對其他人的影響,付出的代價則是劇烈的咳嗽……嗯,四捨五入算是健康。
「等等。」許冥突然反應過來,「只是減弱影響,這也需要付出代價嗎?」
正在試圖把自己搓成完美球形的鯨脂人「啊」了一聲,得知許冥的疑問後,倒也沉默了一會兒。
「肯定不止減弱啊。」它道,「肯定還是有改動一些的。」
比如「員工必須忠於公司」這一條,雖說以精神施壓為主,但本身還是有一定強制約束力在的,只是弱且不明顯——一般來說,這種規則的約束力,只會在員工進行某些觸及底線的操作時觸發。
然而事實是,後面許冥幾人連偷用電腦和打印別家工牌這種大逆不道的操作都做出來了,這條規則卻始終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約束力。
唯一的可能就是,它在許冥跟那兒激情宣揚「拿錢辦事、拒絕加班、拒絕職場pua」的覺悟時,就被順帶幹廢了。
「……」許冥再次沉默。這麼說起來,邱雨菲確實也有提過,說《員工守則》裡那些很不講道理的規則,不知怎麼突然就變淡了……
她仔細琢磨了下,忽然感到有些後怕:「那假如這條規則沒有被改掉呢?會怎樣?」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宏強本強。」鯨脂人幽幽道,「不過類似的案例,我倒是曾見過。」
不知想到了什麼,它忽然嘻嘻笑了起來,聲音裡透著些令人牙齒發酸的尖銳:
「那大概是在兩年前,另一個怪談區域裡,一群不幸被捲入的倒黴蛋,好不容易找到了逃出的法子。但就因為類似規則的約束,到了最後一步,愣是沒人敢下得去手。最後硬生生耗得一點清醒也不剩下,又被帶回去了。」
它說著,又嘰嘰咯咯地笑起來,似是覺得這事有趣極了。不料沒笑一會兒,一個杯墊忽然從旁邊飛了過來,差點把它從桌角砸翻下去。
「嘿!」艱難地穩住身形,它不高興地開口,「好好說話,你突然砸我幹嘛?」
「看你不爽,行不行?」許冥沒好氣地懟了回去,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又皺了皺眉。
「我說……」她再次開口,聲音卻變得認真起來,「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雖然到現在為止的表現一直沒展示出什麼威脅性,逃生過程中也稱得上是配合,可許冥始終記得它在自己和邱雨菲最初撞鬼時那嘻嘻的兩聲笑,心裡的警惕始終沒有放下過。
而現在,聽到它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她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眼前這東西,絕不是什麼善茬。
套用自己看過的小說橋段,搞不好就是因為它太危險,才會和這本規則書捆綁在一起……
思及此處,許冥的目光越發凝重。另一邊,那團褐色的蠟製物卻是低低「誒」了一聲。
「有意思,我還以為你不準備問呢。」它語氣倒是十分坦然,「當然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只是一個異化的根罷了。」
許冥:「……?」
「說得直白點,你也可以理解為道具成了精什麼的。」那蠟製物咕噥著,忽然裂開身體上的縫隙,像是露出一個誇張的笑。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吧?根是一種自然形成的能量寄體,只會伴隨著死人出現……但你也知道,死人是會丟東西的。
「那些生前的記憶、情感,都會逐漸消失……當這些都完全失去,又沒有新的意志去支撐它的行為,那它還能做什麼呢?它有什麼資本,再去使用自己的根呢?
「所以這個時候,有些根就會反向吞噬自己的持有者——而一旦吞噬成功,就能擁有更強大的活性,甚至擁有獨立的人格……」
那褐色蠟製物輕聲說著,忽然一個後仰,整個摔下了桌面,下一瞬,卻又見大量的褐蠟原地拔起,在空中飛快地蠕動、旋轉、塑形——
直至最後,凝成了一具線條婀娜的軀體。
皮膚瑩白,身材勻稱,留著黑色的短髮,一張臉美得妖豔又雌雄莫辨。
「……以及全新的身體。」
他唇角微揚,這才慢悠悠地說完了後半句,旋即炫耀般地原地轉了個圈。
「看吧,我就說了,什麼樣的模樣我都能捏。怎樣,好看嗎?」
許冥:「……」
她視線微微往下,很快又抬了起來,暗自慶幸這家伙面前好歹還有個桌子擋著。
畢竟她真的不太想知道它現在長的到底是口口還是口口還是口口加口口……
「懂了,說白了就是植物人。」她憑自己精妙的理解對異化根的概念做出總結,順便抬了抬手指,「以及,變回去。」
鯨脂人瞪大眼睛:「為什麼啊,不好看嗎……」
許冥:「變回去。」
鯨脂人:「這種都不行啊?還是你比較喜歡獸人或者人魚……」
許冥:「……變回去!不然我開熱空調了!」
「……」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鯨脂人的身體總算矮了下去。片刻後,又見那個土豆般的褐色團子,哼哧哼哧地爬回了桌面。
許冥這才鬆了口氣,又好奇道:「所以你是為什麼和這本規則書綁上的啊?」
「我怎麼知道?之前被人類抓到,再醒過來就這樣了。」鯨脂人百無聊賴道,「當時嚇死人家了,還以為要被餵了呢,沒想到一覺醒來,倒是沒什麼事,只是被人固定在了這本規則書上……」
說到這兒,它似是意識到什麼,突然住了口。
同一時間,許冥也反應過來,啪地拍上桌子:
「也就是說,異化根也可以用來餵規則書?」
「……」
鯨脂人沒敢再吱聲。
僵硬片刻,他馬鈴薯般的身軀下突然長出了一排腳,撒開蹄子就是一陣狂奔,連滾帶爬地滾下桌子,頭也不回鑽進了床底。
許冥:「……」
不是,咱倆到底誰是非人類啊。
不過這玩意兒的反應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她抱回來的電腦呢?
那麼大一台電腦呢?還連著打印機的?總不至於說沒了就沒了。
再次看向手裡的本子,許冥似是想到什麼,又往後連著翻了幾頁,終於在其中一頁上,找到了些許痕跡——
頁面上,是一台電腦,與一台打印機。下面是數行文字說明。
【來自某咨詢公司的饋贈,一台能夠隨意打印工牌的設備。戴上工牌的存在將和規則書產生一定的綁定關係,該綁定關係可隨相關的規則書強化而升級,取下工牌後,關係解除。
【工牌上的信息無需真實,且可在某些條件下成為真實。被認為是[真實]的信息將在一定程度上自動影響佩戴者認知,取下工牌後,影響消失。
【請記住:只有信息完整的,才能被稱為工牌。若你發放工牌前並未征得對方同意,那至少請保證,工牌上有一個受到對方認同的名字。】
許冥:「……」
雖然但是,怎麼打印?
這個問題只在她腦海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許冥便又注意到了這段話中的另外兩個詞。
「強化」、「升級」。
規則書可以強化,強化後,攜帶的技能也能升級,非常直白的獎勵機制,就像玩游戲一樣。
但怎麼強化?被餵下的「根」,以技能的方式增添進了規則書中,這是否就算是一種強化?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當初那個騙走雲姐錫製心臟的人,是否也有一本規則書?
她會不會,就是為了去騙雲姐手裡的「根」,所以才進入了宏強,然後三言兩語就攻略了雲姐,就像攻略一個游戲裡的道具NPC那樣?
許冥心臟忽然沉了下去。她將面前的本子又翻回到前面幾頁,看著那縱向排列的三個方框,唇角不覺緊抿。
三個方框、三個技能、三個「根」。
這些根又是哪裡來的?
她之前思考的方向,一直都是這東西和她有什麼關係;又能帶來什麼效果,給她什麼能力,但直到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
……這東西,她真的該碰嗎?
許冥呼吸微滯,腦袋又開始陣陣作痛。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般,將手中本子緩緩合上——恰在此時,卻聽門外傳來了「砰砰」幾聲。
許冥被嚇了一跳,差點沒拿住手裡的東西。她第一反應就是昨晚訂的手機到了,匆匆將手上本子塞進抽屜,轉身就往門邊走去,對著貓眼看了一眼,卻一下覺出不對。
門外的不是快遞員,而是一個穿著小西裝的女孩子。
看著比自己要年長一些,妝容得體,面容秀麗,手上抱著一個文件夾,像是來做什麼調查的樣子。
……是賣保險的?還是上門推銷信用卡的?
不想搭理。要不還是裝不在家吧。
許冥默默想著,躡手躡腳地朝後退去。就在此時,門外那女生卻似察覺什麼似的,驀地抬起頭來,雙眼直直看向貓眼。緊跟著清了清嗓子,匆忙出聲:
「顧銘女士是吧?麻煩開下門好嗎,我知道你在家。
「請不要害怕,我是來幫助你的。我知道,你不久前剛經歷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方便的話,我想和你聊聊。」
許冥:「……」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她揉了揉又開始抽痛的太陽穴,想了想,直接道,「我現在也不是很想聊,請回吧。」
「啊……」
門外的女孩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白地拒絕,明顯愣了一下。
「你、你確定嗎?你其實不用太防備,我真的是來幫你的,你不用太硬撐……」
「沒硬撐。」許冥扶著腦門認真道,「謝謝你的好意,心領了,請回吧。」
門外女孩:「……」
她有些煩惱地搔了搔臉頰,又抓抓頭髮,像是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了。過了會兒,才聽她又道:
「行,那我先不打擾你了。我留一張名片給你,如果有任何需要,你打我電話就行,也可以直接加我微信。然後,呃……」
她翻開手裡的文件夾看一眼,不太熟練地開口:「如果最近有噩夢或者幻覺症狀的話,也請聯繫我,嗯,那就先這樣。」
她掏出一張名片,抬手就準備插進門縫裡。不料才剛動作,面前的門忽然往外一頂——
她嚇得往後一仰,下一秒,便見許冥的臉從門後探了出來。
「不好意思。」許冥輕聲說著,視線掃了過來,「名片,能給我看看嗎?」
「……」那女生怔了下,忙將名片遞了過來。許冥垂眸,盯著上面的葉子標記看了一會兒,眉心微微一動。
「冒犯了。」她說著,往裡讓了讓,「請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5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安心園藝
……要死。
在將那人引到桌邊坐下的那一刻,許冥腦子裡就一個念頭。
大意了。
她不該讓對方進門的。她現在正不太舒服,而且沒有手機,萬一出什麼事,連報警都做不到……她也沒有確認對方的身份,萬一是騙子呢……
但,怎麼說?
有的時候人一上頭,確實就沒那麼有腦子了。
至少許冥可以確定,在通過貓眼,看到對方名片上的葉子圖案時,她的大腦是有那麼幾秒不在線的。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來不及了。許冥強迫自己打氣精神,順便又看了看對方遞來的名片。
施綿。
所屬單位是「安心園藝有限公司」,職位是業務員。
但若將名片翻過來,便會看到後面還有一行字。
【修剪您的煩惱,守護您的心靈。任何怪異,我們修剪,任何不安,我們傾聽。】
其中「靈」和「異」上還用了異色打印,看上去分外醒目,充滿了暗示。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它名片的正反面,都有印著翠綠的葉子圖案;這也恰恰是許冥方才上頭的根源。
許冥盯著那圖案,一時沉默。另一邊,施綿已經打開了文件夾,臉上露出親和的笑容。
「謝謝你願意相信我。那麼接下去,請允許我再次自我介紹。
「我叫施綿,名片你已經看到了。但實際上,我們涉及的業務範圍很廣,其中就包括一些靈異方面的……
「我知道,你之前剛經歷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方便的話,能和我好好聊聊嗎?」
「……」許冥有些無奈地揉揉額角,「聊什麼?」
「就先從你在怪談……我是說,那個靈異地點的經歷談起吧!」施綿立刻道,「我知道,這部分經歷中可能包含一些你自己也沒法相信和確定的事……不過沒關係,你記得什麼就說什麼,記不清楚也沒事,我都會聽。」
「……」
許冥不知該不該告訴她,自己其實都記得挺清楚來著。
不過對方都這麼說了,她也樂得給自己省事。
於是許冥直接開口,掐頭去尾省重點地講起自己在宏強的經歷,遇到不想講或懶得講的,就直接說是記不清,主打的就是一個敷衍。
因為很多部分都講得太過含糊,聽得對面施綿的笑容都漸漸掛不住。
「所以……後面你就因為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稀裡糊塗跑進了一個隱藏房間,然後在裡面稀裡糊塗地找到了出來的方法……」
她揉著腦殼,一臉頭痛地看著手裡的筆記:「呃,然後呢?除了那個你也記不清的出逃方法,你還看到了什麼嗎?」
說完,見對面許冥表情一頓,旋即蹙起了眉。
施綿只當她又想不起來,忙理解地擺擺手。
「沒關係,想不起來就算了。記憶模糊是正常現象,大部分人逃出來後都這樣的,你不必掛心……」
「我還看到了日記。」沒等她說完,許冥卻再次開口。
「……」施綿的動作停住,有些詫異地看了過去。另一頭,許冥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帶著些緊繃:
「一個死者……不,應該說是靈魂的日記。
「她和她的同伴們,之前一直在努力在那個地方救人。
「她們全都已經死了,已經什麼都可以不用管了。可她們還是竭盡全力,試圖拯救進入那裡的每一個活人……」
——笨。
許冥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瘋狂錘腦袋。
她不該在現在提這些的。她之前很多關鍵都是含糊過去,現在卻突然給出那麼詳細的復述,肯定會讓人懷疑;而且對面的人也未必會把這個當回事;說不定她還會像黑衣人一樣,直接掏出個什麼消除記憶的東西來封口……
可許冥還是忍不住。
就像之前讓這人進門時那樣,有些事一上頭了就控制不住。明知道有些事說了也未必有回應,有些事計較也沒意義,可聲音還是不由自主地從心臟和骨頭裡鑽出來:
「……所以後來,她們全部沒了。因為失去了那個道具的支持,她們沒有辦法再繼續和宏強,以及那個入侵者對抗了。」
她深吸口氣,認真看向對面的人:「而那個以拯救之名拿走她們道具的人,就持有一張印有葉子圖案的名片,還自稱是『業內人』。就是這樣。」
「……」
話音落下,對面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又過一會兒,才輕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許冥:「……」
這話一出,許冥反倒有些僵了。
因為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
她只是一時上頭,想要講出這件事而已;可之後呢?她又能做什麼?
要求對方解釋這件事?又或是借此擺出自己不願合作的態度?還是要他們給那些逝去的靈魂道歉?
許冥沒想那麼多。她只知道自己心裡有小小的火苗,但她不知道這火應該往哪裡燒。
許冥陷入了沉默。又過一會兒,才輕聲開口:
「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活著很不容易,要珍惜遇到的每一點善意,不論它來自哪裡。所有的善良和正義都是值得被記住和感激的。
「所以對這件事,我實在很難不在意。將一群靈魂不計代價的善意棄如敝履,只為了從它們那兒謀取一點利益,這才我看來是很難接受的事。如果這事是真的話……」
「如果這事是真的話。」施綿淡淡接口,「會對相關組織產生不好的印象,也是在所難免的了。」
「……」許冥有些詫異地抬眼,回應她的是施綿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行,我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麼你明白了?
「這件事,我會盡力去查的。」施綿卻認真道,「雖然不敢保證一定能查到什麼……但我會盡力給你一個答復。」
許冥:「……」
對方的語氣太過認真,以至於許冥自己反倒有些懵了。僵了一會兒,方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什麼,我剛才那話可能有些衝動了……倒也不一定要答復什麼的,畢竟我也不是當事人……」
「不。我覺得這很有必要。」施綿卻打斷了她的話,「我認同你說的,所有的好心都值得被記住,一個將善意不當回事的組織,也確實很難得到認同。」
「這也是你剛才一直敷衍我的原因吧。」
許冥:「……」
「能夠將那麼長的日記完整復述,對其他事情的記憶應該不至於那麼坑坑窪窪。」施綿吐出口氣,「那不如另外做個約定吧。」
「那個騙走道具的女孩,我會盡快給你答復。如果你對我給出的答復滿意,就再約個時間,好好談談你在宏強裡的經歷,好嗎?」
……
許冥唇角微抿,卻沒直接答應:「能問一下,你們打聽這種事情,到底是為了……」
「和那些靈魂的目的一樣,救人。」施綿毫不猶豫,「知道得越多,後來的人就安全。」
「但你不必有壓力。我說了,可以等你認同我們之後,再繼續合作。現在這半信半疑的,你敢說,我還不敢聽呢。」
「……」許冥做了個深呼吸,終究是點了點頭,「行,我答應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施綿笑了下,飛快地將手中文件又翻過一頁,「那這部分就先跳過了,接下去,我還有幾個別的問題想問你……」
……
說是「幾個」問題,其實也就兩個。
一個是關於許冥當前的精神狀態,有無噩夢或幻覺之類的症狀,再或者是ptsd——不僅如此,她還提供了一個電話,說如果有需要,隨時可以去他們那裡做心理輔導,甚至還可以選擇催眠,忘記在宏強中的可怕經歷。
另一個問題,則讓許冥有些費解了。
——施綿她認真詢問了自己對於老李的了解,具體到方方面面。還特意打聽了下,在老李出事前的前幾天,他是否有提到什麼特別的經歷,又或是產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許冥平時和同事交流不多,這方面真答不出來什麼。對方也沒繼續追問,看出許冥不太舒服,很快便起身告辭了。
臨走前還指了指許冥的包,笑吟吟道:「你這包倒是挺好看,粉粉的,好別致。」
「……」許冥看了眼快被鮮血染成大紅的包,明智地沒有吱聲。
將施綿送出門,她轉頭就取了些清涼油塗腦殼,邊塗還邊思索。
「果然,關鍵在老李?」她無意識喃喃出聲,「不過人都死了,他們還問這些做什麼?」
「估計為了研究傳播方式吧。」
一個涼涼的聲音忽然從角落傳來,許冥轉頭,正見鯨脂人一扭一扭地從床底滾出來。
對上目光,它明顯僵了一下,不過很快便調整過來,繼續扭呀扭地往前,一屁股坐在了許冥放在牆角的體重秤上。
「……」無聲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體重秤,許冥直接道,「麻煩說詳細點。」
「我才不,說太細了不就顯得我沒價值了嗎。」鯨脂人毫不掩飾地開口,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將信息差作為自己保命的手段。
許冥默了一下,轉頭就從抽屜裡拿出空調遙控器,對著空調就開始調溫度。
「誒誒,別別!」鯨脂人當即跳了起來,因為太激動,腳下還突兀地長出了兩條大長腿,整個人看著就像是霍然站起的北極兔——當然沒那麼可愛就是了。
「別別別,犯不著犯不著……我只是說不會講太細,又沒說要保密。」那鯨脂人咕噥著,眼看著許冥將遙控器又收起來了,方如釋重負地呼出口氣。
「人類那邊知道多少我不清楚,不過對非人而言,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知識點。」它清了清嗓子,緩緩道,「怪談的影響,是由非人傳播的。」
「……」許冥皺了皺眉,「這我知道。」
「笑死,你知道個什麼呀你……」鯨脂人本能地又開始放嘲諷,對上許冥的目光,又瞬間蔫了上去,「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了解得不是很透徹。」
「我說的非人,實際包含了兩個部分。前者包括但不限於持有根的死人,和異化根;後者則要純粹一點,單指死人。
「能將活人拉進怪談區域的,只有死人。可具體會拖進哪個怪談,則取決於他生前被人種下了哪一枚種子。」鯨脂人幽幽道,「你不是奇怪為什麼那些正常人也能進入宏強嗎?道理其實很簡單。」
「因為老李生前就被種下了宏強的種子——或許是在他研究那個怪談的時候,或許是在他不停琢磨這事的時候。而當他死後,這顆種子就發芽了。
「它就種在老李的靈魂裡,牽引著他的靈魂往宏強去。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飄蕩的靈魂又接觸了你們……」
「所以我們就跟著一起進入了宏強。」許冥喃喃道。
她這才想起另一件事。那天加班的時候,邱雨菲曾抱怨過,辦公室的空調開得太涼。
……可仔細一想,現在也才四月底。誰會沒事開空調?
有些靈體出現時溫度會變涼倒是真的。
「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吧。」鯨脂人伸了個懶腰,隨意擺了擺手,「所以這事從人類的角度來說,其實挺難控制的。」
「這世上每天死那麼多人,你怎麼知道誰的身上被種了種子,誰身上沒有?那麼多靈魂漫無目的地飄來蕩去,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去哪兒,路上又會接觸誰,影響誰?更別提,有些家伙就是喜歡渾水摸魚,幫各種怪談擴散傳播……這誰管得住啊。」
「幫助傳播?」許冥不覺坐直了身體,「為什麼?」
「那理由可多了去了。」鯨脂人嗤笑一聲,「找樂子、找補品、找對象……有的是想要進某個怪談卻進不去,只能廣撒網等別人為它開道;有的是把怪談當成自己的共生體,幫它找獵物的同時,自己也分一杯羹……」
「這個世上,壞心眼的人多,壞心眼的非人更多。你管得到誰啊?」
「……」
許冥本想說你,然而轉念一想,又默默將這話咽了回去。
這東西奇奇怪怪,誰知道它的表現幾分真幾分假。說不定它現在只是故意示弱,就等著某刻反殺也說不定。
總之不能放鬆警惕。
再次明確這點,許冥眼神微變。再聯繫施綿的詢問,一些事情突然就變得很好理解了:
就像鯨脂人說的,目前無法確定人類是否了解這種怪談拉人的機制。但他們肯定已經知道,主要問題在老李身上。打聽那麼細致,估計也是想搞清,到底是什麼影響了老李,讓他無意間成為了怪談的二次傳播者與引路人。
如果能搞清楚,或許就能阻攔新的人進入怪談區域……
等等。
許冥突然覺出不對。
「誒,你之前說,有的異常存在會為了進入特定怪談,而去散播種子。」她蹙眉看向鯨脂人,「那假如人類想進入特定的怪談呢?有什麼特殊方法沒有?」
「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人類如果留心,也能搭上死者的便車。」鯨脂人臨時給自己捏出兩隻小手,像模像樣地往兩邊一攤,「不過不好說。畢竟人類還持有規則書這種東西,說不定能靠它研究出什麼別致的法子呢。」
「像這回,能這麼快知曉宏強怪談的事,還能鎖定你們幾個,多半也是靠了那東西。」
「規則書……」許冥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只是靠這個嗎?」
「不然呢?靠科學?還是靠大炮?」鯨脂人嗤了一聲,「能有個規則書不錯了,有序和無序的邊界,可不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不過這也是才出現沒幾年的新鮮玩意兒……人類對它啊,估計還有的摸索呢。」
——才出現沒幾年?
再次捕捉到對方話語中的微妙用詞,許冥眉毛微微一動,隨手放回用好的清涼油,剛想說些什麼,動作卻忽然一僵。
……她的清涼油是儲物櫃裡拿的。櫃子的旁邊就是衣櫃,為了拿取方便,櫃門並未關上。
因此,許冥看得很清楚——衣櫃裡面,一排衣服下面,分明多了一雙鞋。
一雙黑色的橡膠雨鞋。
「……」
臉色微變,她小心靠了過去,抓住中間的衣服,倏然往旁邊一撥!
卻見衣服後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連那雨鞋都看不見了。
只在櫃子的底板上,留著兩圈紅色的鞋印。
「哦……對了。看在咱倆以後四捨五入算綁定的份上,再告訴你件事吧。」
身後,鯨脂人的聲音再次幽幽飄來:
「根可以作為規則書的養料。反過來,規則書對某些存在而言,也是值得覬覦的東西。
「不被它們發現還好,如果被發現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許冥:「……」
再次盯著空蕩蕩的櫃子看了會兒,她輕輕嘆了口氣。
「知道了,謝謝提醒。」
說完,又唰地將衣服拉了回去。
*
之後的幾天,一切似是回歸了平靜。
施綿如她所保證的,並未再來找許冥。只是偶爾會發來短信,詢問許冥的狀況。
據許冥所知,當晚被困在宏強的其他活人,也都無一例外地被家訪了——和她這邊一樣,主要是詢問老李的信息、怪談內的情報,還有就是勸說他們去做心理輔導或者催眠。
小王據說是選擇了催眠,想要忘記關於那晚的一切記憶;黑仔和水獺則預約了心理輔導。嘉怡姐暫時沒有動靜,一來是抱持著警惕,還在糾結,二來則是忙著離職的事。
這幾天裡,他們幾人大多都提了離職。她和邱雨菲是實習生,倒是走得比較乾脆,水獺不知從哪兒搞了張病歷,也成功跑路了,就剩嘉怡姐一個,老板苦口婆心死活不放人,畫的大餅都快壘成醬香千層了。
搞得袁嘉怡現在天天在群裡實名辱罵。
——這群是他們逃出當晚,袁嘉怡為了確認眾人狀況,臨時拉起的小群。除了小王在確認去做催眠後便自動退群之外,其餘人都還在。
現在倒成了大家天天聊天吹水吐黑泥的地方。出於某種微妙的默契,自打那晚後,倒是很少再有人主動提及關於宏強的話題。
「……說起來,我之前就想問了。」
小心揭開面前自熱火鍋的蓋子,許冥隨手抽出張紙巾擦了擦手,進而拿起新手機,懟到對面邱雨菲跟前。
「這個群名是怎麼回事?誰起的?」
只見屏幕上,正是袁嘉怡創建的那個小群。最上面是一行小字:
【怪談拆遷辦‧北灣分辦※】
「……」邱雨菲看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扯了筷子就去夾火鍋裡的牛腩,「這真不管我事,應該是嘉怡姐自己想的。」
許冥:「……那你能解釋下你這個拍一拍是怎麼回事嗎?」
她說著,找到邱雨菲的頭像連擊兩下。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字:
【你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說許主任找你】
……
就問誰是許主任!
天曉得,她現在一在群裡冒泡,就有人開玩笑似地排隊喊「主任好」,連嘉怡姐都跟著起哄,也不知道是想幹嘛。
「誒,我也就是看到群名突然想到的……這個單位你想出來的,那當然你是主任啦。」邱雨菲討好地往她碗裡也放了塊牛腩,「安啦,這個梗也就群裡人懂。沒人在意的。」
許冥:「……」重點不就是群裡這些人嗎?
抿了抿唇,許冥沒好氣地放下手機,低頭往碗裡撈了兩筷子粉絲,話頭忽然一轉:
「所以你是怎麼打算的?也不準備接受心理輔導嗎?」
「我當然不需要!」邱雨菲瞪大眼睛看她,「我現在精神狀態好著呢。」
「反正一切都結束了,就當是去鬼屋玩了一次嘛。我跟你說,我這兩天一直在刷小紅薯,有的鬼屋布景可比那還恐怖呢。」
邱雨菲說著,輕輕呼出口氣:「反正把自己的精神健康坦然交給外人,這事我做不到。催眠什麼的,聽著就讓人心裡發毛。」
「和你對接的那個工作人員呢?」許冥好奇道,「他沒繼續向你推銷這事啊。」
「那倒沒。」邱雨菲搖了搖頭,「不過我總覺得那人對我的態度有點怪……」
許冥:「?」
「就是,說話好像不太直爽,拐彎抹角,又好像在試探我……」邱雨菲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就像咱們大學輔導員那樣的。」
「哦。」許冥反應過來,「自以為是的人精。」
「誒對對,就那種!」邱雨菲瘋狂點頭,「那種不把話說明白又拼命暗示的感覺——可太像了!」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真的以為邱雨菲能聽懂他的暗示……可她真的聽不懂啊!
許冥來興致了:「所以,他都跟你暗示了些啥?」
「就那種,動不動就『我們這種人』、『我知道你不容易』之類的話,奇奇怪怪的。」
邱雨菲說著撇了撇嘴,忽聽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搖鈴聲——她好奇走到窗邊,正見樓下空地上,兩個穿著奇怪衣袍的阿婆,正搖著大鈴鐺,不住走來走去。
「這是在幹嘛?」她忍不住偏了下頭,「是什麼新形式的廣場舞嗎?」
「是做法。」許冥也走了過來,抱起胳膊往下看,「應該是哪家業主請來的吧?」
邱雨菲:……???
「做法?」她一下緊張起來,「為什麼要做法?」
「鬧鬼咯。」許冥聳了聳肩,「據說是因為這個。」
具體她不是很清楚,不過業主群裡最近總提到這類事——說隔壁樓這兩天總有人看到奇怪的影子,或是聽到縹緲的狗叫,還有人在電梯角落發現滲血的垃圾袋。甚至有人信誓旦旦,這自己連著三天晚上,回家時都看到一個挎著旅行袋的男人,袋子裡時不時傳出嚶嚶的聲音,像是女人的哭泣。
「城南年前不是剛偵破一起連環殺人分屍案嗎?拖了兩年才抓到人的那個。」許冥道,「有人在猜,是不是凶手的鬼魂飄到這裡來了。」
「噫,那也太嚇人了。」邱雨菲不由搓了搓胳膊,「你呢?你比較有經驗,你怎麼看?」
「不好說。」許冥老實道,「確實有感到些東西,但來歷沒法確定……」
真要說起來,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感覺到有東西——不過大多數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無法溝通、也互無影響的存在。
唯一令她比較在意的,就只有染在包包上的血跡,還有那天突兀出現的雨鞋。
但她親眼看見的,也就這兩個而已。更多的東西始終都沒接觸到,至於業主群裡說的那什麼大包男人、染血垃圾袋,更是從沒看見過……
許冥思索著,無意中往下一瞥,忽然「誒」了一聲。
「下面那人,好怪啊。」
「啊?」邱雨菲正在查那個分屍案,聞言抬起了頭,「哪個哪個?」
「就那個男的,背著個大袋子的那個……」許冥輕聲說著,無意識地蹙了蹙眉。
邱雨菲卻是咦了一聲,不住朝下望:「男的?哪裡有?樓下不就兩個老婆婆嗎?」
……?
許冥一怔,再次朝下望去,正見樓下的男人抬起頭來。
那是個衣衫襤褸的男性,長髮遮眼,佝僂著背。當他抬起臉來時,許冥才看清,原來他是沒有嘴唇的。
牙齒與牙齦一起露在外面,旁邊的肌肉牽動,做出個像是笑一般的動作。背在身後的蛇皮袋忽然劇烈扭動起來,似是應感知到了什麼而陷入興奮。
緊跟著,就見那男的抬起烏黑的手指,一層層地向上點數起來——
一直點到許冥所在的那一層。
隨即露出個更明顯的笑容,嘴巴開合。
他說,找到你了。
嘎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5 PM 編輯
第十八章 工牌綁定
「……冥冥?冥冥老師?」
旁邊傳來邱雨菲擔憂的聲音,許冥這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啊?下面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看她臉色不對,邱雨菲語氣也認真起來。許冥想了想,卻沒多說,只領著她又坐回桌邊吃飯,吃完就讓她趕緊回家。
邱雨菲不明所以,卻還是依言離開。剩下許冥一人,原地坐了片刻,又拉開窗簾往下看。
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許冥:……
「誒?」她熟練地彎腰看向床底,用掃帚將躲在下面的鯨脂人扒拉出來,「今天樓下那東西,你有什麼頭緒沒有?」
「……啊?」
鯨脂人躺在簸箕裡,睡得眼睛都還沒睜開,聞言一頭霧水:「什麼樓下那個?關我什麼事?」
不要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來問它好不好?它又不是搜索引擎!
「樓下那個沒張嘴的男人。」許冥抱起胳膊,理不直氣也壯,「你沒感覺到?」
小說裡的異常存在,不都是靈敏得一批,大老遠都能對著同類齜牙咧嘴嗎?
「——拜托不要憑腦補就隨隨便便加設定好不好?怎麼可能大老遠就感應到啊,又不是ABO!」鯨脂人都快崩潰了。
「況且我都說了,我是異化根,本來就鈍……你對我的設定到底是有什麼誤解啊!」
許冥挑眉:「什麼意思?異化根的感知能力很弱嗎?」
「至少在現實很弱!」鯨脂人沒好氣道,「有序和無序之間可是天然有壁的……光是待在這個世界裡,就已經足夠讓人不舒服了。」
身上就像套了個厚重的麻袋,對外界的感知本身就隔了一層。別說遠距離感應了,能近距離精準找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這也是為何很多異化根,都更樂意待在怪談區域裡。
它這樣的,其實還算好。有的異化根,身處現實時,不僅對外界的感知很遲鈍,甚至連某些概念都很難搞清,尤其涉及到方向、數字、時間、顏色這類認知,經常是兩眼一抹黑,很容易就表現得像是腦幹缺失……
「這樣說起來,你說的那個男的,能找到這兒沒準兒還挺不容易的。」
房間裡,鯨脂人一邊給自己捏著小腳,一邊漫不經心道:「住宅區這種東西最討厭了,到處都是幾何和數字。對異化根來說,簡直就和迷宮差不多。」
「?」許冥抬眸看它,「你怎麼知道那家伙是異化根?你又沒見過它。」
「很簡單啊,它威脅你了麼。」鯨脂人攤攤小手,「起碼聽你描述,它是專門來找你,而且是打算對你出手的。」
「而死人,是無法直接攻擊活人的。它們只能恐嚇。而且這個節骨眼來找你,大概率就是沖著規則書來的。死人大多懵懵懂懂,即使持有根,也沒有『培養』的概念,相比起來,異化根更明白自己需要什麼。」
它眨了眨自己剛捏出的卡姿蘭大眼睛,意味深長地看向了許冥:
「就和你說了,規則書這事,一旦被人知道,可是很棘手的。」
「……」
許冥抿了抿唇,一時卻沒說話。
鯨脂人見狀,只當她嚇到了,本能地嗤笑一聲,剛要說些什麼,卻見許冥突兀地舉起拳頭——
隨即咚地一下,直接砸在了它身上。
鯨脂人:……?!!
「你幹嘛?!」它震驚地看過來,它也就是笑了下?
「不好意思,試試手感。」許冥毫無誠意地道歉,看向自己的手,「我能打到你……那應該也能打到它咯?」
所有的恐懼都來源於火力不足。不論對方是什麼來頭,只要能攻擊到,那問題就不大。
鯨脂人聽著,卻是忍不住拍了下腦門。
「你拿我做實驗有什麼用。我是綁在規則書上的,你是規則書的持有者,當然能碰到我啊。」
「異化根這種異常存在,外在表現和俗稱的鬼也差不多,你能打到才怪了。」
當然,這種人不是沒有,不過就像許冥的白痴特性一樣,這算是一種通靈能力的畸變,也只能在怪談區域中生效。
現實中,人類赤手空拳碰觸到異常存在,只能說是天方夜譚。
「那能怎麼辦?」許冥蹙眉,「規則書?」
「這是唯一的手段。」鯨脂人呼出口氣,「不過也得看具體能力。」
像許冥的規則書,目前只解鎖了兩個能力,「紙袍權威」和「工牌打印」。其中「紙袍權威」僅限怪談區域生效,肯定派不上用場,至於「工牌打印」……
「戴上工牌就意味著綁定。」許冥靈機一動,「綁定之後就能碰到了?」
「那也得它願意戴,戴上之後還不摘才行。」鯨脂人道。
……那這確實是有些不實際。
許冥再次嘆氣,忽似想到什麼,眸光一轉,視線又落在了鯨脂人的身上。
「等一下。」她偏了下頭,「那你能打嗎?」
「當然不行。」鯨脂人立刻道,「我又不擅長打架。」
「但你能打到。」許冥緩緩道。
「對,我能……」鯨脂人說到一半忽然覺出不對,「等等,什麼叫我能打到?」
「……」
回應它的,只有許冥意有所指的目光,與久久的沉默。
鯨脂人:……
救我。
雖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是救我。
*
當晚。
凌晨兩點。
房間一片昏暗,許冥躺在床上,睡得正酣。
——因為某個隱藏的威脅而提心吊膽不敢睡,在她看來是不太明智的做法。合理的休息是很有必要的。
更何況,根據她的經驗,真到不該睡的時候,都不用人催,身體自己就會醒了。
……就像現在。
夢中的自己突兀地從高空墜落,躺在床上的許冥霍然睜開雙眼,心臟猶因為方才的噩夢而怦怦跳個不停,很快便似察覺到什麼,騰地坐起了身
——有聲音。
門外有聲音。
腳步聲。有節奏,很清晰,一下一下地從走廊上迴蕩,聲音由小漸大,明顯是在逐漸靠近。
……終於來了嗎?
許冥呼吸微滯,一下緊繃起來,下意識將手伸向了旁邊床頭櫃,緊跟著卻又蹙起了眉。
那聲音停下來了。但不是停在自己門口。
似乎是稍遠一些的位置,大概是1608或者1609……隨即便是窸窸窣窣的聲響,間或嗶嗶嗶的刺耳聲音。許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試門鎖的聲音。
——許冥所在的這棟公寓樓,用的都是電子門鎖。
……怪物進門,也需要先開鎖的嗎?
這個疑問只在許冥腦海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在咔噠一聲中,被生生壓了下去——
它打開那扇門了。
許冥一下子警醒起來。它進去了?進的是哪間?為的什麼?她要不要立刻示警或者過去看看……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又聽砰的一聲。
門被關上,那抹腳步聲,再次在走廊上徘徊起來。
沒過多久,又再度停住。旋即又是試鎖、開門的聲響。不到一分鐘,那門又被關上,腳步聲又一次開始徘徊。
嗶嗶、咔噠、砰。
嗶嗶、咔噠、砰。
同樣的聲音不斷循環,聽得許冥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麼?恐嚇自己嗎?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增加自己的壓力?可它怎麼知道自己這會兒正醒著?
……又或者是自己搞錯了?今晚來的並不是白天那個家伙?那它一遍又一遍地開門又是為什麼,總不能是也在找人……
等一下。
回憶起白天鯨脂人的話語,許冥突然反應過來。
對,找人。搞不好真的是在找人。
——白天的那個家伙,它數清了樓層,但它沒數明白房間。所以它現在,是在憑感覺,一間一間瞎找——
……傻、傻逼嗎?
許冥默了一下,一時竟不知道找不到門的怪物,和被找不著門的怪物嚇得渾身冷汗的自己,究竟誰更傻逼一些。
就在此時,走廊裡的腳步聲再次停駐。
許冥一震,背脊又是一僵。
……這一次,腳步聲終於停在了她的房門前。
嗶嗶嗶的試鎖聲再度響起,刺耳得像是利爪抓撓。許冥呼吸一停,徹底拉開了旁邊的床頭櫃——
裡面是放著一隻新拆封的絲襪,絲襪是一動不動的鯨脂人。
四捨五入,就是一個能砸到對方身上的流星錘。
緩緩將絲襪的一端抓在掌心,許冥緊盯著閃爍的門鎖,緩緩咽了口唾沫。
門口,漫長而刺耳的試鎖聲終於結束。伴隨著咔噠一聲響,許冥的心臟終於懸至最高——
要來了!
她深吸口氣,驀地翻身下床。下一秒,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慘叫!
正縮在絲襪裡睡覺的鯨脂人一下驚醒過來,驚恐地抓撓起襪子:
「什麼狀況什麼狀況?要開打了嗎?!別打我的眼睛,我剛捏好的歐式雙眼皮——」
「……安靜。」許冥被它吵得思緒都亂了,低聲喝了一句,趕緊走到了門邊。對著貓眼看了一會兒後,又露出茫然的神情,遲疑著打開了門。
只見門外,一片安靜。常亮的燈光將整個走廊都照得一覽無餘,壓根兒不見半點人影。
……地上倒似有什麼東西。許冥俯身仔細看了看,發現是幾枚染血的碎牙。
碎牙的旁邊,還有淺到幾乎看不出來的腳印。紅色的,有些凌亂,許冥覺得眼熟,想了會兒才想起來,這腳印幾乎和之前在衣櫃裡看到的雨靴印子一模一樣,只是更淺了些。
那腳印一直往前延伸,許冥略一遲疑,果斷提著絲襪跟了上去。一路跟到樓下逃生通道裡,又在角落裡撿到了一塊蛇皮袋碎片,以及一塊……
嗯,一坨血肉模糊的碎肉。
許冥不確定那碎肉的來歷,但那碎片她確定自己見過。白天那個古怪的男人,就背著一個會動的蛇皮袋。
碎肉的旁邊,又是那種紅色的雨靴腳印,顏色比之前要深了不少,繼續向外延伸出去。
許冥心頭疑惑更甚,索性繼續跟了過去。隨著那串腳印一直走出逃生通道,又穿過樓下的走廊,直至沒入電梯。
……許冥試著按了下,電梯從樓上降下來。於是她又乘著電梯返回樓上,果然在轎廂外的走廊裡,又看到了新的血色腳印。
顏色更深、更新鮮。沿著走廊一路向裡。許冥順著走過去,最終停在了自己房門前。
「……」抿了抿唇,她迅速打開了門。房間裡,血紅的腳印像是盛開的花,一片一片灑得到處都是,許冥跟著繞來繞去,最後鎖定的地點,是自己的衣櫃前。
深吸口氣,她啪一下拉開了衣櫃。
櫃子裡,縮著一個顫抖的人影。
臉上戴著防塵頭罩,身上則穿著酒店保潔一般的制服。手上是清潔用的橡膠手套,其中一隻上破了個洞;腳上是一雙深色的雨鞋,鞋子下面,大片的血跡正在盛開蔓延。
察覺到開門的動靜,她緩緩抬頭,防塵帽子的縫隙間,是一雙烏黑的眼,眼睛旁邊,隱隱可見大片的燒傷。
「對不起。」她對許冥說話,聲音很小很小,「對不起。」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包,還有衣櫃。」
許冥:……
*
坦白講,許冥現在是真的有點懵。
直至將那個女生從衣櫃裡勸出來。她腦子裡依舊充滿了懵圈。
不過聯想到之前看到的牙齒和碎肉,有件事,她大概是搞明白了。
「外面那個東西,是你趕跑的嗎?」
蹲下身看著蜷縮成團的女孩,她盡可能放慢語速道:「就是那個,背著蛇皮袋的男人,是你幫我趕跑的,對嗎?」
「……」女孩遲緩地抬頭看她,片刻後,才點了點頭,「嗯。」
「你,幫了我。所以我,也想幫你。」
「幫你?」許冥有些茫然,「我什麼時候幫你了?」
「你,帶我出來。」那女孩卻是分外認真地開口,虛弱地抬手,指了指許冥放在牆角的包,「你還,幫我們說話。」
「謝謝你。很謝謝你。」
許冥:「……」
原來如此。她想起來了。
她在宏強三樓的時候,為了瞞著老李拿到樓下的鑰匙,曾經揀過一隻破了洞的橡膠手套。之後那手套似乎就一直裝在包裡,再沒拿出來過……
直到離開宏強,她才再次檢查包裡的東西,不過沒再看到那隻手套。因為人從怪談區域帶出的普通物件本身也會消失,所以她也沒細究。
再看看對面女孩的破洞手套,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包上的血跡是你的,還有之前看到的雨靴……」許冥喃喃著,忽然蹙了蹙眉,「那之前你是故意躲著我的?為什麼?」
「……」女孩默默攏了攏臉上的帽罩,沒再吱聲。
許冥觀察著她的動作,也明智地沒再追問,轉而道:
「那最近,小區裡不少人都看到的奇怪影子……也是你?」
「……對不起。」女孩喃喃著,將自己縮得更緊了一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可我記不得我家在哪裡了,我只記得在這附近……」
因為實在記不得,所以只能像無頭蒼蠅似地轉來轉去,明明已經很注意了,可有時還是會控制不住自己,不小心被人看到……
「沒事沒事,不要緊。你今天打跑了壞人,我謝謝你還來不及!」許冥趕緊道,說話間無意往下一看,心頭突地一跳。
只見女孩的雨靴下面,血跡已經蔓延得越來越開,像是打翻了的顏料;女孩本身,卻抖得越來越厲害。
「……誒。」隱隱意識到不對,許冥趕快將鯨脂人從絲襪裡扯了出來,「這什麼狀況?要緊嗎?」
「哦,沒什麼要緊的。」鯨脂人只淡淡瞥了眼,轉身又往床底下鑽,「死亡的意象而已。」
許冥:「……」
「!」她反手又把人拽了回來,「說清楚點!」
「說啥啊,不就那麼個意思……」鯨脂人誒呀了一聲,「說白了就是熬不住,要消失了唄。」
……?!
許冥驚訝地看了女孩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壓低聲音:「怎麼會……」
「怎麼不會?她本來就是要消失的靈魂,能待到現在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鯨脂人無奈,「我琢磨了下,估計是她靈魂本就屬於比較強健的那波,本來就沒死透,之前在宏強時又被你放進包裡,無意間沾了規則書的力量,所以才又能出來蹦跶……」
「不過這種臨時的沾染本來就提供不了多少力量。她方才又和異化根交過手……說真的,一個死人能把異化根打跑,已經算是非常生猛了,你不能對她要求太高。」
許冥:「……」這是我要求太高的問題嗎?
「等等,你剛才說,她是沾了規則書的力量。」她眨了眨眼,忽然反應過來,「那如果我再把規則書給她……」
鯨脂人:「你以為是西洋參嗎,隨便就能吊口氣?」
許冥:「……那綁定呢?像你一樣綁定?」
這回,鯨脂人卻是沉默了。
又過片刻,才聽它緩緩道:「這個倒是可行,不過話說在前面,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麼綁上的……」
要是知道,它早跑了。
許冥心中卻已有了打算,深吸口氣,再次拿出了那本規則書。
「小妹。」她邊翻邊對著對面人道,「你快要消失了。而我有辦法讓你在這個世上繼續待下去。關鍵是,你願意嗎?」
正在發抖的女孩驀地抬起頭來,片時後,方囁嚅著點了點頭。
「我想看看我的家。」她輕聲道,「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我想再看一眼。」
「好。」許冥略一沉吟,輕輕點頭,「那我幫你。」
我會幫你找家。雖然我不知道會花上多久的時間,但我保證,我會幫你。
許冥抿緊唇角,終於將規則書翻到印有打印機的那一頁。原本還想再琢磨下要如何打印,定睛一看,卻又一頓。
只見那個頁面上,不知何時,又有了新的變化。
——空白的區域內,多了一個工整的方框,框內是一個更小的方框,與好幾行空著的橫線。
看著就像是個空白的工牌模板一樣。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中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同一時間,鯨脂人亦再次探頭:
「……如果實在不確定使用方法的話,只能等進入怪談區域再說了。規則書這玩意兒的使用其實也挺看靈感和天份,在怪談區域裡或許更容易觸發……???」
看到許冥一本正經地從包裡拿出支水筆,鯨脂人話語一頓:
「等等,別告訴我你打算直接畫……」
不等它說完,許冥已經對著規則書飛快落筆。
她本來就是學過畫畫的,手速又快,沒多久,就在那個工牌模板內勾勒出一個簡單的Q版形象;工號則是隨意發揮,隨便填了個數字上去。
至於所屬單位……許冥筆尖頓了下,想想還是撇了撇嘴,填了個「怪談拆遷辦」上去。
「那最後,就只剩名字了。」許冥抬眸看向對面半透明的人影,「我其實不太確定,但你說你的家就在附近,手套又是我從宏強的三樓撿到的……」
雖然臉上戴著面罩,難以辨認,可許冥還是想嘗試一下。
「顧雲舒。」她輕聲道,「這個名字,我先給你登記上。如果你以後想起自己的名字,又或者是想取別的名字,再給你改,好不好?」
「……」那保潔聞言,卻只偏了偏頭,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又過一會兒,才聽她輕聲道:「好。」
許冥這才鬆了口氣,垂首,在面前的模板上認真寫下「顧雲舒」三字。
無比鄭重地,最後一筆落下。
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又什麼狀況?
許冥眉心跳了一下,又開始翻來覆去地研究手上的規則書。而就在她差點準備將書拎起來抖一抖的時候,一旁的鯨脂人忽然低呼出聲——
「呦呵,有意思。」
……?
許冥不解抬頭,這才注意到,對面保潔人員的胸口,已然多了個東西——
巴掌大的長方形,平整的塑封,塑封內部,是她剛畫完的Q版小人像,以及列得整整齊齊的個人信息。
——一塊工牌,屬於怪談拆遷辦的工牌,憑空出現在了對面人的身上。
只是繫在那工牌上的,卻不是什麼細繩或帶子,而是數根細細的紅線,被人注視時,還會輕輕飄動一下,像是飄蕩的血絲。
許冥:「……」
這線好像還挺眼熟?
說起來,連在鯨脂人和規則書之間的,好像也是這樣的紅線……
許冥默默想著,注意到對面的保潔開始低頭擺弄自己的工牌,又不由直起了身體:
「怎樣?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
「……」保潔默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停了下,又小聲道,「謝、謝謝。」
「沒事,不用……」注意到她腳下的血跡終於不再擴散,許冥終是鬆了口氣,「先就這樣吧。」
說完,就準備收起規則書。翻動的同時,卻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打印機的前面,印有初始三個技能的那一頁,似乎也有了變化。
原本三個技能中,前兩個都是被塗黑的方框,這會兒再看,卻能明顯感覺出,其中第二個框裡的黑色變淡了,甚至能隱隱看出下方的字跡。
……這又什麼意思?技能進一步解鎖了?
許冥愣了下,當即又抓過了鯨脂人。後者卻也是滿眼茫然,過了半晌才道:「不是,這你問我,我也……」
「難不成,是因為單位擴招了,所以解鎖進度推進了?」
「……?」什麼單位,那個怪談拆遷辦嗎??
許冥一時無語,鯨脂人打了個呵欠,又道:「誒呀,都說了這我也不清楚……實在不行你再試試嘛。」
「再去路邊找個孤魂野鬼發工牌,看解鎖進度會不會再變。」
「你這說的。」許冥忍不住晃了晃他,「我是刷業績的hr嗎?為了KPI隨便什麼人都要?而且哪有那麼多的異常存在等著我給發工牌……」
「有!」那保潔女孩兒一聽,卻忽然激動起來,「有!有!」
「有?」許冥奇怪地看著她,「有什麼?」
「有人,可以拿。」保潔指了指她的規則書,努力組織著語句,「可以拿,你的牌子。」
「就在附近。」
「……附近?小區裡嗎?」許冥卻蹙了蹙眉,想起了最近小區的其他傳言,「也是亡靈嗎?」
「不確定。」女孩小聲道,「但他在。」
「一直守在一個地方,傻傻的,很可憐。」
只有晚上會在,一到白天就消失。同時,人似乎也很好。她曾在到處飄蕩時見過他,他還為她治療了傷口,讓她血流得少了一些。
「……」沉默地與鯨脂人對視一眼,許冥看看時間,認命地站起了身。
發工牌的事暫且不提,既然知道小區裡面就有個有意識的異常常駐,那還是先去看看為好。
女孩當即飄了起來,開心地開始為他們帶路。令許冥驚訝的是,那人距離自己家還真是相當的近——
就在隔壁單元樓。
隨著女孩一路走到隔壁1603,很快,許冥就看到了她說的那個「好人」。
一個高個男子,膚色蒼白,面容清俊,穿著兜帽衣,挎著旅行包,看著倒是人模人樣。
……不如說,是相當人模人樣。以至於許冥看到的瞬間,還愣了一下。
微妙的是,對方在看到她的剎那,也明顯愣住了。
「許冥?」他緩緩啟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著便抬手指向旁邊的1603。
「你,不住這裡?」
……?
許冥傻了。這叫什麼問題?
「當然不是。」遲疑了一下,她如實道,「我住隔壁。」
對面的男人看上去更呆了:「276號?」
許冥的目光登時更警惕了:「你怎麼知道?」
「……」男人卻只更加茫然地看著她,「所以你為什麼不住這裡?」
一旁的女孩兒終於看不下去地開口:「那個,這裡是274號。」
男人:「……」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在這話出口後,對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僵硬。
整個人的身上,都彷佛蓋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09:1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4 PM 編輯
第十九章 不能浪費
不久之後。許冥房間內。
「……名字?」
「蘭鐸。」
「……」許冥的筆頭一頓,「奪?奪取的奪?」
「不,不是。」坐在對面的男人趕緊道,伸出修長的手指,在空中輕輕比劃,「這個,金字旁的。代表大鈴的鐸。」
「哦……」許冥恍然大悟地點頭,視線無意識地落在對方的脖頸上——那裡,確實掛著一枚鈴鐺來著。
不過很小,只有拇指般大,而且好像是壞掉的,無論對面人怎麼動作,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好看倒是真挺好看……許冥默默思索著,忽見對方喉頭滾動一下,詫異抬眸,這才注意到對方似乎比之前更緊繃了,耳朵似乎還有些紅。
……話說回來,為什麼靈體也會耳朵紅啊?
許冥不理解。但有一件事她還是領會到了——那個鈴鐺,估計是不能隨便看的,搞不好還是本體什麼的。
於是她體貼地移開了目光,低頭繼續填寫起面前的模板,開始對著對面的男人畫Q版肖像。
——此時,距離她和這位不知所謂的男子見面,已經過去了大約十分鐘。
對方看上去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交流起來倒是意外順暢。再加上顧雲舒給的人品保證,許冥琢磨了一下,終究還是決定,也給對方一張工牌。
當然,給之前也有問過對方的意願。那男子答應得很快,只額外提了一個要求:希望許冥能把他畫得好看點。
這點對許冥來說並不難,畢竟對方本來也挺好看——
一本正經地豎起手裡的鉛筆,許冥對著面前的男子左看右看,終於篤定落筆。
端正的眉眼、憂鬱的眼神、紅色的絲帶和小鈴鐺、簡單的衛衣,還有那隻不知為什麼,從剛才起就一直抱著對方手指死命啃的小小狗……
輕出口氣,最後一筆終於勾勒完成。就在許冥放下筆的瞬間,對面男人的身上,當即有微光淡淡閃爍——
很快,一塊和顧雲舒差不多款式的工牌,出現在對方的胸口。
對方低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它包住,不知為何,很開心的樣子。
許冥對此不是很理解……事實上,她對這家伙的大部分行為都不是很理解。
最不理解的,就是這家伙明明在隔壁樓裡等了幾天,可當自己問起他為什麼要等自己時,他卻只是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笑,再要細問,就只說是命的指引。
……以為是在演《雷雨》?那幹嘛不乾脆叫侍萍??
思及此處,許冥忍不住又看對方一眼。察覺到她的目光,那男的又是靦腆一笑,輕聲道:「怎麼?」
「……沒事。」許冥遲疑著收回目光,想想又道,「對了,你的聲音,是不是……」
她之前就發現了,這個男人說話的聲音一直很輕。她原本以為是和顧雲舒一樣,太過緊張靦腆,但認真溝通後才發現不是。
他的嗓子,好像本身就有問題。只能發出很輕的聲音,稍微用力一些,便會聽見很明顯的破風聲。
男人聞言,卻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聲音,被挖掉了一部分。」他輕輕道,「你不習慣?」
「不不,那倒沒有,就是有點在意。」許冥頓了下,心知可能不禮貌,卻還是有些好奇,「所以,為什麼會被挖掉?」
「代價。」男人說著,卻是緩緩移開了目光,似是不打算繼續討論這件事了。
順便抖了抖手,將掛在自己手指上的狗崽甩在地上。
狗崽在地上摔了個跟頭,好一會兒才爬起來。嗷嗷著正要再去咬,卻對上男子冷冷的一瞥。僵了一會兒後,只得不情不願地哼唧幾聲,又轉身去找許冥要抱抱。
許冥覺得蘭鐸本鐸奇奇怪怪,但對他隨身帶的這隻小狗還是挺喜歡的。當即抱在懷裡,一邊呼嚕,一邊又將手中的規則書往前翻了幾頁。
——果不其然。
隨著又一張工牌派出,前面的技能頁,又有了變化。
第二個技能方框已經完全褪去黑色,取而代之的是四個清秀的字。
技能名,【爛果代換】
對應的備注也已經解鎖,同樣是一行秀氣的小字備注:
【老頭子做事總是對的,縱使只能換到爛果子,那也一定是能吃的。】
小字的下面,則是字體稍稍放大的技能說明:
【一重代換:當你手中持有來自其他怪談區域的規則時,可選擇從中提取一定數量的關鍵詞,並使用這些關鍵詞,創建屬於你自己的規則。創建時需要隨機支付代價。
【建立完成後,該規則將具有和原版規則同等的約束效力,且不可更改約束對象。其約束力可與其他效果疊加。脫離當前怪談區域後,規則將自動廢止。】
……
這行字的下面,還有三行空格,也不知是本就沒有內容,還是有內容,但許冥還沒解鎖。
不過這事許冥暫時也管不上了。
她只沉默地盯著本子上剛刷新出的內容,片刻後,克制地吸了口氣:
「所以,這個技能的意思是,我得先去一個怪談區域,設法拿到裡面的規則;再把這些規則拿到另一個區域裡,提取關鍵詞後另外寫一個規則——而且這個規則還是針對人類的?」
她努力理解著這個新解鎖出的技能,但不管怎麼理解,腦子裡都只能得出四個字——
我閒的嗎。
「不哇,我覺得這個說不定還挺有用的。」鯨脂人團在桌角,漫不經心道,「比如你要逃命,卻發現有傻缺人類一直在拖你後腿的時候。」
直接放個規則出去,然後轉頭自己跑路,多乾脆俐落。
「……」許冥沒好氣地看它一眼,啪地合起手裡的本子,抱著懷裡的狗小心起身,再往四周一看,忽然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問題。
她的桌上,窩著一團土豆模樣的鯨脂人。
她的桌邊,坐著一個至少一米八的男人。
被她暫時叫做顧雲舒的妹子比較體貼,沒再外面佔地方,而是獨自縮進了許冥的衣櫃裡,不過這回,她把雨鞋脫下來了,一雙鞋子,直接佔據了一個角落……
好擠啊。
快凌晨三點的單身公寓裡,許冥忽然意識到這個無比嚴重的問題。
這麼一搞,她的房間,真的好擠啊!
*
擠歸擠,不過暫時也沒什麼辦法。
那個男的就不說了,奇奇怪怪。哪怕許冥好言好語將他請出了門,他也會就近找地方坐下,彷佛一個坐在地鐵道裡淒涼賣唱的單身父親——而且經常坐著坐著,後背就會不由自主地陷進門板或牆壁裡,從許冥的角度看,反而更觸目驚心。
而且玩著別人的狗,卻把狗主人趕出去,這事似乎總有些說不過去……
好在這家伙一到白天就會自行消失,倒也不會佔地太久。
而鯨脂人,本身就和規則書深度綁定,不能離太遠。根本走不出這房間。好在它個頭很小,還喜歡縮床底,也是眼不見為淨。
如果能忽略床底時不時傳來的奇怪聲音的話。
至於顧雲舒……許冥倒是挺想讓她多出來走走。不過她自打拿到工牌後,似乎就認定了許冥,又不敢在房間亂動怕弄髒,於是成天地就縮在許冥騰出的空櫃子裡,只偶爾折騰出一點聲響,感覺小心翼翼的。
許冥也沒忘記對她的承諾,在兩天後,就帶著她,往隔壁小區走了一趟。
——她在宏強檔案室裡時,曾看過顧雲舒的資料。如果她真是顧雲舒的家,家應該就在這一帶。
門牌號倒是記得清楚,就是小區名有些糊塗。好在這事也很好確認:
這片住宅區域裡,大部分都是在建房,或是那種專供單身人士的青年公寓。適合家庭居住的,就只有兩個老小區,每個都找一遍就是了。
好消息是,正確的地址,倒是很快就找到了。
壞消息是,原本住在其中的人,已經搬走了。
「你說顧伯伯嗎?他兩年前就搬走了。」面對許冥的打聽,鄰居小哥倒是熱心,「他家裡就剩他一個人了,就搬去市區,和弟弟一起住了……」
「市區?」許冥愣住,「那請問,你知道他的新地址嗎?或者電話,我……」
她本還想再多打聽一些,卻見旁邊穿著保潔服的女孩,輕輕沖她搖頭。
許冥一怔,對面小哥卻已經開口:「這我不清楚誒。他搬走後就沒再回來了,這房子也已經賣掉了。你要不……找他親人問問?」
「……哦、哦,好的,謝謝。」許冥禮貌點頭。等小哥關上門後,才轉過頭,看向旁邊的女孩。
女孩卻只靜靜望著面前緊閉的房門,一動不動,也不知想些什麼。
「那個,是有什麼感覺嗎?」許冥輕聲道,「你認得這裡嗎?」
女孩默了一會兒,卻輕輕搖了搖頭。
「不認得。也想不起來。抱歉,我的腦子,好像空空的。」
「沒事。我再想想辦法。」許冥趕緊道,暗嘆口氣,帶著女孩往樓下走去。
剛下樓,又聽到手機鈴響。打開來,正見一條來自邱雨菲的消息彈出來:
【救命,我總算搞清安心園藝那邊想幹嘛了!】
【他們以為我有什麼特殊的本事,想要挖我過去打工!】
許冥:「……」
【那你說實話唄。】她慢吞吞地回道,【或者直接拒掉。】
邱雨菲:【試過了,沒有用。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對我誤解很深……】
邱雨菲:【對了,話說你對他們單位感興趣不?】
【不感!】許冥這回倒是回得很快,【敢賣我你就完了。】
邱雨菲回了個咆哮的表情包,緊跟著又道:【那怎麼辦?他們那邊煩死了,又死犟,都說了我啥都不會還不信……他們真就那麼缺人嗎?】
那多半是缺的。許冥默默想到。
之前來找她的施綿,就屬於能「看到」,只是看不真切的那種。許冥懷疑,他們單位招人,可能「不正常」就是一個硬指標。
【實在不行就說你找到工作了唄。】她繼續給邱雨菲出主意,【總不至於讓你把工作辭掉。】
【我說了,但他們好像能查到我的個人資料……反正非常篤定我現在還是待業。】邱雨菲說到這兒都有些生氣了,【這都什麼人啊,我待業管他們什麼事?】
許冥:「……」
【那要不,你就掰個他們查不到的單位?】她很講義氣地開始亂出主意了,【靈異一點的,聽上去神秘一點的,最好還有點逼格……搞個他們聽都沒聽過的。】
【他們無法求證,也就無法證偽,自然就不會再拿這事來逼你了。】
邱雨菲:【……】
邱雨菲:【你確定這個有用?】
【不確定。】許冥很誠實,【但萬一呢?】
安心園藝的特別,就在於他們涉及的是靈異方面的事。可這方面的事,恰恰是未知最多、禁忌也最多的。就算現編一個同領域的公司,他們大概率也沒法篤定地打假。
當然,這個法子還是賭的成分居多。畢竟許冥是散戶,也不清楚那種有組織的大公司到底是個什麼運轉機制,沒準他們真有什麼辦法去查也說不定。
邱雨菲卻像是被她的話幹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復一句:
【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去試試。】
說完,就再沒動靜了。
許冥也沒多管,徑直先帶著顧雲舒回家。令人驚訝的是,她前腳才剛進門,後腳邱雨菲的消息便又接二連三蹦過來了。
房間裡,蘭鐸正在打掃衛生,認認真真地掃著地。他隨身帶的那隻狗崽原本睡在旅行袋裡,一聽見許冥回來的動靜,就蹬蹬蹬地跑過來,像一隻奔跑的雪球。
許冥一把抱起小狗,美滋滋地摸起來,這才騰出手去看邱雨菲發來的信息。
上來就是四個字:【雙喜臨門!!!】
「?」許冥一怔,第一反應就是她找著新工作了,邱雨菲卻反手懟了她一臉表情包。
【能不能不要那麼實際!】她飛快發來信息,【是安心園藝那邊啦!】
【我按照你說的,給自己虛構了一個聽著就很有逼格的新東家,居然真的有效果!他們真的放棄了!】
【誒,可算清靜了,真好。】
許冥:……
不是吧,居然真的有效果??
她愣了下,又問道:
【那第二件喜事呢?】
【第二件就更厲害了!】邱雨菲閃電般地回復道,【我跟你說,我!中!獎!了!】
「……」不知為什麼,許冥對此卻沒有很意外。
畢竟在她印象裡,邱雨菲的運氣向來不錯。雖說沒中過什麼大獎,各種小抽獎卻是中的不少。別的不說,她們寢室共用的抽紙和洗衣液,大部分都是邱雨菲賺回來的,她甚至還中過電飯煲——雖然隔天就被宿管阿姨收走了。
【恭喜】許冥一邊捋著懷裡軟乎乎的小狗崽,一邊回復,【所以呢,你中了什麼?】
【酒店雙人體驗套餐!!】邱雨菲毫不吝嗇地用驚嘆號表示著她的興奮,【而且是那種,沉浸式的驚悚主題酒店哦!】
【酒店裡還內置有多種驚悚機關、密室逃脫小游戲和小黑屋秘密餐廳,號稱是和霍格沃茲城堡一樣充滿秘密的神秘酒店——怎麼樣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
【那個體驗是限定工作日的,正好我倆現在都在空窗期,一起去玩玩唄,就當散心了!】
許冥:「……」
【不是。】她有些無法理解,【你才剛從宏強出來沒多久,轉頭就跑去住驚悚酒店?】
這膽子是不是有點養太肥了?
邱雨菲卻是振振有詞:【就是因為宏強被嚇到過,所以才要多看看這些,脫敏嘛!】
這也是為啥她這兩天,一直各種社交平台積極沖浪刷鬼屋——事實上,這次的抽獎,正是在她刷鬼屋測評時看到的。
只是順手轉發一下,誰能想到居然真的中了!
「……」許冥思索片刻,卻還是搖了搖頭,低頭在輸入框裡打字:
【不了,謝謝邀請,我最近不太想出……】
【重點是!這個體驗套餐,原價單人1600!】
沒等她打完,又見邱雨菲一條消息biu地飛過來:【我們中的這個,還能免費升級房間,另外贈送自助餐!】
【那邊的自助餐……一頓好像也要兩三百吧。】
許冥:……
盯著邱雨菲剛發來的消息看了一會兒,她默默挪動手指,將剛打出的字都刪掉。
……酒店什麼的都無所謂。主要是這1600,不能浪費。
*
另一邊。
安心園藝有限公司‧一樓辦公區內。
負責和邱雨菲溝通的業務員緩緩放下手機,臉上仍是一片茫然。
正好隔壁的外勤人員過來借膠水貼發票,見狀隨手拍了拍他:「誒,幹嘛,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哪有……」他無力地辯解一句,想想又忍不住道,「誒,雪晴姐,你知道『怪談拆遷辦』嗎?」
……???
被稱為「雪晴」的女生詫異看他一眼,莫名其妙:「你突然問這幹啥,看到啥資料了?」
「不是。」那業務員也不知該怎麼解釋,思忖片刻,壓低聲音,「就我最近,不是和那個從宏強逃出來的生還者聯繫嘛……」
雪晴:「?哪個?」
「誒呀就那個,我們錄像裡都有看到的那個——一腳把靈體腦袋踹掉的那個!」業務員道,「當時不就有老師分析,說她可能比較特殊,讓我多留意下麼……」
那段錄像,是他們依靠組織內持有規則書的成員,設法從宏強內部讀取到的舊景重現——不過說是讀取,實際目前能夠看到的,也就只有邱雨菲和許冥在走廊中遇襲的那一段,而且還是沒聲音的。
更多的內容,還在解鎖中,最終究竟能解鎖出來多少,目前也無法確定。
所以他們現在能用來研究的,只有各個生還者的口述資料,以及那一小截走廊裡的景象重現。
而正是那一小段景象,讓他們做出了邱雨菲體質特殊的猜測。
——能夠赤手空拳對抗靈體,這絕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情。目前來看,最有可能的解釋只有一種——
邱雨菲本身也擁有通靈體質,而且她的能力已經發生畸變,具備了另一種特性。
「哦……想起來了。那個『惡棍』是吧。」雪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一點頭,「嗯,然後呢?」
「然後,我不是被要求探探她的口風,可以的話招攬一下麼。」業務員嘆了口氣,一腦門子納悶,「結果她和我說,她在這個行業已經有東家了。」
「是嗎?」雪晴抬了抬眸,「那倒是有點怪。」
宏強走廊裡的那段情景重現,她也看過。老實說,邱雨菲的表現還真不像是老手——相比起來,另外一個女生倒是更像一些。
「是吧,我也覺得怪。而且你知道她和我說的單位是什麼?」
業務員說著,靠了過來,神秘兮兮壓低聲音:「怪談拆遷辦!」
雪晴:「……」
「你聽過這名字嗎?反正我沒有。」業務員越琢磨越想不通,「真就怪事。圈子裡什麼時候有這麼個組織了?」
……雪晴卻是搖搖頭,嘆了口氣。
「事實上,我還真聽過。」她緩緩道。
那業務員當即驚訝地看了過來,卻聽雪晴不緊不慢道:「你是不是還沒看過其他生還者的口述報告?
「雖然相關的記憶大多已經模糊,但確實不止一人提到過,他們之所以逃出來,是靠了怪談拆遷辦。」
「……!」業務員的眼神越發震驚,「你的意思是,這個組織是真實存在的……」
「存在個頭啊!」雪晴忍不住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
「從目前的收集到的情報來看,他們逃出宏強的關鍵,應該是在工牌,是靠改掉工牌上的信息逃出來的。而且確實有人提到過,他們思考了很久,要如何改掉工牌上的單位……
「而他們最終都逃出來了,說明工牌上的單位名最終被改掉了。改成什麼了呢?想想他們的話,答案很明顯——」
業務員一怔,緩緩接口:「怪談拆遷辦?」
「對,這應該就是『他們靠怪談拆遷辦離開』的真相。」雪晴自信地抱起胳膊,「而且,你再想想,我們單位叫什麼?」
業務員:「……安心園藝。」
雪晴:「隔壁單位叫什麼?」
業務員:「……大力除草。」
雪晴:「我們也是和怪談打交道的,為什麼我們不把怪談兩個字頂腦門上啊?」
「……」業務員再次遲疑,雪晴已經一巴掌拍在桌上,「因為我們是『人』!我們是在人類的社會裡運轉的!我們需要以人類能夠接受和理解的方式存在!誰會沒事把『怪談』兩個字放title上啊,還拆遷辦,它有那資格嗎?」
業務員:「……所以,雪晴姐,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你被驢了!」雪晴毫不遲疑道,「敢取這麼狂的名字,要麼就是背後的組織確實有來頭有本錢,囂張到根本不用像我們一樣瞻前顧後——要麼,就是它根本不存在!」
「多半是那個有『惡棍』特性的女孩被你煩到不行了,又恰好記得這個虛構的名字,就拿它來糊弄你……也就你這種蠢貨才會相信——怪談拆遷辦,噗。」
她說著,伸手就去拿業務員桌上的膠水。後者摳了摳腦門,注意到她手背上紗布,卻又一頓。
「雪晴姐,這次出去又受傷了啊?」他誒了一聲,「你們這些外勤也是真不容易,三天兩頭受傷……誒你發票放這兒吧,等等我幫你貼。你好好休息去吧。」
「休息啥啊,等等還要訂車票。」雪晴卻是一臉的無所謂,「下禮拜還得出去呢。」
業務員驚訝:「又出去?去哪兒啊?」
「一個酒店。」雪晴說著,還是拿走了膠水,「具體保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3 PM 編輯
第二十章 蝴蝶大廈(一)
前往酒店的時間,定下了下週的週二。
許冥還沒說什麼,得知此事的鯨脂人倒先興奮得不行,天天對著鏡子搔首弄姿,把自己捏來捏去,說是要捏一張最適合的臉過去玩,還要許冥到時幫它拍照。
……說實話,許冥其實不是很想帶它。
不過沒辦法,它和規則書是深度綁定。現在這情況,許冥肯定得把規則書隨身帶著,自然也得帶上它。
顧雲舒她倒是想帶。她這兩天一直在思考繼續幫她找家人的方法,兩人或許可以再商量商量。顧雲舒得知她要去陌生的地方,卻是連連搖頭。
「對不起。」她小聲說著,下意識又扯了下臉上的面罩,「我不太想見人。」
許冥見狀,只得作罷,本想說臨走前給對方收拾出個可以安心窩著的地方,顧雲舒卻有自己的想法。
「我記得回宏強的路。」她慢慢道,「可以的話,我想回去看看。」
「宏強?」許冥愣住,「它還在呢?」
連擴充員工的打印機都被自己搬走了,她還以為已經倒閉了呢。
「倒閉不至於,不過估計也快了。」站在鏡子前的鯨脂人漫不經心地補充,邊說邊貼近鏡子,試圖給自己徒手開眼角,「沒有了根,怪談區域會逐漸虛弱萎縮……內置的規則會逐漸失效,等完全沒效果了,整個區域就徹底玩完了。」
許冥蹙了蹙眉,轉頭看它:「那被困在裡面的靈魂呢?」
「看還有沒有自我意識咯。沒有了的,只能隨著怪談一起消失;如果還有的話,就能解放出來,成為免費的靈魂——也就是你們俗稱的,孤魂野鬼。」
它朝顧雲舒抬了抬下巴:「喏,就像她這種。」
「……」被稱為孤魂野鬼的顧雲舒黯然垂下了頭。許冥沒忍住,反手給了鯨脂人一巴掌,激起一聲哀嚎:「靠,你有病啊……我剛捏的完美顱頂!」
都被拍扁了!
許冥只當沒聽見,轉頭看向顧雲舒,「別聽它的,你這叫自由。」
顧雲舒低低應了一聲,跟著又小心拎起了胸口的工牌:「沒關係,我知道,有人要我的。」
正是因為有了許冥給她的工牌,她才有能力,也有勇氣,再去一次宏強。
許冥不明白她要去的理由,不過看她堅持,也沒有再勸——鯨脂人說了,有和規則書的綁定關係在,顧雲舒他們基本不會再被其它的怪談區域困住,只要意識清醒,隨時都可以退出,想要來找許冥的話也很方便,不會再迷路。
當然,保險起見,許冥還是以「怪談拆遷辦」的名義,給顧雲舒寫了好幾條提示帶在身上——這些提示沒啥特別作用,唯一的優勢就是不會被修改和抹除。
隨時看看,以免她的認知又被影響。
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宏強五樓還住著個「順祝商祺」,當心一點總沒錯。
至於蘭鐸,他也不打算跟著許冥一起出門,給出的理由則比顧雲舒更加莫名其妙。
「家裡不能沒人。」面對許冥的疑問,他答得煞有介事,「得有人看門。」
「……」許冥回頭環顧一圈自己堆滿破爛玩意兒的小破公寓,不是很懂他要看些啥。
不過和顧雲舒一樣,看蘭鐸堅持,她也沒再說什麼——反正自己除了規則書,唯一值點錢的也就筆電和數位板,有沒人看都一樣。留蘭鐸在家,起碼小狗崽還能有沙發睡。
至此,所有該安排的事,都算安排完畢。
於是週二一大早,許冥就帶著鯨脂人,背著背包出了門。
顧雲舒則是中午出發的,中午她不太容易被別人看到。臨走前還很有禮貌地和蘭鐸道了別。
蘭鐸正在清理冰箱,聞言只淡淡點了點頭,直到目送顧雲舒離開後,方緩緩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東西。
……那是幾粒牙齒。
是他被許冥帶回家後,在門外撿到的碎牙。
這些碎牙,應當是來自另一個異化根。他後來打聽過,是有怪東西過來找許冥的麻煩,被守在附近的顧雲舒打跑了。
這些牙齒,便是當時落下的。又被他借著打掃的工夫,偷偷收集了起來。
這種細碎的東西,是沒法作為養分餵給規則書的。對於其他異常存在而言,也沒有任何食用價值,只有少數惡趣味的存在,才會把這些收集起來,當做磨牙的零嘴或者是裝飾。
當然,他自問並不屬於這一類。他撿回這些,有他自己的打算。
慢吞吞地將除好霜的冰箱關上,他撩起圍裙擦了擦手,站起身來,將窩在沙發上的小狗崽叫到身邊。
「聞聞這個。」
他把那些碎牙拿給它嗅,小狗皺了皺鼻子,露出明顯厭惡的表情。
「聞完了,我們就出去溜溜吧。」蘭鐸繼續道,「如果是沖著規則書來的話,它很可能還在附近……」
「我們去看看,看看就回來。」
*
另一頭。
數個小時後。
一千多公里外的A城。
許冥和邱雨菲帶著行李走出高鐵站,正在對著地圖研究接下去的行程。
酒店在A城的郊區,距離高鐵站很遠,中間還要上高速。再加上這會兒馬上就到晚餐時間,兩人合計一下,果斷決定打車過去。
接單的是個有點酷的年輕人,染著黃毛,話也不多,說話時帶著明顯的口音,像是本地人。開了一會兒,似是嫌導航囉嗦,直接關掉,抄近路上了高速橋。
高速彎彎繞繞,兩個女生很有興致地聊天,或是看窗外風景,偶爾問司機一些旅游問題,氛圍倒是十分輕鬆。
只是漸漸地,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年輕司機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
又過一會兒,額上漸漸滲出冷汗。
……奇怪。
出不去。
上高速主線已有三十分鐘,按說應該已經到出口了,可無論他怎麼開,都找不到下去的指示牌,道路兩邊也封得死死的,根本看不見出去的匝道。
不知何時起,四周也一下安靜下來。周圍看不見一輛車子,似是只有他們,獨自在這沒有出口的路上飛馳。
身後傳來邱雨菲小聲的詢問,也開始奇怪為什麼他們在高速上待了這麼久。司機倉皇地應了一聲,略一糾結,還是打開了之前關閉的導航。
軟件很快啟動,順利進入導航界面。司機這才暗暗鬆了口氣,下一秒,卻聽手機裡傳出尖銳的女音:
【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
【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
【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
重復的提醒不斷響起,越到後面聽著越是尖利。司機小哥不覺已冷汗涔涔,後座的邱雨菲也似終於察覺到什麼,懷疑地扒上了前座。
「司機師傅。」她話語陰氣森森,「你應該不是在帶著我們繞路吧?」
司機小哥:「……」
這是重點嗎!
我他大爺的都快被嚇麻了,你卻只關心我有沒有繞路!
「不、不是……」對著兩個小姑娘,他一時也不知該不該說實話,隱隱又希冀著只是自己搞錯了,就在此時,卻聽車後傳來另一個聲音。
「師傅。」許冥微微朝前探了探頭,「你要不直接打轉向燈吧。」
……?
???
司機一時愣住,完全沒懂她在說什麼,下一秒,卻見許冥單手托腮,自言自語般開口:
「上高速時要打左轉向燈。下高速時要打右轉向燈。所以當一輛車子打右轉向燈時,就意味著它要進匝道了,為了保證道路通暢,其他存在都應當注意並配合。」
司機:「……」
壞了。
司機一僵。
遇到這種怪事就已經很倒黴了,沒想到居然還拉了個神經病。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許冥這話說得太過篤定,他在短暫的遲疑後,還真如她所言,試著打開了右轉向燈。
而幾乎就在轉向燈亮起的剎那,他便愕然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出現了——
下去的匝道,就那樣靜靜支在路旁,彷佛它一直都在那兒一樣。
本能地倒抽口氣,司機小哥沒有半秒猶豫,趕緊加速衝了過去,車子駛出匝道的一瞬間,像是衝破一張淡淡的膜,周圍的一切,似又立刻恢復過來——
車輛、信號燈、路邊不斷倒退的人行道與房屋,還有隨著入夜而次第亮起的路燈……
就連計價器和導航都恢復了正常,溫柔的女聲聽得人幾乎要落淚:
【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
司機十分感動,順手又將它關上,又往前開了一陣,終是按捺不住,透過後視鏡頻頻往後看。
「那個,小妹啊。」他忍不住道,「剛才那個,到底是……」
「鬼打牆。」許冥也沒打算瞞他,只是盡可能地選了一種他能理解的說法。司機聽得肅然起敬,一旁的邱雨菲卻是一腦袋問號。
「什麼?什麼鬼打牆?」她後知後覺地轉身往後看,「我們剛才遇到什麼了嗎?」
「都說了,鬼打牆。」許冥趕緊將她拉回了座位上,想想又低聲補了一句,「和之前宏強差不多的東西。」
「不過沒事,已經出來了。」
「……!」邱雨菲倒吸口氣,反應慢半拍地也跟著肅然起敬。
「不過,怎麼會……」她想想仍覺得詫異,「這種東西那麼好刷到的嗎?」怎麼感覺走哪兒都能碰上。
許冥卻是抿了抿唇,思考一會兒才道:「不確定,可能是因為我們來的路上遇到了怪東西。」
那還是在他們剛上高速的時候,一輛車忽然從他們旁邊竄了過去——
一輛破破爛爛的小車,車前蓋都癟下去。兩個後視鏡都掉了,車前門歪著,車窗都碎得一塌糊塗。也因此,許冥可以隱隱看到車廂裡面。
看不到司機,但可以看到擋風窗上一大片血。
……明顯不是活人開的車。
那車的速度很快,沒等許冥反應過來,已經一騎絕塵,一口氣又超過了好幾輛車,轉眼便失去了蹤影。
消失得那麼迅速,以至於許冥都沒來得及害怕。
轉念一想,高速公路這種地方本就容易出怪東西,類似的幽靈車也不是頭一回看見,遂也沒太在意,怕嚇到邱雨菲,也沒和她說。
沒想又往前開了一陣,就遇上了「鬼打牆」,見硬繞實在繞不出去,便說試著用「紙袍權威」捏個規則看看,沒想到還真有效。
……交通法規,永遠的神!!
思及此處,許冥自己也不由暗鬆口氣,隨即便感到強烈的睏意湧了上來。她沒忍住耷拉起腦袋,聽見旁邊的邱雨菲又開始和司機搭話:
「誒師傅,那鬼打牆裡面那段路是怎麼算啊?那部分費用可不能算在我們頭上的啊……」
許冥&司機:「……」
「誒呀算了算了,這單給你們免了。」司機看了眼已經恢復正常的計價器,又透過後視鏡看了看許冥,輕輕嘆了口氣,「之前就聽說這邊邪乎,沒想到還真讓我碰上了……誒小姑娘,你好像很懂這些啊,專業的?」
「家裡有人懂。」許冥睏得不行,不想細談,想想卻又強打起精神道,「話說,你剛才說這邊邪乎,是什麼意思啊?」
「嘖,就像剛才那樣,鬼打牆唄。」司機扯了張紙,抹去頭上汗水,「大概四五年前吧,這附近有個小型游樂園。當時就有人說,那裡不對勁,經常有人傍晚的時候進去玩,結果幾個小時都繞不出來……甚至有人說,裡面的鬼屋是真的,如果晚上進去,根本出不來,得硬生生熬到白天,才能找到出口。」
「後面樂園停運,類似的傳言卻沒停。說樂園附近的路也不正常了,常有車子在一條單行道上開很久很久,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後面那版,還是他學車時聽教練說的,也就三年前的事。之後很少再聽到類似說法,他也就漸漸忘記了——直到這回,出了這檔子事,這才又想起來。
司機回憶到這兒,像是又想起了方才被困在高速上的膽戰心驚,又開始扯紙巾擦汗。許冥則似明白了什麼,面上露出幾分了然。
對,這就和鯨脂人說的怪談進入機制完全對上了——
循環且沒有盡頭的路,正是對應的怪談區域。他們之前所看到的幽靈車,則屬於生前被種上這個怪談種子的人。他死了之後,在種子的牽引下前往怪談區域,擦肩而過的同時,正好影響到了他們……
等一下。那又有點怪。其它被它路過的車子沒有被影響到嗎?
還有,雖然作為人類來說這話有點怪……但這個怪談區域,是不是太簡陋了一些?那麼容易就出來了?
許冥不由自主地往後看了眼,除了熱熱鬧鬧的馬路,什麼都沒看到。她思索了一下,又試著在意識內呼喚起了鯨脂人,也沒等到任何回音。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應該是已經回到現實了,對吧?
許冥不太確定地想著,又是一陣強烈的睏意湧上,終是沒忍住,緩緩閉起眼睛。
——又不知過了多久。
許冥方被人輕輕搖醒。
「冥冥?冥冥老師?醒醒啦,我們到了……」
邱雨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許冥艱難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車子已經停了。
車窗外,就是他們此行的酒店——整體是故意做舊的老建築風格,牆上爬著大片枯萎的爬山虎,從許冥的角度,還能看見樓上碎掉的玻璃窗。
從外面看,倒不是很大,一共也就三層樓的樣子。建築的右側,是豎寫的酒店大名,因為已經入夜,這會兒正亮著紅色的燈光:
魔方大廈。
叫許冥想起她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
「冥冥老師?」
邱雨菲伸手拿下她們的包裹,見許冥還沒有動作,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她:「快點啦,大家都下去了!」
許冥這才應了一聲,從她手裡接過自己的包,忽似意識到什麼,又驀地抬頭,看向了上方的行李架。
旋即皺了皺眉。
「?」邱雨菲奇怪地看過來,「怎麼了,你為什麼又不動了?」
「我……說不清。」許冥嘶了一聲,「我總覺得,現在的情況好像哪裡不對,但我說不上是哪裡不對。」
「有嗎?」邱雨菲下意識地跟著左右看了看,不解地抿了抿唇,「可能只是睡懵了?我們先去辦理入住吧,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
許冥:「……」
許冥沒說話,只在意識裡,又試著呼喚了一次鯨脂人。
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又悄悄打開包看了眼,規則書還好好地躺在裡面,她試著用手戳了戳蠟製的封皮,被對方伸出一根小觸鬚,沒好氣地打開。
鯨脂人還醒著,卻無法腦內溝通……也就是說,現在確實是在現實中?
許冥抿緊唇角,忽聽車下傳來司機的催促。略一遲疑,終於還是和邱雨菲一起下去了。
*
走進酒店大廳後,許冥才發現,這地方似乎遠比外面看著大。
空曠且充滿古舊味道的歐式大廳就不說了,前廳的後面,居然還有另一個更大的展示廳,再之後,才是通往客房的電梯,以及通往餐廳的走廊。
這個廳裡裝飾著好些奇形怪狀的雕塑和壁畫,配上鮮紅的地毯與掛毯,好不好看另說,魔性是真魔性。
令許冥在意的是,那裡正對門的牆壁上,還畫著一個突兀的「1」字——看上去是用噴漆弄的,異常顯眼,和周圍的擺設又特別不搭。
她原本還想再仔細看看,正在前台登記的邱雨菲又找了過來,拽她去前台驗證身份。入住辦理完成,兩人很快便拿到了各自的房間鑰匙。
以及五枚糖果。
糖果的造型很別致,看上去像是迷你版的白色國際象棋,裝在一個透明的收束袋裡。許冥好奇地拿在手裡打量,聽見旁邊的邱雨菲不解發問:「請問這是幹嘛的?小點心嗎?」
「保命用的。」正在操作電腦的前台服務員冷淡地看她一眼,「遇到覺得很怪的東西,就給它一顆糖。具體去看房間裡的說明。」
「每個人都只能有五顆,用完就沒了。記好了。」
邱雨菲:「……」
……
「我覺得她的服務態度好差。」
又兩分鐘後,帶著行李再次走進那個魔性的展示廳,邱雨菲終於忍不住,對著許冥小聲嗶嗶:
「1600的酒店誒,這樣的服務態度會不會有點離譜?」
「可我們沒出錢啊。」許冥冷靜地提醒她,「我們是白嫖的。」
「那他們這冷臉就更說不過去了啊。我們是走正規途徑來的,抽獎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宣傳手段。這樣還要區別對待,口碑不要啦?」
邱雨菲不太高興地咕噥著,無意中往旁邊瞟了一眼,又突然興奮起來。
「誒、誒!」她連連拍著許冥的胳膊,「看那邊!漂亮的LO裙小姐姐!好哥特哦……你說她會不會是NPC啊?」
「……有嗎?」許冥順著她的手指看了眼,卻是蹙了蹙眉,「哪裡?我怎麼沒看到?」
「……」方才還很開心的邱雨菲表情瞬間一冷,恐懼地看了許冥一眼,又不信邪地繼續拍許冥的胳膊,「不是吧,你別嚇我?就那邊啊,在自拍的那個……許冥!」
注意到許冥笑彎了的眼睛與繃不住的嘴角,邱雨菲這才反應過來,反手錘她:「你有毒啊,真嚇唬我!」
「不好意思,不過一開始是真沒看到,她正好站在雕像後面……」許冥努力克制住想笑的衝動,注意到遠處的女孩朝她們看過來,又趕緊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正獨自拍照的LO裙女孩微微一怔,很快便笑起來,也沖她們招了招手。目送二人走入電梯後,方才收回目光,再次舉起手機,美滋滋地繼續和身後的雕像合影。
沒拍兩張,忽聽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她循聲轉頭,正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走廊裡跑出來,才剛跑進展示廳,便脫力一般,重重摔在地上。
LO裙女孩嚇了一跳,在看清對方身上浸滿血色的衣服後,更是嚇得連退兩步——不過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她是今天上午入住酒店的,比許冥她們要早幾個小時,放在房間裡的規則說明也早已看過,甚至和朋友們分析了一波。因此,沒費什麼工夫,她就理清了當前的情況。
NPC。
規則裡明確說了,酒店裡時常會有扮成鬼怪的NPC出現。如果遇到,無需慌張,只要盡可能無視就行。
如果對方非要追趕或互動,就拿出一枚白棋糖果,放在它們面前的地上,它們拿了糖,自己就會離開了。
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顯然也屬於NPC之列。按說她只要裝作沒看到就好,不過這女孩也是個愛玩的,遠遠端詳了一會兒後,反而走了過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那正在痛苦喘息的男人卻似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在看到女孩的存在後,反而瞪大了眼睛。
像是看到了什麼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暗讚了一句演技精湛,LO裙女孩謹慎地停在了幾步之外,清了清嗓子,彎腰溫和地開口:
「請問,你沒事……」
「你沒事吧。」男人喃喃地開口。
「?」LO裙女孩一愣,「什麼?」
對方卻沒再說話,只越發愕然地看著她。LO裙女孩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想想還是繼續道:「我是想問,有沒有什麼……」
男人:「有沒有什麼能幫你的?」
LO裙女孩:「?」
微微蹙了蹙眉,她伸手握住口袋裡的糖果袋子,決定還是趕緊結束這一環節。本來只想放下糖就走的,握住袋子的瞬間,卻又鬼使神差地開口:
「……那個,你看上去好累,要不我請你吃點糖果吧。」
「你看上去好累,要不我請你吃點糖果吧。」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和男人的聲音齊齊響起。
LO裙女孩又是一愣,男人則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又回來了,又回來了!」
他失去控制般不斷喃喃著,忽而又焦急地東張西望起來,像是想要確定什麼,在看到牆上的「1」字噴漆後,整個人終於停住。
緊跟著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連連後退幾步,LO裙女孩眼睜睜地看著他連滾帶爬地朝門口撲去,慌得彷佛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一樣。
只剩她一人,僵硬地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確認大廳再沒傳來什麼奇怪的動靜後,才緩過神似地拍了拍胸口。
「我去,好厲害的演技,真的有點嚇到我了……」她默默想著,無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糖果袋子,動作卻又一頓。
跟著又把袋子掏了出來,打開來數了又數,神情愈發困惑。
——從她進酒店到現在,這個糖果袋她基本沒動過。裡面該有五顆糖的。
然而現在,無論怎麼數,都只有四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5 10:3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3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蝴蝶大廈(二)
許冥和邱雨菲的房間,在酒店三樓。
酒店內部空間很大,可實際用作客房的房間很少。許冥他們在三樓的一塊牌子上找到了大樓的平面示意圖,驚訝地發現這裡的臥室一共只有二十六間,連小型賓館都不如——
更多的房間,則被標記為「展館」。她們特意繞過去看了眼,發現和樓下展示廳一樣,放滿意味不明的擺設。雖說沒有什麼直白的恐怖元素,但因為風格太過怪誕,還真有那麼些驚悚的味道。
還有一些房間,則藏在遠離走廊的位置。平面圖上沒有標出房門的朝向,也沒有任何用途說明,只畫著三個並排的問號作為標記。
「這應該就是酒店介紹裡所寫的『密室』了。」邱雨菲做出猜測,「入住的顧客可以在閒暇時間自由探索,找到密室並進行解謎。如果成功逃出來,就能得到獎勵。」
「?」許冥好奇,「什麼獎勵?」
「好像是紀念品。」邱雨菲認真回憶著自己看過的內容,「酒店自己做的那種。」
「那沒勁。」許冥迅速收回目光。
沒有實際價值的獎勵,都是耍流氓。
從那塊平面示意圖往後走,就是通往各個客房的幽深走廊。三樓和二樓各十三間客房,許冥二人住的都是單人間,房號分別為8312與831B
——按說許冥的房間應該是8313,也不知是不是忌諱「13」這個數字,就給寫成了831B。
房間倒是很大,單人間大床房,房間目測有二十多坪,裝修精致,電視櫃小冰箱軟沙發一應俱全,浴室裡除了淋浴還有浴缸。不過冰箱裡沒有別的飲料,只有礦泉水。
至於前台所說的「規則說明」,就放在電視櫃上,被壓在一個造型別致的小座鐘下面,是一張造型精致的折疊卡片。許冥翻開卡片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登時引入眼簾:
【您好,歡迎入住[魔方大廈]。為了在您住宿期間,盡可能提高您的住宿質量,我們特意為您準備了以下說明,希望您能耐心看完:
【1. 本酒店為沉浸式恐怖片體驗酒店,為符合酒店主題,將會不定時使用投影、機關、人類扮演等方式來營造怪誕的視聽體驗。因此,如在住宿期間看到令人費解的事物,請您不必在意,那只是酒店正在試行的驚悚特效,無論它們如何表現,盡可能無視就好。
【2. 如果您覺得所遇見的驚悚特效實在無法接受,可向酒店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若您是在房間裡觸發驚悚特效的,可選擇用床頭座機聯繫前台,內線號碼為9413。我們會盡快派人來幫助您解決問題。
【3. 如果您所遇到的特效開始嘗試與您互動,比如做出攻擊或追趕動作,請迅速聯繫工作人員。我們的特效尚在技術調試中,貿然互動可能會對您造成傷害,所以請務必迅速聯繫工作人員!
【4. 如果您所遇到的特效已開始與您互動,且您暫時無法找到工作人員提供幫助,請使用從前台拿到的糖果。將其中一枚放在特效的前面,然後離開就好。它不會再追趕你的。但請記住,離開時不要回頭。
【5. 從前台拿到的糖果,務請妥善保存。請不要食用,那不是給你吃的。請不要隨意拿出把玩,如果拿出,請在它融化前迅速放回袋子。糖果只有在離開袋子後才會開始融化,一旦融化,就意味著變質,變質的糖果是沒有作用的。
【6. 每位顧客都只能擁有五枚糖果,無法另行購買,用完後也無法補充。所以為了您的住宿體驗,務請珍惜,好好使用。
【7. 酒店目前正處在試運營階段,部分房間尚未鋪設完成,也並未投入使用。如果您意外進入此類房間,請不要慌張,仔細觀察您所在的房間,牆壁或天花板上會有離開的提示。如果實在無法破解,也可通過房間內的內線電話聯繫前台求助,內線號碼為9413。我們會盡快派人幫您解決問題。
【8. 如在未完成的房間中遇到驚悚特效,請不要猶豫,立刻使用糖果。
【9. 酒店內部每個房間都可通過內線電話進行聯繫。前台號碼為9413,其餘房間號碼則為門牌號,如需聯繫,直接撥打號碼即可。但請不要給陌生的房間撥打電話,這會影響他人休息。
【10. 前台電話24小時有人接聽,只是業務繁忙,有時可能難以及時回應。如遇佔線,請不要著急,可選擇稍後再撥,或給前台留言。我們會在聽到留言的第一時間為您安排服務。
【11. 餐廳開放時間為6:00-9:00、11:00-14:00、16:00-18:00、20:00-23:00。非營業時間,餐廳將不予開放,如您非開放時間發現有人在餐廳活動,並邀請您進餐,請不要理會,也不要吃他拿給你的任何食物。請迅速離開,並向酒店工作人員舉報。他不是酒店人員,他是混進來的個體餐飲商,提供的食物沒有安全保證。
【12. 非餐廳開放時間,您可選擇撥打前台電話進行訂餐,我們將會送餐上門。
【13. 您入住的時間為202X年5月X號18:00,預定的退房時間為202X年5月X號12:00,住宿時間為三天兩夜。因為您是特殊客戶,我們無法為您提供續住服務,也不能為您辦理提前退房業務,萬望諒解。
【最後,感謝您選擇[魔方大廈],希望您的住宿平安、愉快。】
——以上,便是酒店提供的全部規則說明。
許冥耐著性子一字不落地看完,又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微微挑了挑眉。
她和邱雨菲登記的時間很不巧,正好是餐廳關閉的時間,想要下去吃飯,得等兩個小時後。
剛好兩個人都不是太餓,於是通過手機達成共識,決定先各自洗漱休息一下,等到八點,再一起下去吃飯。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餐廳的開放時間安排,會不會太過離譜?
許冥盯著那幾乎被切成豆腐塊的時間表看了一陣,基於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微妙擔憂,又在腦海中呼喚了一次鯨脂人。
仍是沒得到回應,她又將規則書拿出來,直接上手戳,後者迷迷糊糊地,似是還在睡,被許冥戳醒後,也只充滿不耐煩地揮手。
「幹嘛啦,別煩我。」它咧著大嘴,像是蠟油般從規則書上褪下,將自己縮成了一個球,又伸出兩條細細的胳膊,將自己環得嚴實,「忙著呢。」
許冥:「……你在忙什麼?」
「我在思考,該給自己捏一張多漂亮的臉。」鯨脂人一本正經,「這種酒店肯定有漂亮的布景,還有傻裡傻氣的人類NPC……和他們互動最好玩了。」
「你到時候記得幫我拍照啊。」
許冥:「……」
不得不說,這家伙倒是不忘初心。一路睡到現在,拍照打卡的事居然一直沒忘。
不過聽它意思,似乎還是自己多慮了,這裡就是現實世界。
許冥的心總算放下一些。倒不是對這鯨脂人有多信任,而是憑借她對這家伙的了解,如果真進了怪談區域,它的反應怕不是比自己還強烈——具體可參見上回在宏強,它可是打定主意,哪怕死在外面走廊裡,也絕不要和域主待在一個地方。
雖然它從沒細說,不過許冥猜測,多半還是怕被吃。
規則書可以吸收根,異化根可以吸收規則書。那麼根與根之間,大概率也可以相互吸收。它一個被深度捆綁沒法跑路的異化根,一旦被抓到,基本也就是加盤菜的事。
而且這家伙也說過,怪談區域無法影響異化根的能力和認知——從這個方面來看,這家伙的判斷應該還是挺靠譜的。
再次看了眼還在暢想拍照打卡的鯨脂人,許冥輕嘆口氣,將它與規則書一起掃回包裡,一面反思著自己是不是最近因為宏強的事有些草木皆兵,一面找出浴袍,打算先去浴室裡沖個澡放鬆一下。
不料剛進浴室,就聽馬桶一陣咕咕響。正在拿浴巾的許冥蹙眉轉頭,緊跟著,卻又聽馬桶那邊發出噠的一聲——
原本蓋好的馬桶蓋,不知怎麼,自己向上彈開了。
一臉茫然的許冥:「……?」
湊過去一看,馬桶裡面水渦轉動,滿到幾乎快要溢出來。
分明是堵上了。
……這就是1600酒店的實力嗎?
許冥不明所以,許冥十分震撼。許冥趕緊把馬桶蓋合上,拼命按起沖水鍵,想試著強沖,不想試了一會兒,非但沒沖下去,反而真的滿了出來——
許冥倒吸口氣,趕緊把馬桶蓋又砰地摔了回去。一臉無語地退了出去。
馬桶堵成那樣,明顯只能報修。許冥開門左右看了看,沒看到有路過的工作人員,只能回去打前台電話,一邊打一邊抄起遙控器,想看個電視冷靜一下。
摁了一下後,卻聽空調嗶的一聲響。許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拿錯遙控器了,趕緊又抬高手腕,想把空調關掉。誰曾想還沒來得及動作,又聽空調那邊也發出一陣奇怪聲響——
打開到一半的葉片,忽然不動了。
許冥覺得不對,趁著電話還沒接通,走過去,伸手試了下。
……果然。空調雖然打開了,卻完全感覺不少什麼冷風。
吹風功能,明顯也出問題了。
……這就是1600酒店的實力嗎??
許冥更懵了。
前台電話依舊沒有接通,她想了想,乾脆自己拿了新買的自拍桿,抻長了對著空調捅。捅了一會兒,確認這不是自己能搞定的事,只得又走回座機旁,重新撥打起前台的電話。
電話依舊佔線。
許冥無奈,只好切到留言功能,告知自己這邊空調和馬桶出了問題,希望盡快派人來修。留言完掛掉電話,想想實在沒勁,索性開了電視,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
沒看多久,座機忽然鈴鈴響起。許冥隨手接聽,聽筒裡面傳來邱雨菲略顯沙啞的聲音。
「小顧老師。」她音量正常,聲線卻有些不穩,「你還好嗎?」
「……」許冥聽著她的話,卻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
「嗯,還好。」她抿了抿唇,竭力維持住語氣裡的平靜,「你洗完澡了?」
「還沒,打算等等洗。」邱雨菲聲音越發古怪了些,「就是,小顧老師啊……我突然想找你聊聊天。」
「你還記得我們在上家公司時那件事嗎?就我們和嘉怡姐,一起加班那次。」
「……」許冥眸光微微閃爍,很快便應了一聲。
「好的。」邱雨菲的語速微微急了起來,「那你能再說一次那個嗎?」
「就那個,在公司走廊裡,我被騷擾的時候,你說的話。」
「拜托了,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許冥:「……」
許冥暫時卻沒回應。
只不掩擔憂地朝房門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
*
時間倒回數分鐘前。
8312號房間內。
邱雨菲簡單收拾了下東西,正興致勃勃在自己房間裡溜達。時不時拿起手機,對準中意的角落,咔嚓拍上一張。
她尤其喜歡那個放在床邊的猴子雕像,還特意和它合拍了一張。拍完往沙發上一坐,開始慣例地選圖修圖一條龍,卻聽一陣咯咯聲響。
……她狐疑抬眸,卻什麼都沒瞧見。
心裡犯起小聲的嘀咕,她默默將放在地板上的雙腳抬到了沙發上,正要低頭繼續修圖,卻又聽那咯咯聲音再次響起——
她飛快抬起頭來,瞪大眼睛四下環視。
那咯咯的聲音依舊不知從而何來,不過這回,她倒真發現了一點不對。
——那原本立在床頭的猴子雕像,不知為何,似乎往前挪動了一點點。
沙發的位置在床的右側,雕像則擺在左側。兩個東西原本是平齊的,因此,這點位置差距,很容易看出來。
……所以這又什麼情況?
邱雨菲被嚇得懵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應該就是那張規則上所說的特效——
不太像是人扮的,也不像投影。應該是機關。
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那麼重的雕像,居然也能挪……是裡面內置了個送餐機器人嗎?
邱雨菲有些好奇,然而很快,一種本能的瑟縮便將這種好奇壓了下去。她縮在沙發上,遠遠去看那個猴子雕像,明明之前看還可愛的,現在卻怎麼看都有些頭皮發麻。
不對不對,冷靜下來,這都是效果,是酒店搞出來的驚悚效果——就像冥冥老師說的,不要怕就完事了。
盡力無視盡力無視盡力無視……邱雨菲在心裡拼命重復著,想想卻還是給許冥發了個消息。
許冥那邊暫時沒有回應,那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咯咯。
邱雨菲驚訝抬頭,卻見不過一錯眼的工夫,那猴子雕像就已經挪到了床尾。
再往前繞一下,就徹底來到邱雨菲跟前了。
……意識到這點,邱雨菲的汗毛幾乎是瞬間炸了開來,恰在此時,手機響起叮的一聲,她慌忙低頭,看見來自許冥的消息跳了出來。
她只發來兩個字。
【咯咯】
「……」
這下子,邱雨菲的汗毛是真的完全炸開來了。
顧不得思考更多,她驚慌地起身,兩腳胡亂地往拖鞋裡一塞,就準備往門外衝去。卻又聽「咯咯」一聲響,方才還站在床尾的猴子雕像,已然來到了門邊——
雕刻而成的猴臉正對著邱雨菲。
齜牙咧嘴的。明明在笑,表情卻滿是猙獰。
……!!
似是被駭人的表情刺激到,邱雨菲大腦一時空白,等到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往後直跳了出去,幾乎摔在床鋪上,手機則是克制不住地遠遠丟出——
唰地砸到那雕像身上,卻像是砸到了一團空氣。
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這下,邱雨菲的臉色是徹底變了。
怎麼會?明明剛才還能碰到的,她還在靠在它上面拍了照片……不是機關嗎?
……不,應該說,有這麼牛批的機關嗎?
邱雨菲臉色變了又變,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明明很想奪門而出,可那東西偏偏就堵在門口……
等等,對了,還有辦法的。
那個規則上怎麼說的來著?打電話,或者給糖果……
電話正好就在左邊,裝著糖果的小包則在右邊,恰好就在床上。邱雨菲略一糾結,果斷選擇了感覺更方便的那個,飛快扯過了旁邊的小包——
然而就在她將包扒開急速翻找的時候,她動作又頓住了。
小包裡東西很雜,邱雨菲也沒經常理,因此,直到此刻,她才發現,這包裡除了那袋糖果,不知何時,還多出了另一個東西。
那張工牌。
她從宏強帶出來的,隸屬於怪談拆遷辦的工牌。
明明離開怪談區域後就消失不見的,許冥也說過,怪談裡的大部分東西,都是不會出現在現實的……
那現在,這張工牌再度出現,又意味著什麼?
似是想到了某種極為糟糕的答案,邱雨菲臉色更難看了一些。
再次抬眸看向那守在門口的猴子雕像,她喉頭滾動一下,反而冷靜了下來。
鎮定鎮定,不要怕,恐懼是縫隙恐懼是縫隙,重點是要搞清當前的狀況……
她們又進怪談區域了嗎?什麼時候?不,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該怎麼辦?
邱雨菲垂眸,看到了放在包裡的白棋糖果。略一思索,卻還是將包用力合上。
假設這裡真的是怪談區域,那麼酒店本身就是最可疑的存在。許冥說過,有的規則看著友善,實際卻可能暗藏火坑,所以糖果也好,前台電話也好,還是都先放放,能先不動就不動。
可排除這倆,自己還能再做什麼呢?
總不能直接打過去。方才手機都是直接穿過去的……
邱雨菲咬了咬唇,大腦開始努力轉動。就在此時,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當時在宏強外面的走廊裡,她被那個焦黑人影抓住。一開始,本來也是打不到它的。
是在許冥說了什麼後,她才可以打到。
……當時太過慌亂,沒有細想,後面逃出宏強,她倒是有想到一些——那個曾試圖挖角她的安心園藝的員工曾隱晦地提過,說能觸碰靈體是了不得的天賦……
邱雨菲非常確定,自己絕沒有那什麼天賦。那麼主導的力量究竟在誰身上,不言而喻。
深吸口氣,邱雨菲目光緊盯著門口的雕像,小心往旁邊挪了又挪,終是下定決心,抖著手拎起了座機的聽筒。
她其實不確定這電話究竟能不能達到許冥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測是不是正確,但這種時候,只能賭一把了。
所幸,內線電話很快接通。邱雨菲想起以前和許冥約定的報警暗號,用力閉了閉眼。
「小顧老師。」她故意道,這是她和許冥以前約定的報警暗號之一,至少可以讓對方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還記得你還記得我們在上家公司時那件事嗎?」
「你能再說一次那個嗎?」
「……」
片刻的停頓後,她聽見聽筒裡傳來許冥有力的聲音:「嗯。」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如果一個存在能打到你,那你肯定也能打到它。」
「所以不要慌,直接上去幹吧。」
邱雨菲低低應了一聲,輕輕掛斷電話。
緊跟著,再次抬眸看了眼守在門口的猴子,順手抄起桌上的古銅台燈。
緩緩站起了身。
——另一頭。
許冥一聽到邱雨菲的電話掛斷,就立刻起身,匆匆往她房間趕去。
才剛到門口,便聽裡面傳來砰砰的聲響,以及邱雨菲快要破音的怒吼——
「再橫啊,你再橫啊!」
「來,咯,咯給我聽,你不是很喜歡咯咯咯嘛!」
「不理你你還越咯越大聲,長腳了不起啊!」
「吔屎了你——」
停在門口的許冥:「……」
她抬起手,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敲門。
又過一會兒,伴隨著一聲巨響,房門終於打開。
邱雨菲滿頭打汗地走出來,手裡還提著那個古銅台燈。許冥試著越過她的肩膀往裡看,什麼都沒看到。
「別看啦,被我推到窗戶邊砸下去了。」邱雨菲抹了下黏在額上的頭髮,臉都紅撲撲的,「冥冥老師,晚上我想和你睡。」
許冥對此當然沒什麼意見,事實上,她也有一堆事情想要問邱雨菲,在搞清楚前,她覺得她們最好是別分開了。
於是邱雨菲反手關上門,拖著腳步和許冥一起走向831B。本想說進去後先好好洗個澡,不料門一開,她整個人又瞬間震住——
許冥房間的格局很簡單粗暴,沒什麼遮蔽。因此,邱雨菲一眼看到了:
那掛在牆上的空調,葉片正打開著。
一個長髮女人的半截身子正從空調中探出,雙手如同游泳般在空中不斷撲騰,動作間露出一張毛絨絨的貓臉。
電視機也開著。一隻長長的、同樣毛絨絨的黑色手臂正從電視屏幕中探出,爪子在地板上摳出深深的痕跡。
同一時間,廁所裡傳來了響亮的水聲。一條足有半人高的肥厚魚尾艱難地從廁所裡彈了出來,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暈乎乎的。
魚尾的一端是整齊的切面,殷紅的血液正不斷從中滲出,不要錢似地在地上蔓延。
邱雨菲:……
我要不還是回去吧。
她站在許冥的房間門口,面無表情地想到。
反正那個猴子雕像已經被扔掉了,她的房間應該也沒什麼別的了。
至少比這裡乾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8:22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2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蝴蝶大廈(三)
等到前台再次主動聯繫許冥時,已經是二十分鐘後。
彼時,她剛和邱雨菲合力將那個從衛生間裡爬出來的巨大魚尾扔出窗戶——雖然從分工上來說,主要出力的都是邱雨菲,她只負責在旁邊提供精神支持。
先對付魚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另外兩個更難對付。掛在空調裡的貓臉女人就不說了,掛那麼高她們也沒法弄下來,更令人頭痛的是那個從電視機裡伸出的猴爪。
就那麼一截伸在外面,死死扒在地面上,不繼續往外爬,也不往回縮,跟個盆栽似的,動也不動。也就在有人靠近時,才會突兀地動一下尖銳的指甲。
邱雨菲憑借自己不多的恐怖片經驗猜測,這東西本來可能是要從電視機裡爬出來的,就像貞子一樣——只是沒想到許冥一來對它沒反應,二來沒等它出來就直接關掉了電視,導致它直接卡在了這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許冥原本還琢磨著,要不直接把電視機砸了了事,恰好在這時接到來自前台的電話,得知對方很快就會安排上門處理,總算鬆了口氣,叫上邱雨菲,準備先去她的房間。
「……你真準備讓那些工作人員進你屋啊?」邱雨菲兀自憂心忡忡,「既然這裡又是那什麼怪談區域……那那些在酒店工作的人,多半也靠不住吧?」
「不管靠不靠得住,至少他們現在還頂著工作人員的皮。該他們幹的事,就該扔給他們去幹。」許冥卻是十分乾脆。
另一方面,她也很好奇,那些工作人員所謂的「上門處理」,究竟是怎麼個處理法。
「而且,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下吧?」許冥掃了眼邱雨菲身上汗濕的衣服,「至少得換套衣服。」
「……」邱雨菲撥了撥額上汗濕的劉海,不掩鬱悶地點了點頭。
*
怪談區域裡的清水一般而言是能用的。不過出於警惕,邱雨菲回房後也沒有洗澡,只是簡單清潔了下,換了身乾爽衣服。
……用她的話說,在鬧鬼的地方洗澡,結果蓮蓬頭裡噴出奇怪東西的橋段可太經典了,她可不想親身體會。
「希望這次能盡快逃出去吧。」將劉海用夾子夾到頭上,她再次鬱悶嘆氣,「我想洗澡。」
「問題是,我們連自己是怎麼進來的都不知道……甚至連這是哪個怪談都不清楚。」
許冥抿了抿唇,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滑向自己隨身攜帶的提包。邱雨菲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奇怪道:「冥冥老師?你想起什麼了嗎?」
「倒不是。」許冥面露沉吟,「只是覺得,如果想要搞清狀況,光靠我倆可能不行。」
邱雨菲:「?」
「我這邊倒是有個東西,勉強可以稱作外援……不過你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許冥說著,輕呼口氣,終是下定決心,對著邱雨菲緩緩打開了自己的提包:
「先提醒一下——你接下去看到的東西,可能會嚇你一跳,讓你覺得很不可思議,但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盡可能保持鎮定。」
邱雨菲:「……」
似是被許冥正經的表情震到,她的神情也不由嚴肅起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方屏著呼吸,往許冥打開的包裡望去。
緊跟著,便見她愕然瞪大了眼睛,似是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
片刻後,又見她抬手掩住了嘴,低低「哇哦」了一聲。
……等等。
「哇哦」?
許冥懵了一下。這是被怪物嚇到的反應嗎?
另一邊,邱雨菲終於移開目光,看了許冥一眼,高深莫測地挑了挑眉。
「難怪你要打預防針,確實……蠻令人驚訝的。」她小聲道,明明掩著嘴,但看嘴角的肌肉牽動方向,分明是似笑非笑,尾音也有些上揚,「沒想到冥冥老師你居然好這口……」
許冥:……?
???
好哪口?我好哪口?不是,我在讓你看裡面的鯨脂人啊你在看什麼……
「但其實也還好啦。」邱雨菲自顧自地擺擺手,「人的愛好是自由的嘛……區區兩根……」
……???什麼根??
眉心重重一跳,許冥心中忽然騰起一種極度不妙的預感。
猛地將包翻轉過來,低頭一看,登時倒抽口氣。
……果然。
只見這會兒團在她包裡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長手長腳長嘴巴的褐色蠟團。
……這該死的鯨脂人,也不知是不是一個人閒得沒事幹,居然自己把她放在包裡的翻蓋小鏡子翻了出來,這會兒正站在打開的化妝鏡上,興致勃勃地對著鏡子捏身體。
還是那種黑髮白膚,沒穿衣服的身體。
大約只有十公分高。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甚至還能再多兩個零件。
許冥:……
救命,這鏡子我不能要了。
「……捏完了嗎?」眼見對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許冥眼睛閉了又閉,終是強忍住了用手指直接把對方提出來的衝動。
怪談區域的水用了以後會生病,她得盡量避免洗手。
鏡子前的鯨脂人這才入夢初醒地抬起頭來,對上許冥譴責的目光,羞澀地笑了下,轉身打開一包紙巾,扯出張紙,像浴巾似地圍在身上,這才施施然地爬出了包。
「不好意思啊,剛才忙著捏臉,沒注意外面動靜……」它還很講究地理了下身上的紙巾,「話說是出什麼事了嗎?」
「……」許冥揉了下額頭,終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而就在她準備開口的瞬間,邱雨菲已經好奇出聲:「捏臉?什麼捏臉?」
不知是不是因為鯨脂人現在的造型還算平頭正臉,她倒沒多少害怕,反倒還挺感興趣的樣子。
「就是外表調整咯。」鯨脂人看她一眼,非常自然地回答起來,「骨頭、肌肉、五官……像是雕刻家那樣仔細雕琢,使它到達最完美的狀態。」
它說著,還炫耀似地撩起紙巾下擺,當著邱雨菲的面轉了個圈:「喏,這就是我為這次的酒店之行設計的臉和身體,不介意的話可以先給你欣賞一下……怎樣?這孔雀般的五官,是不是很契合驚悚酒店的氛圍?」
「嗯……」邱雨菲愣了下,似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頓了頓才道,「還好?挺好看的。」
「是吧。」鯨脂人自我陶醉地摸了摸下頜線,「其實我覺得還有進步的空間,不過暫時沒什麼頭緒……」
說話間,它又轉過了身,借著床腳的反射開始照鏡子。坐在另一個方向的許冥沒好氣地盯著它看,看了一會兒,卻似注意到什麼,臉色微微一變。
「……顱頂。」又過一會兒,忽聽她喃喃出聲。
「啊?」邱雨菲不解看了過去,鯨脂人亦半轉過頭:「什麼?」
「顱頂。」許冥嘴角微動,臉色愈發嚴峻,「顱頂低了。眼角還需要再開一些。」
「……???」完全沒懂她在說什麼,邱雨菲的眼神更加困惑。倒是鯨脂人,又對著床腳端詳一會兒後,恍然大悟地叫出了聲:「對對,是這兩個問題!」
「把它們糾正一下,應該就會更好看了……看不出來,你衣品爛得要死,美商卻意外得還可以嘛!」
鯨脂人說著,興致勃勃地再次調整起腦袋。許冥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這不是我說的。」她低聲道,「是你自己說的。」
「……」
迎著對方詫異望來的目光,許冥深深吸了口氣。
「幾天前,我剛跟你說要去驚悚酒店住的時候,你就閒的沒事說要捏臉。當時捏出的,就是你現在這張臉。」
區別只是當時的造型更大一些,有成年人高,而且有穿衣服,也沒多零件……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會兒的鯨脂人就已經在糾結怎麼讓自己的臉更完美。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要抬高顱頂和繼續開眼角。並且在此基礎上,又更新了新的造型。
換言之,現在的鯨脂人,是在重復它幾天前就已經做過的事——它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造型,早在幾天前就已經改良過一遍。
「誒。」許冥忍不住伸手在它面前揮了揮,「你還正常嗎?知道我們在哪兒,今天是幾號嗎?」
「……」鯨脂人聽到這話,卻一下愣在了當場。
——而就在許冥以為它要說些什麼時,卻見它眨了眨眼,又轉向了對面的床腳,「別煩我啦,忙著呢。」
許冥:「……你在忙什麼?」
「我在思考,該給自己捏一張多漂亮的臉。」鯨脂人一本正經,「這種酒店肯定有漂亮的布景,還有傻裡傻氣的人類NPC……和他們互動最好玩了。你到時候記得幫我拍照啊。」
「?奇怪,這臉我是已經捏過了嗎?看著居然還不錯誒,很有孔雀的凌厲感,可以可以。」
「……」
許冥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邱雨菲猶有些搞不清狀況,見她神情不對,一時也不敢說話。
片刻後,卻見許冥突然伸手,將正在給自己開眼角的鯨脂人直接捏了起來,又從包裡掏出包沒用過的絲襪,讓邱雨菲幫忙拆了,將鯨脂人整個兒塞了進去。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許冥冷著張臉,邊塞邊道,「雖然不太清楚理由……不過這家伙似乎好像是廢了。」
至少這會兒,絕對指望不上了。
邱雨菲不明所以地點著頭,想想忍不住又問道:「那我們為什麼要把它裝襪子裡啊?」
「物盡其用。」許冥冷酷地說著,將打包好的鯨脂人又塞回了包裡。
這是個不太妙的開端——
外援靠不住,接下去只能靠她倆自己摸索了。
「那還是和之前一樣,只能先設法搜集信息了。」許冥嘆氣,「現在的情報還是太少。」
還是那句話,得搜集情報。
不僅是搜集文字信息,還得設法排查死人——她們進來,肯定是因為死人。而既然能進入這裡,就說明那個死人腦子裡,一定裝著對應的怪談。
如果能知曉對應的怪談內容,她們對當前的狀況,也能更多一些把握。
而這兩個方向,無論哪個,都不是光靠縮在房間裡就能完成的。
恰好這會兒已經快要八點,快到餐廳開放的時間,許冥便說下樓看看,說不準能遇上其他的房客。
邱雨菲沒有異議。為了增加偶遇概率,兩人下樓時還特意走的樓梯,將三樓和二樓都逛了一圈——可惜一個人也沒遇上。
直到走到餐廳門口,也終於瞧見一個人影。
一個男的,腳步匆忙,氣急敗壞,一頭黃髮十分張揚,不知為何,看著有點眼熟,只可惜還沒等許冥她們回憶起任何相關信息,便見他頭也不回地竄進了不遠處的廁所。
就……看著很著急的樣子。
「什麼情況?」邱雨菲茫然地眨著眼睛,「吃壞肚子了?」
許冥同樣茫然地搖頭,就在此時,邊上忽然傳來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
「那個,他應該是被噁心到了。」
「?」
兩人轉頭,正見旁邊一個女孩兒緩緩從餐廳的方向走過來,穿著一身哥特風格的LO裙,正是她們剛入住時見過的那個。
許冥禮貌笑了笑,帶著邱雨菲往遠離廁所的位置走了幾步,好奇道:「請問,噁心指的是……」
LO裙女孩兒四下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工作人員,方小聲道:「餐廳的自助飲料桶裡面,有死老鼠。」
「噫。」邱雨菲下意識倒吸口氣,「什麼情況啊?真的假的?」
「真的。我親眼看到的。」女孩兒立刻點頭,「餐廳外面不是有個小露台嗎,可以坐著休息的。我剛才就在那兒,聽到那男的問工作人員能不能先打一杯飲料喝,工作人員同意了。」
「他就灌了一杯,結果喝一半了突然開始罵髒話,砸了杯子就往外跑。我有點好奇,就走進去看了看,發現那桶裡面,飄著那——麼大,一隻死耗子。」
女孩說著,還煞有介事地用手比劃一下,比劃得邱雨菲又是一陣發毛。
許冥卻似意識到什麼,忙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八點過五分。」她蹙了蹙眉,「奇怪,是正常的運營時間啊。」
「是又怎麼樣,反正我是不打算吃這裡的東西了。」LO裙女孩搖了搖頭,「對了,你倆也是準備去吃飯嗎?慎重哦。」
「……謝謝提醒,現在已經不餓了。」許冥往餐廳的方向看了看,面上露出幾分思索,「說起來,還沒問你名字?」
「哦。叫我薄荷就行。」LO裙女孩落落大方地笑起來,「我和我朋友住二樓,有空可以一起玩。」
「朋友?」邱雨菲好奇,「你們住一起?」
薄荷:「不是,我們三個人,她們倆住大床房,我住單人間。
「因為大床房不能加人嘛,我就被拋棄了。」
「會害怕嗎?」許冥試探道,「感覺這邊房間的『特效』還挺多的。」
「有嗎?我房裡沒有遇到過。」薄荷皺了皺眉,「可能是我朋友給我挑的房間不錯吧。我本來要住另一間,是她幫我去換的來著。」
「這樣啊……」許冥眸光微轉,不著痕跡地給邱雨菲遞了個眼色。
後者心領神會,立刻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往前蹦了兩步:「那能請問下是怎麼換的嗎?我也好想換,我那個房間有好嚇人的雕像,我看著就發毛……」
「呃……」薄荷愣了下,「可那是我朋友去弄的,我不太清……」
「沒關係,隨便聊聊就好——誒,這邊站著說話不方便吧?」沒等她反應過來,邱雨菲已經上前,很熱情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你之前說的小露台在哪裡?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聊……對了,之前就想問了,你這套裙子我好像刷到過誒,是不是愛麗家的?感覺你這個顏色好仙啊,特別配你這個眼妝……」
「啊,是嗎,謝謝……我其實今天偷懶了,眼影是亂畫的……」
「哇,那你手也太巧了,我好喜歡你眼尾那個亮片……」
「謝謝,這個很便宜的,我等等推你好了。我覺得你的眼睛也很適合這種……那個,露台這會兒太暗了,我們要不還是去餐廳吧。那邊應該也可以免費坐的……」
說話間,兩個女生,已經互相挽著手臂,又朝著餐廳的方向走了回去。
許冥安靜地跟在後面,默默給邱雨菲點了個讚。
果然,這種需要社交的場合,交給社牛就對了。
*
又二十分鐘後。
餐廳的角落。
托邱雨菲的福,她倆已經快把對面女生的家底都給摸出來了。
大二學生,兼職妝娘,喜歡和朋友結伴到處打卡。這次也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奇怪的是,真要問她從哪裡知道這家酒店的,她卻搭不上來,苦思冥想半天,也只會說,是網上看的,也不知道什麼相關怪談,只知道這裡提供很特別的驚悚體驗。
和她一起來的共有兩個朋友,合住一間大床房,這會兒都在睡覺,因此只有她一個人出來逛。
「本來中午的時候就想來試試這裡的自助餐,可我朋友非說頭痛,纏著我不讓下來,搞得中午啥都沒吃成。就說晚上來吃唄,結果又遇到這種事……」
左聊右聊,又聊回了飲料桶裡那隻死老鼠,薄荷搖了搖頭,一臉嫌棄:「難怪這邊吃飯的人這麼少。」
確實如此——明明已經到了餐廳開放的時間,下來吃飯的人卻沒多少。只有零星幾個人。
事實上,許冥覺得那些多半還不是人……因為所謂的「顧客」,她只聽在邱雨菲和薄荷的交談中聽到過,但從她的視角看過去,餐廳裡始終都是空蕩蕩的。
自助飲料桶就在正對門的地方。就算偶爾有活人進入,看到在裡面飄著的碩大死老鼠後,也會趕緊離開。神奇的是,那些工作人員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這隻老鼠的存在,都過了這麼久,始終沒人來處理這事。即使得到顧客的投訴,也只是冷漠地低頭,做出一副聽到的姿態而已。
簡直就像是AI一樣……
許冥默默想著,對面薄荷忽似想到什麼,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誒呀,這麼晚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她說著,匆匆忙忙地站了起來,「我和我朋友約好了,晚上要一起刷電影……不好意思啊,有空再聊!」
「誒等等!」眼看她就要離開,許冥趕緊叫住人,大腦飛快轉動,「其實,我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
「?」薄荷眨了眨眼,好脾氣地又坐回桌邊,「什麼?」
「……」不好意思,還沒來得及編。
許冥一時陷入沉默,旁邊的邱雨菲卻似想到什麼,忽然往前湊了湊:「其實我們是想再問問你,對這酒店其他的房客,還有沒有什麼了解?」
「……啊?」薄荷明顯一愣,邱雨菲緊跟著又壓低聲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是這樣的,其實我倆是靠抽獎來這兒的。我網上抽獎中了,獎品就是這裡的免費體驗券。
「但是呢,這個獎品兌現,其實是有要求的。酒店方面給我們布置了一個秘密任務,如果能在住宿期間完成,就能免單,如果不能,就得如原價付錢。」
邱雨菲說到這兒,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你也知道,這邊房費不便宜。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是想盡量爭取下免單的。」
「哦……」薄荷緩緩點頭,恍然大悟,「那個任務和現在住這兒的房客有關?」
「啊對,啊對對對!」邱雨菲立刻點頭,許冥補充:「現在的房客裡,有至少一個是假的,不是正經房客。我們的任務就是把他們找出來。」
死人確實不算正經房客,她這也算不得說謊。
「原來如此,明白了。」薄荷微微頷首,旋即輕點起下巴,面露思索,「房客……其實我知道得也不多,不過確實有幾個有印象的。
「二樓的話,光我知道的,就有我、我兩個朋友,還有兩個男的。一個很瘦,看上去像大學生,另一個年紀大一些,染著黃頭髮……哦對,就剛才衝進廁所的那個。他就住我隔壁,8206。老實說我覺得他很像你們要找的人。」
「?」許冥身體微微前傾,「為什麼這麼說?」
「他辦理入住登記的時候我就在大廳。他和你們是前後腳進來的,而且身邊都沒有帶行李。」
薄荷煞有介事:「哪有人出來玩不帶行李的啊。」
……其實還真有。
比如那種稀裡糊塗就被帶進來的人。
當然也不能保證是活人就對了。
許冥默默想著,不著痕跡地與邱雨菲交換了一個眼神,繼續問道:「嗯,謝謝你。這人我們碼住了。你還見過別的房客嗎?」
「別的……二樓的就沒有了。」薄荷轉了轉眼睛,「三樓的話,我沒去過,只知道你倆……」
「哦不對,還有兩個人!」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拍了下手掌:「非常、非常奇怪的人!」
「奇怪?」許冥兩手擱在了桌上,「請問怎麼說?」
「一個是我中午遇到的。很瘦,長得也帥,但不知為什麼,給人的感覺病懨懨的。」薄荷小聲道。
「我當時剛吃完飯回去,和他正好一班電梯,我去二樓,他去三樓。在電梯裡面,我還一直聽到他嘀嘀咕咕的,說什麼『怎麼辦怎麼辦,要來不及了』……反正就是這種話。」
「我先下的電梯嘛,結果剛出去,忽然聽到他叫我——而且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哦,可他居然叫的是我的大名!
「我嚇了一跳,轉頭看他,看到他滿頭大汗的,臉色白得嚇人。他看到我回頭,就沖我扔過來一張名片,然後開始大吼大叫:
「他說,要我記住這個片段和錨點。還有他接下去的話——
「『如果看到有人身上帶著葉片圖案,一定要告訴他們,不要流淌。千萬不要流淌。』
「說完電梯門就合起來了。我也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薄荷說完,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對面許冥,卻是一臉凝重。
「帶著葉片圖案的人……」她喃喃著,忽然往前坐了坐,「那他給你的那張名片呢?是不是也有一個葉子圖案?」
「誒對的對的!」薄荷驚訝地看她一眼,「你怎麼知道?」
「……我、我猜的。」許冥眸光微轉,「也就是說你不知道他住哪兒?那那張名片呢?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可以呀!」薄荷愉快地說著,「你等等,我記得我就裝在我的小包……咦?」
她打開包翻找幾下,卻是皺起了眉:「奇怪,怎麼不見了?我明明記得我收起來了……」
許冥:「……」
「沒事。我也就是隨口問問。」她趕緊道,「那麼,名片上的公司名字,請問你還……」
「這個不記得了。」薄荷皺了皺眉,「但我記得,他自己的名字。叫唐夢龍。」
因為和她很喜歡的冰淇淋牌子重名,所以她印象特別深。
「哦哦,好的……謝謝。」許冥若有所思地點頭,「那請問,另一個奇怪的人是?」
「那個啊,相比起來倒算正常了。」薄荷認真回憶起來,「也是個男的,我第一次見他是在一樓,就你倆上樓之後。」
「他當時看著可嚇人了,渾身都紅的,還鬼吼鬼叫的……我還以為是NPC呢。
「可後來我走樓梯上樓,又遇到他了。我有點害怕,就特意讓他先走,他路過的時候,我看到他手裡有拿房卡,而且人是往三樓去的。」
「房卡?」邱雨菲插嘴,「那有沒有可能是去樓上上工的工作人員?」
「……嘶。」薄荷被她這麼一問,反而懵了,「這個方向我沒想過誒。但仔細一想,好像你這個說法更說得通。」
「反正也記一下吧,渾身是血的、住三樓的男人……不知道門牌是嗎?」
許冥點了點頭:「我們到時可以留神再看看。」
「嗯,你們加油。」薄荷笑了下,「時間不早,我就先回去了,祝你們任務順利!」
「嗯嗯,謝謝——」邱雨菲和許冥一起跟她擺手,目送著小姑娘走出餐廳——結果剛走出不到半分鐘,又見她踩著小皮鞋,噠噠噠地跑了回來。
「對了,我剛又替你們想到個辦法!」她興沖沖對兩人道,「你們如果想查房客的話,其實可以去看前台的入住登記冊啊!」
「登記冊?」許冥下意識反問一句,隨即想起來了——確實,在辦理入住的時候,前台是有讓他們在一本冊子上簽名,冊子上還有房號。
不過這東西是能隨便給人看的嗎?
許冥記得當時簽名時,其他人那一欄都是擋住的,而且一簽完就冊子就被飛快收走了。
「能給人看的,不過可能有條件。我之前就看過。」薄荷認真道,「就我辦理登記那會兒,因為不知道我朋友住哪兒嘛,就直接問了,前台就把她們的信息欄單獨截給我看,還蠻好說話的。」
「哦……」許冥面露思索地點頭,忽然覺出不對。
「等一下,你為什麼會不知道你朋友住哪兒啊?」
「因為她們比我早進來啊。」薄荷說到這兒,似是也有些無奈,「那兩個死沒良心的,把我一個人丟大巴上。我人都還沒醒呢,她們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等我進大廳的時候,她們都辦好入住上樓了,等都不等我。」
發消息也不回,給她氣得。還是後來其中一人哄了一陣,這才消火。
一旁許冥聽著,卻是再次皺起了眉。
「不好意思。」她打斷了薄荷的話,「也就是說,在來酒店的路上,你其實在睡覺……」
「對。」薄荷毫不猶豫地點頭。
許冥:「……所以從你在大巴上醒來,到進酒店這段時間,你其實根本就沒有見過你的朋友。你們是在房間裡匯合的?」
「嗯。」薄荷繼續點頭,似是完全沒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她們比我先下來嘛。」
許冥:「……」
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她剛想再說些什麼,大廳內的半點報時忽然咕咕響起。薄荷見狀,趕緊再次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跑了。
……剩下許冥和邱雨菲,坐在原地,面面相覷。
又過一會兒,方聽邱雨菲小聲開口:
「那個,冥冥老師,你說她說的那兩個朋友……真的是她朋友嗎?」
「不知道。」許冥拍了下額頭,只覺腦袋都快燒掉。
是真的不知道。雖然聽薄荷的描述是很怪,但從邏輯上來說,也不排除薄荷視角看到的才是真相,她確實有兩個和她一起的朋友,只是比她先進來而已。
甚至,說得無情點,她們連薄荷說的話是否靠譜都不確定。畢竟怪談區域本就會影響人的認知,而且她們也沒法確定對方是活人……
像中午那段時間,她自己的說法就有明顯的矛盾。一會兒說「被朋友纏著錯過了自助餐」,一會兒又說「吃完飯上樓時遇到了怪事」,可這邊就一個吃飯的餐廳,錯過時間就不開放,她到底是哪裡吃的飯?
「還是那句話,只能先設法搜集情報再進行判斷了。」許冥嘆氣,「但她說的那兩個住三樓的男人,我覺得都可以留意下,還有就是登記冊。這確實是個思路。」
尤其是那個叫「唐夢龍」的。
知道葉子圖案,大概率也是安心園藝的人。不管怎樣也是個業內人士,對這裡的情況肯定比她們了解。
要是能摸清他的情況就好了。
邱雨菲沉吟著點了點頭,卻聽一陣推車聲響,兩人探頭,正見有工作人員推著推車過來,挨個兒收拾起用過的餐桌。
兩人也沒再留,起身離開。沿著餐廳外的長廊步行一陣,很快便又回到了一樓展示廳。
展示廳外,就是大廳。邱雨菲狗狗祟祟地探頭往外看了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要不我們直接去搶吧。」她十分認真地對許冥獻計獻策,「你回去給前台打電話,然後我趁他們不注意,搶了就跑?」
許冥震驚地看她一眼:「在別人的地盤上搶別人的東西,你怎麼敢的啊!」
邱雨菲:「……」沒記錯的話你上次在宏強也搬東西了吧?
「那能一樣嗎,我當時就奔著逃命去的。不代表我贊同這種行為。」許冥義正辭嚴地說著,也跟著往外看了眼,正見兩個工作人員,依次從櫃台後面走出來,走進了後面的房間。
原本有三人守著的前台,登時只剩下一人。
許冥:「……」
「要不我們直接去搶吧。」她轉頭堅定地看著邱雨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邱雨菲:……
「那現在打算怎樣?」她再次探頭朝外望去,「你衝回去打電話?然後我先上去套近乎?」
「來來去去太費時間,而且她也不一定接。」許冥沉吟片刻,眼睛卻是一亮,「不過套近乎……這個或許真能試試。」
邱雨菲:「?」
「你那張工牌還帶著嗎?」卻聽許冥話頭一轉,「從宏強帶出來那張?」
「嗯……帶是有帶。」邱雨菲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工牌,依舊一臉莫名,「然後呢?」
「然後,把牌子戴上,準備去套近乎。」許冥說著,調整了下呼吸,再次從包裡摸出兩件東西。
是一支筆,以及那本九號規則書。
「話說在前面。」緩緩翻開手裡的規則書,許冥語氣逐漸嚴肅,「雨菲同學,你接下去遇到的事情,可能會嚇你一跳,讓你覺得很不可思議。」
「但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盡可能保持鎮定——
「這很重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9:0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2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蝴蝶大廈(四)
同一時間。
樓上‧8203室。
門鎖嘎達一聲打開,薄荷被一臉茫然地推出來。
「誒,不是,等等!」她不死心地回頭,一手按在即將合上的門板上,「你真的不要緊嗎?要不還是我留下陪你……」
「……不是生氣啦,只是擔心。你都睡了一個下午了,現在卻好像還是不太舒服的樣子。中午的時候還鬧頭疼……
「真的不餓嗎?要不我從房裡拿點點心給你?
「……好吧,那我還是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舒服就發消息叫我……」
薄荷說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的面前,是8203半開的房門,房間裡黑漆漆的,沒有開燈。
房門緩緩合上,薄荷搔了搔臉頰,面上猶帶著幾分擔憂和不解。
不過擔心也沒辦法,都被朋友趕出來了,總不能再闖進去。
再嘆口氣,她原地思忖片刻,想想也沒什麼別的消遣,索性便轉身回了自己房間,打算直接洗漱,早點上床休息。
她本來的房間是8204,就在朋友隔壁。朋友知道後卻說4這個數字不吉利,硬找人幫她換到了8207。位於走廊的中央,很舒服的單人間,就是距離她朋友房間有點遠。
薄荷刷卡進了房,徑自卸妝洗澡,洗完到處找吹風機,一路找到電視櫃,無意間瞥見被壓在座鐘下的白色折疊卡,卻是不由一愣。
一方面是因為那個座鐘——那是個造型很別致的鐘,別致之中,卻又有些詭異。
它有著一個非常精緻的錶盤,錶盤的周圍卻雕了一圈老鼠。那些老鼠層層交疊著,一副正在拼命往表盤裡衝的樣子,叫她莫名想起小時候玩過的搭人梯和疊羅漢;有的老鼠形象,更是已經衝進了表盤之中,三三兩兩地掛在了正在行走的指針上。
明明是很可愛的姿勢,她看著卻只覺有些不舒服。
薄荷皺了皺眉,忍不住伸手將那個掛鐘轉了過去。再看那張被壓在下面的折疊卡,神情卻更微妙了些。
這也是她方才愣住的另一個原因——
那張折疊卡上面纏著一圈印有老鼠剪影頭像的腰封,明顯是沒有打開過的。至少薄荷可以確定,如果是她自己的話,打開後,是絕對不會再把腰封原樣裝回去的,她只會扔掉。
但另一方面,她又本能地知道,這應該是一份房客須知的住宿說明,而且總覺得自己應該看過這東西……
還是和朋友一起看的。
……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可能之前看的是朋友房間裡的那張,所以自己記混了?
令人費解的記憶勉強得到了解釋,這讓薄荷內心的困惑稍稍平復了些。她盯著手裡折疊卡片看了片刻,想想現在似乎也沒什麼急事,索性便直接拆了,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
只見卡片的內部,是大片的印刷字體,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您好,歡迎入住本酒店。為了在您住宿期間,盡可能提高您的住宿質量,我們特意為您準備了以下說明,希望您能耐心看完:
【1. 本酒店為沉浸式恐怖片體驗酒店,為符合酒店主題,將會不定時使用特殊的機器人來營造怪誕的視聽體驗。但部分機器人尚在調試中,無法完全保證安全性,所以當您遇到無法理解的事物時,無論如何,請第一時間遠離。
【2. 如遠離時發現對方做出追趕行為,請盡可能尋找遮蔽物,不要暴露在對方視野中。
【3. 如果就近無法尋找到遮蔽物,請以最快速度進入您自己的房間/您熟人的房間/有雕像的展示房間/一樓大廳。請在以上地點中優先選擇距離最近的選項。
【4. 如就近無法尋找到遮蔽物,且距離安全地點仍有距離。請拿出辦理入住時前台給您的紀念糖果,向您逃跑的反方向拋擲後迅速離開。逃離時請不要回頭。
【5. 取糖時請盡量避免多餘動作,包括但不限於清點、挑揀、瞄準等。請以您最快的速度進行抓取,無論拿到幾顆都一次拋出。不要將拿出來的糖果在放回收納袋中,盡快扔掉。
【6.不要讓追趕您的存在發現您身上還有多餘的糖果。
【7. 請不要進入沒有雕像的展示房間或展示廳。如果誤入,請迅速離開。
【8. 不管多麼危急,都請不要去敲陌生房客的房門,更不要進入。
【9. 請不要向附近的工作人員尋求幫助,哪怕他們身上穿著酒店制服。如需幫助,務請去一樓大廳尋找前台服務員。
【10. 若您的房間內出現無法理解的事物,請在第一時間用床頭座機聯繫前台。電話撥出後,無論是否接通,都請讓聽筒保持不掛斷的狀態,然後盡快離開房間。前台聯繫電話為9414。
【11. 您房間的床頭座機,除了撥打前台聯繫電話外,沒有任何功能,請不要嘗試用它撥打其它電話,也請不要接聽任何來電。前台不會給你打電話。
【12. 本酒店不存在任何以13為尾號的房間。如果遇到,請立即遠離。
【13. 餐廳開放時間為9:00-11:00、14:00-16:00、20:00-24:00。非營業時間,餐廳將不予開放,如您非開放時間發現有人在餐廳活動,並邀請您進餐,請不要理會,也不要吃餐廳內的任何食物。
【14. 非餐廳開放時間,您可選擇撥打前台電話進行訂餐,我們將會送餐上門。
【15. 您入住的時間為202X年5月X號18:00,預定的退房時間為202X年5月X號12:00,住宿時間為三天兩夜。因為您是特殊客戶,我們無法為您提供續住服務,也無法提前為您提前辦理退房,萬請諒解。
【最後,感謝您選擇本酒店,祝您平安。】
……
奇怪。
自己上次看到的房客須知,是這樣的嗎?
薄荷眉頭不由擰得更緊了些,轉身坐在床上思索片刻,眼神忽然帶上了幾分恍惚。
*
另一邊。
一樓大廳。
邱雨菲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工牌,又看了一眼。終是下定決心,抬腳往不遠處的前台走去。
服務台旁邊,這會兒仍是只剩一名工作人員。她抬眸看了眼靠近的邱雨菲,很快又收回目光,語氣依舊是那麼冷淡:「請問有什麼事?」
「呃,想咨詢個事。」邱雨菲兩手交疊著放在桌面上,若有似無地瞟了眼放在櫃台裡面的入住登記冊,「就我不是和我朋友一起來的嘛,可我倆現在走散了,我聯繫不上她,就想去她房間找她……」
「那你去啊。」工作人員眼也不抬。
邱雨菲:「……」
邱雨菲:「但我想不起她的房間號了,就想來問一下……」
「不可能。」工作人員不假思索,雙眼緊盯著前台裡面的電腦,不斷敲打鍵盤,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你不具備失憶的條件。」
邱雨菲:「……」
幾個意思,這年頭連失憶都得先考證了嗎?
「也不能這麼說,你又不是我。」她小聲咕噥著,努力模仿起許冥理不直氣也壯的樣子,「你憑什麼假定我的腦子好使?」
「……」這一回,那工作人員總算是再次抬頭了。雖然手上的工作依舊沒停。
冷冷掃視了邱雨菲一番,她語氣也終於有了幾分起伏:「你有病?」
「不然呢?」邱雨菲倒是乾脆地認了下來,抬手扶了下額,一臉的不想多說,「上週幫領導出去跑腿辦事,摔成了腦震蕩。從那以後啊,腦子就不太好使了。」
「……」這一回,那工作人員連手上的工作都停了。
再次看了眼邱雨菲,她張嘴似是想說什麼,想想卻又閉上,轉而將那本登記冊拿了出來。
同時拿出的還有一塊墊板,打開的瞬間飛快蓋了上去,很快就將登記冊的上面都蓋住,只露出最下面的兩行。
——邱雨菲和許冥是最晚入住的人,因此正好排在最後,再後面就沒有需要遮蓋的內容了。
「哦哦……謝謝。」邱雨菲眼珠微轉,「話說,我之前還認識了個朋友。我能順便再看看她的房間號……」
話未說完,面前的墊板已經被人用力摁住。
她微微抬眼,正對上工作人員沒有感情的目光。
「抱歉。為了保護客人隱私,我們不能將其他登記信息展示給你看。」工作人員冷冰冰地說完,收回了手,「請在查詢到需要的信息後立刻離開。」
邱雨菲:「……」
「只是這樣?」她試探道,「如果我非要看呢?」
工作人員不太理解地看她一眼,只再次強調:「抱歉。這是為了保護其他客人的隱私。」
哦……懂了。
邱雨菲面不改色,飛快地用手在背後比出個手勢,隨即又笑起來。
「行吧,那你稍等,我拿手機拍一下啊,我這腦子,最近特別容易忘事……腦震蕩嘛。」
邱雨菲說著,裝模作樣地在口袋裡摸起手機,見那工作人員似乎並沒有要繼續追問的意思,無意識蹙了下眉,旋即又是一聲嘆息。
「姐,你知道嗎,其實有時候我真特別羨慕你們這種工作。簡單、純粹,沒有傻逼領導和傻逼同事,多好……」
她抿了抿唇,疲憊地搖起了頭:「不像我啊……」
「……」話音落下,對面的工作人員再次抬頭。
這一次,她終是出聲了:「你工作很差?」
「倒不是差。」邱雨菲見她接茬,瞬間來勁了,「主要是累,而且環境不太行……太殘暴了。」
她沖著對方抬抬下巴:「怪談拆遷辦,聽過嗎?」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便無奈地一擺手:「估計你也沒聽過,挺小的。不過資歷還滿老的,也算有點業績……宏強,知道嗎?一個挺大的咨詢公司,我們公司有它入股,還有它專門提供的技術支持。只可惜後來宏強不行了,自己都半死不活……說起來,我還是從宏強跳槽到現在公司的呢。
「但怎麼說呢,我現在的公司,就那個怪談拆遷辦啊,其實公司還是挺穩健的,就是工作氛圍不太行。我的直屬上司,也就是拆遷辦的許主任,特別能來事,經常想一齣是一齣的,說開會就開會,你有時候都不知道她腦子是怎麼長。但能怎麼辦呢,她是領導嘛,讓開會還得去啊。
「還有就是我一個同事啊,也特別奇葩,正事從來不做,就喜歡上班化妝,搞得我一個人得幹兩個人的話……」
她說著,故作無意地抬了抬手,將胸口的工牌露出些許,確認對方看到「怪談拆遷辦」幾字後,又飛快地放下:
「誒呀真是不好意思,讓你聽我閒扯那麼多。最近壓力太大,特別喜歡吐黑泥……對了姐,話說你叫什麼?我都還不算認識你呢……」
說話間,目光已經落到了對方胸口的銘牌上。
旋即一拍桌子,相當驚豔地「哇哦」了一聲。
「秋珊——秋天的秋,珊瑚的珊,真是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好名字!」
「……」
面對她毫不吝嗇的誇讚,對面的工作人員卻只報以冷漠的回望。
連一聲謝謝誇獎都沒有。
「……」饒是邱雨菲足夠社牛,這會兒也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不過很快,她眼睛一彎,又再次笑起來。
「秋珊。」她再次叫了遍對方的名字,視線從對方身上突兀出現的絲縷紅線上滑過,很快又故作鎮定地挪開,轉而將一張紙放在了服務台上,往前一推:
「這是主任讓我給你的。」
「……」
工作人員冷淡地垂眸,目光落在那張紙上。
旋即眨了眨眼,除此之外,再沒更多的表情。
只是視線依舊黏在那張紙上,久久沒有移開。
「……」邱雨菲唇角微抿,無聲觀察著她的舉動,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又過一會兒,對方終於有了反應。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輕聲說道,聽得邱雨菲心頭一跳,跟著就見她抬頭,看了眼大廳牆上的掛鐘。
「這個點開會,到底怎麼想的?現在過去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那工作人員嘟囔著,在邱雨菲難掩驚愕的眼神中,不太高興地閉了閉眼,轉身走出了服務台。
——而幾乎就在她離開的下一瞬,就見邱雨菲飛快有了動作——
推開墊板,拿出手機,無聲拍照,一氣呵成。
拍完沒忘將那墊板又放回去,轉身就往展示廳跑,沒跑幾步,又見許冥從裡面探出頭來,不住沖她揮手。
「回去,快回去!」她壓低聲音道,「把通知拿回來!」
邱雨菲這才反應過來,又趕緊跑回去,將落在服務台上的紙張迅速收回,轉身又蹬蹬蹬地往展示廳跑——
進去一照面,登時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她驚訝地看著鼻子一邊塞著紙團的許冥,「怎麼流鼻血啦?」
「沒事沒事這不重要。」許冥卻是飛快合起了手裡的本子,推搡著她就往裡跑,「先回去!那家伙應該還沒反應過來吧?」
她說著,匆匆回頭望了望。離開的前台人員依舊沒回來,許冥的表情卻沒絲毫放鬆,推著邱雨菲盡可能快地電梯走去,雖然動作明顯有些僵硬,速度卻不敢絲毫放緩。
倒不是因為怕,但慌還是有些的。
……畢竟,這還是她第一次,真正試圖用規則書,從非人的手裡佔便宜。
*
其實一開始,許冥還是抱了些僥幸心理的——
在「紙袍權威」的分級中,二級規則依據是她目前唯一成功使用過的手段。而「顧客就是上帝」這種廣為人知的俗語,理應是歸屬在二級規則依據之下的。
因此,許冥原本就想著在這條依據上建立個規則,從而影響對方的行為,讓她直接同意將登記冊拿給邱雨菲看……
只可惜,這條規則的建立並不成功。
說是不成功,其實也沒什麼失敗的提示。只是許冥在試圖建立對立規則時,話都還沒說完,便感覺耳邊一陣嗡嗡作響,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求生欲幾乎是在瞬間湧起,讓她本能地意識到,這條規則不能建。所需的代價,可能她出不起。
至於不能建的理由,她也很快有了猜測——
二級規則依據只能建立或修改邊緣規則。而從自己身體方才的反應來看,自己要建的規則,多半是觸碰到這裡的核心規則了。
沒辦法,只能選擇曲線救國。
又因為「顧客是上帝」這條二級依據已經建立了,不用也是浪費。於是許冥思索片刻,索性便用它,又建立了另一條看似無關緊要的規則:
【顧客就是上帝——所以當顧客想要抱怨煩惱時,工作人員應當耐心傾聽。】
……這條規則,直接導致了許冥鼻血狂流,不過好在還是生效了的。
而這,正是後面規則起效的前提:
因為聽了抱怨,所以服務人員會暫時相信「怪談拆遷辦」的存在;而當她相信這個傻逼單位存在的時候,哪怕只有和邱雨菲交流的這幾分鐘,以「怪談拆遷辦」為主題的三級規則依據也會悄然生效——
她會因此受到一定的精神影響。具體效果許冥其實之前沒實驗過,不過據鯨脂人所說,大約和宏強當初的邊緣規則影響差不多,少許的混亂,加上些微的認知修改。
在此基礎上,再建立最後兩條二級依據與規則:
【是什麼公司的人,戴什麼公司的工牌——所以戴上[怪談拆遷辦]工牌的人,便可視作[怪談拆遷辦]的員工。】
【上班時間,員工應當有合理的時間觀念、團體意識和服從意識——所以當本公司領導提出會議需求時,應當及時趕到,不耽誤其他人的時間。】
……這兩條規則,處理起來相對麻煩些,主要是因為想使用的依據都不太有說服力,始終達不到二級依據的標準,搞得許冥不得不試了好幾次。尤其是最後一條。
最終還是她硬著頭皮加上了一些限定詞,最後一條二級依據才勉強生效,那條建立於其上的、最關鍵的規則,這才得以搖搖站穩。
付出的代價也有點令人頭疼。她的腱鞘炎又犯了,同時腰也開始疼。
不過再之後的事,倒是都很方便了——
提前寫下一張來自「怪談拆遷辦」的會議通知,讓邱雨菲提前戴在身上。在她和對方扯皮的時候,再躲在展示廳內,盡可能快地完成對方的工牌,然後讓邱雨菲在對方工牌出現的那一刻,以拆遷辦的名義,將那張通知向對方展示……
因為沒有事先得到對方的同意,所以工牌想要順利掛上,上面的信息必須盡可能準確;至於通知上的內容,則是讓對方立刻去一趟直屬上司的辦公室開會。
當然,許冥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麼一間辦公室,如果有是最好……
沒有也無所謂。
反正她只要對方離開一會兒就夠了。
只要她離開前台,哪怕只有一分鐘,也足夠邱雨菲有所動作了。
最後就是迅速的收尾,在邱雨菲離開後立刻取消掉對方的工牌,然後轉頭就跑……
最理想的情況就是,趕在對方反應過來就撤銷。畢竟這還是在對方的地盤上,動靜還是越小越好。
這也是為何她給出的通知是將對方調離前台,而不是直接讓對方把登記冊交給邱雨菲——
且不說這種直接和核心規則衝突的要求能否生效——雖然從之前的經驗來看還挺懸;而就算生效,那張通知給出去後未必能收回來,最終很可能會落在對方手裡。
從之前的接觸來看,前台的工作人員並不是那種呆呆傻傻的非人,至少腦子是能用的。如果直接寫上登記冊相關,對方清醒後直接就能看出問題;留下一張模棱兩可的會議通知,起碼還有狡辯的餘地。
比如這是邱雨菲腦子一抽不小心給出去的……反正之前也說了,邱雨菲腦子不好使。腦子不好使的人做什麼都是可能的。
唯一留下的話柄,也就是個叫「怪談拆遷辦」的傻缺單位而已。
至於接下去的發展,憑借自己之前從鯨脂人那裡打聽到的八卦,以及過去不幸的靈異體驗來看,最有可能的是三種:
第一,對方不笨,但在怪談區域中的行為受限,需要扮演好自己的「人設」。因此即使察覺到了自己認知被影響,也必須立刻重回軌道,以繼續扮演酒店工作人員為優先。
那他們大概率不能隨便找茬。真要來問,她們也不慌,反正沒有證據,咬死不認就是。
這又要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對方不會將這事同步給平級或更高級的存在,那自然最好,如果對方會主動同步信息,那相對會麻煩些,至少她們之後需要做好之後被留意和針對的心理準備。
第二,對方察覺到了自己認知被影響,同時行為上有一定自由度,可以在發現問題後立刻對她們打擊報復;或是調動怪談區域內的其他存在,對她們進行攻擊。
不過在許冥看來,這個概率其實不是很大。這個怪談區域目前並沒有直接表露要她們性命的意思,說明和宏強一樣,人命並不是它的第一需求;另一方面,工作人員在阻止邱雨菲看登記冊時,並未給出直接的嚴厲警告,說明「觀看登記冊」並非不可觸犯的核心規則,即使違反,也不會直接構成收割條件……
但對這種小概率的糟糕情況,許冥覺得還是有點準備比較好。實在不行,就還是得靠規則書繼續苟著:
還是那句話,「顧客是上帝」,這條作為二級依據是已經成立的。以這條依據再建一些邊緣規則,約束住對方的行為,不敢說毫髮無傷,至少也能苟延殘喘。
第三種可能,也是最好的可能:
對方從頭到尾都沒有察覺到工牌的存在,她的智商也不足以讓她意識到那短短幾分鐘內自己認知上的變化。最終哪怕清醒過來,只是在短暫的困惑後,又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權當無事發生過。
——還好,也不知是不是終於蹭到了邱雨菲的一點運氣,直到她們跑進電梯,身後都沒傳來什麼奇怪的動靜。
電梯裡也十分平靜,一路有驚無險地上了三樓,許冥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我回去再確定下情況。」她轉頭將自己房卡交到邱雨菲手裡,「你先回房間躲著。」
邱雨菲方才露了面,可自己沒有。如果真要出什麼事,自己房間應該也比她的安全。
……前提是裡面不再刷出什麼新的怪物。
邱雨菲看上去仍有些沒反應過來,聞言忙不迭地點頭,拿了房卡就往裡跑,原本已經稍稍安定下來的心臟,卻在看到許冥房間門打開的那一刻,再度蹦至最高——
只見房間裡,一個穿著酒店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那裡。
準確來說,是站在空調前。
腳下踩著凳子,手裡拿著工具,正面對著空調,聽到開門的動靜,才微微側過了頭。
還以為被人蹲了點的邱雨菲:「……」
「師、師傅好啊。」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只是之前說好的維修人員,她盡可能冷靜地開口,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是在做什麼工作呢?」
「……」
正努力將掛在空調上的貓臉女人往外拔的維修師傅陷入了沉默。
隨即看了看手裡抓著的怪物,又看了看面前的空調。
似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9:41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2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蝴蝶大廈(五)
……我在說什麼?
我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木頭似地杵在許冥房間裡,邱雨菲從未感到如此的孤立無援。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話出口的瞬間,那維修工的眼神,甚至顯得有些復雜。像是在看白痴。
……所幸,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態很快就得到了解脫——
沒過多久,虛掩的房門被再次推開,許冥揉著腰從外面走進來。
「好消息,沒什麼……」她本來想說一樓前台那兒再沒什麼特殊的動靜,注意到不遠處正在忙碌的維修工,又瞬間住口。
旋即便見她客氣地笑起來。
「師傅,在忙啊。」邱雨菲聽見她十分自然道,「這是忙什麼工作呢?」
正將那個貓臉女人扛在肩上,準備爬下梯子的維修工:「……」
沉默地將動也不動的貓臉女擱在旁邊的工具箱上,不知是不是邱雨菲的錯覺,他的表情似乎更僵硬了些。
維持著這種僵硬的表情,他在處理完貓臉女後,又蹲到電視機前,將那個邦邦硬的猿猴爪子給切了下來。旋即一個扛在肩上,一個提在手裡,外加一個工具箱,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
許冥二人臉上一直掛著客氣的笑容,目送著他走出房間。然後在他出門的剎那,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
「……所以。」許冥按著門把手,轉頭看向邱雨菲,面上是真心實意的困惑,「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她大概能猜到,這就是前台所派來的維修工。但他到底是怎麼個維修法,她是真的不知道。
從頭到尾,她看到的只是他在那裡對著空氣比劃而已。
尚在門外,且將她的問題聽得一清二楚的維修師傅:「……」
再次看了眼手上拖著的兩個怪奇軀體,他緩緩眨了下眼,臉上終是沒忍住,也浮現出了一點兒真心的困惑。
……傻子嗎?
他默默想著,終是轉過了身,將手上拖著的怪異軀體放在了帶來的小推車上。
隨即推著車,沿著走廊,慢慢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明亮的白熾燈光填滿走廊,不知為何,反倒給人一種蒼白的感覺。小推車的輪子輾過厚實的地毯,安靜且平穩地往前,卻在某一時刻,突兀地停了一下。
原本低頭推車的維修人員徐徐抬眸,正對上不遠處,一道打開的門縫。
門縫內,似有人正在偷偷朝外張望。對上目光的瞬間,又立刻退了回去,連帶著那扇房門,也迅速且無聲地閉起。
「……」維修人員素來木然的臉上,再次出現了一絲波瀾。他微微蹙了蹙眉,又推著小車往前走了幾步,路過那扇房門時,特意抬頭看了一眼。
那是位於走廊最外面的房間,門牌號本該是8301。
此時此刻,在他的眼中,那門上的號碼卻分明是8313。
維修工的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些。深深看了那房間一眼,腳步卻未再有片刻的遲疑,很快便隨著輪子細微的滾動聲,逐漸消失在了走廊裡。
*
另一頭。
直至聽著門外的聲音遠去,屋內的兩人,方真正鬆了口氣。
「好了,那把拍到的東西拿出來吧。」沒再糾結維修工的工作問題,許冥果斷轉向了自己更感興趣的話題,熟練地從包裡拿出水筆,以及另一本筆記本——
自從確認了規則書的作用後,她就給自己重新搞了本草稿本,用來隨記些設計的靈感。這會兒倒是正好派上用場。
現在的情況太混亂,不梳理不行。相比起電子產品,傳統的手寫筆記反而更靠譜些。而且只需要加上「怪談拆遷辦」的落款,就不用擔心丟失,更讓人放心。
邱雨菲忙不迭地點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很快便調出了那張照片。
因為當時有些慌張,她焦急並未對得很准,照片有點模糊。不過大致還是能看清的。
「唐夢龍、唐夢龍……找到了!」許冥放大圖片,從下往上一直滑,很快便找到了她們的重點關注對象,「8307。是走廊中央的房間。」
「就在薄荷的樓上誒。」邱雨菲小聲道,將圖片往旁邊拖了下,又輕輕「咦」了一聲,「這後面的數字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只有他是5啊?」
「?」許冥正在記錄,聞言好奇看了眼,發現還真是——
每個房客登記信息最後面,都有一個個位數數字。她和邱雨菲是1,薄荷以及她上面一列是2,唐夢龍是5。除他之外,這個數字最大的就是住在8301室的譚涂,最前面的編號為3。
「還有8206!」邱雨菲不斷放大著照片,很快又做出了補充,「就是薄荷說的那個奇怪的黃髮男人,他的編號也是1。」
最後就剩另一個也住在二樓的房客,編號和薄荷一樣,也是2。
「也就是說,現在樓裡一共就八個房客。其中三人的編號是1,三人的編號是2,一個為3,一個為5。」許冥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在本子上做著筆記,「但還是那個問題,這編號到底是什麼意思?」
「入住順序?」邱雨菲試著給出猜測,「我們是最新入住的,所以是1?數字越大的,入住時間越早?」
「如果是按照次序的話,那數字應該是從小往大排吧?哪有倒著來的?」許冥蹙眉,「而且,為什麼沒有4?直接就跳到了3……」
還有,「1」和「2」的編號下,都各有三個人;為什麼「5」和「3」編號下,人數卻少了那麼多?是本來就只有這麼多人,還是……
許冥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有些糟糕的猜測,讓她頭皮不由一陣發麻。
恰在此時,繼續對著登記冊研究的邱雨菲,卻又發現了另一件怪事。
「誒冥冥老師。」她抬頭跟許冥確認,「薄荷是說過,她是跟『兩個』朋友一起來的,而且那倆朋友住一間房,對吧?」
「嗯。」許冥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旋即便似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驀地一變。
邱雨菲觀察著她的神色,語氣愈發微妙起來:
「對啊,我也記得她是這麼說的。可這樣的話,登記在8203號房下的,就該有兩個人,不是嗎?」
——可她們拍到的這份記錄上,住在8203號房的,分明只有一個人。
「……會不會是同一間房,登記一個人就夠了?」許冥試圖解釋這個疑團,不過說出的話,自己都不太行。
是薄荷在撒謊嗎?這種謊言有什麼必要?而且薄荷除了這事外,給出的關於其他房客的信息都是相對準確的,許冥不覺得她會獨獨在這事上撒謊。
「那只可能是像你說的,認知被影響了吧。」邱雨菲小聲道,「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那個被她當成是另一個『朋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許冥:「……」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而且比起這事,她更在意薄荷那原裝朋友的狀態——假設朋友二號真的是薄荷認知錯亂的產物,那和它同住的朋友一號,只怕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另一方面,如果薄荷本身真的已經處在相當混亂的狀態中,那她提供的關於唐夢龍的信息,還真的可靠嗎?
「……我覺得這部分信息應該還是靠譜的。」短暫的思索後,許冥下了結論,「至少她肯定和持有葉子圖案名片的人接觸過。」
「可你之前不也說了嗎?她描述得很顛三倒四啊。」邱雨菲撇了撇嘴,「一會兒說自己吃飯回來,一會兒又說自己根本沒下去吃飯。還有那個唐夢龍托她轉告的消息也很奇怪。」
不要流淌——上哪兒流淌?
酒店裡又沒有游泳池。
許冥卻垂下眼簾,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關於這點,其實我之前就有在想……」
她看了眼邱雨菲,輕聲道:「他想說的,會不會是不要留糖?」
「……?」邱雨菲愣了一下,「什麼?」
「就是,這個糖啊。」許冥伸手將包裡的白棋糖果翻了出來,「不要留糖——不要將糖果留在身邊,這不是更說得通嗎?」
「這倒也是……」邱雨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旋即又蹙起了眉,「可房客須知的意思是,要我們小心保管,並謹慎使用這些糖……」
從字面上來,這兩條信息是構成了一定的矛盾。可……怎麼說呢?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邱雨菲皺起了眉,「就,為什麼是『不要留糖』呢?」
如果只是想表達和房客須知相反的意思,完全有更直接的表述。比如「把糖扔掉」、「把糖用掉」,甚至更直率一點,「不要相信房客須知」。
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有些拗口,還容易諧音的說法?
「或許是因為……他想針對的規則,並不是房客須知?」許冥默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開口。
邱雨菲:「?那他是在針對什麼?」
「其他規則?」許冥猜測,「一種強調了必須留糖的規則。」
只是她們現在還沒接觸到這條規則。
比起這個,許冥更在意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
薄荷說,她在電梯裡見到唐夢龍時,對方已經處在一種十分糟糕的狀態中了。之後和她說的話,更是充滿了交代遺言的味道。
那順著這個情景往下推的話……
唐夢龍,他現在確定還在嗎?
「……去看看吧。」許冥沉吟片刻,又看了眼時間,收拾東西站起了身。邱雨菲卻是一頓:「啊,現在過去?都九點多了,有點晚了吧,萬一人家在睡呢。」
「那就明天早上再試試。反正趕早不趕晚。」許冥飛快道,「再說了,在這種地方,怎麼睡得著的啊。」
說完,便轉身快步往外走去。
*
同一時間。
三樓走廊另一端的房間內。
衣衫襤褸的男人背靠門板,兀自不斷顫抖著。聽見走廊突兀響起的敲門聲後,條件反射地縮了下腦袋,旋即更劇烈地顫抖起來,一邊緊張地喘息,一邊小心翼翼地轉身,打開了身後的門。
門被打開一條小縫,縫裡是亮著應急燈光的昏暗走廊。借著應急燈光的光線,他努力朝外看去,費了好大的勁,才總算看到了不遠處正在敲門的許冥二人。
下一瞬,便見他瞳孔倏然一縮,彷佛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旋即便見他蒼白著臉孔,又偷偷摸摸地退回了房間裡。
「是真的、是真的……」
直至面前的房門再次關上,他方控制不住地喃喃出聲,眼珠隨著話語不斷顫動,虹膜在白色的燈光下折射著怪異的色彩。
「她們沒有腦袋,服務員長著貓眼。貓會殺人、貓會殺人……」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張紙上,寫得都是真的。
男人驚恐地想著,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身上被血浸透的衣服。大片的血跡已經乾涸,將外套染成了更加古怪的顏色。
視線微轉,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不遠處的電視櫃上。
只見那電視櫃上,擺著一個奇怪的雕塑。看上去像是一個座鐘,然而整個鐘的外殼,連帶著大部分的錶盤,都已經被層層疊疊的蝴蝶覆蓋,只剩兩根指針還露在外面,兀自艱難地轉動。
雕塑的下面,則是一張白色的折疊卡。卡片的旁邊散落著不久前就被拆下的腰封,腰封上,是胡亂排列的蝴蝶圖案,排列得密密麻麻,看久了,甚至會有一種蝴蝶即將撲到臉上的錯覺。
男人劇烈喘息著,抖著手指,再次將那張卡片拿起。打開來,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行整齊的印刷字體:
【您好,歡迎來到[蝴蝶大廈]。很遺憾地通知您,您來到了一個非常糟糕的地方。為了保證您能盡早得到救贖,我們特意為您準備了以下說明,希望您能耐心看完……】
*
另一頭。
隱隱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關門聲響,許冥警覺地轉頭,目光飛快掃過燈光明亮的走廊,卻什麼都沒看到。
「怎麼了?」緊貼在她旁邊的邱雨菲緊張地出聲,「你又發現什麼了嗎?」
「……聽到了關門的聲音。」許冥誠實道,「感覺像是有人在偷看……」
從她們的位置,不管是誰開門出來,都能輕易看到。既然沒看到有人開門,又聽見了關門聲,那只可能是有人開了道門縫,又迅速關上。
當然,這只是從純科學的角度去解讀——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什麼她看不見的存在,正在走廊裡游蕩,弄出了奇怪的聲響。
邱雨菲本來就緊繃到不行,一聽她這話,登時雞皮疙瘩抖落一地,抓著她就往回走。許冥看了看面前怎麼都敲不開的房門,也沒再堅持,仍要她將自己拖回了房間裡。
而直到再次將房門重重關上,邱雨菲才反應過來,許冥方才的第二種猜測,其實毫無道理——
「這是白白被你嚇夠嗆。」邱雨菲啪一下坐回了沙發上,咕噥道,「你不是說你有那什麼,白痴屬性嗎?在怪談區域裡反而感知不到奇怪的東西……」
那怎麼可能有詭異動靜,是她能聽到,自己卻聽不到的啊?
「嗯……也是。」許冥思索片刻,對她的判斷表示了肯定,「那這樣看來,只可能是有人在偷看了。」
邱雨菲:「……」
噫,感覺更發毛了是怎麼回事。
「反正多留個心眼吧。唐夢龍那邊今晚就算了,明天再去找著試試。」許冥說著,克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好睏,想睡了。要不先休息吧。」
邱雨菲:……
在這種地方,你怎麼睡得著的?
「睡不著也得睡,精神上的休息是很重要的。」許冥煞有介事地說著,將自己的包遞到邱雨菲手裡,認真教了下那個用鯨脂人做成的流星錘該怎樣用,跟著便翻出最後的濕巾,揉著後腰走進了衛生間裡。
雖然條件比較艱苦,但在睡覺之前,她還是想盡可能把自己搞乾淨點。
邱雨菲抿了抿唇,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等。等了一會兒,又實在無聊,拿出手機想找找有什麼單機游戲,視線掃過界面上的微信圖標,又不由一頓。
「誒,冥冥老師!」她對著衛生間裡面喊話,「我記得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是有通過手機發過消息的吧?」
可既然這裡是怪談區域,那消息又怎麼發得出去的?
「不清楚。」許冥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可能我們只是以為自己在和對方發消息而已。」
邱雨菲:……
???
「或許是我們的消息發出去,被某種存在接收到了。它為了不讓我們發現這裡的異樣,所以就假裝是活人,代發了回信……」
反正現代人聊天又不是很難模仿。一個「嗯嗯」就能應付不知多少種場合。
「……不是吧。」邱雨菲聽著卻有些傻,「這年頭怪談都這麼懂敷衍學啊?」
「那說不定。擱四年前我也沒想到會有怪談免費送我這麼大的浴缸啊。」她聽見許冥的聲音繼續從浴室裡飄出,「重點是還很乾淨。」
邱雨菲:「……」
在這種地方,你怎麼還敢看浴缸的啊。
忍不住搖了搖頭,她小心地在沙發上挪動起來,試圖找個更舒服的姿勢。視線無意中往面前的茶几上一看,整個人卻倏然一愣。
只見她面前的茶几上,正放著一個熱水壺。
金屬製的熱水壺,表面是非常光亮的銀色。光亮到像是一面扭曲的鏡子。
而透過這面扭曲的鏡子,邱雨菲分明看到,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團東西——
一團形象模糊的、輪廓也十分扭曲的東西。
「……」
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邱雨菲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朝前伸手。
緩慢卻用力地抓住了許冥留下的包。
同一時間——
浴室內。
許冥已經完成了大致的清潔,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又一次飄到了旁邊的大浴缸上。
不得不說,真的很令人心動。而且她剛才好奇試了下,這裡的熱水也很穩定,燒得還比她家快……
要不是實在不想出去就生病,許冥還真想試著在這兒泡個熱水澡的。
反正就算泡澡過程中出了什麼幺蛾子,她也大概率看不到。不泡白不泡。
話說回來,既然規則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客觀規律……那有沒有可能,把這裡清水的特性也改一下?
如果能豁免生病問題的話,那至少每天還能白嫖著洗澡,似乎也挺好……
許冥默默想著,冷不防卻聽外面傳來砰的一聲——緊跟著,又是一聲驚叫。
給她嚇得,心臟立刻懸了起來,立刻披上浴袍沖了出去,推開門的一瞬間,印入眼簾的就是邱雨菲緊張且驚恐的側臉。
——只見她正緊貼在牆壁上,臉色蒼白,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駭人的東西一樣。
許冥一怔,下意識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耳邊隨即傳來邱雨菲驚魂未定的聲音:
「冥、冥冥老師,我知道你現在看不到,但你聽我說,我們房間裡,現在又出現了一個很可怕的東西……」
最可怕的是,她攻擊不到。
她明明在對方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掏出許冥說的流星錘招呼了過去。然而對方卻和之前碰到的那種反應遲緩的怪物完全不一樣——
看著輕飄飄的,她就轉移到了另一個位置,跟個沒事人一樣。
她甚至還在說話。
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要殺我嗎?這個距離,我現在撲到冥冥老師後面還來得及嗎?
邱雨菲瞪大眼睛,大腦裡一時轉過了十八個念頭。下一秒,餘光卻瞥見許冥緩緩抬起了手。
朝著對方所在的方向招了招。
「先別急著道歉。」她聽見許冥道,「先和我好好說說,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邱雨菲震驚地看了過去,又震驚地看了回去,震驚的目光來回幾次,最終固定在了許冥身上。
「你……看得到她?」她難以置信道。
「……嗯。」許冥不大利索地應了一聲,看上去也有些困惑,「可能因為有綁定關係吧?」
「綁定?」邱雨菲不由提高了音量,「所以你不僅養了個有兩根的小人兒,你還偷摸摸地養了個女鬼?」
「不是,你這叫什麼用詞!」許冥立刻義正辭嚴地糾正,「我沒有養她!」
「我只是因為覺得她人挺好又不想她消失,所以就和她建立了個簡單的綁定關係,好利用規則書的力量為她提供一些……」
許冥說到這兒,突然頓了下。
嘶。這麼一說,我好像確實在養女鬼。
算了,這不是重點。
深吸口氣,許冥果斷選擇跳過這個話題。
「那個,介紹一下。」她咳了一聲,伸手在邱雨菲和來人之間互相指了指,「這是雨菲,我朋友。雨菲,這是顧雲舒,我的……」
許冥說到這兒,微微頓了一下,似是有些糾結該如何介紹。不過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
「我的同事。」她語氣篤定道,「也是你的同事。」
「說起來她比你入職還早點……所以應該也算你的,前輩?」
邱雨菲:「……」
原來如此。
我懂了。
我的認知出問題了。
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大腦有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絕對是我的認知出問題了,絕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1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蝴蝶大廈(六)
「……所以,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了。」
轉眼,五分鐘後。
魔方大廈‧831B室內。
許冥揉著仍在作痛的腰,小心翼翼坐在沙發上,俐落地給自己方才的講述收了尾:「為了幫她穩定住,暫時不要消失,我就給了她一張工牌,所以四捨五入,她算是怪談拆遷辦的第一位正式員工……」
當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第一批拿到工牌的是當時被困在宏強的那批人。不過那個時候怪談拆遷辦都還沒個影子,因此許冥覺得,正式工第一人,還是得給顧雲舒。
……雖然現在的拆遷辦依舊沒什麼影子就是了。
許冥默默想著,猶有些擔心自己的解釋不夠清楚。忽聽旁邊傳來一陣擤鼻涕的聲響,驚訝轉頭,這才發現邱雨菲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眶,正在不停抽茶几上的紙巾。
許冥:「……」
很好,看來她不用再擔心邱雨菲會被顧雲舒嚇得啊啊叫的事了。
「我理解你淚點低的毛病,但麻煩克制下,謝謝。」許冥禮貌地把正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邱雨菲推遠一些,轉回腦袋,目光又落在對面正乖巧坐著的顧雲舒身上。
……姿勢是真的很乖巧,兩手都好好放在膝蓋上的那種。時不時抬手拉一下臉上的防塵面罩,有點緊張的樣子。
「嗯……所以,雲舒,你那邊呢?」
許冥略一思索,斟酌著開口:
「為什麼你會突然來這裡……」
「找你。」顧雲舒毫不猶豫。
許冥:……
「對,我知道你是來找我。所以我想問,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她盡可能將話表述得更清楚些。
這一回,顧雲舒稍稍停頓了下。給出的答案卻仍是言簡意賅。
「這個。」她從衣服裡面拿出一疊東西,直直遞了過來,「給你。」
「……?」許冥有些驚訝地接過那疊紙張,在看清上面的文字後,面上訝異更是重了幾分。
那是一疊裝訂好的A4紙,和一張單張紙片。訂好的冊子最外面寫著《員工守則》四個大字;那單張的紙片的最上端,則寫著《關於本司展開消防演習的通知》。
許冥總算明白了過來:「這些是宏強公司的規則?你特意過去……就是為了找這些?」
「嗯。」顧雲舒認認真真地點頭,「我聽到了。你需要。」
許冥規則書最新開出的技能,「爛果代換」,其中最直接的運用就是,從其他怪談區域內收集規則,並從中提取關鍵詞,建立新規則。新落成的規則,將擁有和原版相近的效力。
當然,顧雲舒並不是很理解這一整套流程……不過許冥需要規則,這點她還是能明白的。
只是平常她還需要守著許冥,以免那個背著髒袋子的異化根又來找她麻煩,也沒法走太遠。正好這回許冥要出遠門,她便說趁這機會回一趟宏強,看看有什麼能帶回來的。
好消息是,現在的宏強已經搖搖欲墜,喪失了原本的強封閉性,她又有許冥給的工牌,進出都沒什麼問題;壞消息是,也正因為它的衰弱,之前的建立的諸多規則都已開始作廢消失。她費了好大勁,也只找到這麼兩份。
「對不起,有點少。」顧雲舒很直白地道歉。
許冥卻是愣了一下,隨即連連搖頭:「哪有,已經很多了。就為了這事,你還特意跑回去,又千里迢迢找過來……」
她不是個情感外露的人,一時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閉了閉眼,她努力將湧動的情緒平復下去,方才再次開口,認真向顧雲舒道了聲謝謝,轉而將那兩份規則,珍而重之地夾進了規則書裡。
不料顧雲舒卻是眨了下眼,再次俐落開口:「可不是這樣的。」
「……?」許冥動作一頓,「什麼?」
「我不是為了這事,專門來找你的。」顧雲舒一字一頓。
許冥:「……」
「所以,是為了別的事?」見對方再次陷入沉默,似是在思考如何措辭,她不得不直接道,「為了什麼?」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坐在對面的顧雲舒忽然更加緊張了起來。
又過一會兒,才聽她小聲道:「因為有人跟著我。」
許冥:「?」
「宏強裡,現在有很多茫然的靈魂,正在徘徊。」顧雲舒小聲道,「它們空落落的,沒有自我意識。明明已經可以離開了,卻都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趕去宏強時,那裡已經空蕩了很多。不僅僅是因為失去了根,更因為域主本身的衰弱,它似乎和其它什麼東西爭鬥過,被咬得七零八落,至於原本縮在五樓的「順祝商遂」,則已經不知所蹤。
怪談區域和域主的雙重頹勢,直接導致了區域裡大量靈魂外逃。但也有不少靈魂,已經被怪談馴化得太深了,早就成為了怪談的一部分,同時又已經失去了關於生前的一切記憶,整個人懵懂空白,連「離開」的概念都生不出來,只會在快要崩塌的怪談區域內,漫無目的地游蕩。
直到顧雲舒出現。
「這個。」她指了指掛在胸前的工牌,「上面有宏強的氣息。它們感覺得到。」
這點模糊的感覺,很快就成為了牽引著它們行動的繩子,讓它們本能地跟在顧雲舒後面,甩都甩不掉。
如果不想它們跟著,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它們都做掉……但顧雲舒又不太想這麼做。
無措之下,索性便帶著這些靈魂,順著工牌的指引,一路找了過來……
「等下。」許冥聽到這兒,忽然意識到一個有點嚴重的問題,「你的意思是,你不僅自己潛進來了,還帶來了一群……」
她本來想說「阿飄」,轉念一想又覺得這說法好像有點不禮貌,不得不臨時換了個名詞:「宏強公司舊員工?」
「……嗯。」顧雲舒緩慢點頭,「它們沒有地方去了。」
許冥:「……」那也不能直接帶進別人家的怪談區域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砸場子的呢。
「沒關係。沒有被人看到的。」終於意識到許冥操心的重點,顧雲舒趕緊道,「它們很輕很輕。」
……所以說「很輕」又是種什麼奇怪的表達?
許冥微微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倒是旁邊的邱雨菲,在又扔下一團紙巾後,忽然鼻音厚重地開口: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它們來找你,好像也沒毛病啊。」
……?這又是什麼鬼話?
許冥難以置信地看過去,邱雨菲卻是振振有詞:
「你想啊,宏強公司,算是你拆掉的,沒錯吧?
「你當時用的名義,是怪談拆遷辦,這也沒錯吧?
「那拆遷拆遷,除了拆之外,肯定還要負責遷的嘛……」
許冥:……
短暫的沉默後,她啪一下拍上邱雨菲的後腦勺。
「繼續哭你的去,沒事插什麼嘴。」她沒好氣地說著,很快又轉向了顧雲舒。頓了片刻,輕嘆口氣:
「那麼你說的那些靈魂,現在在哪兒呢?」
「我讓它們在附近的房間等。」顧雲舒立刻道,「沒人住的房間。不會嚇到人的。」
「這不是會不會嚇到人的事……當然能不嚇到人是最好。」許冥揉了揉額角,只覺大腦又開始混亂,「具體哪一間啊?我等等看看去,試試看能不能給它們發工牌……」
「——8307。」下一瞬,卻聽顧雲舒篤定道。
「……」許冥揉額角的動作倏然一頓。
同一時間,正在旁邊擤鼻涕的邱雨菲亦詫異抬頭。
「8307?」許冥聽見她難以置信道,「那不就是唐夢龍的房間嗎?你確定裡面沒住人了?」
「沒有。」顧雲舒的語氣卻仍是十分篤定,「不僅沒有人住,垃圾桶裡還有很多,不該丟那兒的東西。像鑰匙、手機……」
「所以我想,住在裡面的人,大約的確是死了。」
……
不約而同地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坐在沙發上的兩人,登時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
對於唐夢龍的事,老實說,許冥之前就有心理準備。
畢竟假設薄荷描述為真,他的狀況多半已經不妙;但當真的聽到這個結論,她還是懵了一下的。
「垃圾桶?」邱雨菲卻有些沒懂,小聲道,「那什麼意思?為什麼憑這個就可以斷言他死了?」
「因為死人是會丟東西的。」許冥輕輕道,「他們身上攜帶的,屬於生前的東西會自己失蹤。而當他們身處怪談區域時,這些東西不翼而飛後,又會天然地聚集在他之前丟棄過的東西旁邊……」
當初在宏強時,她就是靠這點,判斷出老李的死人身份的。
而唐夢龍的房間裡出現這種現象,說明他不光已經死了,而且很可能還以死人的身份,在這棟酒店裡活動過一段時間。
「老天,我又暈了。」邱雨菲拍了下額頭,「所以他就是我們要找的『死人』?但他現在偏偏又『死』了?」
「不好說,這樓裡未必也只有一個死人。」許冥說著,呼出口氣,「還是得到實地看看。」
「……」邱雨菲抽紙巾的動作一頓,緩緩抬眼,「你的意思是?」
「他是『業內人』,來這種地方總不會是觀光,總會做些記錄的。而且從他和薄荷說的話來看,後面說不定還有其他業內人要進來。如果我是他,肯定會想辦法留下更多線索的。」許冥面露沉吟。
「說得簡單。」邱雨菲咋舌,「怎麼進去啊,總不能再去前台搶一波房卡。」
許冥聞言,卻是詫異看了她一眼。
「你在說什麼蠢話。」她說著,抬手就朝對面的顧雲舒一指,「我們現在是有外援的人誒。」
還搶什麼房卡。
直接闖空門啊!
直接讓顧雲舒進去然後給她倆開門啊,多方便的事!
邱雨菲:「……」雖然但是,這種不道德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麼自信!
*
話雖如此,她們要進入8307,還是頗費了一番工夫。
許冥向來信奉趕早不趕晚,本打算當晚就直接摸進8307的房間裡,沒想到自己房門一打開,很快就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走廊的盡頭,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一個穿戴整齊的工作人員,頂著慘白的頂光,不知從哪兒搬了把椅子,就那樣坐在了走廊的盡頭,端端正正地守在電梯門口,像是一具看守棺木的僵屍。
從他的方向,整條走廊都一覽無餘。想要在他眼皮底下摸進其他房間,根本不可能。
要想故技重施將人引開,也不是不行。不過許冥二人都有些做賊心虛——她們今天騙走登記冊在先,引來外來人在後,說不定正是其中的哪件事,招來了酒店員工的監視。因此這回也不敢太過造次,商量了一陣,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先睡了,打算等明天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早,卻見那工作人員仍是定定地守在那裡,一動不動。搞得許冥越發一腦袋問號。
為了試探,她索性直接出門,故意當著他面走進了電梯——更令她更到奇怪的是,整個過程中,對方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難道是我們想多了,他針對的並不是我們?
許冥太不確定。不過乘著電梯下樓之後,倒是讓她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展示廳內牆上的噴漆,不知何時,從「1」變成了「2」。
這又算什麼,天數計算嗎?
許冥盯著那數字看了一會兒,不知怎麼又想起起昨天在登記冊上看到的數字。只覺腦海中隱隱有什麼飄過,卻又實在抓不住。
轉身往外走了幾步,視線又落在了不遠處的前台上,只見守在前台的服務生今天已經換了一撥。忙碌倒是一樣的忙碌,一人不斷操作著面前的電腦,另一人則忙著接聽服務台上不時響起的電話。看得許冥更加困惑。
看他們的樣子,像是真的在處理某些事情。可登記在冊的房客的一共就只有八個人,而且其中至少三個都確定不會再打前台電話……為什麼他們還是一副很忙的樣子?
他們在服務的,到底是誰?
許冥蹙了蹙眉。就在此時,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她掏出看了一眼,眼神微動,很快便轉身,再次走進了電梯。
消息是邱雨菲發來的,一條莫名其妙的早上好——當然,這不重要。
——既然已經確定,這個地方有某種存在,會接收她們發出的消息並代為回復,那所收消息的含義,自然就變得毫無意義。
但「發出消息」這個行為本身,還是能承載一定意義的。比如現在,許冥收到來自邱雨菲的信息,那無論這條消息寫的是什麼,其所代表的的就只有一個含義:
【守在走廊口的那家伙已經走了,就是現在,快點回來!】
這是許冥出門前和她約好的聯絡方式。而等她再次回到三樓,果見走廊空空蕩蕩,在那兒守了一夜的工作人員已經不知所蹤。
「……他剛走沒一會兒呢,走的時候不知為啥,臉色還怪難看的。」
邱雨菲早早就等在電梯口,一見許冥就迎了上去,順便告知自己的發現。許冥奇怪地看她一眼:「臉色難看,為什麼?」
「不知道。」邱雨菲誠實道,指了指路過的8301號房,「他本來坐得好好的,不知怎麼,突然就站起來,去敲8301的門。敲了一會兒沒人開,又用備用房卡直接刷門。然後就見他傻傻地在門口站了會兒,走了。」
「走的時候臉色巨陰沉。」
「……?」許冥腳步一頓,「也就是說,他昨晚在盯的其實不是我們?是8301?」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邱雨菲漫不經心地說著,跟著許冥停下腳步,伸手朝前一推,「可能8301比我們更不做人一點吧……」
她們的面前,正是唐夢龍曾在的8307號房。顧雲舒早就進去擰開了門把手,隨著邱雨菲的一推,房門隨即緩緩打開。
下一秒,卻見邱雨菲瞪大眼睛,整個人僵在原地。
「又怎麼了?」許冥一臉莫名地往裡一看,除了站在門口的顧雲舒,什麼都沒看到。
邱雨菲卻仍直直地望著房間裡面,瞳孔圓睜,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
怕被人發現,許冥只得趕緊將人推進去。反手將門關上,她再次掃了眼面前空蕩的房間,忍不住伸手在邱雨菲面前晃了下。
「誒,沒事吧?」她有些擔憂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這一回,邱雨菲終於給出回應了。嘴巴微張,聲音縹緲得像是靈魂都飄掉一半:「……你未來的員工。」
「……」許冥怔了下,下意識再次環視了圈四周。
「很可怕?」她有些遲疑。
「很多。」邱雨菲語氣依舊飄忽。
許冥:……懂了。
看來得有八九個。
她昨天因為這事,還特意問過顧雲舒。只是顧雲舒似乎沒專門點過跟來的人數,歪頭想了好一會兒,也沒給出個確切的數。
許冥沒辦法,只能讓她估算,問她是不是在兩隻手能數清的範圍內。這話一出,顧雲舒倒是點頭點得毫不猶豫。
再看邱雨菲這反應……
八九個可能都樂觀了。不樂觀點,或許有十多個也說不定。
許冥暗自思索著,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跟著便在房間內四下觀察起來。剩下邱雨菲一個,原地又緩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有些緩過來了。
「……誒,雲姐。」她虛弱地招招手,試圖和顧雲舒搭話,「冒昧問一句,你們昨晚,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顧雲舒看她一眼,偏頭回憶了一下:「走高速公路來的。」
「……」邱雨菲指了指面前的空氣,似乎是怕戳到什麼,又一下收了回來,不敢相信地開口,「這麼多人……你們坐大巴來的?」
「不是。」顧雲舒一本正經地搖頭,「說了。是走高速公路來的。」
邱雨菲:「……?」
「她的意思是,他們是沿著高速公路走過來的。」正翻著垃圾桶的許冥頭也不抬道,又好奇看向顧雲舒,「沒給別人看到吧?」
不然那也太嚇人了。
「看到了。」顧雲舒道,「但沒辦法。」
「在區域裡面,就是很容易被看到的。」
「……」許冥起身的動作一停。
「什麼意思?」她蹙眉抬起了頭,「你是說,你們來的高速公路,也是一個怪談區域?」
「不是『也』。」顧雲舒慢慢道,「它和這裡,是連著的。」
那條高速公路,本身就是這個怪談區域的一部分。就像宏強外面的走廊以及樓下的空間,也都是宏強怪談的一部分一樣。
只是這個怪談區域的域主,掌控力明顯比宏強更強。宏強無法控制自己五樓以下的地方,只能任由對抗的力量在其中生長;而這裡,顧雲舒能明顯感覺到,至少那條高速公路,也是在域主的掌握之中的。
「那條路上還有很多人。」顧雲舒繼續道,「活人、死人,都有。他們開著車子,在路上一圈一圈地繞,明明出口就在前面,他們卻像看不到。」
她順著匝道走下來時,還對著來往的車輛努力招過手,試圖給他們指路,然而他們全像沒看到一樣,飛快地開過去了。
邱雨菲:「……」
有一說一,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穿著奇怪的女人站在路邊朝自己招手,身後還跟著一串阿飄……
敢停車的才是奇葩吧?
另一邊,許冥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緩緩站直了身體,臉色變得越發古怪。
看出她表情不對,邱雨菲忙問了句,許冥沉吟半晌,卻終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高速公路……循環的路。」她抬手敲了敲腦袋,「我對這兩個概念絕對有印象。」
只可惜依舊是像之前那樣,有感覺,但抓不住。只能任由那種絲絲縷縷的怪異感在腦海中飄蕩,抓心撓肺。
橫豎現在硬想也想不出什麼。許冥默了一會兒,果斷決定放棄這個問題,轉身研究起當前的房間。
說起來,這房間的布置還真不像沒住人的樣子——被子凌亂,衣架上掛著外套。垃圾桶是滿的,桌上還放著正在充電的筆電,一眼望去,生活氣息分明很濃。
但再看垃圾桶,又能感覺到明顯的怪異感:裡面什麼都有。除了顧雲舒說的手機和鑰匙,許冥甚至還在裡面發現了這個房間的房卡,以及一袋白棋糖果。
一共三粒白棋糖,全都支離破碎,彷佛被人用力攢捏過。
手機還有10%的電,也沒有鎖屏密碼,能夠輕易打開。只是他好像提前清空了裡面的東西,聊天記錄和圖片都刪得乾乾淨淨,找不出什麼有價值的。
沒辦法,許冥只能將注意力轉移到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上。啟動倒是能順利啟動,只是還要人輸開機密碼。許冥嘗試輸入唐夢龍的名字拼音,解鎖一下失敗,屏幕上跳出一條密碼提示。
【我們正身處什麼之中?】
許冥:……
這要人怎麼回答?謎團?酒店?怪談區域?
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許冥將「魔方大廈」的拼音輸了進去。嗶嗶一聲,再次顯示密碼錯誤。
電腦密碼連續輸錯三次就會鎖定三十分鐘。許冥暫時不敢再試,轉身又在其他地方翻找起來,琢磨著或許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些線索。
就在此時,邱雨菲忽然低聲叫了起來。許冥循聲看去,只見她不知何時已將衣架上的外套抱在了懷裡,正從衣服裡面小心掏出個東西。
那是一本筆記本,大約巴掌大小,就藏在外套內側的口袋裡。
「……我剛剛只是不小心把衣服碰掉,所以想撿起來而已。」瞪著手裡的筆記本,邱雨菲自己看上去都有些茫然。
許冥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習慣性地伸手在邱雨菲身上蹭了兩下吸歐氣,旋即便抽走了她手裡的本子,坐到桌前,小心翻看起來。
翻開第一頁,印入眼簾的是相當漂亮的手寫字跡,只是寫的東西令人有些沉默。
全是筆記主人當天的支出記錄。
再往後翻,則是菜價信息。再翻,則是出國的代購清單和購物節的折扣信息……
許冥也不急,耐著性子一頁一頁往後翻。又翻了五六頁,終於翻到了自己預期的信息——
【你好,唐文昊。或者說,唐夢龍】
只見那頁的第一行上,如此寫道。
第二行則是:
【請相信我,我就是你。如果不信,你可以用右手抄寫一下前面幾頁的記錄,看字跡是否相同。
【因為某些原因,我——或者說是你,擁有一份性質特殊的工作。且這份工作存在一定風險,有時可能會導致我的認知或記憶出現問題。為了能在遇到這種狀況時,盡快再次明確我的身份和定位,我決定提前留下這樣一份記錄。
【那麼現在,以交談的方式,我再次向你重申。你是唐文昊,有時也會使用[唐夢龍]的假名。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夢龍很好吃。
【你是安心園藝有限公司的外勤人員,工作就是和那些在路上徘徊的死人打交道,盡可能從它們那裡收集怪談信息;以及設法進入各個怪談區域,觀測其中的狀況、收集其中的規則,並將搜集到的情報通過特殊手段傳回單位。
【若是探索途中有遇到誤入的活人,保護他們並將他們帶出,也是你應盡的義務。
【至於回傳信息的方式,如果你確定已經不記得,那就不用管了。這種情報外洩會很麻煩,所以我不會留下任何書面記錄,假如你這個時候身邊有自稱是你同事的人,也不要去問。若他們是真的,會自己將事情安排好;若他們是假的,你問了只會自找麻煩。
【以上信息,是用來幫助你自己在失憶狀態下明確身份的。而如果,你正處在一種保有記憶,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混沌狀態中,那就重點看看以下的內容。或許它們能夠幫到你,至少可以讓你穩定思路:
【1. 假如你所處的環境中有多版規則,且規則之間存在明確的衝突和矛盾:
【首先,設法確認規則的建立者,是樹還是菟絲子。一個怪談區域只會有一個域主,只有樹才可能是域主,域主構建的規則,必然佔據主體部分,一個最簡單的辨別方式:你進入怪談區域後看到的第一套規則,注意是規則,絕對是域主建立的。
【在此基礎上,繼續判斷。衝突的規則可能是域主自己布下的騙局,也可能是規則入侵。如果是規則入侵,說明當前怪談區域中大概率還存在著菟絲子,它們會利用衝突的規則,將你從域主手中騙走吃掉。
【相比起域主,菟絲子的獵殺往往會更加迅猛,因為它們是在從域主手中奪食,沒有慢慢來的時間。這也意味著,如果你選擇遵從菟絲子的規則,可掙扎的空間會更小,可能一個不慎就會導致死亡。
【因此,當規則出現明顯矛盾時,優先跟域主的規則走,確保能暫時活下來後,再考慮其他。】
【2. 假如你確認身邊的活人群體中有死人存在,但暫時無法判斷:
【請記住,死人分兩種,蒲公英或者蒼耳。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是死人,蒼耳知道自己不是活人。蒲公英可以誤救,蒼耳不可誤救,因此對於人類身份的判斷是必要的,死人會逐漸丟失屬於生前的東西,但蒼耳會設法隱瞞這點。這些可以作為判斷標準。】
【3. 假如你覺得我的同事已經無法信任了:
【那就不要信任。因為當你出現這種念頭時,你們兩個中間,必然有一個出現了問題。最保險的方式,就是立刻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4. 假如你覺得你已經撐不住,快要死去了:
【首先確認身體狀態,如果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口或病灶,說明是你的心智受到了影響。解決方式很簡單,立刻出去,抓住你遇到的第一個活人,問他菜無心可活,人無心會不會死啊?——如果他說人無心可活,那你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好吧,開玩笑的,正經的處理方式是,盡你最大的努力告訴自己,你能活,絕對能活。
【然後拼盡全力活下去。
【……抱歉,更多的建議我也給不出來了。如果你此刻擁有記憶,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有些風險和結局,早在我們做出選擇時,就已經注定。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心理準備。
【最後,雖然有些殘酷——但如果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請確保自己不會留下根,也不會成為種子。】
「……」
——至此,本子中的第一篇筆記結束。
許冥緩緩將本子交給旁邊尚未看完的邱雨菲,面上表情卻是更加嚴峻。
也不知是因為其中的內容,還是通讀之後所產生的更多的困惑。
另一邊,邱雨菲很快就讀完了全部的內容。她顯然也有不少地方並未看懂,偏頭思索片刻,忍不住看向許冥。
「冥冥老師。」她小聲道,「這裡面說的『樹』和『菟絲子』……」
「有點猜測,但不確定。」許冥搖頭,「這應該是他們內部的術語,我沒有接觸過。」
說完,又看向了顧雲舒。後者背脊筆直地坐在床沿,聽到許冥的詢問,也只一臉茫然地搖頭。
那就沒辦法了。
「行吧……」邱雨菲慢慢點頭,又指了指本子,「那,繼續往下看?」
許冥想了想,點點頭,又和邱雨菲湊到一起,順手將面前的本子又往後翻去。
那篇筆記之後,又是好幾頁空白與收支記錄。許冥一開始還懷疑這是某種掩人耳目的方式,後面卻越看越覺得,這可能本來就是本賬簿,記錄線索才是它的兼職。
而大約在翻了十多頁後,終於又有新的成片的字跡出現。
這次的記錄形式卻像是日記。頂格是日期,用的也是第一人稱口吻——
【202X年4月2X日
【順利進入怪談[蝴蝶大廈],進入者唐夢龍、張文建。從今天開始,正式開始相關的觀測記錄。
【為避免觀測者因為失常或認知錯亂而導致記錄出現問題,我和老張[劃掉],各觀測者需分別製作觀測記錄,且彼此之前不可互相代寫、借閱
【行,那麼接下去正式開始了:
【進入的方式和之前一樣,從擁有預言能力的同事那裡獲知大致的時間地點後,就按時在規定位置等。只是我們安排的地點不太好,在高速公路的匝道口,差點被警察貼罰單。
【十六點,我們開車等在指定地點。十八點,看到有明顯不屬於活人的車輛在高速上行駛,迅速驅車上前碰瓷[劃掉],接觸。三十分鐘後,進入循環道路,看不見盡頭和出口。
【在道路上循環的時間,車載設備顯示為86個小時。期間和老張一直輪流驅車前行,路上不見其他車輛,也未發現任何詭異現象。
【……但老實說,那種感覺真的很讓人抓狂。
【86個小時後,道路右側忽然出現匝道。順匝道開下,有明顯的進入感,十分鐘後意識開始模糊。醒來後發現自己身處大巴中,車上除了我和老張外沒有其他人,且認知出現明顯偏差,完全失去在高速公路上循環的記憶。依靠自己之前留下的語音記錄和提示物才勉強想起。
【離開大巴,正式進入怪談核心區域。核心區域為酒店形態,無明顯反常表現。
【在前台做了登記,登記的住宿天數為五天。這似乎是默認的數值。
【在房間內找到[房客須知],已謄抄在電腦中並進行傳送。
【以下為酒店設施與房間設施的記錄……
【在房間中遇見異常存在,面部有明顯動物特徵。嘗試使用酒店發放的白棋糖果進行驅除,成功。
【異常存在服用糖果後呈現出明顯的恍惚狀態,自行退回到黑暗中。具體影響效果暫時無法確定……
【和老張進行了工作分配。我負責接觸他人,收集情報,他負責在酒店內進行探索,搜集更多規則。
【十九點,進入餐廳並嘗試使用了部分食物。口感鬆散、枯燥,如同被水打濕又擰乾的餐巾紙。初步判定為怪談擬化出的虛假食物,不存在或少存在污染效果。
【二十一點,在展示廳遇見了和我們同一時間登記的房客E君。交談過程中對方思路清晰、舉止正常,表達無明顯邏輯問題,暫時無法判斷對方是否為引路的死人。
【目前已確定,酒店內共有六名客人。預期在之後三天內分批接觸。】
【202X年4月2X日
【下午六點,和工作人員進行交流。對方似乎具備正常的思維水平,未表現出明顯惡意,且具有一定的人性表現。
【具體表現在,他會沖我翻白眼。
【有點憋屈。
【晚上八點,借由晚餐機會,與住在二樓的A小姐交流。她的記憶也是從大巴開始,入住時間則是在我們到來那天的上午。
【據她所說,同樣住在二樓的B先生也是上午登記入住的。住在8304的C先生則是早上就辦完了登記手續。
【根據時間段,可以將目前的六名客人大致分為三個批次。尚不確定批次劃分的理由與含義。
【……嘗試去前台借閱入住登記冊,又被工作人員翻白眼了。有點憋屈。
【和老張進行了交流。老張表示他至今都沒找到更多的書面規則,而且目前規則中,似乎並沒有認知影響和具有強烈威懾的部分。
【[友好到令人起雞皮疙瘩]——這是老張的原話。】
【202X年4月2X日
【早上六點,再次在房間內遇到異常存在。這次沒有直接使用糖果,而是嘗試周旋,對方表現出一定威脅性,但行為非常遲緩,且沒有明確攻擊行為。
【詳盡觀察後,打電話給前台,交給他們處理了。
【此外,僅從我個人角度,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
【我的特性是[牆頭草],即在進入怪談區域後,我可以根據需要,將特性切換成我見過的其他特性。而這次,考慮到異常存在的出現不具備規律性,我所切換的特性便是[懦夫],即危險預知者。
【這個特性可以讓我在危險來臨前的兩到三秒內有所感知,面對有著平和偽裝,但可能會造成威脅的異常存在時,也會有所預警。然而從我入住酒店到現在,不管是面對那些被稱為[特效]的異常存在,還是面對酒店工作人員,我的[懦夫]特性從來就沒有觸發過。
【那些[特效]尚不必說,恕我直言,別說是對於擁有畸變特性的特殊人類了,一旦克服了其外觀與行為上帶來的劇烈衝擊,哪怕是普通人也可以應對。
【可那些工作人員,為何也不會觸發[懦夫]?
【我覺得這是值得探究的一點。之後會繼續留心觀察。】
【202X年4月2X日
【經確認,E先生為死人,目測是蒲公英。
【晚上八點,借由晚餐機會,與住在二樓的B先生交流。對方談吐正常,但在某些方面卻表現出明顯的記憶混亂,令人非常在意。
【至今尚未與C先生進行交流。僅從B先生口中側面獲得一些情報。據他所說,C先生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穩定,會盯著空氣觀察,或是喃喃自語。而且B先生所說,C君現在已經不在8304居住了。
【他親眼目睹工作人員將C先生帶到了一樓走廊的深處。
【嘗試與B先生交流所遇到的[特效]事件,對方所遇到的種類似乎比我和老張單一,他說目前只遇到過有老鼠特徵的怪物。
【寫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我和老張所遇到的怪物,雖然普遍具有動物特徵,但其中,還真沒有和老鼠有關的。
【這是什麼特別的設置嗎?讓人在意。
【此外,還有一點,令我感到有些奇怪。
【為了盡可能和其他房客接觸,我每天餐點時間都會下樓。可只有在晚餐的時間,我才會遇到A小姐和B先生,而且據他們所說,他們從未使用過送餐服務。
【……那其他的用餐時間,為什麼我沒碰到過他們?】
【202X年4月2X日
【這是我們入住的第五天,也是規則中要求辦理退房的日子。
【嘗試申請續住,被前台翻白眼。有點憋屈。
【辦理退房時,遇見了同來辦理的E先生。A小姐與B先生遲遲未至。E先生告知,他昨晚見過他們——當時他們沿著二樓走廊急奔,像是在被什麼追趕,而後便跑進了位於二樓盡頭的展示間裡。
【[他們是手拉手跑進去的,我能看到他們的背影。我很確定,他們當時沒有伸手關門,然而那扇房間門卻自己關上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鏡面反射的原因,關門的時候,我似乎還看到裡面那尊小丑雕像動了一下,怪嚇人的。]——E先生是如此表述的。
【藉口有物品遺忘,我上了二樓,進入了E先生所說的那個房間。我在那個房間裡找到了帶有長髮的頭皮,以及B先生的衣服碎片。
【那個展示間裡,根本就沒有鏡子,也沒有小丑雕像。
【……看來這五天來的風平浪靜令我有些麻痺了。我早該想到的,所有的怪談區域,都有它吃人的地方。
【回到樓下後,被工作人員強制要求離開酒店。
【[以下部分為事後通過手機錄音和個人回憶推導]走出大門後,意識開始模糊。眼前出現強烈幻覺,幻覺皆帶有明顯動物特徵,數秒後,所有的動物特徵,都變為老鼠形狀。之後清醒,清醒時人在大巴上。
【確認了,我們收集到的情報是對的。
【情況似乎被我們想得要糟糕,為了避免記錄被偷窺或修改,接下去的記錄,我會該用筆電進行。】
再後面,則再沒任何記錄。
「……不是吧?」邱雨菲看得正沉浸,冷不防日記戛然而止,搞得她一時有些懵圈。
許冥卻像意識到了什麼,緩緩鬆開手裡的本子,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冥冥老師?」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邱雨菲小聲抱怨的聲音頓止,有些擔憂地看了過來,許冥卻擺了擺手,沒有說話,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片刻後,又見她目光徐徐轉動,再次挪到了那台筆記本電腦上。
摁下開機鍵,那個密碼頁面又跳了出來,下方依舊是那條再顯眼不過的提示:
【我們正身處什麼之中?】
「……」許冥抿了抿唇,只覺自己的心跳忽然變得無比清晰,每一下都震耳欲聾。
閉眼深吸口氣,她緩緩在鍵盤上敲出兩個字:
【循環。】
按下確認鍵。
電腦啟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1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蝴蝶大廈(七)
【檔案編號:0092
【怪談代號:蝴蝶大廈
【相關信息來源:網絡搜集/當地人口傳/死人口述
【相關表述:傳聞多見於A城南郊,曾以多種形態出現,包括但不限於公路/遊樂設施/酒店等,具體表現推測為首尾相連的空間或時間,即時空循環。因其最新形態確定為酒店,且擁有固定名稱,即[蝴蝶大廈],因此將其作為指定代號。
【規則要點:未知
【逃生方式:未知
【是否存在已知曉的人類生還者:否
【是否存在已知曉的非人類逃出者:是
【備注:目前接觸到的非人類逃出者僅一位,推測是在現實正常死亡後進入怪談區域,後被怪談區域主動放出。所提供的的相關信息已另行存檔,如需調閱請申請。
【是否曾派出外勤調查:是。
【調查結果:202X年8月-202X年3月,共派出一批,沒有生還記錄。預計將在202X年4月再次進行外勤調查。選定成員:唐文昊、張文建。預備成員:方雪晴、凌光。】
「……」
快速掃完這一頁上的文字,許冥眉心微動,緩緩起身,耳邊傳來邱雨菲不敢置信的低語:
「那個,『循環』的意思,我大概有概念了。可這個『逃生方式未知』……又算是個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至少這批業內人,沒有發現出去的法子。」許冥呼出口氣,「目前唯一確定從這裡離開的,是個死人,還是被怪談區域自己放出去的。」
至於其他的誤入的活人——估計就和唐夢龍表述得一樣。
先是在一條高速公路上不斷進行空間的循環,再進入酒店,進行時間的循環。
更具體的表現,應該就是不斷地進行退房入住退房入住……所以唐夢龍才會在退房之後,再次「回到」大巴;又在之後留下了更多的體驗記錄。
「……問題是,這個怪談區域圖啥呢?」邱雨菲思索片刻,卻忍不住道,「我們本來就已經被困在這兒了,為什麼還要再加這樣一個復雜的設定……」
「可能是因為,這樣可以順帶清除記憶,便於更好地控制?」許冥也不太確定,想想又拿出了唐夢龍的那本本子,「而且,你仔細看他留下的記錄……」
「這個A小姐,和薄荷的狀態,是不是很像?」
「……」邱雨菲愣了一下,發現還真是。許冥緊跟著道:「那你還記不記得登記冊上的編號?薄荷和她朋友,編號都是2。我們倆是1。假設這個編號指的就是循環的次數,那薄荷和A小姐就都是2。比A更早一批入住登記的C就應該至少是3,也就是起碼經歷了三次循環。」
「你再想想,C的結局?」
邱雨菲琢磨了一下,臉色瞬變:「……瘋瘋癲癲,最後被酒店的人帶走。」
「就是這樣。」許冥臉色凝重地將本子收起,「住在8301的譚涂,應該也正在經歷第三次循環。按照薄荷的說法,他的精神狀態也很差。」
「也就是說,循環不是一成不變的。而且每一輪循環中,都會加入三個新人。這個酒店,很可能是在利用這一輪輪循環,不斷對我們加深著某種影響……」
「懂了。」邱雨菲逐漸明白過來,「就像宏強是在用員工守則醃人一樣,在這個地方,循環就是它特有的醃製方式!」
「我是這麼猜的……不過也不一定。」許冥琢磨了下,還是沒敢斷言。略一沉吟,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面前的電腦上。
——方才那份檔案,是她從電腦一個相關文件夾中找到的。同文件夾內,還有不少文檔,應該就是唐夢龍進入第二輪以後的記錄。
許冥正要閱覽,忽又想起一事,轉頭看向顧雲舒。
「雲舒。」她沖著對方擺擺手,「8301號房,你知道怎麼走嗎?」
顧雲舒怔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那麻煩你現在去那裡看看,好嗎?」許冥繼續道,「那邊的房客是唯一處在三輪循環的人,之前酒店人員又專門去盯他……」
這讓她難免更加在意。
顧雲舒倒是乾脆,再次點了點頭,起身就往窗口走,熟練地爬了出去。
卻是叫邱雨菲看得愣住了。
「……我還以為她可以直接穿牆的。」她呆呆道。
「在現實可以,在怪談區域多半不行。」許冥操作著電腦,頭也不抬道,「在這種地方,哪怕是阿飄也要講點物理規則的。」
……所以順著牆壁一路爬過去是能有多規則?
邱雨菲一言難盡地看她一眼,又往四周小心掃了圈,想像了下顧雲舒大晚上帶著一群阿飄爬窗戶的樣子,更是覺得人都麻了。
另一邊,許冥一目十行地掃著電腦上的記錄,不知看到了什麼,眉頭更緊地擰了起來。
*
同一時間。
兩手死死扒在窗框上,用力到青筋都爆出。掛在二樓窗外的男人一個用力,終於打開了窗戶,喘著粗氣,從外面爬了進來。
身上還穿著染滿血漬的外套,正是本該待在8301室的譚涂。
他是沿著酒店的外牆,直接從自己房間爬下來的。高難度的動作讓他臉都被汗水浸濕,雙腳落地後,臉上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得救了,我得救了……」他喃喃著,在確認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後,一下坐在地上,嘴唇不停顫抖,「我逃出來了,我從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來了……」
那份通知說得沒錯,那些工作人員果然在監視他!為此不惜還專門派人在三樓走廊盯梢……還好他膽子大,先逃了出來。
問題是之後,他又該怎麼辦?
譚涂喉頭滾動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探進外套的口袋,很快便拿出了一張白色的折疊卡,正是他從自己房間內帶出的房客須知。
這上面的內容,在過去的十幾個小時裡,他不知已看了多少遍,熟悉到哪怕此刻視野已被汗水模糊,其中的些許文字,依舊能看得清清楚楚——
【……首先,雖然不知道你是否察覺,但你已經身處循環之中……
【如果你已經發現這事,那證明你就是被選中的那個人,你比其他人更配得到救贖。如果沒有,選擇相信,或許你也還有得救的機會……】
【……最重要的一點,千萬記住,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酒店的工作人員。其他的房客也別相信,他們很可能已被污染。他們是一伙的。】
【只有編號中帶有13的房間才是安全的,他們沒法進來。但千萬記住,一個房間最多只能庇護你二十四小時,時間一到,立刻離開,別讓他們抓到你。】
【盡可能地去收集白棋形狀的糖果,蝴蝶會喜歡。】
【小心行事,他們會清洗你的腦子,別讓他們發現你察覺了循環的事。】
【另外,假設你早就察覺到了循環的事,那我大膽猜測,你在上一輪裡,差點死掉,對嗎?
【你被困在了某個密室裡,走運沒死,但也沒有逃出來。所以在這輪循環開始的時候,你的狀態並沒有被重置……
【別緊張,這是好事,真的。密室的隔離讓你保住了記憶,循環的重置讓你脫離了密室,就像我說的,你是那個被選中的人,萬裡挑一的幸運兒。
【但這就導致了另一個問題,我猜你可能也已經察覺到了——它們不會放過你的。
【那些工作人員會盯著你,同時,那間密室也會獵殺你。只要到了注定的那天,你必定會再進入那個可怕的房間,因為它已經鎖定你了。你再怎麼逃也沒用。除非你死。
【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想要擺脫這種既定的結局,就只有一個方法——】
「……得趕緊進去。」
用力閉了閉眼,譚涂喉頭滾動一下,艱難地將那張紙又塞回口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已經第二天了,不能再拖了,我沒多少時間了……得趕緊進去,我不能在這兒待到明天……」
那些慘烈的碎片記憶,不知第幾次從腦海中閃過。他的腳步略微一頓,旋即又加快起來。
……密室。
對,他確實經歷過密室。他記得的。
當時明明只是在參觀展示間而已,一切忽然就變了。房間突然封閉,還多出了詭異的雕像。鏡子裡的影子會奇怪地笑、耳邊有咒語般的呢喃聲環繞,還有來自其他人的慘叫和求救……血濺得到處都是,現在想起來都讓他反胃。
更令人崩潰的是,這種事情,他經歷過不止一次。
第一次的時候,他還傻傻地以為那只是酒店裡的機關陷阱,直到同樣被困在那裡的另一名房客,當著他的面被生生敲碎。
但他好運,他沒死。就在他快死的時候,時間忽然倒流了。等他清醒過來,他人已經站在了密室外面。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姿勢狼狽到被偶遇的女生當成了NPC,還被對方送了糖。
當時他還無法完全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只大概意識到,時間又回到了他入住酒店的第一天,一切似乎從頭再來,但又和過去不完全一樣。
酒店住的人變了。他看到的規則也變了。一切都變了,但除了他,似乎沒人知道。
但他什麼都沒說,他以為噩夢已經結束了——直到在準備退房的那一天,他再次被困進了同樣的密室裡。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另一方面,他已經有經驗了,他知道該怎麼保證自己盡可能地活下去。
只要讓自己成為密室裡最後活著的人就行。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在某個時間點,他又出來了,站在了密室的外面,心臟在跳,恍如隔世。
可當他跌跌撞撞地跑出走廊,卻看到外面站著似曾相識的女生時,他忽然明白,還沒有結束。
一切又回到了起點,這意味著一切還會再次發生。
就像那份房客須知說的,等到了明天,他肯定還會再被困進那間密室,肯定會的。
想要不被關進去,就只有一個方法——
在第三天到來之前,重新回到第一天。
緩緩打開面前的房門,譚涂惶恐地向外張望。直到確定走廊內沒有工作人員後,方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
走廊裡燈光很暗,即使如此,他也很快就看清了不遠處的一抹人影。是那個給過他糖的女孩子,就站在不遠處另一扇房門前,正在刷卡進門。
惶恐的眼神中登時多了幾分狠戾,譚涂咽了口唾沫,握緊了藏在口袋裡的東西,輕手輕腳地朝她走去。
走到中途,卻又聽咔噠一聲開門聲響——
旁邊8203的房門忽然自行打開。
房門只打開一半,門裡沒開燈,黑漆漆的。
譚涂下意識往那門裡看了一眼,整個人忽然僵住。愣了片刻,終是蒼白著臉,緩緩朝後退去。
另一邊,伴隨一聲脆響,薄荷終於摸進了房門,房間裡傳出掛上門鏈的聲音。
8203的房門這才輕輕關上,像是不曾打開過似的。
剩下譚涂一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臉上猶帶著巨大的驚恐。恰在此時,身後又傳來電梯上來的聲響,他嚇得呼吸一滯,本能地往旁邊的門框內一躲。緩了一會兒,再次探頭,正見另一人從裡面搖頭晃腦地走出來。
不是工作人員。而是個年輕男子,很瘦,看上去像個大學生。
「……」
譚涂默了一下,忽而閉眼深吸口氣。
那個女孩不能下手,但這個,似乎也行。
於是很快,再次睜眼,一手背在身後,緩緩朝對方走了過去。
他的口袋裡是一根早就備好的繩索,他的手裡,是一片尖銳的鏡子碎片。
*
另一邊。
三樓‧唐夢龍房間內。
許冥和邱雨菲仍在快速閱覽著對方留下的記錄,時不時用手機拍一張備份。
正如她們所料,新一份的記錄,正是關於唐夢龍的第二個循環的。
只是不知是否是為了防止洩密,很多內容,並沒有第一輪時記得那麼細致,有些地方還用上了不少黑話,即使如此,她們還是摘下了不少令人頗為在意的信息——
比如再次登記時,依舊有拿取糖果的環節。但是糖果的數量不再是五顆,而是維持在第一輪結束時的數量;比如第二輪的房客須知。和第一輪有著明顯的區別。
唐夢龍對此的推測是規則入侵,只是暫時無法確定入侵的那方是個什麼來頭;再比如第二輪所遇到的「特效」,似乎也和第一輪大不相同。
用唐夢龍的說法——幾乎所有的「特效」都統一帶上了老鼠的特徵。不僅如此,真正的老鼠,好像也會時不時刷一下存在感,晚上睡覺時,有時都會聽見牆壁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更關鍵是,那些「特效」給人的感覺也變了。
【[懦夫]觸發的頻率明顯提高,有時即使只是安靜坐著,也能憑空感覺到強烈的被窺伺感和危機感。異常存在出現的頻率倒沒有顯著增加……此外,它們對[糖果]的態度改變,也很令人玩味。
【考慮到兩版規則的矛盾之處,我特意又用掉了一顆作為試驗。如果說,在第一輪循環時,這些怪物對這種白棋糖果,還只是處在一種好奇嘗試狀態的話,那麼到了第二輪,它們對糖果的態度,幾乎可稱熱情。
【服用後的效果沒有顯著差異,可如果被它們發現手中有更多糖果的話,它們甚至會拋下數量少的那一份,主動追逐數量多的那份……從這個角度看,這一輪的異常存在,不僅是攻擊傾向,似乎連智商都比之前的高些。】
——再再比如,第二輪的入住名單。
唐夢龍的第二次循環,房客仍是六人。除了唐夢龍和同行的老張外,還多了三名新入住的房客。餘下的一人,卻不是和他們一起順利退房的E先生,而是被唐夢龍以為死去的A小姐。
E先生不在,這並不令人詫異,因為這個怪談區域本身就有著放生死人的先例;A小姐的再次出現,卻讓兩個業內人士都嚇了一跳。
不僅因為她的死裡逃生,更因為她出現時的狀態,明顯非常糟糕。
滿頭是血,渾身是傷,整個人似是處在極大的惶恐中。唐夢龍發現她時,她正獨自沿著走廊搖搖晃晃地飛奔,像是剛從什麼恐怖的地方逃出來一樣。
作為一名業內人,唐夢龍很快就追上了她,並用相當專業的手法安撫住了她。令他驚訝的是,A小姐似乎是因為循環的結束,直接從密室裡逃出來的;而且似乎正因為這種特別的經歷,她隱隱察覺到了循環的存在。
再加上她是目前唯一一個正在經歷第三輪循環的人,A小姐在兩名業內人士眼中的重要程度一下升至最高,不僅成為了二人的重點關注對象,還得到了二人密切的保護。
這點從唐夢龍留下的記錄裡便可見一斑——第二輪後期的大部分記錄,幾乎都圍繞在她身上:
【A小姐拒絕向我描述她這輪所遇到的怪物模樣,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們不再呈現出老鼠特徵。
【A小姐對酒店工作人員表現出明顯抗拒,拒絕使用酒店內的任何東西,有時會恐懼地看著某個地方。
【A小姐對數字十三表現出了異常的鐘愛,認為所有的數字裡,只有13是最完美的,因為這是最接近蝴蝶的圖案——但我不是很懂她的邏輯。如果說是因為13像半隻蝴蝶的話,那B不也是嗎?
【不過她的話倒是給了我啟發。我特意去二樓和三樓的13號房間看了看。果然,B是之後修改出來的……有人人為地在門牌上添加了一豎,使13變成了1B。
【結合第二版的提示,是否可以判斷,酒店方這是在有意防備什麼?
【……暫時無法獲得更多的信息了。A小姐從昨天起就表現出了強烈的焦灼,拒絕與我們繼續溝通。我嘗試安撫和詢問,效果不大。
【似乎是因為上一輪被困在密室的經歷,她十分懼怕第四夜的來臨。她在上一輪中,就是在第四天的晚上被困進密室的,不知為何,她堅信相同的事情會再次發生。
【除此之外,依舊沒有找到更多的規則,也沒有離開的頭緒,這讓我和老張都有些焦慮。】
【老張做了個大膽的嘗試。他利用自己的[扒手]特性,從整個怪談區域中,額外偷到了兩條提示。具體如下:
【1.屍體養出動物,動物養出老鼠,老鼠養出蝴蝶,蝴蝶尋找剪刀,剪刀供奉屍體。
【2.越循環,越靠近,時間會拉近它的振翅聲,死裡逃生的人,聽得最清晰。】
【……對於這兩條提示,我們嘗試做出了一些解讀,不過仍是沒有明顯推進。】
【老張因為運用特性,陷入了極度疲憊的狀態。我試圖將自身特性也切換成扒手,可惜沒有成功。
【也難怪,畢竟我目前接觸過的[扒手],只有老張和雪晴,因為負面作用明顯,他們也不經常使用……見得次數太少,確實難以把握。】
【今天是這輪循環的第四天,明天就是退房的時間,我們掌握得還是太少了。
【突然有個疑問。循環只能夠靠退房觸發嗎?有沒有別的進入循環的方式?如果能找到這個方式,或許就能逆推出脫離循環的方法。】
……
……
【確認了,除了退房之外,還有另一種進入循環的方式。
【老張死了。A殺的。
【我們直接進入了第三輪循環,A再也不用擔心第四夜的到來了。
【循環的天數減少了。這一次,我們住宿的時間,只有三天。】
「……」
到這兒,眼前的記錄,終於告一段落。
許冥定定地盯著最後幾行字,不知為何,胸口突然翻湧上一股強烈的不安。
恰在這時,顧雲舒終於又從窗戶外面翻了進來。許冥趕緊問起8301的狀況,顧雲舒坐在窗台上歪了歪頭,語氣也有些困惑。
「我去看過了,他不在房間裡。」她輕聲道,「還有……」
她抬起手,試著比劃了一下:「衛生間裡的鏡子,碎了。少了大概這麼大一片碎片……」
話未說完,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或許是因為開著窗的緣故,那聲音雖然模糊,卻還能聽到一些。至少許冥可以聽出來,那是薄荷的聲音。
她似乎受了很大驚嚇,不斷喊著「殺人了」、「叫救護車」什麼的——不過很快,那聲音又迅速弱了下去。
像是一切都被按下了靜音鍵,不光是她的叫聲,所有的聲音都開始遠離。許冥轉頭,看見邱雨菲開合的嘴唇,卻什麼都沒聽見,視線挪動,又看見電視櫃上的座鐘,指針正在飛快倒轉。
眼前開始發花,意識開始模糊。許冥一個激靈,慌忙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大腦飛快轉動起來,無數碎片信息飛快掠過腦海——
人殺人可以提前開啟循環,提前開啟的循環疑似會削減天數,譚涂在工作人員的監視下溜走並殺人,他做了和過去A一樣的事情……為什麼?因為他們都到了第三輪嗎?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之後的事……
她咬了咬牙,趁著那短暫的清醒,飛快用筆在手掌下寫下幾字,又迅速看向正茫然站在床邊的顧雲舒——
「帶著所有人,去我房間等!」
許冥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能盡可能地努力大聲喊著。話音剛落,便感到那種低血糖般的眩暈感再次湧了上來——
……
「冥冥?冥冥老師?
「醒醒啦,我們到了……」
邱雨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許冥艱難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車子已經停了。
車窗外,就是他們此行的酒店——整體是故意做舊的老建築風格,牆上爬著大片枯萎的爬山虎,從許冥的角度,還能看見樓上碎掉的玻璃窗。
許冥:「……」
對哦,想起來了。自己是陪邱雨菲體驗酒店的來著。
許冥默默想著,努力坐直了身體。昏睡過的腦袋依舊有些沉重。
她習慣性地抬手,想要揉揉額角,餘光瞥過自己的手掌,整個人倏然一愣。
只見上面凌亂寫著好些東西,什麼831B、xunhuan、相冊、8307……
手腕上有一行潦草到快要飛起的字跡,費了好大勁才能認出是五個字,「怪談拆遷辦」。
還有就是一句支離破碎,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看菲包。
許冥:「……」什麼鬼?
略一遲疑,她還是看向了旁邊的邱雨菲。
「誒,你要不翻翻你的包。」她試著道,「看看裡面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邱雨菲驚訝地看她一眼,表情彷佛在說你在犯什麼病。然而見許冥堅持,終也沒說什麼,當著許冥的面,開始翻自己的手提包。
然而翻著翻著,她臉色很快就變了。
「……我去。」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緩緩從裡面提出一個兩人都再眼熟不過的工牌,「這什麼狀況??」
許冥:「……」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而正當她想這麼說時,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更加震驚的聲音:「我去!這什麼狀況!!」
語氣之強烈,幾乎要竄出她的天靈蓋。
……你吼那麼大聲幹嘛!
許冥捂了下額頭,不知第幾次萌生出想把這鯨脂人原地放生的衝動。
另一邊,邱雨菲似是意識到了什麼,望著那張寫著「怪談拆遷辦」的工牌,眼神逐漸恐懼:「冥、冥冥老師,既然這個東西出現了,那我們該不會又……」
「……」
面前是搞不清狀況的邱雨菲,腦袋裡仍在鬼吼鬼叫的鯨脂人。許冥同樣茫然地眨眨眼睛,又看了看自己寫著門牌號的手掌,沉默片刻,終是嘆了口氣。
「不知道。」她合起手掌,「總之先出去看看吧。」
如果真是不小心進了怪談區域,光這麼坐著也不是辦法。
許冥如此想著,帶著自己的行李往下走去。進了酒店,登記的過程倒是十分順利,沒過多久就拿到了房卡。
——831B。
房間是前台隨意分配的,住宿的時間是兩天一晚。
轉眼,三樓。許冥看看面前的門牌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挑了挑眉,神情愈發微妙。
而這種微妙,在她推開房門的剎那,又瞬間化為了無法掩飾的驚駭——
「我去。這什麼狀況。」
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的房間,許冥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呢喃出聲。
「……」
回應她的,則是顧雲舒一如既往的、平靜且無辜的眼神。
像是在配合她的動作般,那些環繞在她周圍的、幾乎塞滿了整個房間的焦黑屍體,也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不得不說,即使是對於許冥而言,這場面也是有些過於刺激了。
*
又數個小時後。
另一輛大巴停在了酒店門口。片刻後,又兩道身影從車上走了下來。
「……132個小時。」方雪晴查看著自己手機裡的記錄,臉色難看到像是吞了蒼蠅,「我們被困在那條高速公路上,整整132個小時。」
「放寬心,至少總算進來了啊。」同行的另一個年輕男子擺了擺手,沒忘記拿出自己的手機,和方雪晴核對一下進度。
「不過也是怪。」他想了想,道,「按照之前唐哥他們提供的情報,我們應該在九十多個小時的時候,就從高速上下來了……」
「很明顯是情報有誤唄。」方雪晴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然呢,難道是有人插我們隊啊。」
年輕男子:「……」好像也是。
「要說這個怪談機制也是奇葩,就沒見過哪個怪談,別人要進核心區域還是在外面等號的。明明高速公路上還有那麼多誤入的活人死人在兜圈子,每次卻都只放三個人過來,真是不知道想幹什麼。」
「而且,唐哥之前提供的情報裡還說了,高速公路上全程沒有任何詭異現象。」方雪晴說著,直接拿起手機,給對方看自己的筆記,「你再看看這一段,總不能是我開車睡著了亂寫的吧。」
「……」年輕男子遲疑地看她一眼,湊了過去。只見那手機屏幕上,簡簡單單列著幾行字,字裡行間,充斥著專業人士的冷靜與克制:
【第122小時,仍在高速公路,未見匝道。路邊有見古怪人影,粗略觀察,為身穿保潔制服的人類女性,有招手動作,靠近後可見其周圍,有大量異常存在聚集。因車速過快,未能仔細觀察。
【但這妨礙我害怕嗎?不,它不妨礙。
【去他大爺的,這什麼鬼登西啊,嚇死寶寶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2:3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1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蝴蝶大廈(八)
「所以……這些,都是你從宏強帶來的。」
又五分鐘後。
831B內。
許冥盤腿坐在床上,語氣中仍帶著淡淡的不可思議:「而我,已經在這個酒店裡經過了一次循環。還在上個循環裡答應,要給它們都上工牌。」
「……」顧雲舒歪頭仔細回憶了下,覺得好像沒什麼錯,遂篤定點頭。
許冥登時更麻了。
這麼多阿焦,我都敢直接接收,我真了不起!
「然後,也是我讓你們提前等在這房間裡的?」許冥抿了抿唇,「你們沒有被人發現吧。」
「沒有。」顧雲舒立刻搖頭,「工作人員只來過一次。一有人來,我們就全部躲到外面牆上去,沒有被發現的。」
「……」許冥默默腦補了一下酒店外牆上掛滿阿飄的場景,被深深地震撼了。
「掛滿應該不至於啦。」鯨脂人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顯然剛才一直在旁聽,「這些靈魂只是看著多,實際輕得很。有個合適的容器就能隨身帶,不至於搞那麼壯觀。」
……?
「輕?」許冥順勢發問,「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可折疊?總之就是比較好帶。」鯨脂人似乎也有些不知該怎麼說,「靈魂的重量,是由靈魂的力量決定的,這麼說你懂吧?」
像顧雲舒,意識清醒,意志堅定,本身又較為強悍,因此就會比其他靈魂顯得重——如果說她是一塊石頭,那麼這些阿焦的重量,加在一起可能也就是一捧沙。
打架肯定是指望不上,真打起來也是送菜;不過唬人倒真是挺唬人,剛進門那會兒,連鯨脂人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話說前面,工牌的事建議你還是好好考慮。」鯨脂人想了想,又補充道,「這麼輕的靈魂,即使用工牌綁定,單個帶來的解鎖進度估計也很有限,和顧雲舒這類的肯定沒法比。」
換言之,哪怕費心費力地全都給上牌,實際能得到的收益也微乎其微。
許冥:「……」
那也沒辦法啊,人家來都來了。
況且她還答應了的。
無奈地閉了閉眼,許冥認命地拿過自己的包,開始翻找工具,打算邊聽顧雲舒講剩下的事,邊動手將工牌畫起來;翻找過程中恰好抓到剛從絲襪裡爬出來的鯨脂人,神情微妙地挑挑眉,順手拿出來放在一邊。
不料才剛放下,便聽外面一陣敲門聲響起。
「冥冥老師!」邱雨菲的聲音傳進來,「你現在方便嗎?」
「我在手機裡,找到了好多奇怪的照片,我想拿給你看看!」
「?!」許冥一怔,慌忙應了一聲。起身的同時,又迅速抓起了鯨脂人,打算塞回包裡。鯨脂人不太高興地在她手裡撲騰兩下,腦海中的聲音隨即響起:
「不用收啦!
「你上一輪的時候已經介紹我倆認識了,大不了就再認識一次唄,多大點事……」
……??
許冥訝異地看它一眼,脫口而出:「你也有上一輪的記憶?」
她還以為只有顧雲舒有。
鯨脂人冷哼一聲,努力從她指間溜了下來。
「算是有吧。」它一邊重塑著自己的腰線,一邊小聲道,「不過不是太完整。畢竟那個時候,我狀態也不太好……」
「狀態不好?」許冥狐疑地挑眉,「怎麼個不好法?」
「嗯……就,稍微受到了點負面影響。」鯨脂人裝模作樣地拍拍肩線,將臉轉向旁邊,「一些微不足道的影響……」
「海棠先生一直在忙著照鏡子捏臉。」顧雲舒在旁認真補充道,「主任你說它是腦子壞掉了。」
許冥:「……」
等等,所以怎麼你也開始跟著喊主任了?!
懷疑地看了眼鯨脂人,門外再次傳來邱雨菲的敲門聲。許冥沒再耽擱,趕緊起身開門。
考慮到現在房間裡的一堆阿焦,許冥明智地沒讓邱雨菲進門,而是在短暫的交流後,將陣地暫時轉移到了對方房間,沒忘帶上顧雲舒和鯨脂人。
——而在相對和平且友好的破冰環節後,她探究的目光,終究又落回了鯨脂人的身上。
「所以,好好聊聊吧。」她向後靠上椅背,沖著被放在茶几上的鯨脂人微抬下巴,「上一輪,你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鯨脂人:「……」
「嘖,也不是什麼大事。」它抹了把臉,盡可能顯得輕描淡寫,「不小心著了這裡域主的道兒而已。」
許冥:「?」
「我的狀態,被強制退回了幾天之前,而且一直固定在那一個時間段裡。直到第二輪循環開始,這種強制狀態才解除。」
它說著,不太高興地抱起胳膊:「具體觸發時間我不確定,但應該是在進入這個酒店之後。這裡是這個怪談的核心區域,這可能是某種針對外來異常存在的被動防禦機制……」
之所以肯定是在進入酒店後,是因為它非常確定,自己在高速公路上時,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只是單純犯懶,不想搭理許冥而已。
「……」許冥沒好氣地戳了它一下,旋即皺起了眉,「高速公路……」
這個詞,她似乎有印象。
另一邊,一直低頭翻著手機的邱雨菲猛然抬頭,激動地揮動起自己的手機:「這個我知道!我相冊裡有相關的資料!裡面說了,進酒店前,確實要先過一段循環的高速公路……」
「是嗎?我看看。」許冥接過手機翻了翻,略一沉吟,又從包裡掏出另一個筆記本,發現自己果然也留下對應的記錄。
「你們當時就從那兒來的,坐的計程車。」鯨脂人補充道,「司機應該也跟著一起進來了,和你倆一起,正好佔了那一輪的新人名額。」
許冥:「……」
「奇怪。」她琢磨了下,又覺得不對,「那同樣是外面來的,為什麼雲舒沒受影響?」
「誰知道。可能這個機制就是專門針對異化根的吧。」鯨脂人兩腿一攤,啪一下坐在茶几上,「有的怪談區域是會這樣的,因為怕外面來的異化根來搞事,就提前布置一些防禦……」
他說著,忽似注意到什麼,話語突然一頓。緊跟著,又爬起來,伸長脖子在茶几上走來走去。
最終停在了邱雨菲的包前。
「這裡面有什麼?」它湊近嗅了下,奇怪道,「我好像感覺到了那種氣息。」
「?」許冥微微挑眉,伸手將它提遠了一些,「說清楚點,什麼氣息。」
「那種影響了我的氣息!」鯨脂人煞有介事地說了句,不死心地又往邱雨菲的包那邊跑,「不過這包裡似乎要更濃鬱,還有點甜……」
……?甜??
邱雨菲一怔,旋即啊了一聲,趕緊將包拿到膝上翻找,「甜東西的話,是不是這個啊?」
她從包裡掏出一個收束塑料袋。袋裡是前台給的五枚白棋糖。
只是不知是不是之前研究的時候沒注意,那塑料袋的口並未封好,開了一半,估計正是因為這個,才讓鯨脂人聞到了味兒。
「……對對,就是這個!」鯨脂人接過一顆抱在懷裡,仔細嗅了嗅,連連點頭,「氣息就是一樣的!」
「可這糖是酒店發的呀。」邱雨菲小聲道,「他們還說,這是用來對付怪物的……」
「對付應該是能對付,不過得看對象。」鯨脂人抱著糖坐下來,又仔細感受了一番,語氣更加篤定,「這應該是根的直接衍生物,對付一些不太厲害的家伙,確實是綽綽有餘。」
「衍生物?」許冥面露思索,「就像宏強打印機打印的工牌那樣?」
「那還是不太一樣。」鯨脂人道,「你的工牌,是用來聯繫其它存在的,相當於『藤蔓』。而這個糖,更接近有毒的『果子』。」
只是這毒不是針對人類的,而是針對其它異常的。鯨脂人估摸著,如果不小心吃下,多半也會像自己之前那樣,陷入自身時間的混亂中。
「不過做出這個的家伙膽子也是真大……」鯨脂人想了想,又道,「也真大方。」
許冥:「?這話怎麼說?」
「因為再有毒的果子,也是果子啊。對其他異常來說,終究是能吃的東西。」鯨脂人振振有辭,「人類會因為菌子有毒就不吃菌子嗎?會因為螃蟹有殼就放棄螃蟹嗎?」
「不會,對吧?因為鮮美、好吃,所以哪怕有風險,也會想方設法吃到口。」
鯨脂人說著,指了指抱著的白棋糖果:「這個東西,對某些存在來說,就是菌子和螃蟹。」
有威脅。但也是誘惑。
「所以說,生產這種衍生物沒什麼意思的,是很笨的生存策略。」鯨脂人最終得出結論,「就像那些進化了幾百萬年,卻只想到用毒素防禦自己的植物一樣。一旦被有心的異常存在掌握了應對的方法,就等於直接給別人送菜,很得不償失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還不如植物。畢竟植物的果子,是為了繁衍而發;然而這種衍生物,從生產者的角度來看,並沒有任何作用,帶不來任何益處。
若說防禦,更有效率的防禦法子多得是,幹嘛非要用這種送菜的方式?還到處發……圖啥?
「……」許冥聞言,卻是忍不住再次皺起了眉。
「……無用的防禦嗎?」她輕聲喃喃著,順手從鯨脂人懷裡抽走了那枚糖果,仔細端詳著,又一次陷入沉思。
*
只可惜,許冥的思索並沒有什麼結果。
沒辦法,只能先把那糖塞回了袋子裡。考慮到自身記憶的缺失,許冥她們不得不將重點又轉回上一輪的探索結果上,靠著之前的筆記和相片,再結合鯨脂人和顧雲舒的口述,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將之前了解的一切,又一點點拼湊起來。
等到將所有情報都大致梳理清楚,時間已然過去了大半天。
她們入住酒店是在中午。這會兒已接近晚餐時間。不過既然是在怪談區域,那吃不吃都沒差。
然而門還是要出的。
還是那句話,搜集情報很重要。尤其是在確定酒店內存在不同批次的人後,設法拿到他們手裡的信息,就成為了重中之重。
許冥毫不猶豫地將這份工作交給了邱雨菲。想了想,又給顧雲舒安排了另一份任務。
譚涂,那個在上一輪中就被工作人員重點關照的男人。如果還原出的情報無誤,他就是導致她們提前進入循環的直接原因。
他殺了一個人。
這樣的家伙必須重點關注。
「形象什麼的,我這邊暫時找不到記錄……總之你就盡量留意下吧,留意那種看著就不正常的家伙。」許冥琢磨了半晌,對顧雲舒囑咐道,「注意安全。還有,千萬不要被酒店的人發現。」
顧雲舒現在就相當於偷渡客,還是不會因為循環而失憶的那種。保險起見,還是低調點好。
顧雲舒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房間。剩下許冥一個人,深深吐出口氣,起身回到自己房間,探頭看了看裡面烏泱泱的一大片焦黑屍首,默了片刻,終是忍不住拍了下額頭。
按照鯨脂人的說法,上一輪時,因為這些家伙是半途突然出現的,因此被「白痴」特性擋在了自己的視野之外;而這一輪,因為自己又重新進入了酒店,又恰好它們一開始就在酒店裡,還在房間裡乖乖等著自己……
這就導致這回它們沒再被「白痴」擋住,直接呈現在了自己的世界裡,毫不吝嗇地為自己呈現著最純粹的震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或許會成為自己在這個怪談區域內看到的最嚇人的東西也說不定。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她頭疼地呢喃著,認命地關門拿筆,又打開了規則書。
「行,那麼現在開始上牌了啊,你們都排好隊,一個一個來……不是,排隊、排隊能聽懂嗎?」
「算了算了……行,那你先來,站著別動了啊。話說你會說話嗎?有偏好的名字嗎……」
……
另一邊。
8201內。
方雪晴正在研究放在電視櫃上的房客須知,忽聽身後傳來細微動靜。一轉頭,正見自己的同伴打開背包,拿出一盒粉底,熟練地往臉上拍。
他本人是正常的小麥膚色,粉底卻選得是最白那一號,拍了沒幾下,整張臉便被糊成了死白的粉刷牆。
「喂。」方雪晴一愣,有些詫異地開口,「你這是打算出去行騙了?這麼早就動手?」
「老張已經犧牲,唐哥狀況不明,我有點急。」凌光如實說著,「而且這裡的設定是『驚悚酒店』,本身就適合我行動。這麼好的機會,不用浪費了。」
說話間,他手裡已經多了一支唇蜜,正紅色的,上下唇一刷再故意往外抹點,看著就像是要吃小孩。
「行,差不多了。我先走了。」凌光對著鏡子看了看,果斷將唇蜜一收,「四十五分鐘後沒回來就用規則書找我,別忘了。」
語畢,從行李包裡掏出件滿是血的破爛衣服,隨手往身上一披,轉身就出了門。
門外走廊,空無一人。凌光關上身後房門,小心朝左右看了看,閉眼深吸口氣——
再睜開來,眼中所見,已然大不相同。
只見方才還空蕩蕩的走廊上,這會兒已然多出了無數黑色的半透明影子,自顧自地在走廊上走動,又或是在各個房間內穿梭來去。
不僅如此,他耳邊也多出了不少聲音。有的像在竊竊私語,有的像在自言自語,無數聲線混雜在一起,竟讓人有種正置身於菜市場的錯覺。
……很好。成了。
凌光暗鬆口氣,整理了下身上破爛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走了出去。
——「騙子」。
人類通靈者的畸變特性之一,不過凌光一直認為,「臥底」或許才是最適合它的名字。
它的效果也很直白,就是騙——使用者可以選擇將自己偽裝成非人來欺騙怪談區域,若欺騙成功,則會被怪談區域內的某個非人群體當做同類,從而接觸到很多別人難以觸及的東西……
比如本不該看見的異常存在,以及某些異常存在交流時的聲音。
當然,使用也有限制。一個是他只能被動接收信息,不可發出任何聲音,也不可干涉任何異常存在的行為。一旦違反,行騙就會立刻失敗,且失敗後,將無法再在同一個怪談區域內繼續行騙;
此外,「行騙」成功的概率也並非百分之百,適當的化妝和偽裝能夠提高成功概率,但提升的幅度也很有限。
最後,就是副作用的問題……就像使用「扒手」必然會導致虛弱一樣,「騙子」也有非常明顯的使用風險。一旦「行騙」超過一定時間,他可能連自己都會騙過去,搞不清自己是誰,也忘了來時的路,最糟糕的結局,就是這樣稀裡糊塗地死去,徹底迷失在這個怪談區域深處。
所以他才特意和方雪晴約定了回來的時間——雖然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第一次探聽情報,往往也用不上四十五分鐘……
凌光默默想著,一手悄悄地伸進口袋,一邊在二樓走廊反復徘徊著,一邊不斷在筆記上速記,摘錄著所有自己認為可能有價值的聲音。
徘徊了大約二十分鐘,二樓走廊裡的細碎聲音便已聽了個遍。凌光估摸了下,覺得時間應該還夠,便又一路走到二樓盡頭,打算上三樓看看。
因為臉上還帶著濃妝,他明智地沒有選擇電梯,而是走樓梯上去。不料剛走到一半,忽感周身一陣寒冷,跟著就見一團相當濃鬱的黑影,從自己身邊閃電般竄了過去。
——我去!
凌光被凍得一個激靈,本能地抱緊了自己的胳膊,心臟猶因為方才的擦肩而過而砰砰直跳,眼中的愕然,很快便化為了無法掩飾的後怕。
……大家伙。
那絕對是一個大家伙。
即使根本沒看清對方的本來面目,方才那一瞬間的極寒,也足夠凌光做出判斷。
在「行騙」狀態下,他眼中的怪物都是統一的黑影模樣,只能用來感知到對方的存在,無法看到更多。
可即便如此,凌光能通過其它方式,來大致判斷一個異常存在的強弱。比如黑影的顏色深淺、比如接近時體感溫度的變化、比如對方自言自語時的用詞和語氣……
像剛才那個,顏色偏弄、寒意強烈。更別提它掠過去時,凌光聽到的詭異低語——
「吱吱吱,殺了你,吱吱吱,殺了你……」
「挑誰呢、挑誰呢。吱吱吱吱,一共三個,該挑誰呢?」
——毫不掩飾的惡意。
所以它要殺誰?
凌光渾身一僵,忽聽樓梯上方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響,更是腦門一寒,想也不想,便加快腳步往上衝去!
收集情報很重要,但他也不能坐視普通人被殺!如果那家伙真的是打算去獵殺人類的話,那哪怕拼著行騙失敗,他也一定要想辦法阻——
就在此時,那不斷傳來的惡意呢喃忽然停止。
連帶著凌光的腳步都下意識一頓。
緊跟著,卻又聽一個陌生的女音從上方傳來,音色略顯沙啞,語氣疲憊中又帶著幾分無奈,彷佛是在對什麼令人頭疼的小動物說話——
「我不認識你,但謝謝你專門過來,只是你來的實在不是時候,我現在很忙……
「能麻煩你先離開嗎?走的時候請把門帶上,謝謝。」
凌光:「……」
那女生是誰?她是在和誰說話?
總不至於……是剛才上去那個吧?
凌光將信將疑地想著,緩緩又往上走了一步。
下一秒,就見一團黑影,又蹬蹬蹬地從樓上狂奔下來。
「嚶嚶嚶,好可怕。嚶嚶嚶,好可怕。」那黑影邊跑還邊嘀嘀咕咕,跑得甚至比上樓時還快,跑到最後幾階時,甚至是直接跳下去的。
跟逃命似的。
……剩下凌光一個,呆呆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再次抱住自己。
確認過寒意,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影。
所以它到底是……剛才說話的那個又是……
凌光眨了眨眼,猶自一腦袋問號。就在此時,卻聽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音量比之前還高了些,語氣裡的不耐煩也更加明顯:
「你還在這兒幹嘛?」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
凌光微微瞪大眼,下意識往左右一看,確認自己周圍再沒任何黑影——
所以,這是在對誰說話?
難不成是……對我嗎?
凌光眉心一跳,明明此時身邊沒有異常存在,卻破天荒地感到一陣背脊發涼。
緊跟著,又聽那聲音嘆了口氣。
「還在是吧?行吧,算了,愛在那兒待著就待著吧,反正也礙不到我。」
「……」確認了。就是在對自己說話。
凌光喉頭滾動一下,緊張的同時,內心的困惑卻越發強烈。
他能聽出來,這聲音和那些異常存在完全不一樣,至少不屬於他現在所接觸的這種等級的詭異——但具體是屬於人類,又或是其他更特殊的存在,這個他一時無法分辨。
是潛入這個怪談區域的異化根嗎?又或者是,其他具有特殊能力的人類?
凌光一時無法確定。不過既然已經被發現,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展示下自己的友好。
深吸口氣,他緩緩解除了當前的行騙狀態,旋即微微提高音量。
「很抱歉打擾到了您。」他禮貌道,「我……在下這就離開。請放心,在下沒有惡意。」
說完,便輕手輕腳地往後退去。直至退到樓梯底部,方轉過身,快步離開。
樓梯間內,一時陷入安靜。
又過一會兒,卻聽些微聲音響起——最靠近樓梯的831B,房門微開。裡面傳來相當煩躁的「嘖」的一聲,跟著便是打開門鏈的聲音。
許冥探出頭來,略顯煩躁又一臉莫名地朝左右望著。
煩躁是真的煩躁——本來被迫在房間坐牢,還要不停給焦屍畫Q版小人像就已經很讓人暴躁了。偏偏這些阿焦還個頂個兒得呆,溝通起來困難加倍,更別提讓它們給自己取名字,搞得她不得不一邊畫畫,一邊抓耳撓腮給人想名字……
再加上這些阿焦身上自帶煙熏效果,溝通效率又極低,搞得她不過才和它們溝通了二十多分鐘,嗓子已經啞得和連上了四節課的初中老師一樣,恨不得當場給自己泡點胖大海。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誰想畫得好好的,又出幺蛾子。房間門忽然自己打開,一屋子的阿焦齊刷刷地看過去,跟看到飛盤的小動物似的。
許冥估摸著應該是有什麼怪東西來了,但這個時候真的不想管。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倒無所謂,反正對方不能把她怎麼樣,但她房間裡這會兒還有那麼多阿焦……
許冥只能試著講道理,委婉告知對方現在來得不是時候,麻煩趕緊滾蛋,走的時候記得把門給帶上。
然而沒有任何東西理她。房門也一直開在那裡。搞得她好像自言自語的,彷佛一個憨批。
許冥看又看不到,見仍有阿焦往外看,只能猜測那東西還沒走。於是翻著白眼又趕了下人,保險起見,還趕了兩遍。
……結果更離譜的事就出現了。
一直縮在包裡睡覺的鯨脂人終於看不下去地開口,告訴她那個突然出現的鼠臉怪物早在十幾秒前就跑了,看上去是被房間裡滿滿的阿焦嚇了一跳;
結果話剛說完,許冥耳朵裡分明又聽到什麼聲音。
——雖然並沒有聽得很清楚,不過「離開」兩個字,還是聽到了的。
這就令人有些在意了。
許冥不得不起身向外張望。
依舊什麼都沒看到。
「……什麼鬼動靜。」
她有些狐疑地嘀咕一句,反手取下夾在劉海上的筆蓋,暴躁地甩甩腦袋,又砰一下縮回了房間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9:2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1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蝴蝶大廈(九)
轉眼,又近二十分鐘後。
許冥放下筆,吃力地轉了下脖子,深深地吐出口氣。餘光瞥見周圍依舊排排坐的炭黑人影,方才才消下去的些許疲憊,轉眼又潮水般湧上來。
好消息是,目前房間裡的阿焦已經少了不少,連帶著空氣也清新許多,至少不會總有種被煙熏著的感覺了。
至於少掉的那部分,則是被許冥暫時收進了規則書裡。這還是鯨脂人的建議,原理她並不是很懂,大概就是利用綁定關係將對方存入指定容器之類的……不過管它呢。
能用就行。
許冥默默想著,又看一眼捧在手裡的規則書。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存入一部分阿焦後,本子本身似乎都變得有些厚了。
不過鯨脂人對此有著不同的見解。
「有沒有一種可能,增加的其實是工牌繪稿的厚度?」它緩緩道,「雖說這部分紙頁不屬於現實,大部分人也看不到,但既然存在,總歸還是會有些存在感的。」
……是嗎?
許冥愣了一下,反倒鬆了口氣。她之前還奇怪,為什麼連著畫了那麼多頁工牌,本子剩下的空白厚度似乎都沒見減少,現在看來,應當是這一部分紙張,本身不包含在原本的頁數中,是另外「長出來」的。
還好,至少不用擔心本子用完了。
許冥慶幸地想著,順手將本子往後翻了翻。
後面的紙張都是空白,也看不到收容的阿焦的存在。她不由蹙了蹙眉:「就把他們這樣放裡面,不要緊嗎?如果我想放他們出來呢?」
又該怎麼做?
「很簡單啊,給它們一個能聽懂的指示就行。比如直接下令,或者約定好,拍兩下封面之類的。」鯨脂人道。
「那能直接意念交流嗎?」許冥忽然有了新想法,「就像我用意念和你溝通那樣?」
「當他們在書裡時可以。脫離了估計不行。」鯨脂人想了想,輕輕搖頭,「在脫離規則書的情況下,聯繫不夠。」
他們的綁定關係是針對規則書的,想要直接溝通許冥,則需要借由許冥和規則書的聯結。而且這也不是想借就能借的——像它,完全是因為和規則書綁定得太深,才能借此和許冥產生意識聯繫。
工牌帶來的綁定關係則要弱很多。當其他異常存在棲息於規則書時,這種薄弱可以暫時得到補足,使它們具有和鯨脂人同等的綁定深度;然而一旦脫離規則書,這種臨時的加深自然而然就會消失了。
這些阿焦的情況又和其他存在不一樣。他們的靈魂被掏得太空,空到只剩下一些本能反應。哪怕產生意識聯繫,也沒法主動去和許冥表達些什麼,只能被動地接收指令。換句話說——
「那我唯一能直接對他們下的意念指令豈不是只有一個?」許冥一下反應過來,「除了讓它們離開規則書,我什麼都沒法讓它們做啊。」
「補充一句,放出去還得另外設法收回來。」鯨脂人幽幽道,「也還好啦,想開點。就當花幾十張工牌買了個可重復用的特效好了。」
許冥:「……」也得用得上啊!
「那也沒辦法啊。畢竟人家的特質擺在那裡……都和你說了,這種輕飄飄的東西,要了也沒什麼用。」
許冥:……
「不要老是東西、東西的叫,他們以前也是人好吧。」默了一會兒,她輕輕嘆出口氣,「算了,本來也不是為了找幫手才給他們上牌的。」
她說著,將規則書又往翻去,想想卻又覺得奇怪:
「等等,可他們這種輕飄飄的特質,難道別的異常存在就看不出來嗎?」
就在十多分鐘前,她的房門曾被從外面打開過。鯨脂人事後告訴她,那是一個看著挺凶的鼠臉男人,估計是來找她麻煩的。
結果只是在外面看了眼,就頭也不回地跑了。白白浪費許冥一番唇舌,對著空氣好言相勸。
鯨脂人給出的說法是被那些阿焦嚇跑的。許冥當時沒在意,現在卻覺著有些不對。這也能被嚇著的嗎?
「看能力,有的是天然蠢,沒辦法;有的卻是能感應出來,讓它們多看幾秒就會露餡。」鯨脂人幽幽道,「再說了,見到以前沒見過的東西,總會有些被嚇到的。」
許冥:「?」
鯨脂人言簡意賅:「黔之驢。」
許冥:「……」懂了。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她一邊再次翻開本子畫工牌,一邊發自內心地感慨,「你居然還知道古文。」
「一般一般。」鯨脂人謙虛,「在我還自由的時候,我曾花費不少時間查閱過關於各種動物的資料,過程中接觸到的。」
「……」許冥的筆尖一頓。
為什麼會想到要去查關於動物的資料?
許冥隱隱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不要探究比較好。
「話說回來,你有檢查過規則書前面的技能頁嗎?」鯨脂人簡單數了下目前的上牌人數,忽又道,「螞蟻再小也是肉,你都簽了這麼多個了,加起來應該也有些解鎖進度了吧?」
「有倒是有。」許冥老實道。這事她之前也有考慮到,方才畫工牌的間隙,她還特意翻回去看過。
但……怎麼說呢。
有,但有的不明顯。
「『爛果代換』下面的技能有多一個,但字還沒完全顯出來。」
許冥說著,再次將規則書翻到前面。鯨脂人好奇湊上去看,發現還真是如此——
「爛果代換」最下面的空行裡,已然又多出數行字跡,只是字跡模模糊糊,像是藏在一層宣紙下面,叫人看不真切。
鯨脂人幾乎整個兒趴在上面,費了老鼻子勁,才勉強辨識出其中的零星詞句:
「二重代換……當你進入怪談區域後……可從規則書末頁……獲得文本……選定關鍵詞……用什麼什麼詞進行替換……僅適用於……嘶,適用於什麼啊?」
鯨脂人尚未看完便叫了起來,又有些可惜:「瞧著似乎還挺實用的,可怎麼最重要的部分全糊著?死活看不清。」
「還能怎樣,慢慢解鎖唄。」許冥無奈地嘆口氣,將它拎到一邊,又將本子翻回工牌繪製頁,「而且就算有用,這一回也用不上。別高興得太早了。」
她之前算過了,這一批阿焦一共有三十二個,目前她已經做完了一半多的工牌。而從技能說明當前的顯示程度來看,哪怕她給所有的阿焦都順利上牌,只怕也難以完全解鎖。
所以說,急也沒用。
許冥淡定地想著,再次拿起水筆,一筆一劃地繼續對著不遠處的阿焦描畫起來。
不想沒畫多久,又聽房門被砰砰敲響。急促又突兀,驚得她差點把人眼睛畫歪。
許冥蹙眉抬頭,下一秒,便聽邱雨菲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冥冥!冥冥老師!」她邊敲門邊焦急道,「在不在啊,快出來,出事了!」
「……?!」許冥一怔,趕緊上前開門,只見門外的人正氣喘籲籲,顯然是跑回來的。
「怎麼回事?」許冥警覺地掃視過周圍,「你遇到什麼了?」
「不、不是我!」邱雨菲卻連連擺手,氣都喘不勻,「是雲姐,顧雲舒!」
「她不知怎麼跑進了大堂裡,被工作人員發現了,這會兒正被圍著呢!」
許冥:「……」
?!!
*
很快,急促的腳步聲便在走廊內響起。
許冥讓剩下的阿焦們在房間裡等,自己與邱雨菲一起往電梯的方向趕。邱雨菲邊快步往前,邊急急給她講起之前的狀況:
「大概就五分鐘前,我本來在一樓走廊那兒,和那個黃毛小哥說話……哦對,你應該不認識他……」
「她認識。」趴在許冥包包邊沿的鯨脂人適時插嘴,腦袋隨著運動的幅度一晃一晃,「那個其實是載你們來的計程車司機。也算他運氣好,居然懵懵懂懂就活過了第一輪……」
另一個同樣誤入的男生運氣就沒那麼好了——那個和薄荷處於一輪的男大學生,明明沒觸發任何死亡規則,卻還是死在了被蠱惑的人類刀下,成為了開啟這輪循環的犧牲品。在鯨脂人看來,這可比死怪物手裡慘多了。
「你閉嘴。」許冥伸手將它按進包裡,旋即看向邱雨菲,「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突然聽到樓上有聲音,好像有什麼撞牆上了。接著就看到顧雲舒從樓梯上跑下來,沿著一樓走廊拼命往前跑,好像在追著什麼一樣。
「我還特意叫了她一聲,但她好像都沒聽到……」
結果就是,邱雨菲眼睜睜地看著顧雲舒跑出一樓走廊,又穿過展示小廳,最終一頭撞進了大廳裡——而那裡,光是前台,就有三個工作人員在值班。
許冥聽得眉心直跳:「再然後呢??」
「再然後她就被工作人員圍住了!他們還掏武器!我才知道他們原來還有配手槍……」邱雨菲心有餘悸道,「我覺得這情況挺不對勁的,就趕緊上來找你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撐著電梯來到一樓。許冥第一反應就是往大廳看,卻見整個大廳內都空蕩蕩的。正在怔楞,手臂忽然被邱雨菲用力扯了扯。
「這邊、這邊!」邱雨菲看上去十分緊張,說話都是用氣音,「冥冥老師,看走廊!」
許冥跟著看過去,只見另一側的一樓走廊內,幾道身影正在緩緩往前。左右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員,中間一人被架著,腦袋歪向一邊,看上去軟綿綿的,一動也不動。
正是顧雲舒。
許冥眉頭登時擰得更緊了些。正想再靠近些看看情況,卻聽腦海中鯨脂人聲音忽然響起——
「別過去!」
「……」許冥的腳步下意識一頓。
見她聽勸,鯨脂人趕緊繼續道:「這種偷渡進來,還有一定戰力的異常存在,不管放到哪個怪談區域,都是最值得戒備的對象。那些工作人員現在正處在高度警備狀態,你現在上去,只會讓他們把矛頭也轉到你身上!
「你們打又打不過,救不下來的。就算能救下來,然後呢?往哪兒逃?往哪兒躲?這裡是他們的地盤!」
除非許冥他們能現在原地進入第三輪,然後秒速投靠那個叫什麼蝴蝶的,或許還能有幾絲機會。畢竟從之前獲得的情報看,那個蝴蝶額外提供的十三號房間,是處在酒店管理範圍之外的空間。
問題是這也不現實。
「……」許冥用力抿了下唇角,又抬頭往走廊裡看了看,心中忽然騰起一絲幻想。
「它們會直接把她送走嗎?」她在意識裡道,「我記得唐夢龍的資料裡說過,這個怪談區域會把進入的死人放生……」
「不好說。」鯨脂人頓了一下,卻緩緩道,「但我覺得應該不會。」
「將死人放生,應該是這個怪談區域內部的某種規則運行導致的結果。但顧雲舒,她和那種死人不一樣。」
「她是偷渡進來的。」
這就意味著,她在不受怪談規則束縛的同時,也不受任何規則保護。
最常見的結果,就是直接被當作送上門的外賣。畢竟有份量的靈魂,本身也算是相當不錯的養分。
許冥:「……」
「那個,冥冥老師?」
正在焦灼間,邱雨菲的聲音又輕輕在身後響起。她這會兒比許冥更一頭霧水,方才見許冥停下,自然而然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們到底要去哪兒啊,怎麼還在往裡走。」她探頭努力往走廊裡面看去,「我們,到底怎麼辦呀?」
「……」許冥沒說話,只用力閉了閉眼。
緊跟著,又聽她重重吐出口氣。
「你回電梯裡,別出來。」她說著,朝後擺了擺手,自己則挺直了腰板,再次往前走去。
「喂……喂?你想幹嘛?」
腦袋裡,鯨脂人焦急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回,明顯帶上了幾分慌亂:「不是我剛才說那麼多,你到底是哪裡沒聽懂啊?警告你你別亂來,都說了這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也得管。」許冥嘴角緊繃,硬著頭皮在意識裡回道,「是我把她派出來的,放著不管算什麼事?」
況且,現在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既然怪談的規則不保她,那就用她自己的規則保就是了。
「……不是,你等等。」聽她這麼說,鯨脂人不由頓了下。按說許冥這話是提升士氣的,可不知為何,它聽了卻只覺得更加不安,「你到底幾個意思?」
「沒幾個意思。」許冥卻道,眼見著那兩個架著顧雲舒的工作人員在某扇門前停了下來,不由再次皺了皺眉。
「你等等記得配合我就是了。」
鯨脂人:「……」
不是,所以是配合什麼?你還指望我配合什麼?
給你加特效嗎難道!
*
另一邊。
時間倒回兩分鐘前。
走廊的另一端。二樓樓梯上。
凌光揉著自己剛剛卸完妝的臉,沿著台階緩步而下。耳邊正傳來同伴方雪晴不加掩飾的嘲笑。
「我的個老天啊,合著你就因為這事,放棄行騙直接回來的啊?」
她不客氣地嗤了一聲,停下腳步,抱起胳膊,好笑地看著凌光:「大佬。還隱藏大佬。這麼喜歡腦補,你幹嘛不去寫小說。」
凌光:「……」
「我說了,這不光是我的腦補。」他閉眼吸了口氣,跟著一起停了下來,「當時我確實是——」
「你確實看到一個很凶的怪物當著你的面落荒而逃,也確實聽見了有人隔著牆說話。對,我理解。」方雪晴挑眉,「可你怎麼確定,那怪物就是因為那人被嚇跑的;又怎麼確定,那家伙就是在和你說話呢?」
「傻子,你都沒見到她!」
「……」凌光噎了一下。
他試圖辯解:「可她當時……」
「她當時很大可能,是在對別人說話。只是你個傻子,自己腦補太多,以為是在對你說!」方雪晴忍不住搖了搖頭,「也不動動腦子。你當時是在行騙狀態下,還隔著大半個樓梯間。神仙嗎,眼睛還能自己拐彎穿牆看你。全自動自導啊。」
她嫌棄地閉了下眼,再次搖頭。
「大佬。還隱藏大佬。」她呼出口氣,「這簡直是我今年除了拆遷辦之外聽到的第二好笑的笑話了。」
「……」凌光不解看她一眼,「什麼拆遷辦?」
「就那個什麼怪談拆遷辦。有人拿這事忽悠小王,他信了。」方雪晴抬表看了看時間,不耐煩地揮揮手,「算了這事晚些再說,我們先去餐廳吧,那邊說不定還能發現些什麼……」
他們的房間位於8201,其實坐電梯下去更方便。只是之前方雪晴想再觀察下其他房間的狀況,沿著走廊一路走了過來,下樓時,便乾脆從樓梯這邊走了。
凌光還在糾結著那個隱藏大佬的事,聞言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抬腳就往下走。待下到一樓後,卻似注意到什麼,不僅自己匆忙縮回了樓梯間內,還將身後的方雪晴也一並推了回去。
「……怎麼了?」方雪晴怔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露出警覺神情。凌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小心翼翼探出頭去,朝著走廊裡面張望。
「是酒店的工作人員。」他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他們拖著一個人,正在開一扇門……奇怪,那人好像沒意識了。」
「人類嗎?」方雪晴登時擰眉,將凌光身體一壓,也跟著探頭往外看,「嘖,這邊看不清……等等,那身保潔衣服,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啊?」
「保潔的制服不都差不多嗎?」凌光奇怪地看她一眼,神情隨即嚴肅,「重點是它們想幹嘛。」
如果是在對活人下手的話,他們總不能不管。
不過話說回來……唐哥傳回的情報裡,沒提過還有這種情況啊。
凌光壓緊唇角,觀察的目光越發緊張。另一邊,繁瑣的開門程序似乎終於結束,在鑰匙沉重的搖晃聲與門鎖咔噠的轉動聲中,那扇明顯區別於客房房門的厚重門板被用力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響。
聽得凌光一陣牙酸。
而就在他拼命思索著,是否該上前干涉,又該如何干涉的時候,另一道腳步聲,出現在了走廊中。
「請等一下!」
伴隨著急促腳步聲而來的,還有一道清亮的女聲。凌光和方雪晴皆本能地望過去,然而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到個大概的輪廓。
似乎是個年輕的女孩……凌光盡可能做出判斷,下一秒,便又聽到那女生道:「不好意思,但請你們把她放下來。」
「……」好直白!
被女孩直白要求震驚到的,顯然不止凌光一人。那幾個酒店工作人員也明顯一怔,片刻後,還真有人應她了。
只是回應得也很直白。
「為什麼?」凌光聽到其中一人問道。
緊跟著,卻見那女孩又往前走了兩步,清亮的聲音再度響起,清亮之中,語氣更顯篤定——
「因為——兩國相交,不斬來使!」
……
……?
啊?
啊???
「她在說什麼?」——這是不約而同陷入茫然的凌光和方雪晴。
「她在說什麼?」——這是同樣有些茫然的工作人員。
「……救命啊,你在說什麼!」
——這是茫然之餘又陷入抓狂的鯨脂人。
「……」
許冥被它吵得閉了下眼,沒好氣地在意識裡回了句閉嘴。
旋即再次睜眼,無聲吸氣,緩步上前:
「俗話說得好,兩國相交,不斬來使。何況,我們也不是來和你們打架的。」
不遠處的酒店人員皆已警覺地半側過身,許冥心臟狂跳,卻只當沒看到,只謹慎地在他們的幾步之外再次停下腳步——而幾乎就在她停下的瞬間,她的身後忽然一暗。
成片的焦黑屍首倏然顯於其後,黑壓壓如同烏雲壓境,不過轉瞬,又消失不見。
似是被這景象驚到,幾個工作人員面上警惕更盛,許冥看在眼裡,面上反而露出笑容。
「請不要緊張,我們絕對沒有惡意。」
她說著,盡可能地挺直著腰背,明明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卻還是不緊不慢地繼續念著不知在腦海裡演練過多少遍的台詞:
「正式自我介紹下,許冥,特派業務員,來自怪談拆遷辦。
「你們手裡那位,是我同行的同事。不信你們可以看看她的胸口,應該還有我司的工牌……我們是被派來貴區考察的。
「說的通俗點,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使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09:4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20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蝴蝶大廈(十)
走廊內,一時陷入安靜。
靜到許冥連自己心跳的聲音都能聽到,冷汗順著太陽穴滑下,像是小蟲在皮膚上爬。
……所以現在是怎樣?有效果了嗎?
許冥不敢確定。
好消息是,她的右腿骨正在隱隱作痛,足以證明她方才「紙袍權威」建立起來的規則已經生效——換言之,這個怪談已經接受了「兩國相交,不斬來使」這條自古流傳的戰爭共識,以及建立在這條二級依據上的衍生規則:
即,當兩個背景相當的組織交涉時,不應當對對方的「使者」痛下殺手。
現在唯一的難點,就在於如何讓對方相信「怪談拆遷辦」這個組織的存在,並在此基礎上,相信顧雲舒的使者身份。
為了達成這一點,許冥剛才還特意讓藏在包裡的鯨脂人配合自己放了個特效。十幾個阿焦瞬放瞬收,主打的就是個稍縱即逝的壓迫感。
……畢竟就像鯨脂人說的,這種輕飄飄的靈魂,讓人多看一秒,可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只是現在看來……對方似乎並沒有被唬住?到現在都沒有什麼反應……
那怎麼辦?是沒相信,還是他們沒有領會到自己的意思?要再強調一次身份嗎?還是再放一次阿焦虛張聲勢一下……
短暫的靜默,對許冥而言卻是度秒如年。她盡可能地繼續維持著挺拔的姿態,心跳卻不覺越來越快,後背都傳來汗濕的感覺。
而就在她破罐破摔地琢磨起直接搶人的成功率時,對面的工作人員,終於有了反應。
原本已被推開的厚重大門,又被重重關上。相距最近的一個酒店員工遲緩地轉身,抬眼看向許冥,說出的話卻是十分清晰:
「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
她信了。
許冥眸光微動。明明對方是質問的語氣,聽完反叫她心口一鬆。
願意質問,就說明在意。既然在意,就說明對她方才的話,他們已經半信半疑。
……不管怎樣,這是好事。
迅速得出結論,許冥再次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這下她反倒不急了,刻意停頓了一會兒,直到確認自己的聲音夠穩之後,方才再次開口——
「我說了。」她微微偏頭,依舊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語氣,「我們是來考察的。」
「考察什麼?」負責與她交涉的那名酒店員工緊跟著又追上一句。
「考察什麼該拆,什麼該留。」許冥不假思索,說完這話,卻又故意停頓了一下。
跟著微微抬頭,視線緩緩自上方掃過一圈。完事,才又輕輕笑了下,又將目光轉了回來。
「畢竟,就這麼大點地方。」她聳了聳肩,音量不大,卻足夠傳遍整條走廊:
「最多容納一套規則就夠了。再多,就顯得擠了,不是嗎?」
「……」
這話一出,對面又再次陷入沉默。
許冥也不急,就在那兒靜靜等它們回答——反正從目前整理出的信息來看,這個怪談裡存在著兩股勢力已經是鐵板釘釘,而且種種跡象表明,它們之間多半出於敵對的關係。那自己這番話,無論如何都算不上錯,不僅如此,對它們而言,應該還挺有分量才對……
聽著牛批嗎?牛批就對了!這就是怪談拆遷辦!
就像算命,是不是真的會算無所謂,重點就是要聽著像那麼回事兒。只要把別人唬住了,這事就成了!
許冥定下心神,自覺總算找到了談話的節奏,面上不動聲色,腦子裡已經開始飛快盤算接下去該怎麼繼續忽悠。
又等一會兒,沒等到那些工作人員說話,腦海裡的鯨脂人,卻忽然戰戰兢兢地出聲:
「那什麼,你稍微抬下頭。」
許冥:「……?」
「你是白痴看不見,但和你說話的那個工作人員已經變樣了。」鯨脂人繼續道,不知為何,聲音聽上去比之前更緊張,明明是在許冥的腦海裡說話,音量卻小得像是怕被什麼發現一樣,「它腦袋爆開了,脖子裡面長出個盆栽一樣的東西,樹枝上面畫滿了鐘,整體大約比它之前高了兩個頭……」
許冥:「……??」
「沒猜錯的話,似乎好像是這裡的域主。」鯨脂人聲音繃得像是要快斷,「它降臨在自己的員工上來見你了。」
許冥:「……」
???!
這又是什麼狀況?
許冥不確定。許冥很震驚。許冥下意識抬眼卻依舊什麼都沒看到,默了會兒,只能依言抬頭,假裝自己正盯著上方空氣裡的某一個點,看得很認真。
結果視線剛落定,腦海中鯨脂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低點兒低點兒!你抬太高了!」
許冥:……
「你這樣顯得你很目中無人知道吧。」鯨脂人在她腦子裡嘶嘶地叫。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目中無人沒錯。
許冥再次沉默,索性將目光收了回來,垂著眼簾,裝作不敢直視的模樣——這總沒錯了吧?
「……方向錯了。」鯨脂人的語氣裡開始透出絕望,「你應該往右邊再側一點的……」
「……」
「別管這些了!」許冥沒好氣地在腦子裡回了一句,卻還是依言轉過了身體,「它開始說話了嗎?在說什麼?
「哦,現在在說了。」鯨脂人頓了兩秒,終於再次發出聲音,「它在問你……」
「有什麼資格決定它們的存在與否。」
許冥:「……」
問得好。
我怎麼知道。
我又還沒編到。
*
同一時間——走廊另一端的樓梯間內。
方雪晴和凌光幾乎是在瞬間就縮到了牆後,驚魂未定地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驚恐。
「我說……」方雪晴咽了口唾沫,費了好大勁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剛剛出現的、從酒店員工腦袋裡長出來的那個……」
「是個比其他非人都更厲害的東西。」凌光努力調整著呼吸,面色一片蒼白,「至少目前來看,它是最厲害的那個……」
域主。
同樣的答案同時浮現於兩人腦海,讓他們再次交換了一個驚懼的眼神。
又過一會兒,方見方雪晴鼓足勇氣,再次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外看去。
從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許冥,以及正在和她交涉的那個工作人員。正因如此,那名酒店員工身上所發生的駭人變化,也完全印入了她的眼中——
腦袋似是被什麼撐爆,這會兒已經滾落在地。斷頸處沒有血跡、沒有傷痕,更像是一個被塞得滿滿的空花盆。一叢白色的粗壯枝幹徑直從裡面長出,舒展的樹枝間,掛滿了不同大小的時鐘。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方雪晴看得很清楚,掛在最上面的那個時鐘後面,拖著一頭長長的黑色頭髮。
這讓原本勉強還能算作奇幻的場景,一下顯得詭異起來。
再看眼穩穩站在怪物面前的許冥,方雪晴的表情登時更加微妙。
「……怪談拆遷辦。」
她默默在心裡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說,在許冥拿著這個稱謂自報家門的時候,她還只是覺得懵圈,那現在,她是真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打臉了。
難不成……真是我孤陋寡聞了?可這種組織,以前確實沒聽過——至少在人類的圈子裡沒有。
況且,這名字也取得奇奇怪怪——怪談拆遷辦。重點是這名兒還是當著人家怪談的面報的,感覺就像把羊湯店開到羊村一樣。怪談聽著膈不膈應不知道,反正方雪晴聽著是覺得挺缺德的。
不僅缺德,還挺狂。
別的不提——所謂的「拆」,是個什麼拆法?那麼大個怪談,說拆就拆,資格在哪裡,資本又在哪裡?
方雪晴的心裡犯起嘀咕,不想下一秒,她的疑問就得到了回答——
在一連串刺耳到差點震碎她耳膜的鐘聲後,她看見那個自稱「許冥」的女生微微抬眼,站姿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唯有臉上的笑容,似是更明顯了些。
「我們的資格,您無需了解。您只需要知道,沒有把握的業務,我們不會做。既然敢做,那自然是有資本的。」
隔著半條走廊,許冥不卑不亢的聲音清楚傳來:
「哦對,還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知一下。這個怪談裡,單位預定拆除名額不止一個,而就我們目前的考察結果而言,你們可以不在這個名單之列。
「至少就我個人的偏好而言,相比起白棋,還是蝴蝶更令人討厭些。
「——但若您執意把事情搞僵,那最後進入拆遷名單的是誰,那就不好說了。」
……?!!
這是已經……威脅上了?
方雪晴心中一動,不由將脖子伸得更長了些。緊跟著,又是一陣令人痛苦抓狂的尖銳鐘鳴,待這聲音消下,卻又聽許冥一聲輕笑:
「對,您當然可以不搭理我們,這是您的自由。您甚至可以選擇在這兒把我們都做掉,更俐落不是?反正這是您的地盤,一切都隨您高興。
「但容我再提醒一句,具體的拆遷方案是根據我們考察報告決定的沒錯,但整個拆除計劃,是早就有了的。畢竟這個怪談也存在了三四年,真的很惹眼……
「如果無法及時得到可靠的考察報告來作為選擇依據,我們拆遷辦估計就只能選擇最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了。反正拆一個是拆,全拆掉也是拆,不是嗎?
「……威脅?當然不是。我只是區區一個業務員,有什麼資格呢。」
——走廊中段,許冥為了掩飾自己的眼瞎,刻意又將目光垂了下去,配上嘴角始終掛著的笑容,反倒更給人一種游刃有餘的感覺。
……儘管她現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瞎編些啥。
畢竟她的稿子一開始真的沒有準備那麼多。
腦海裡,鯨脂人再次開口,兢兢業業地向她實時反饋著面前域主的態度變化。聽到對方再次顯出遲疑,許冥不假思索,趕緊再次進行友好表態:
「我現在,只是在將所有的選項都攤開來告訴您,好幫助您選擇出最適合的一種而已——
「實不相瞞,哪怕沒有今天這檔子事,我本來也想找您好好談談的……」
說到這兒,許冥頓了下。略一沉吟,再次開口,語氣在篤定之外,更帶上了幾分真誠:
「我說了,白棋和蝴蝶之中,如果非要二選一,那我覺得更應該被拆掉的,是蝴蝶。」
「……」
這話落下,四周又是一陣靜默。
片刻後,方聽腦海中的鯨脂人意義不明地倒吸了口氣。
許冥被它這一下搞得整顆心又懸起來,正要細問,卻見站在後方的幾個工作人員忽然有了動作——
他們拖著顧雲舒,突然往外走了幾步,將對方沿著牆壁,輕輕放了下來。
顧雲舒看著仍是昏昏沉沉的,一被鬆開,身體就滑坐在地。許冥看得心頭一跳,正要上前去看,卻聽鯨脂人又是一聲警告:「等一等!」
許冥:……又怎麼了!
「域主還在旁邊等你……」鯨脂人的語氣聽上去都快麻了,「你完了你。」
「它說現在就要和你談談!」
許冥:「……」
談什麼?談詐騙罪該判幾年嗎?
「問你自己啊,不是你自己說要和它談的嗎!」鯨脂人聽上去都快抓狂,「你說你沒事加什麼戲啊——」
「我只是想顯得真誠一點,更有說服力嘛。」許冥也是有些傻眼,「再說我也沒說要現在談啊!」
鯨脂人:「……」
鯨脂人:「你最好快點給個回應,它看上去好像已經準備動手提溜你了……」
許冥:「……」
「還請稍安勿躁!」下一秒,便見她果斷抬頭,朝著空氣又是一笑,「不必心急。」
「關於我即將和您交涉的內容,其中有些涉及到內部的條款和合同的簽訂,我這邊需要和單位再確認下。另外,我同伴看樣子也需要好好休息,她所負責的那部分文書也得另外準備……」
不等對方給出任何回應,她已經自說自話地給出結論:「明天吧。等我們這邊都敲定好了,明天會盡快再來找您的。」
「……」
話音落下,走廊內又是長久的靜默,不知梅開幾度。
又過一會兒,卻見幾個工作人員忽然動了起來,越過顧雲舒和許冥,徑自往外走去——再之後,方聽鯨脂人發出一聲半死不活的歡呼:
「它終於走了。
「恭喜你,又撈到幾個小時活命。」
許冥:「……」
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她在心裡埋怨一句,終於挪動腳步,拖著右腳朝旁邊走去,俯身查看起顧雲舒的狀況。
另一邊,走廊的盡頭,方雪晴也終於收回視線,與凌光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後幾步,躡手躡腳地返身上樓。
而幾乎就在他們退回二樓的同時,許冥終於繃不住,一下坐到了地上。
「誒、誒?」腦袋裡傳來鯨脂人驚慌的聲音,「你沒事吧?腿軟了??」
「軟個頭,骨頭疼。」許冥忍不住皺起了臉,「應該是使用紙袍權威導致的副作用。尤其是膝蓋骨這兒,酸疼酸疼的……」
鯨脂人:「……」
鯨脂人:「風濕?」
許冥:「……」
鯨脂人:「其實我之前就很想問了。我以前也見別人用過規則書,雖說書不一樣吧,但付出的代價基本都大同小異的……
「怎麼別人的代價都是血肉、器官、記憶。到你這兒就變成腱鞘炎、關節炎、腰間盤突出了呢?」
許冥:「…………」
你管那麼多呢。
你就說這代價付沒付吧,真是!
*
最後的最後,許冥是被邱雨菲和顧雲舒一起扛回去的。
顧雲舒不知是被傷到了那兒,一直昏昏沉沉,被許冥叫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懵懵懂懂地上樓,幫著叫來了邱雨菲。
至於邱雨菲,許冥也有些納悶——她當時是叮囑邱雨菲躲在電梯裡的,雖說本意也是讓她盡可能躲遠些,但按照邱雨菲的性格,應當也不會直接拋下她,獨自上樓才對。
……而直到被扶進了房間裡,許冥這才搞清邱雨菲是因為什麼跑上來的——
「你去拍了登記冊??」
數分鐘後,許冥坐在高高的床沿,聽著邱雨菲將剛才的事情,只覺腦門又開始嗡嗡作響:「你、你怎麼辦到的?」
「……很簡單啊。因為前台那邊的員工都進走廊了麼。」邱雨菲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無辜眨眼,「我琢磨著,既然我手機裡專門有存上一輪的登記冊,就說明這東西肯定是有用的。正好現在沒人看著,就去稍微看一下嘛。」
順道再拍一張。
不過她心理素質還是不夠強,拍完離開的時候正好看到餐廳那邊有其他員工過來。被嚇得趕緊跑回了樓上,又剛巧三樓一直有員工巡邏,邱雨菲做賊心虛,愣是沒敢再出門。
直到顧雲舒爬上來找。
「……」許冥聽得嘆為觀止,一時竟不知是該誇她運氣好還是誇她膽子大。
此時此刻,其餘尚未上牌的阿焦都暫時轉移到了邱雨菲的房間,顯得房間裡一下空蕩不少。許冥有些不適應地轉動下目光,嘶了一聲,伸手去接邱雨菲的手機:「那那張登記冊呢?拿來我看看。
邱雨菲早就將兩份登記冊對比看過了,邊遞過來邊道:「區別還是挺大的。
「這一輪我看過了,還是八個人。處在第三輪的住在二樓的兩個女生,處在第二輪的是我倆和司機。唐夢龍、譚涂和那個被刀的男生都沒有入住記錄了,此外還多了三個第一輪的。一個姓甄,住三樓,另外兩個在二樓,分別叫凌光和方……」
「方雪晴。」許冥望著屏幕裡的登記冊,喃喃接口。
片刻後,又似想起什麼,趕緊將相冊往回翻。
果然,沒過多久,她就在另一份資料的照片記錄裡,再次找到了這兩個名字。
「『預備成員:方雪晴、凌光』!」她猛地抬頭,「他們也是安心園藝的人!」
「那好事啊!」邱雨菲一聽這話,眼睛登時一亮,「他們好歹是業內人,和他們一起,至少能更安心點兒!」
「……這倒未必,還是警覺些吧。」許冥說著,似是想到什麼,看了眼旁邊沉默的顧雲舒。
顧雲舒依舊是那副少言寡語的模樣,只是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她眼神似乎比之前更恍惚了些。
許冥也曾詢問過,問她當時到底是看到了什麼才會突然失控,變得那麼莽撞。顧雲舒卻始終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不停地道歉,許冥見狀,便體貼地沒有再問了。
收回目光,許冥略一沉默,卻又若有所思地擰起了眉。
「不過,業內人士的話,對我來說,可能真有大用。」
邱雨菲:「?」
不等許冥回答,鯨脂人已經從包裡探出頭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開口:「嘻嘻,她作為怪談拆遷的特派業務員,剛和這邊的域主約了明天面談。
「怎麼談還是個未知數,估計是打算找那兩個安心園藝的,套點關於蝴蝶的情報臨時抱佛腳吧。」
「……啊?」邱雨菲愕然瞪大雙眼,「我只是離開了一會兒……你們就玩這麼大了啊?」
以前還只是盜竊,現在直接上升到詐騙?
「我也沒想到我隨便忽悠下,就把域主給忽悠出來了啊。」許冥說到這事兒就頭痛,「好消息是,這次的機會,如果能把握好,我們或許能直接出去也說不定。」
畢竟鋪墊都已經做好了,到時候若能忽悠得更到位,這邊的域主為了等外援來拆蝴蝶,搞不好真會把她們放了。
問題就在於,怎樣才能忽悠得更到位?
「重點肯定是在蝴蝶。在這方面我們得拿出更有說服力的東西。」許冥抿唇,「問題是,從唐夢龍那邊,我們收集到的相關信息也是有限……」
「對哦。我們手頭的記錄才記到他第二輪結束。可蝴蝶就是要等第三輪才會出現的。」邱雨菲明白過來,「我們正好就缺這部分的情報!」
「可安心園藝的人那裡可能會有。」許冥道,「唐夢龍的日記裡說過,他的情報會及時傳回組織。」
「但是去找他們的話,我們又該用什麼身份呢?」邱雨菲蹙眉,「難道也要打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嗎?」
「……恐怕不成。」許冥琢磨了一下,果斷搖頭,「這種名字,說出去他們信不信另說,萬一被當作什麼奇怪的組織防備,那就得不償失了。」
「如果只是作為誤入的人類,尋求幫助呢?」鯨脂人晃蕩著雙腿坐在桌沿,慢悠悠道,「那個唐夢龍,不是說他們會以保護普通人為先嗎?」
「……」許冥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這或許可行。」
相較而言,這種「需要幫助」的形象,或許更容易獲得對方信任。
「那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邱雨菲卻道,「我懷疑這樣的話,可能反而問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許冥不解地看過去,「怎麼說?」
「你想呀,他們這種組織,神神秘秘的。你一個普通人去接觸,就算對方真想幫你,首先想的肯定也是怎麼保護你,帶你逃出去,而不是給你分析,我們現在處在多糟糕的境地裡,我們手裡有哪些線索……
「再說了,唐先生那邊的情報我們也看過,亂得很,他們那邊有沒有推出逃出的方法也不確定……假如我是專業人士,我對求助者肯定報喜不報憂,說得越多別人越容易多想,還不如撒點謊,餵顆定心丸,幹嘛非說實話。
「另一方面,對於專業人士來說,怎樣的求助者才算最省心呢?當然是不要多問、不要多動,乖乖聽話的那種。情報什麼的,和你分享,能帶來什麼好處嗎?不能吧。」
邱雨菲振振有詞地說著,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當然,只是我的推測哦。不過我是覺得,如果你把自己的身份只定位在求助者的話,那在信息分享方面,你就會顯得比較被動了。」
許冥:「……」
「不,你說得很有道理。」她略一沉吟,拍上額頭,「確實,從他們的立場,多半不會和普通人分享太多線索……」
不光因為邱雨菲說的那些。就之前和安心園藝打交道的經驗來說,許冥覺得他們的態度,本身就更傾向於將普通人攔在怪談世界之外。
在這種傾向下,他們可能確實不會向普通人透露太多。
「要不雲舒你還是去8307看看?說不定唐夢龍的電腦還在那兒……」許冥嘆了口氣,不抱希望地開口,目送著顧雲舒翻下窗戶——雖然她是覺得,這事不太可能。
唐夢龍的名字都不在登記冊上了,沒道理他的東西還在。
「要麼就是在求助的同時,體現我們自己的情報價值,從而達成情報互換。可是我們的情報本身就大多來自唐夢龍,他們那邊多半也有……」邱雨菲還在順著之前的思路琢磨,「我們有什麼獨家情報嗎?」
「有他們可能不知道的,但不多。」許冥閉了閉眼,又開始破罐破摔地亂出主意,「要不我拿怪談拆遷辦的情報去和他們換?你們覺得他們會感興趣嗎?」
「你做夢呢。」鯨脂人不客氣道,「夢也不夢個大點的。你乾脆許願他們直接上門來找你打聽好了,省得還要琢磨怎麼過去套近乎……」
許冥沒好氣地看它一眼,直接將它按進了包裡。對面邱雨菲卻似想到什麼,剛要說話,又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房內的兩個女生面面相覷,片刻後,許冥抬手,讓邱雨菲坐在位上,自己則起身,拖著腳步,將門打開了一條縫隙:「哪位?」
「呃,您好!」門外,一個頗為英俊的年輕人立刻抬頭,旋即露出禮貌的笑容,「果然,我就猜到,住在這兒的一定是您。」
許冥:「……???」
「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凌光,是安心園藝的外勤人員……」年輕男子說著,掏出一張印著葉子圖案的名片,從門鏈下遞了進來,「我這次來找您,是有些事想問您。」
「……」許冥默默收下那張名片,與屋內的邱雨菲交換了一個眼神。乾脆解開了門鏈,將門完全打開。
「您好。」她正式和對方打了招呼,卻沒有將他邀請進屋的意思,「請問,您是要問什麼呢?」
「哦,這個其實還挺多的……」凌光再次笑起來,只是笑容中依舊只能看到客氣和禮貌,看向許冥的目光裡卻帶著幾分試探:
「但方便的話,能先向您打聽下關於怪談拆遷辦的事嗎?」
許冥:「……」
默默將正在腦海裡狂吼「見鬼了」的鯨脂人喝退,她努力穩住表情,再次抬頭:「當然可以。
「不過我能先問下嗎?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名詞?」
「……」
凌光目光游移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許冥見狀,心裡一咯噔,趕緊又補上一句:「請不要說,是聽哪個朋友、或是哪個死人說的。
「怪談拆遷辦的存在並不是秘密,但也不是隨便什麼角落都能探聽到的。」
「……」對面的男人聞言又是一頓,顯然是準備出口的謊言被堵死了。片刻後,又見他輕嘆口氣:
「行,既然如此,我也不隱瞞了。
「實際上,是剛才您與域主對話的時候,我們正好聽到了一些,因此有些好奇……畢竟,能拆怪談的組織,我們也是第一次聽說,很難不在意。
「所以,許冥小姐,方便的話,能不能請您與我們,好好聊一下呢?」
許冥:……我就知道!
「可以啊。」她當即答應了下來,「正好,我其實也有事想要找你們。」
「找我們?」凌光愣了一下,下意識反問,「為什麼?」
「因為……」
許冥正要說話,忽似想到什麼,話語驀地一頓。
等一下——她忽然反應過來,這個男的說,他聽到了我和域主的對話。
那他聽到了多少?有聽到關於拆遷計劃的部分嗎?那如果從他的立場,不,是從從人類的立場來看這事……
如果只是因為對「怪談拆遷辦」好奇,他們會這麼快就找過來嗎?他們主動上門,是否還有著目的?別的,更緊迫的目的?
許冥眸光閃動,原本將要出口的話語瞬間滯於舌尖。
又過片刻,方聽她萬分艱難地開口:
「因為,我其實不是什麼怪談拆遷辦的特派業務員。」
凌光:……
凌光:「啊?」
許冥:「嗯。」
鯨脂人:「……喂!」
「你想幹嘛!」它又要瘋了,在許冥的腦海裡搖頭晃腦,「你幹嘛要在這個時候說實話啊!你自己不都說了,普通人在情報分享方面很吃虧的……」
「你閉嘴!」許冥趕緊在意識裡將它喝止,隨即抬頭,沖著正在傻眼的凌光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怎麼說呢,這事其實還挺尷尬的。老實說我也沒想到會被你們撞見那個裝模作樣的場景……但既然你都問了,那我也沒必要隱瞞。
「那時候,我其實是在忽悠人。我只是在模仿那些特派業務員的樣子,但我實際上根本不是……
「我只是一個不小心被捲進這裡的……怪談拆遷辦的,實習生。
「許冥是我的上司,我的名字,其實是顧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9 PM 編輯
第三十章 蝴蝶大廈(十一)
同一時間。
二樓‧8201內。
方雪晴正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本黑皮封面的筆記本,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緊張得直舔嘴唇。
——還差五分鐘。
距離她和凌光約定的時間,還差五分鐘。如果五分鐘後,凌光還沒回來,那她就必須採取某些措施了。
方雪晴默默想著,再次看了眼手裡的本子。看外表,那只是一本很普通的黑皮硬面抄,可若是將它翻開來,就會在其中的扉頁上,找到一行意味不明的字。
——十一號規則書。
以質數為編號,說明這本規則書誕生時只熔入了一個根,再加上方雪晴的這本規則書,從誕生到現在,都沒怎麼升過級,也沒再熔過其他的根,這就導致她的本子功能相當單一……但即使如此,對她和凌光而言,這也是堪稱殺手鐧的寶藏工具了。
原本是為了留著,對付域主的時候用的,不過現在情況特殊,也只能先拿出來了。
畢竟,怪談拆遷辦——對待這種立場不明又陌生古怪的神秘組織,再怎麼謹慎都是不為過的。
思及此處,方雪晴腳步微頓,不久前與凌光的對話,亦不自覺地再次湧入腦海——
「怪談拆遷辦……嗯,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你也看到了,它確實是存在的……」
「現在的重點是她們的立場。且不論拆除的手段,他們拆除的目的又是什麼?如果是為了保障人類平安的話,又為什麼要說出『拆一部分留一部分』之類的話?」
「……對,我也在覺得應該直接去談談。那女孩當時的話未必能當真,也可能是為了救她的同伴所以虛與委蛇。怕就怕她是認真的……」
「總之接觸一下,探探口風。如果實在無法達成共識,那也只好冒些風險了。反正論綁架的話,你還是挺專業的,對吧?」
「……」
有一說一,什麼叫綁架我是專業的啊?
方雪晴不由自主地在內心吐槽一句,下意識又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這讓她的神情也越發凝重。
去和那個自稱是拆遷辦業務員的女孩溝通,確認拆遷辦的性質。假如靠譜,就設法勸說她修改拆遷方案,爭取一次性將整個怪談都拆掉——這就是凌光這次出去的目的。
假如溝通失敗,那只能採取B計劃。由方雪晴這邊發動規則書,將那些怪談拆遷辦的人都先控制起來。能控多久控多久,總之先阻止她明天和域主的面談就對了。
原因也很簡單——一來,設法再爭取些好好交流的機會。畢竟你要拆也拆個大的啊!光拆個菟絲子,怪談依舊留在這兒,到時候域主一家獨大,對人類而言反而是個更大麻煩;
二來,當時那個女孩說的話,他們也都聽到了。
如果他們沒有及時提供報告,那他們背後的組織,是很可能連白棋帶蝴蝶一起拆掉的。
這對安心園藝來說是最好的結果。不管靠不靠譜,總得盡力爭取一下。
就是不知道凌光那邊現在交涉得怎麼樣……主要他倆都是外勤,年紀又輕,都沒怎麼接受過交涉方面的訓練。相比起來,對面的可是資深業務員,看著又是老手,能和域主談笑風生的那種……
方雪晴並不太想滅自己人威風。但恕她直言,別的不說,光是氣場這一項,他倆就已經被人吊起來打了。
這個念頭讓方雪晴不由抿起唇角,內心的警覺與擔憂也愈演愈烈——就在此時,卻聽房門忽然被輕輕敲響。
方雪晴心中一動,趕緊衝到了門邊。打開房門一看,卻登時有些傻眼。
只見門外站著兩個人。
左邊的那個是凌光;右邊的那個,卻正是不久前正在域主跟前侃侃而談的……那叫啥來著?高級業務員?
「嗯……」方雪晴眨巴著眼睛,一時不知是不是該先問好。注意到那女生微垂的眼簾與明顯緊張不安的神情,更是一腦袋問號。
……所以什麼情況這是?綁架成功了??
我都還沒出手啊?
方雪晴越發一腦袋問號,不明所以地看向門外的凌光。不想後者卻也是一臉復雜,頓了會兒才道:「現在情況,有些微妙……」
方雪晴:「嗯?」
「怎麼說,我也還在消化中。」凌光抹了把臉,指了指旁邊的許冥,「還是讓她自己來跟你解釋吧。」
方雪晴:「嗯??」
疑惑的目光,終究又落回了那女生身上。卻見不久前還氣勢十足的女孩,這會兒身上卻是半點不見之前的派頭,對上目光的剎那,甚至還沖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相當局促羞怯的笑容。
方雪晴:「……」
嗯???
*
於是,又五分鐘後。
依舊是8201室內。
順手將一瓶自帶的礦泉水遞給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兒,方雪晴緩了好一會兒,總算是勉強理清了方才聽到的內容。
「也就是說,你確實是怪談拆遷辦的員工沒錯,但只是個實習生……會出現在這裡,也只是因為旅游時,不慎碰上了死人?」
「……嗯。」許冥接過礦泉水,擰開小心喝了一口,很快便又放下,「我還有個同伴,叫邱雨菲。之前應該跟你們也有接觸的……我就是和她一起進來的。」
「邱雨菲?」方雪晴聞言一怔,旋即忍不住在心底「我去」了一聲。
她當然記得這個名字。宏強怪談的生還者之一,因為被發現擁有毆打靈體的能力,而被組織重點關注,甚至想過招攬。但最後因為對方聲稱已加入其他單位,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而對方聲稱加入的組織,正是「怪談拆遷辦」。
……她當初知道這事時,還嘲諷了負責這事的同事好久。
「……我去。」沒忍住在心底又重復了遍,方雪晴默默給那個同事道了個歉,又盯著許冥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我想起來了,顧銘!」她驀地直起身體,「你也是宏強的生還者之一!」
不僅如此,她之前還見過她——組織之前利用規則書,從宏強怪談裡提取了一小段生還者的逃生錄像。這一段裡只出現了兩個人,除了邱雨菲,就是顧銘。
只是錄像裡的影像較為模糊,她在走廊時又沒仔細看過對方的臉,再加上對方那時自稱「許冥」……這才導致她一下沒對上號。
「嗯……對。」許冥話語一頓,似是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選擇了承認。隨即又見她有些尷尬地抬了下唇角:「抱歉啊,關於宏強裡的經歷,我之前也沒有對你們的人說實話。」
「???」凌光坐在旁邊,聽得有些茫然。宏強怪談的事他當時並沒有跟進,導致現在完全接不上話;方雪晴卻似意識到了什麼,身體不由往前傾了傾。
「怎麼說?」她問許冥。
「……其實,在宏強怪談之前,我就已經在怪談拆遷辦兼職了。」許冥再次垂下眼簾,「當時我們能逃出來,也是因為有這層關係……但因為有保密協議,我不能把單位的事往外說,所以就沒告訴貴司來訪的人。」
凌光:「……可你現在就在往外說啊。」
「特殊時期,沒有辦法嘛。」許冥抿唇。
「……不是,你等等。」方雪晴還在那兒努力捋時間線。
「也就是說,你其實一早就加入了怪談拆遷辦,因為這個,你們逃出了宏強。之後邱雨菲也加入。再之後,你倆出來旅游,不幸誤入了這裡。你試圖給單位發出求救信號,你們的另一個非人同事,雲姐就進來找你們,但沒能救出去。然後你們就一直被困在這兒,直到今天,雲姐被酒店的人抓到,你為了保她,所以才假稱是你們單位派來的考察人員……」
「嗯。」許冥再次點頭,毫不猶豫,「對,就是這樣。」
方雪晴:「……」
「哦,這就難怪了。」再次回憶起那段來自宏強怪談的錄像,她終於回過味兒來。
她第一次看那錄像時就覺得奇怪。明明邱雨菲才是那個擁有特殊能力的人,然而相比起來更加鎮定的,卻是旁邊安安靜靜的顧銘。
這麼一來,就全對上了!
「我就知道。」方雪晴抱起胳膊,不由為自己出色的洞察力而感到讚嘆。
「……」另一邊的許冥默默聽著,卻是不知第幾次暗暗捏了把汗。
好險——她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雖然之前有考慮到這種情況,但直接被方雪晴認出的時候,她還是本能地慌了下。還好她之前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來的路上也特意想過該怎麼圓這個事……
儘管不明白為什麼方雪晴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什麼……但看樣子,這波應該算應付過去了。
許冥默默想著,總算鬆了口氣。下一秒,卻聽凌光遲疑著再次開口:
「抱歉,我不是想質疑你的話,只是有些問題,我還是很在意……」
他抬眸看向許冥,略一沉吟,謹慎出聲:「畢竟,就我們之前在走廊裡看到的場景來說,我真的很難相信你只是一個實習生。」
許冥:「……」
果然。我就知道。
「呃,如果你是說那個突然打開的、黑壓壓的特效的話,那其實是我其他同事假扮的。」她想了想,試著道,「它們是和雲姐一起來的,不是活人……」
「——哦!」方雪晴聽到這兒,又是一陣恍然大悟地點頭。
她終於想起來當時為何看顧雲舒的衣服眼熟了——他們沿著高速公路兜圈子時,她曾在在路邊見過一個女鬼。穿的就是差不多的保潔制服。
而且當時那女鬼旁邊,確實也圍著大片黑色的影子……
又對上了!
「你先別哦來哦去的,我還在說話。」凌光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轉頭再次看向許冥,「不好意思,但我指的不單是這個。」
雖然那一瞬間的特效也確實很嚇人就是了,壓迫感拉滿。
但最讓他在意的不是這事。
「當時的你,表現得非常鎮定、游刃有餘。」凌光思索片刻,緩緩道,「哪怕站在你面前的,是這個怪談的域主。」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實習生應該具備的素質。」面對許冥局促的目光,凌光終於給出自己的結論,「你看上去並不像是個新人。你到底是誰?」
許冥:「……」
她緩緩抬眼,正對上凌光探究的視線。沉默片刻,終於放棄般地呼出口氣。
下一秒,就見她直接打開自己包,掏出一張卡片,直接遞了過去。
「……」凌光不明所以,接過一看,發現是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上有許冥的照片和真名。寫的正是「顧銘」。
「看到了嗎?我說了,那個才是我的名字。」許冥再次嘆氣,頗為無奈地坐直身體,「至於鎮定,我也說了,都是在模仿單位裡的正式員工。」
「許冥是我直屬上司的名字,也是拆遷辦的主任。我平時都在她手下做事,有些腔調,自然而然就會了。只能說,感謝領導好榜樣。
「至於你說的面對域主的態度……」
許冥撇了下嘴,似是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多餘。
「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新人培訓時就已經練出來了,這裡的域主長得也沒有很歪瓜裂棗,所以也還好。」凌光聽見她如此說道。
……這讓他的眼神越發微妙了。
「等一下。」凌光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體,「你們,新人培訓……培訓怎麼和域主面對面?」
許冥:「……」
其實我沒這麼說,但你要這樣想,那我除了「啊對對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也不只是域主啦,和其他存在的交際也在培訓範圍內……不過域主確實是培訓的重點。」
許冥抬了下唇角,仍是那副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說出的話卻是十分老練,甚至還帶著幾分理所當然:
「畢竟我們拆遷辦的業務,大部分都是要和域主直接談的。如果在談判過程中露怯,那不僅是失態,對於談判結果也會有很大影響。所以如何在域主面前保持冷靜,以及一些相關的溝通技巧,一直是我們培訓的重中之重……」
許冥說到這兒,有些靦腆地再次笑了下:「其實我還是太嫩了。我們許主任,她在這方面就比較專業。」
凌光:「……」
嫩?
他回憶起自己和方雪晴初見域主時,被嚇得連頭都不敢往外探的場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評價許冥的這句自我評價。
……落後太多了。
凌光不由自主地想到。
在新人培訓這條起跑線上,他們果然還是落後太多了。
話說回來,連帶的實習生都這個素質……
那個許主任,到底什麼來頭?
凌光心裡不由犯起嘀咕——另一邊,許冥察言觀色,見凌光也沒再拋出更多的質疑,終是真正鬆了口氣。
見時機已經差不多,她也沒再耽擱,趕緊開始了下一步推進。
「那個。」她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請問,你們還有別的要向我確認的事嗎?」
「如果暫時沒有的話,那能不能聽一下我的請求?拜托了,我現在真的很需要幫助。」
「……」
凌光與方雪晴對視一眼,後者略一沉吟,終是點了點頭:「你先說吧,有能幫的,我們會盡力。」
「那太好了!」許冥感激地開口,不加掩飾地露出慶幸的表情,「其實事情也很簡單。」
「你們既然圍觀了當時走廊裡的事,應該也知道,域主約我明天面談的事兒吧?」
方雪晴:「……」
知道是知道,不過我們聽到的是你自己約……她默默想著,面上不動聲色:「嗯,然後呢?」
「我覺得這次面談,或許能給我們逃出去的機會。就算沒有,我或許也能趁機獲得更多線索。」許冥緩緩道,「但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能應付過這次面談,不讓域主察覺出我是個冒牌貨。」
凌光蹙眉:「所以……?」
方雪晴卻是忍不住「誒」了一聲。
「還不明白嗎?所以她需要情報!足夠讓身份站住的情報!」她說著,再次看向許冥,「那你現在是缺哪一部分?」
「蝴蝶。」許冥不假思索,隨即面露難色,「我對這個的了解,其實很少。只知道它是和域主相對的勢力,別的卻並不了解……」
「剛巧二位也在這個怪談裡,所以就想來問問,你們能不能在這方面,提供一些幫助。」
「……」
這話一出,方雪晴和凌光卻是不約而同皺起了眉。
跟著就見方雪晴「嘶」了一聲,張口似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尚未出聲,卻又被凌光抬手攔住。
「不好意思,請再等一下。」凌光似是意識到什麼,看向許冥的目光又帶上了幾分探究,「這麼說來,有些奇怪啊。」
「我們是第一輪入住,在此之前也和你沒有直接接觸——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許冥:「……」
要死。
她心裡咯噔一下,這才發現自己之前還真盤忘了這事。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一邊在腦袋裡喝止了鯨脂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嘲笑,一邊深吸口氣,徐徐開口:「嚴格來說,我不知道你們在這兒。至少在凌光先生正式登門之前,我並不知道。」
「但我知道,安心園藝的人曾經來過這兒,而且一定還會再來這兒。」
「……」再次與方雪晴迅速交換過眼神,凌光身體微微前傾,「怎麼說?」
「理由有兩個。」許冥道,「第一,我手裡有我第一輪時就收集到的一些情報,其中有一項,是來自別人的口述資料。那人親口提到,她曾經見過持有葉子圖案名片的人。和同時和『怪談』以及『葉子』兩個元素相關的,我能想到的,只有貴司。」
「第二……就是我其實在誤入這裡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怪談。從我們許主任嘴裡。」
許冥盡可能平靜地說著,彷佛這事真的發生過:「當時她正在和別人閒聊,恰好提到蝴蝶大廈,順口說了句——
「『蝴蝶大廈的話,安心園藝那邊不是一直有在研究嗎?去年到今年,始終都沒什麼進展,也是可惜。最遲四五月,應該會再派一撥人吧』。」
許冥說到這兒,再次看向另外兩人,一臉的誠懇且無辜:「我當時正好聽到,就有這個印象。所以進了這個怪談後,就一直在留心找你們的人,想看看能不能抱大腿。」
「……」
她這話說得輕巧,對面聽著的兩人,卻是再次變了臉色。
原因很簡單——那個許主任,全說對了。
安心園藝確實從去年開始就在留意這個怪談了,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曾外派過不止一撥外勤人員,卻無一生還。
因為評估出的危險程度太高,組織內還為是否要派人探索討論過好幾次,最終定下讓唐夢龍他們再來探一次,時間恰好就在四月底。
問題是,這些東西,本該都是保密的。即使是他們公司內部,也就只有任務相關的人員才能了解這些……為什麼那個許主任,隨口閒聊,就給抖得清清楚楚?
……這個怪談拆遷辦,到底什麼來頭?
凌光二人的目光再次凝重起來,許冥見狀,卻是再度暗鬆口氣。
還好。還好還好。
她不無慶幸地想著,還好上一輪研究唐夢龍電腦時,邱雨菲特意拍下了相關檔案內容;又還好自己先前整理情報時,特意記了下相關時間。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拆遷辦的逼格是不抬不行了。抬得越高,她越穩,既然如此,能裝的機會就別放過。
「嗯……大致就是這樣了。」許冥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將目光轉向二人,「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還有一個問題。」短暫的沉默後,率先開口的,卻是方雪晴。
她認真看向許冥:「你剛才說,你上一輪收集到的情報裡,有關於我們其他同事的。能請你告訴我們,那具體是什麼嗎?」
「……」許冥念頭飛轉,略一糾結,還是說了實話,「是一份囑托。」
「我們當時,是問的一個正處在第二輪的房客。她說,她是在電梯裡見到你們同事的,他不斷對她說,要她記住那個片段,還說,如果遇到你們,一定要轉達——
「不要留……不要流淌。」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本想按照自己的猜測說「不要留糖」,又怕自己猜錯,遂還是改回了薄荷所說的「不要流淌」——不料話音落下,在場兩人卻是再次愣住了。
「……不要留糖?」又過片刻,才聽方雪晴驚疑不定地開口,「奇怪,為什麼是『不要留糖』?」
「這和之前說的,不一樣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6 10:1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8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蝴蝶大廈(十二)
老實說,在方雪晴開口那一刻,許冥其實有點被嚇到。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所以,他之前給你們的情報不是這個?」許冥試探道,「他之前的建議是『要留糖』?」
方雪晴猶沉浸在思索中,聞言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許冥瞬間了然。
這就說得通了。為什麼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托人轉述的話卻是很有歧義的「不要留糖」——這針對的,本身就是一條已經存在的建議。
「那能再冒昧問下嗎?」許冥盡可能顯得誠懇,「他之前,究竟是怎麼和你們說的?」
作為目前唯一一個存在到五輪的人,唐夢龍的情報有著絕對的價值。而且許冥有預感,更多的關於蝴蝶的信息,就在對方第三輪和第四輪的記述中。
方雪晴看他一眼,張口便要說話,凌光卻再次蹙眉,抬手打斷了她。
「等一下。」他懷疑地看向許冥,「你要問的不是蝴蝶的情報嗎?而且,你怎麼那麼確定,我們手裡有對方給的信息?」
許冥卻奇怪地看他一眼,像是聽到了什麼多餘的問話。
「目前可確定的,一共就兩個勢力,蝴蝶和酒店。白棋糖果是酒店給的,可以用來對付怪物,而這怪物多半屬於蝴蝶一方,所以我猜測,你們同事對這個糖果的態度,大概率和他對蝴蝶的研究有關。
「至於第二個問題……」
許冥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地開口:「我其實也不確定。但我聽主任說過,貴司有專門的情報交流手段,能做到即使是在怪談區域中,也能將發現報告至本部。她提起這事時,還挺羨慕的來著。」
——一句話,既抬了對方,也抬了自己,完美!
許冥說完都忍不住在心底給自己鼓個掌。再看安心園藝的兩人,凌光姑且不提,至少方雪晴看著已是十分受用。
「也沒那麼厲害啦……」她輕聲咕噥著,對上許冥求知若渴的眼神,又是一頓。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般嘆了口氣。
「其實你猜得沒錯,糖果這事,確實和蝴蝶有關——不過話說在前面,當前的情報,我們可以共享,但未必保真的哦。」
「不保真?」許冥眼神微動,「怎麼說?」
「因為現在所有的相關線索,都是來自我同事的報告。」這回說話的卻是凌光,「可我們無法確定他當時的精神狀態。」
「……?」許冥臉色微變,「意思是,他提交的信息都很難理解?」
凌光卻搖了搖頭:「不,恰恰相反。」
「最令我們困惑的,也正是這點。」
*
正如許冥所猜測的,唐夢龍關於蝴蝶的記錄,只要記錄在他的第三、第四輪。
方雪晴和凌光這回也沒再隱瞞,直接分享了相關的筆記。許冥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很快就明白了,為何凌光會給出「恰恰相反」的評價。
因為這部分的情報,至少在她看來,非常清晰,也足夠有邏輯。
記錄從第三輪第一天開始,此時唐夢龍的同伴老張,已經被殺,被人當做了提前開啟循環的犧牲品。而在這一輪裡,殺人的A小姐卻已不知所蹤,唐夢龍成為了整個酒店中循環「圈數」最高的人。
又或許是因為他和A不一樣,他沒有經歷過密室,所以即使進入第三輪,他依然保有相當不錯的精神狀態,也有足夠清晰的認知,去記下第三輪發生的種種變化——
首先,酒店名字真正發生改變。從第一輪的「魔方大廈」徹底變成了「蝴蝶大廈」。其次,房間內開始出現各種帶有蝴蝶的擺設和飾品;而最令人驚訝的,是他在房間裡找到了兩份房客須知。
第一份,依舊用的是「魔方大廈」的名義,種種要求和第二輪的房客須知大差不差,只是在餐廳的開放時間上再次做出改動,信誓旦旦餐廳暫停開放,房客僅可通過前台預定餐食;還有,就是在對「白棋糖果」的處置上提出了新的要求。
它依舊建議房客在遇到「奇怪東西」時,使用糖果以保平安;但同時也要求房客在使用過一次後,要立刻將剩下的糖果全部捏碎扔掉。如果有工作人員上門表示要回收糖果,不要相信,也不可交出。
第二份的房客須知,卻是打著「蝴蝶大廈」的名號。然而這與其說是「房客須知」。不如說是一份告密信,它直接戳破了房客已經被酒店困住的事實,並積極為他們提供了各種解決方案。
包括但不限於躲進任何一間帶有「13」的房間;看到蝴蝶時安靜地注視至少一分鐘;盡可能地收集白棋糖果,等著交給蝴蝶;以及那種能最快結束當前循環的方式。
去殺一個人。殺完一切就都結束了。
房客都是假的,它們沒有腦袋。工作人員都是假的,它們是吃老鼠的貓,長著鐘一樣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當蝴蝶翅膀撒著鱗粉飄過時,你才能在它的掩映下,窺見一絲半縷的真實。
——起碼唐夢龍看到的那份房客須知上,是這麼寫的。
明顯帶有蠱惑意味的文字,不過從接下去的記錄看,他並沒有受到很大影響,之後的記述依舊清晰——
入住第一天,除了兩份說明外,未再發現更多。獨自出去探索,酒店沒有任何變化。
入住第二天,視野範圍內偶爾能瞥見蝴蝶翅膀一閃而過,若是去尋找的話,精神會出現恍惚。
入住第三天,能看到的蝴蝶更多了。若是盯著看,會聽到奇怪的聲音。如果跟著蝴蝶的移動軌跡行動,會看到走廊裡出現陌生的房間,不過難以看清門牌號。
入住第四天,能隱隱看到門牌號了,依稀辨出「13」的形狀。辦理退房時,酒店前台的態度和以往大不相同,變得十分冰冷且防備。
另一方面,這一輪,唐夢龍除了四處調查之外,也有注意時刻提醒其他房客,幫他們規避風險——或許正因這點,這一次循環過得十分平靜,只在退房那天,出了一次意外。
又有兩個人被困在了密室裡。沒能趕上退房的時間。
「……哦豁。」許冥看到這裡時,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就對上了——被困的人裡,估計有一個,正是譚涂。
他這會兒應該是第一輪,死裡逃生後直接進入第二輪。等唐夢龍第五輪的時候,他恰好第三輪,正是和蝴蝶產生聯繫的時候。
……就是不知道,接下去的第四輪,又是個什麼場景?
許冥默默想著,下意識地又往後翻了一眼。在看到後面大片的空白時,卻不由一愣。
「那個。」她探詢地點頭,指了指手裡的空白本子,「沒有了?」
「其實是有的。」方雪晴聳肩,「但我沒抄。」
許冥:「……?」
「公司覺得那些文本可能不安全,所以禁止抄寫……」方雪晴道,「但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復述。」
許冥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方雪晴也沒耽擱,喝了口水,直接道:
「簡單來說,就是第四輪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又看不見蝴蝶了。
「有特意去尋找,可看不到半點蝴蝶的蹤跡。同時,酒店終於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憑空多了無數房間,無數陌生的房客——更詭異的是,那些房客,他們好在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交流、無法碰觸,且每天都在重復著固定的行動軌跡,就好像……」
「NPC一樣?」許冥試探地接口。
回應她的,是方雪晴肯定的眼神。
「當然,那些還處在正常輪次中的房客還是能接觸到的。只是不知為什麼,經常找不到他們人。酒店的工作人員也是,見到的頻率比過去低了很多。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奇怪的。」
「沒有什麼奇怪的?」許冥不敢相信地重復一遍,「那房客須知呢?房客須知又有什麼變化?」
「沒有房客須知。」凌光在旁邊補充,「至少他說沒有。」
——也就是說,可能是有的。
聽出凌光的隱藏含義,許冥不由抿了抿唇。
「然後呢?」她輕聲問道,「留糖的建議,就是在那個時候提出的嗎?」
「確實。」方雪晴直白點頭,「恭喜你,又猜對了。」
許冥:……謝謝,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個建議,其實建立在唐哥對這個怪談的整體分析上的。」凌光緩緩道,「給出的時間,正是在他正經歷第四輪的時候。」
當時,或許是因為已經完整地經歷過多次循環,唐夢龍自問對情況有了一定把握,也開始試著將自己的解讀和分析寫進了報告中——
他認為,目前怪談中明顯分為兩個勢力,一個是怪談的主體,也就是酒店,即「蝴蝶大廈」。而隨著循環出現的「蝴蝶」,則是寄生於其中的菟絲子,目的就是滲入酒店的前三輪循環,趁機偷走食物。
他們之前通過「扒手」獲得的兩條額外提示,實際都是針對的,也正是「蝴蝶」。
第一條,屍體養出動物,動物養出老鼠,老鼠養出蝴蝶,蝴蝶尋找剪刀,剪刀供奉屍體——
前三輪中,出現的怪物都是蝴蝶的化身,所以酒店會提供白棋糖果進行驅逐。而隨著循環的進行,怪物的模樣會越來越接近蝴蝶的本體形態,這也正是蝴蝶逐漸滲入循環的證明。
所謂剪刀,指的則是那些進入第三輪後,被蝴蝶蠱惑的人。蝴蝶欺騙他們,用他們殺人。
唐夢龍猜測,那實際應該是某種獻祭儀式,也就是所謂的「剪刀供奉屍體」。而憑借這獻祭的力量,蝴蝶可以進一步破壞循環,使循環的天數在整體上減少一天。
第二條,就更好理解了——
【越循環,越靠近,時間會拉近它的振翅聲,死裡逃生的人,聽得最清晰。】
前半句和之前的分析完全能對上;之後後半句中「死裡逃生的人」,指的自然是那些曾經被困在密室中,卻因為循環重置而逃出來的人。
密室是蝴蝶的偷獵手段,那些曾經進入過密室的人,會自然蝴蝶產生聯繫,因此更容易被蠱惑,也更容易被利用。
除此之外,從其他細節處,也能看出前三輪中,蝴蝶對規則的逐步入侵,包括但不限於對餐廳的侵佔、對顧客認知的影響、對房間的擺弄……越循環,它的存在感越強。這也是為何前三輪中,每一輪的房客須知都不一樣。
唐夢龍認為,從第二輪起,蝴蝶就已經開始干涉規則,在房客須知中混入自己的文字。而到了第三輪,蝴蝶的干擾到達了頂峰,形成的規則,甚至足以蓋過怪談的主體。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作為菟絲子,蝴蝶的影響只存在於前三輪——這是唐哥給出的結論。」方雪晴最後總結,「而從第四輪開始,蝴蝶將無法繼續干涉偷獵,房客們也會接觸到真正的『蝴蝶大廈』。所以關於怪談的重點,其實是在第四輪之後。」
只可惜,對於第四輪之後的資料,他們目前缺失嚴重。
此外,隨著入侵加深,蝴蝶顯然也逐漸擁有打破循環的能力,且對白棋糖果的需求明顯提升。因此,當時的唐夢龍推測,白棋糖果或許是一種對蝴蝶有益的存在,並在記錄中建議,將蝴蝶需要的白棋糖果全部留著,留到第三輪,讓蝴蝶進一步提升狀態。
這也是「留糖」這個建議的由來。
許冥聞言,卻忍不住蹙了蹙眉:「幾個意思?他想利用蝴蝶打敗域主?」
「打敗倒不一定,不過隨著它實力的提升,域主的行為肯定會更加受限。」方雪晴道,「甚至可能倒逼域主修改怪談規則,以展開進一步防禦。」
域主若要修改既定的規則,必將付出沉重的代價,換言之,這對人類而言,將是一波很好的削弱。
還有一種更理想的狀態,就是成長到一定程度的蝴蝶,能直接幹翻域主,拿到這個怪談的根——這又會導致兩種狀況。第一,蝴蝶搶到根後選擇離開,這個怪談就會開始自然崩塌;第二,蝴蝶沒能搶走根,但掠奪到了根的掌控權。那它就大概率會成為新的域主,原地建立新的怪談。
而新怪談的形成是需要時間的。這意味著這鬼地方將封閉一陣子,至少一兩年——對人類而言,更是好事。
這個建議也很符合安心園藝一貫的行為作風,所以當時接受報告的人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直接提交了上去。
直到又過兩天後,仍處在第四輪的唐夢龍,忽然給出了一句奇奇怪怪的發言。
「奇怪?」許冥挑眉,「怎麼個奇怪法?」
「他說酒店的地圖突然有了非常重大的改動,讓他老是走錯路。」方雪晴輕輕道,復述時沒有半秒的遲疑,可見對這句話印象很深。
「以至於經常撞到自己的角。」
「……?」
許冥又是一愣:「角?什麼角?」
「不清楚。」方雪晴道,「但看他表述,應該是指頭上長的角。」
「……」這下許冥更糊塗了,「所以他,有長角?」
這又什麼狀況?某種新的畸變特性嗎?
方雪晴卻搖了搖頭:「當然不是。詭異的點就在這裡。」
唐夢龍是人,人不會長角。
可從那之後,他報告裡卻時不時提到這事,不斷提到自己的角……而且用詞極其理所當然,彷佛完全沒意識到這有什麼不對似的。
甚至在他最後提交的那份報告裡,他還提到了自己的「蹄」。
他說,自己的蹄子真美啊。
許冥:「……」
她想像了一下唐夢龍當時寫下這句話時的狀態,一時竟有些頭皮發麻。
「就因為這個,他原本提供的資料也變得可疑起來。」方雪晴抱起胳膊,沒忍住嘆了口氣,「因為我們無法確定他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受影響的,所以所有第四輪相關的信息,都不得不打個問號。」
許冥:「……包括他給出分析和建議?」
「老實說,這部分我原本覺得還挺合理的。」方雪晴直言,「直到你說了那句,『不要留糖』。」
許冥唇角微抿,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這句話並未出現在他的報告中?」
「絕對沒有。」方雪晴十分肯定,「而且按照你描述的場景,他當時應該是正處在想要傳達信息,卻已經來不及的狀態,所以只能臨時切換特性,好委托偶遇的人來給我們傳話……」
唐夢龍本身的畸變特性是「牆頭草」,擁有可以切換成其他特性的能力。而他在委托別人帶話時,很可能已經切換成了「黃魚腦袋」。
這個特性可以讓同怪談區域內的人類,牢牢記住一件事情,相關記憶將不會因任何原因而被抹除。
另一方面,牆頭草二次切換特性,是會給身體帶來很大副作用的。即使如此,卻仍要堅持使用……足見唐夢龍想要傳達的心情有多迫切。
……但如此迫切的行為,配上一個「不要留糖」的提示,就讓人有些糊塗了。
「留糖,說白了就是為了壯大蝴蝶,繼續制衡酒店。」許冥面露思索,「他又說不要留糖……也就是覺得,蝴蝶不能繼續壯大咯?」
「這也是我覺得困惑的地方。」方雪晴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看樣子已經默認將許冥納入可討論的範圍了,「因為拋開他最終表現出來的詭異不談,至少前面的報告,尤其是關於蝴蝶的分析和處理那塊兒,並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
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符合他們一貫的行事邏輯。
因為人類自身的力量有限。所以驅狼吞虎,一直是他們慣用的策略。尤其是很多怪談,往往不會在明面上給出出口,菟絲子和樹的內鬥,就是人類逃出的最大機會。
這也是他倆當初聽到許冥要拆蝴蝶就緊張的原因——能把樹拆掉當然是好事,可拆菟絲子?那就未必了。
許冥一時卻沒回應,只繼續咂摸著唐夢龍留下的話,咂摸了一會兒,忽似想到什麼,驀地抬起了頭:「那有沒有可能,是他之前搞錯了?」
另外兩人:「……?」
「唐夢龍提議讓蝴蝶壯大,是因為他認為蝴蝶是菟絲子。」許冥緩緩道,「可假如,它並不是呢?」
「不是菟絲子?」方雪晴蹙眉,「那它是什麼?」
「嗯……可能也是樹?」許冥不太確定地開口:「或者它才是域主?」
蝴蝶大廈,蝴蝶,這兩名字聽著就很般配。
「不可能。」方雪晴卻道,「域主肯定是酒店本身。」
許冥:「……?怎麼說?」
「『當進入怪談的核心區域後,接觸到的第一份規則,必定是來自域主的』。這條鑑定法則到哪裡都適用。」方雪晴語氣篤定,「而我們進入這裡後接觸到的第一套規則,正是酒店給的房客須知。」
許冥聞言面露思索,喃喃道:「可不是說,來之前還有高速……」
「高速當然不算啊。」幾乎是同一時間,鯨脂人和方雪晴的聲音齊齊響起,許冥被吵得一怔,旋即便見凌光也跟著點頭:
「高速屬於邊緣地區。類似於一個圍繞在核心區域周圍的緩衝帶。」
這種非核心區域,倒是誰都可以輕易留下規則的了。雖然他們也沒在那裡見過任何規則就是了。
許冥恍然大悟地再次點頭,腦海中鯨脂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其實這話,之前顧雲舒也和你說過。」
許冥:「……?」
「不過是第一輪的時候,你應該忘了。」鯨脂人繼續道,「她當時還說,那高速上還有不少死人活人正在徘徊,找不到下來的出口……」
……這麼慘?
許冥再次蹙眉,正好現在說到高速的事,就順口問了句。方雪晴倒是回應得很快:「是啊,那條高速就這樣的。
「也不知這是個什麼奇怪的機制,進來之後還得先上高速排隊。排個幾十個小時才能進核心區域,還一次只能進三個人。就沒見過這麼奇葩的……」
她說得隨意,許冥聽著,卻似又注意到什麼,輕輕誒了一聲。
「你剛才說,排隊?」她看向方雪晴。
方雪晴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對啊,怎麼了?」
「……沒什麼。」許冥說著,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些,「我只是忽然有了一個比較離譜的猜測。」
「就是,我們現在,有沒有可能,還在排隊呢?」
方雪晴:「……?」
她表情一頓,一臉古怪地看了過來。許冥揉著額角,雖然覺得荒謬,卻還是努力梳理著思緒,緩緩繼續:
「或者說,我們憑什麼確定,我們現在,就已經處在這個怪談的核心區域中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8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蝴蝶大廈(十三)
之所以會有這麼個想法,是因為許冥聽到「排隊」兩個字的時候,忽然想到了大學時的一次經歷。
那時候她曾被邱雨菲誆去了漫展,排隊排到痛徹心扉。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當時排了近三個小時,總算排完了外場的隊,以為終於熬到頭了,不料邱雨菲卻告訴她,到了內場還得繼續排。
……於是又排了兩個小時,最後還沒排到。她們要去的那個攤子提前收攤走人了。
這份慘痛的經歷從此成了許冥心底一道深刻的疤,以至於一聽到「排隊」二字就開始自動匹配關鍵詞。然而仔細一想——
「你們的同事,也就是那位唐哥認為,酒店本體是域主,蝴蝶是菟絲子,蝴蝶只能干擾前三輪循環,對吧?」
迎著另外兩人愕然的目光,許冥大腦飛快轉動,盡可能地捋著腦海中那些突兀又混亂的念頭:
「可假如,我們對核心區域的判斷出錯了呢?假如我們現在所在的並不是核心區域,而是依舊處在前往核心區域的『隊列』中,那麼哪怕酒店方是第一規則責任人,我們也無法斷定它就是域主。
「另一方面,你們也說了,那位唐哥從第四輪起,給出的關於酒店的描述就很含糊了。也沒有提到蝴蝶——那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直到這一輪,他才真正接觸到『核心區域』,因此認知受到了影響呢?」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他之後突然改變想法,建議其他人「不要留糖」了——「留糖」的策略是建立在蝴蝶比酒店弱勢,且酒店為域主本體的前提下。如果地位對調,幫助蝴蝶就等於幫助域主,那「留糖」反而是極不明智的做法了。
「……」
……所以說,「第一規則責任人」又是什麼?
方雪晴知道自己的重點有點偏,但還是忍不住好奇。這是什麼怪談拆遷辦的內部術語嗎?
許冥尚不知自己隨口掰的名詞也成了拆遷辦專利,只求證地看著另外兩人:「你們覺得,這個想法,站得住嗎?」
「……」
另外兩人一時卻都沒有回答,只擰眉迅速交換著目光。頓了會兒,才聽凌光緩緩道: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
「簡單來說,就是你認為蝴蝶才是域主,我們一開始接觸的酒店,反而是菟絲子。前幾輪循環等同於進入真正核心區域的傳送帶,菟絲子正是利用我們『正在靠近,卻尚未真正進入』的空隙,對我們加以控制……」
許冥眉毛微動,隱隱覺得他的表述似乎和自己的有些出入,不過大體意思又似乎沒錯。
於是肯定點頭,跟著就見凌光搖了搖頭。
「可這就又有不合邏輯的地方了。
「假如酒店方是菟絲子,那它的目的是什麼?」
……?
許冥聽得一怔:「目的?」
「對,目的。」凌光認真道,「菟絲子,說白了就是寄生在怪談之中,利用規則的空隙和漏洞去進行偷獵的異常存在,一般都是偷偷潛入的異化根,或是死在怪談內卻意外獲得特殊力量的死人……」
「它們和怪談正主區別最大的一點就是,它們是來偷人的,能下手的機會很少,時間必須抓緊。所以菟絲子動手往往更快、更急,追求高效率的直接獵食……也就是殺人。」
「嗯……」許冥慢慢點頭。類似的內容其實她在唐夢龍留下的日記中看到過,大致概念也已經有數。
以之前的宏強公司為例,宏強本體就是「樹」,是怪談主體。藏在五樓下方的那怪物就是「菟絲子」,寄生於宏強,並借由保安的身份,偷偷撿漏。
凌光見她點頭,這才繼續道:「可酒店——或者說,『白棋』目前的作為,並不符合『菟絲子』的行動邏輯。」
按照許冥的說法,掌握在白棋手裡的時間,就只有進入者在高速上兜兜轉轉的幾十個小時,外加進入酒店後的前三輪循環而已。相比起來,高速上的那幾十個小時,甚至更適合下手。
然而它們卻並未在這兩個環節安排更多的陷阱。就連唯一會殺人的密室,目前看來,也更像是蝴蝶的手筆。
「明明有機會,卻不殺人,徐徐圖之,這更像是域主的一貫做法。」凌光下了結論,「唯一的可能,就是它們有著比殺人更重要的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目的服務……」
「可那個目的,又是什麼呢?」
……
這話一出,房間內又是一片安靜。
許冥亦是面露思索,腦海裡是鯨脂人不斷附和「對啊對啊」的聲音。她不耐煩地趕開鯨脂人的聲音,忽又想到一事,眉毛微微一動。
「那個糖果。」她略一沉吟,決定再提供一個信息,「就是前台發給我們的,白色國際象棋形狀的糖果。」
「我的同事曾經研究過,說那是根的衍生物。」
「……」這話再次引來另外兩人的目光,許冥迅速整理著思緒,緩緩道:「而且那個衍生物,對怪物是會有影響的。所以,它會不會是想利用人類,向蝴蝶傳遞糖果,類似下毒一樣……等等。」
好像還是不對。
許冥話未說完,自己就意識到了這番話的問題所在。
從當前掌握的情報來看,隨著循環數的增加,蝴蝶方對於白棋糖果的狂熱確實是在增加沒錯;可同時,酒店方的態度卻是愈來愈謹慎的。
首先,如果是希望借由人類去投毒的話,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可規則卻是每個房客都只能擁有五粒糖果,而且哪怕循環,也不會再多給一枚;
其次,從第一輪起,他們對房客的建議就是「先找員工,再使用糖果」,糖果的使用優先級並非最高;到了第二輪,工作人員變得不再可靠,給出的最優解也是先尋找遮蔽物,其次才是「使用糖果」。
給人的感覺,糖果似乎一直都是個不得已的備選方案。
到了第三輪,更是直接建議房客毀掉所有尚未使用的糖果——許冥覺得,這至少能證明兩點。
第一,就是它們也知道,之後的循環裡,糖果已無法再派上用場了。
第二,它們實際也不希望糖果落到蝴蝶的手裡。
結合鯨脂人之前的說法,這一切倒說得過去。「白棋糖果」作為根的衍生物,既是毒蘑菇,也是營養品;但從菟絲子的角度來看,這一行為反而更令人費解。
知道對方想要,也怕對方拿到。卻還是堅持給每個進來的人發糖。
……到底圖什麼?
許冥忍不住揉了揉額角,這下,連她自己都開始質疑自己的說法了。方雪晴唇角微抿,卻是再次站在了她這一邊。
「我覺得你的說法很有道理啊,既然給糖果,必然是因為它是有用嘛。」方雪晴語氣肯定道,「不然呢?總不會是單純為了做好事。」
「……」
許冥的動作又是一頓。
方雪晴那最後幾個字的嘲諷拉滿,落在她的耳朵裡,卻像是一聲驚雷。
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許冥下意識動了動唇,卻又閉上嘴——一個比「排隊論」更大膽的猜測浮上了她的胸口。大膽到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默了好一會兒,方聽她輕聲道:「萬一……真的是呢?」
「……啊?」
方雪晴不解看了過來。許冥喉頭滾動一下,明明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卻還是堅持著道:
「萬一它,那個發糖果的存在……它真的,只是想做好事呢?
她也知道這個想法真的很離譜,可這樣一來,似乎所有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就說得通了——
為什麼高速公路上要都幾十個小時才能進來,而且每次只能進三人;為什麼在正式進入蝴蝶大廈前還需要經過三輪的循環,而這三輪中酒店方明明有機會,卻沒有安排任何死亡規則;為什麼它知道給出的糖果會被蝴蝶吃掉,卻還是要堅持發糖……
因為在某些時候,這些糖確實能救人的命。
沒有盡頭的高速公路也好,搶先出現的魔方大廈也好,存在的目的,其實都只有一個。
為了盡可能拖延活人進入核心區域的時間。
它們不僅僅是緩衝帶,更是兩層帶著微弱保護作用的減速帶。
所以蝴蝶會想要利用剪刀縮短循環的天數——它並不是想要和酒店硬碰硬。它只是單純想要破壞掉第二層減速帶,讓自己的進食效率更快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對人類抱著善意的異常存在?」
注意到另外兩人越發復雜的目光,許冥趕緊歸納總結,試圖從另一個角度表達自己的意思。說話的同時,又克制不住地聯想到顧雲舒,聯想到宏強公司一樓那些散落的屍塊和染滿血漬的保潔服:
「它們也擁有一定的力量,擁有干涉規則的能力,但它們選擇用這力量去盡可能地保護人……或許可以理解成,不以獵食為目的的菟絲子……」
「不是。」
話未說完,卻聽方雪晴忽然開口。
許冥詫異望了過去,頓了會兒才道:「當然,這也只是我的個人推論……」
「我不是說你的分析不對。」方雪晴搖了搖頭,「我是說用詞。」
許冥:「……?」
「擁有了一定能力,卻選擇留在怪談區域裡,盡可能庇護人類。這樣的存在,不能叫做菟絲子。」凌光在旁補充道,「對於它們,我們是有另外的代稱的。」
「……」許冥登時更為不解,想了下才道,「是什麼?」
回應她的,是兩人再次交換的眼神。
又過一會兒,方聽方雪晴再次開口,音量不大,聲音卻很清晰:
「對於這類存在,我們一般稱之為——
「胡楊。」
*
很快,又半個小時後。
許冥終於離開了方雪晴的房間,頭暈腦脹得像是剛開完三場頭腦風暴會。
話雖如此,思維卻還是很活躍。活躍到光是回房間的這麼短短一段路,她就已經盤算了許多。
打開房間門,裡面是安靜等著的邱雨菲,和已經從8307探索回來的顧雲舒。許冥去衛生間裡燙了熱毛巾,隔衣敷在仍在作痛的關節上,順便問起她的收獲,毫不意外地得知,8307號房,已經完全空了。
屬於唐夢龍的痕跡全部被清掉,整個房間都乾淨得像是未住過人一樣。
這讓許冥不由有些唏噓,注意到顧雲舒欲言又止的眼神,忍不住又道:「怎麼了?你還有別的發現?」
「……嗯。」顧雲舒慢慢道,「我不知道重不重要,但我有發現粉末。」
許冥:「?」
「那種蝴蝶翅膀上的粉末。」顧雲舒語氣篤定,「灑在房間的角落。到處都是。」
意思是鱗粉?
許冥微微挑眉,覺得有些古怪。不過考慮到唐夢龍本身已經接觸過蝴蝶,這事似乎也沒那麼難以理解。
倒是腦海裡的鯨脂人,聞言很明顯地「嘶」了一聲,聽著彷佛在牙痛。
許冥被它吵到,情不自禁地也跟著皺起眉。顧雲舒觀察著她的神情,小聲道:「所以這事,很重要,是嗎?」
許冥被她問得一怔,本想說不確定,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顧雲舒這麼問肯定有原因……
遂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果然,下一秒,就見顧雲舒的表情越發糾結起來。
許冥也不急,一邊蹭著邱雨菲的免費推拿一邊安靜地等。不知過了多久,終聽顧雲舒輕輕呼出口氣。
「那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她輕聲道,「在這之前,我也見到了,蝴蝶。」
「……」許冥一頓,下意識坐直了身體,「詳細說說。」
話音剛落,又突然反應過來,緊跟著問了一句:「這和你之前被酒店工作人員抓到,有關係嗎?」
「……」回應她的,是顧雲舒一個艱難的點頭。
「我當時在走廊,二樓的。」顧雲舒說著,或許是因為覺得難以啟齒,她這回的聲音更小了一些,「就在……的時候,突然看到有蝴蝶,貼著牆壁飛過去。」
蝴蝶很漂亮,翅膀有巴掌大,絢麗的花紋像是流動的彩虹。但是只有半隻,另外一半似是卡在牆裡。
她出於警覺,防備地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整個人就恍惚起來。等再次清醒時,自己後面已經跟著好幾個酒店工作人員了。
許冥:「……」
所以,為什麼會去二樓走廊?
許冥有點困惑,不過看顧雲舒那副艱難又為難的模樣,估計這段她是真的不想說。遂也沒再追問,只是確定了一下這事和酒店與蝴蝶都無關,便沒再追問了。
更令她在意的是腦海裡的鯨脂人。在聽到顧雲舒說曾見過蝴蝶時,它又很吵地「嘶」了一聲。
這回聽著倒不像是牙痛了。
像是治牙沒治全導致牙神經外露,結果又往上面磕了一口冰。
許冥沒忍住,直接在意識裡問它在發什麼神經;素來很喳的鯨脂人這會兒卻是意料之外的沉默,只說先別急,等它再捋捋。
……正好許冥現在也有一堆事情要捋,遂也沒管它,轉頭看向邱雨菲和顧雲舒,簡單和她們說了下先前和方雪晴她們頭腦風暴的結果,說完看看時間,發現已經不早,趕緊將兩人打發走。
——她還有一半的阿焦沒有上牌。明天和那位偽域主面談,尚不知結果如何,不如現在抓緊時間,把所有的牌子都上完。
邱雨菲看到這些會怕,索性先讓她回自己房間去,有顧雲舒跟著,也讓人放心些。
另外兩人自然也沒什麼異議,起身就往外走,不同的是一個走向門,一個走向窗。
望著顧雲舒即將離開的背影,許冥卻又心中一動,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出聲,再次將人叫住。
顧雲舒人已經跨在了窗台上,就那樣平靜地轉過頭來,安安靜靜地望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許冥卻又是一頓,默了一會兒,才終於從一堆復雜紛亂的思緒裡,釐清了自己要問的問題。
「話說,你還記得,你在宏強裡的事嗎?」略一沉吟,她選擇了這句作為開場白。
顧雲舒聞言,只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
「記得一些,很多都忘了。」她如實道。
死人的記憶原本就不好,更何況她還比別人多「死」了一次。
許冥聽著,眉頭不由自主地聚攏了些,卻還是繼續問道:「那你記得,你在宏強裡,努力幫助別人的事嗎?」
「……」聽到這話,顧雲舒素來平淡的表情難得有了些起伏,旋即便見她輕輕點頭。
「嗯,這個記得的。」
「我覺得你們很厲害。」許冥發自內心地說了句,忍不住朝前坐了坐,「那我能問下,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嗎?或者說,理由……之類的?」
這話她問得認真,但同時也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不想顧雲舒聽了這話,卻是再次偏了偏頭,似是陷入了非常認真的思索。
又過一會兒,才聽她輕輕開口。
「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她道,「死亡是很難受的事。沒有自由的死亡更加難受。」
「所以,想看別人盡量活。就是這樣。」
許冥:「……」
果然,我這個問題就是很多餘。
許冥默默想著,沖著顧雲舒點頭道了聲謝。後者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再沒別的事後,方翻身爬出窗戶,沿著牆壁如同人體蜘蛛般,一溜煙地爬走了。
而就在她離開後不久,被寄放在邱雨菲那兒剩下十幾個阿焦,又陸續從窗戶裡翻了進來。撲通一個、撲通一個。
跟下黑金餃子似的。
許冥這邊早就做好了準備,等它們一進來,就立刻抄起筆又開始畫工牌。有了之前的經驗打底,她這回畫得更快,不到四十分鐘,便完成了所有發牌任務。
這樣一來,所有的阿焦便可都收容進規則書中,房間裡一下變得空曠許多。許冥心頭一塊大石,這才算真正落地,如釋重負地往床上一趟,順手將規則書往前翻了幾頁,卻忍不住低低「誒」了一聲。
鯨脂人這會兒正站在床頭櫃上,不斷抽紙巾給自己壘過夜用的小窩。聞聲立刻跳了過來,不由分說就要往前湊:
「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又升級了——」
許冥有些嫌棄地看它一眼,將它拎得遠些,隨即將規則書遞了過去:「嗯,差不多。」
確實是升級了。而且還升級了兩個方面。
首先就是「怪談拆遷辦」。許冥之前一直忙著忽悠人,沒顧得上看,以至於現在才注意到——
「紙袍權威」下的「怪談拆遷辦」詞條,已經有了質的飛躍。原本只能作為三級依據的它,現在已經升級成了「二級規則依據」——
即,這個名頭現在擁有和常識同等的效力,許冥可以以它為依據,建立或修改當前怪談區域內的非核心規則。
……當然,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而且在新增的「二級規則依據」標識後面,還有一個小括號,寫著「僅限當前怪談區域」。因此許冥有理由懷疑,怪談拆遷辦的這個升級,大概率還是臨時性的,等到了下一個怪談區域,估計它的分類又會掉回「三級」……
不過管它呢,她又不是柯南體質,回回都往怪談區域裡掉。至少現在總算摸清對應的升級方式了,也挺好。
相比起來,更讓許冥驚訝的是,這種臨時的升級,似乎也被算進了規則書的整體解鎖進度裡——
「爛果代換」下的第二個技能,那幾行原本若隱若現的字跡,這會兒竟已變得清清楚楚,完全可見了。
許冥還沒說什麼,意識到這點的鯨脂人倒先興奮起來,迫不及待趴了上去,饒有興致地念起剛解鎖出的新技能來:
「『二重代換:當你進入怪談區域後,可從規則書的末頁獲得你使用技能前五天內所閱讀的最後的文本,且可從中提取關鍵詞,替換進當前怪談區域提供的文本中以進行修改。
「『替換完成後,若仍能保持語句通暢、邏輯通順,則視為修改成功,規則依然生效,效力不變。且你可更改規則約束對象。
「『請注意,此操作需要支付代價。替換詞與原詞差距越小,所需支付的代價越小。
「『可提取的文本不包括任何和怪談區域相關的內容、不包括聊天記錄、、不包括規則相關、不包括地址相關、不包括視頻或圖片內的文字、不包括閱讀者無法理解的內容、不包括閱讀者完全遺忘的內容、不包括單獨的店名、人名、地名等稱謂……提取上限為五百字。
「『若此怪談區域中,有其他與此規則書存在綁定關係的存在,它們的閱讀文本也會在此技能發動後被自動抓取。抓取順序為亂序,你可通過撕頁來切換看到的文本,被撕下的頁面將不會失去技能效果,僅適用於當前怪談區域』……」
鯨脂人念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等到念完,人已經差不多暈了。
許冥聽得也暈,只大概聽懂了一點——這個技能說白了,就是關鍵詞替換。只是關鍵詞必須來自規則書綁定者自己的閱讀記錄。
而且還一堆要求……想想還是覺得實踐出真知,遂將規則書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發現上面果然多出了幾百個字的陌生記錄。
字有點小,許冥努力辨認,不自覺地念出了聲:「『塌顱頂如何瞬間提高顏值?十個小技巧,教你輕鬆塑造高顱頂……』」
……確認了,這絕對不是她的閱讀記錄。
許冥下意識往旁邊看去,鯨脂人本能地往旁邊躲了下,卻還是努力理直氣壯:
「看我幹嘛?有不懂的地方,當然要網上搜搜看了!」
正好許冥的筆記本電腦沒密碼,它之前就趁著許冥不在家偷偷用瀏覽器搜了下……查完後還很仔細地刪掉了搜索記錄。
誰能想到瀏覽器沒有出賣它,規則書出賣了。
許冥:「……」
懂了,回去就給筆電加密碼。
神情復雜地收回目光,她試著按照技能說明,將這一頁撕了下來。撕下的瞬間,下方果然又憑空出現了新的一頁,上面同樣落著細密的字跡。
不過只有一行。
真就一行,字數特別少。鯨脂人好奇湊過去看,依舊是邊看邊念:「『驚天爆笑,比熊的十個傻X瞬間』……嗯?沒了?」
鯨脂人傻眼:「啥啊這是?」
許冥:「……」
許冥:「……我來之前車上刷的短視頻標題。」
她故作鎮定地將這頁也撕了下來,和鯨脂人那份閱讀記錄放在了一起。想了想,似是覺得自己那份太傻X,特意又將鯨脂人的那份蓋在了上面。
鯨脂人看著她的動作,欲言又止。再看規則書,在許冥將那頁撕下來後,便再無新的內容「長」出來了。
也難怪。現在除了他倆外,這裡還和規則書有聯繫的,估計就只有邱雨菲、顧雲舒和那批阿焦。
邱雨菲的工牌不會時時帶在身上;顧雲舒沒有看文字的習慣,她更喜歡看電視;至於那批阿焦,更不用說了。
懵懵懂懂。
「這樣說來,這是個看臉的技能啊。」鯨脂人咂摸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誰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進怪談區域!」
所以最終得到的文本是什麼,全看運氣,至於得到的文本能不能用以修改規則,更是玄學。
當然,還有一種方式能夠提高這個技能的實際作用,就是隨身帶一批愛閱讀的綁定者,或是在怪談內發展一批愛閱讀的綁定者……不過在鯨脂人看來,這似乎比看臉更難。
「誒……沒意思。」
它嘟囔一聲,啪一下向後躺倒:「還以為是什麼能救急的新技能呢。」
「救急?」許冥微微挑眉,將它拎到一邊,再次拿起規則書。
鯨脂人騰一下坐起來:「當然了。按你那說法,我們離怪談的核心區域,已經越來越近了。偏偏還一點出去的頭緒都沒有……不指望新技能,難道還指望那兩個安心園藝的嗎?」
「別這麼說人家,幫不少忙呢。」許冥卻道,說話的同時,再次拿起規則書,不知從哪兒拿了筆,又開始寫寫畫畫,也不知在寫些什麼。
鯨脂人覺得沒勁,轉身又往床頭櫃上爬。爬到一半,卻又聽許冥幽幽開口:
「況且,如果只是讓我們幾個離開的話……
「這事我已經有思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0:55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8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蝴蝶大廈(十四)
許冥想出的離開方法,說難不難,多少也有些鑽空子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利用怪談會將死人送出,以及規則書的綁定機制。
「不管這個怪談的真相是什麼,白棋一方希望能弄死蝴蝶,這是可以肯定的。這也是明天我和那位談判的基礎。」
許冥低頭,邊在本子上塗畫邊道:「在此基礎上,讓它協助我們將顧雲舒送出去,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接下去就很簡單了——讓顧雲舒帶著九號規則書離開,同樣攜帶有工牌的阿焦則留下。許冥再給自己留一條提示,確保下一輪循環開始後,自己和邱雨菲下車後不會進入酒店,而是直接往回走。
之後,再放出戴有工牌的阿焦們作為導航,憑借工牌和規則書之間的天然聯繫,一路跟著指引前行……理論上,應該就可以直接走出去了。
唯一讓人不太放心的,就是阿焦們的識路能力……
不過也沒辦法,他們沒有更好地選擇了。鯨脂人不能脫離規則書太遠,邱雨菲作為活人,又看不見規則書和工牌之間的隱形聯繫。
鯨脂人聽了,卻是頗為興奮地「誒」了一聲。
「我覺著這法子可行誒。」它有模有樣地搓起下巴,原本尖尖的下巴很快就給搓平了,「就是這樣一來,規則書會有些危險……不過顧雲舒戰力還是挺夠看的,應該能撐到你們出來。那些阿焦看著呆呆的,但既然能跟著顧雲舒一路過來,再追出去肯定也沒啥問題!」
鯨脂人越說越覺得這法子靠譜,動作也逐漸大開大合起來,顯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許冥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語氣卻仍透著思索:
「現在的難點就是,我們該怎麼把其他人一起帶出去。」
正在手舞足蹈的鯨脂人:「……啊?」
「主要問題在於,如何和他們匯合,以及如何說服他們跟著一起走。」許冥沒有理會它的呆滯,自顧自繼續道,「到了下一輪,我和雨菲就是第三輪循環,應該會在早上就來到酒店……難道要等在酒店門口攔人嗎?可攔住了也沒法直接帶人走啊,他們連記憶都沒有。況且還有比我們更早的人。」
「要麼就是趕在下一輪之前,給他們也留下提示,讓他們下車後等著……但具體怎麼操作也還沒頭緒……或許可以利用規則書建立某種規則進行引導?」
鯨脂人:「……」
「不好意思,等一下。」它緩緩舉手,誠懇地打斷了許冥的思索,「請問哪裡來的其他人?」
許冥詫異地看它一眼,彷佛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話:「當然是說這酒店的其他活人啊。」
「我知道。」鯨脂人繼續誠懇地看著她,「那請問關你什麼事呢?」
許冥:「……」
「別的姑且不論,但至少那個計程車司機我們得帶著走吧。」默了一下,許冥忍不住道,「他是跟著我們進來的。」
「他是跟著死人進來的。」鯨脂人冷靜地糾正了她的措辭,「只是那個時候你們碰巧在一輛車上。」
許冥:「……」
她克制地閉了閉眼:「可如果他當時沒載我們的話……」
「沒載你們的話說不定也會在其他地方出車禍,誰知道呢。」鯨脂人指指點點,振振有詞,「他進來是他的命,說明他命中有這個劫,又不是你非要拖他進來的,你管那麼多幹嘛。」
……我真的不能把這玩意兒直接丟掉嗎?
許冥再次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繼續在規則書上寫寫畫畫。鯨脂人卻似被她搞得憂心起來,又吭哧吭哧爬了過來,打算再勸一勸。尚未開口,一眼瞥見許冥正在倒騰的東西,又是一怔。
「你在幹嘛?畫工牌?」它驚訝道,「不是所有阿焦都上完牌了嗎?」
「……我在研究能不能製作沒有指向性的工牌。」許冥不太高興地看它一眼,想想還是應了一句。
……???
鯨脂人聽著又是一怔。就在此時,許冥筆尖正好停下,規則書上飄起絲縷紅線,緩緩向外蔓延,鯨脂人隨著紅線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床上不知何時已然多了張工牌。
和發給阿焦它們的一樣,塑封外殼,只是連在外殼上的不再是那種絲絲縷縷、彷佛會隨呼吸飄蕩的紅線,而是光潔的紅色緞帶,看著十分正常。
鯨脂人好奇地湊上去一看,發現那工牌也和以往發的不一樣。照片處是張大眾臉的Q版小人,男女莫辨,所屬單位依舊填的是「怪談拆遷辦」,只是職位寫的是「臨時工」。
更特別的是,這張工牌上的姓名一欄,是完全空著的。
「……」鯨脂人低頭打量著這張工牌,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那啥。」它伸手指了指,虛心求教,「這個到底是……」
「半成品工牌。」許冥自我肯定地點頭。
鯨脂人:「……所以你搞這個是……」
「留著備用。」許冥繼續自我肯定地點頭,「就看明天和那位談得怎麼樣了。」
如果對方確實是有救人打算的話,那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和對方進行合作,合作的方式也很簡單——
她留下一些半成品工牌,放在酒店裡,若再有人進來,就由酒店方組織攔截,再出一個員工戴上工牌後充當引路蜂,循著與規則書之間的聯繫,將人直接帶出來……
工牌的名字空著,就是等著到時讓佩戴的人自己填。只是目前仍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她不確定酒店的員工是否能夠離開酒店,如果不能,這個合作方案還得調整;另一個就是這法子比較費員工,畢竟一旦出去就不知還能不能再轉回來了……
這些都需要經過明天的面談才能確定,許冥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盡可能做些準備。
另一邊的鯨脂人,卻是又一次聽傻了。
——合作。
她甚至已經想到了合作。
……怎麼說,如果不是因為現在還處在寄人籬下的狀態,它真的會誠懇建議許冥出去後直接去四川,到樂山大佛頭頂上坐坐。
「不是,小孩……我是說,小姐。」鯨脂人靜了片刻,用力抹了把臉——真正意義上的用力,刷一下,直接把精緻的五官都抹平了。
它這會兒卻顧不得這些,蹬蹬蹬又往前幾步,直接坐到了許冥的眼皮子底下。
「可能我說話有些直接,但我覺得你現在有點上頭。」被抹平五官的腦袋上裂開一道縫,開合著吐出聲音。
「……」許冥正在繪製新工牌的動作的一頓。
筆尖煩躁地在本子上戳了兩下,她微微抬眸:「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鯨脂人抱起胳膊,腦袋再次裂開,「我不知道你是被自己的謊言沖昏頭了還是怎樣,又或者是被什麼胡楊的精神感動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你好像真的覺得自己能做到很多一樣。」
許冥:「……」
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她放下手中的筆,剛要說話,卻見鯨脂人已經煞有介事地又抬起一根手指,語氣卻是難得的嚴肅:
「但事實是什麼樣的呢?
「事實是,白棋一方的立場是你猜的。雖然看著合情合理,但你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它們是無害的;事實是,你確實有一本很厲害的規則書,但到底該怎樣用你自己都還沒摸清楚,連完全解鎖都還沒做到;事實是,你看著很牛逼只是因為你是一個白痴,而所謂的怪談拆遷辦,根本不存在。」
鯨脂人腦袋上啪地又露出一隻眼睛,一言難盡地看了過來:
「我承認你這家伙確實蠻靈光的,有小聰明。但也別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了。
「宏強裡的好運屬於偶發事件,但好運不會一直存在的。更別提你還帶著規則書……這東西不讓人知道還好,一旦被別有用心的非人發現,你就是一份明面上的超豪華外賣,怎麼敢賭的啊。」
許冥:「…………」
事實上,關於「白棋是胡楊」的猜測,方雪晴他們也曾給出過相似的提醒——他們這種業內人,最忌諱的就是在怪談中隨意交付信任,將某一方認定為胡楊。有些時候,這種錯認,足以致命。
因此,許冥心裡也是有些準備的,也有進一步試探的思路。然而沒等她開口,卻又見鯨脂人再次豎起食指。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它說著,突然重重嘆了口氣。
「白棋一方,或者說這個『魔方大廈』,估計撐不了多久了。哪怕你猜的都是對的,對方也願意和你合作,也只是無用功而已。何必白費工夫。」
……?
許冥一怔,下意識坐直了身體:「這話怎麼說?」
「還用說,明擺著的唄。」鯨脂人幽幽道,「我一開始也以為發白棋糖果的那方是域主,所以沒多想。可假如真像你說的,蝴蝶才是域主,那它多半要完。
「知道為什麼人類管域主叫『樹』,寄生者叫『菟絲子』嗎?因為域主的優勢是天然的,枝繁葉茂,根深蒂固。菟絲子哪怕有能力反殺,也要花很長時間去積累、盤算……所以聰明的菟絲子都是避著域主走的,猥瑣發育、專門撿漏。
「白棋那方能夠在別人的主場裡,靠兩個循環拖延人類送死的腳步,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當然也是鑽了空子。可一旦開始硬碰硬,它絕沒有任何勝算,懂?」
從域主的角度出發,蝴蝶也沒有任何容納白棋的理由——
假設許冥的推測全部為真,那現在的情況其實很明確,所謂的「循環」,其實就是一條由白棋方設立的,安在真正核心區域跟前的蛇形排隊通道,只是這條通道分成兩個部分,高速公路上上的是空間排隊,酒店內的「循環」,則是時間上的排隊。
房客們按照這條「蛇形通道」一圈圈地往前,每走過一圈,就離真正的核心區域更近一些。雖說本質還是在靠近,且蝴蝶可以利用「密室」等方式,提前獵取一些食物。但本質上,這條排隊通道的存在,還是大大延緩了房客們進入核心區域的速度。
更何況這條排隊通道,不僅長,還限流。每一輪只進三個新人,如果進來的有死人,還會被直接放掉,有的時候連三個都沒有。
這意味著,酒店裡的循環不拆,蝴蝶進食的速度就會一直被拖慢,外面還有那麼多卡在高速公路上的菜。設身處地,哪個域主會願意容忍這樣礙事的家伙?
更別提,能夠構建出這樣的「排隊機制」,說明白棋一方,肯定也有自己的根。對域主而言,也算一盤不可多得的好菜。
「……」許冥琢磨了一下他的話,又想起顧雲舒曾提到過的鱗粉和蝴蝶翅膀,似是明白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那現在……」
「我懷疑,蝴蝶利用剪刀破壞的,不只是循環的天數而已。」鯨脂人冷冷道,「就算能夠把酒店內的循環天數剪成一天又怎樣?高速公路那邊的循環還是無法解除。不如一鼓作氣,找准機會,直接入侵,把白棋連帶著被圍在循環中的人類,一鍋全部端掉。」
一了百了。
顧雲舒不在循環之中,按說有些東西她不該看見。但偏偏她已經看到了鱗粉和蝴蝶翅膀,這可不是什麼友好的訊號。
這個被剪到只剩兩天的循環,估計本就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那個一鍋端的進程,只怕也已經在推進中。
「我真覺得你一開始想的那法子不錯,感覺能成。」鯨脂人最終下了結論,「但別的事,我也是真心建議你別摻和。真要過意不去,出去後找安心園藝的人報個信也算仁至義盡。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趁著還沒進核心區域,能跑趕緊跑……」
「阿姐,收手吧,外面都是蝴蝶!」
鯨脂人的語氣異常懇切。
許冥:「……」
嘴角再次抿起,她手中筆尖微動,一時卻沒給出回應。
直到心不在焉地將第二張半成品工牌畫完,她才重重吐出口氣,伸手將旁邊急到轉圈圈的鯨脂人拎上了床頭櫃。
「謝謝你和我說那麼多,我會再好好想想的。」
她輕聲說著,語氣也帶上了幾分認真。說完抽了張紙巾擦擦手,順便往對方的紙巾小床上又加了張床單:
「有些事,還得等明天和那位接觸之後再看……我會謹慎些的。
「時間不早,你就在這兒窩著吧。我去把邱雨菲叫回來睡覺。」
說完便起身,自顧自開門出去。
剩下鯨脂人一個,坐在自己的紙巾窩窩裡,片刻後,方滿眼復雜地搖了搖頭。
「果然是小孩。」它嘀嘀咕咕著,小心翼翼地坐進了自己的被子裡。
又過一會兒,房門再次打開,許冥和邱雨菲的腳步踏了進來。衣櫃被吱呀地打開,那是顧雲舒在尋找休息的地方,再過片刻,房間裡的燈被啪地關上。
這是他們在這酒店中過的第三夜。
不出意外,應也是最後一夜。
*
另一邊。
8207號房內。
薄荷早早就熄了燈躺在床上,卻不知為何,總也睡不著。
她仍在想著自己不久前在房間裡找到的兩份房客須知——一模一樣的材質,卻是截然不同的內容。
對比著看,卻無端讓人背脊一陣發涼。
因為覺得太過詭異,她還特意拿去問過自己朋友。朋友卻說兩份都是假的,只是酒店為了製造驚悚效果而放出的道具,讓她一個都不要相信,也不要在意。
……話雖如此,薄荷卻實在做不到不在意。
仔細一想,朋友好像今天一早就怪怪的,自己在大巴上睡著了也不叫自己,一個人下去辦理入住手續,還一直叫嚷著頭痛,攔著自己不讓去吃飯……明明餐廳這時候還開著,卻逼著自己回來睡覺……
越想越怪。
薄荷抿了抿唇,又是一陣輾轉反側。迷迷糊糊睡了兩個小時便又醒來,發現再睡不著,索性直接坐起,開了夜燈,又拿出手機,想玩會兒解悶。
她手機沒裝游戲,能用來打發時間的只有社交軟件。她打開常用的平台刷了一會兒,這才想起自己入住到現在,居然還沒有發照片打卡,趕緊找了個好點的角度,拍了張相當精致的空鏡,精修一番後直接上傳發布。
發布完成,她又習慣性地打開相冊,打算把沒修過的那張刪掉——然而在看到相冊的那一剎,她表情卻一下僵住了。
……只見她的相冊裡,不知何時,多出了很多照片。
很多她的自拍,在走廊裡的,還有和展示雕像合拍的,有些薄荷有印象,有些卻令她困惑,完全想不起是什麼時候拍的——再往後翻,還有她和朋友的合照,背景也是一樓展示廳,兩個女生,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
薄荷死死盯著那張照片,大腦卻是嗡的一下,汗毛幾乎是在瞬間炸開——
她記得很清楚,朋友比自己先入住,她們兩個是在朋友的房間匯合的。朋友從入住到現在,就沒出過房間……
她們根本就不可能一起在展示廳拍照片!
意識到這點,薄荷的頭皮更是一陣發麻,恰在此時,卻聽手機上一連串提示音響起,連帶著彈窗跳出,她幾乎是本能地點下去,手機屏幕立刻切換到了另一個界面。
是她剛才發布打卡照片的社交平台。
方才滴滴響起的,全是評論提示音。
薄荷在這個平台上也有積攢些粉絲,不過這麼一會兒,評論就已經達到了十幾條。
撲面而來的活人氣息瞬間沖淡了方才的驚恐,她閉眼緩了又緩,總算是感到心跳逐漸平復下來。
……對,再仔細回憶下,她似乎是和朋友在展示廳拍過照片的。而且她們倆今天都穿得很好看,這地方又那麼適合出片,按照朋友的性子,不拍才是不正常……
應該只是自己記錯了。
對,只是記錯了。
不斷自我安慰著,薄荷終於緩緩睜眼。
在看清屏幕上評論內容的剎那,她眼神卻又再次僵住。
只見照片下,一條條評論,排得整整齊齊,統一的空白頭像,隨機賬號名,關注的重點,卻都驚奇得相似:
【這蝴蝶拍得真好看!】
【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蝴蝶,嘆為觀止!】
【你照片裡的蝴蝶真美啊——】
……
……?!!
薄荷愕然抬眸,點開自己之前拍的空鏡照片,反復放大,看了又看。
裡面根本沒有什麼蝴蝶……
就在此時,似是察覺到她正在閱讀,原本已經停止增長的評論,忽又以驚人的速度暴漲起來,手機叮叮叮響個不停,彈窗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接二連三、鋪天蓋地,刷出的卻都是同樣的內容——
【你照片裡的蝴蝶真美啊】
【你照片裡的蝴蝶真美啊】
【你照片裡的蝴蝶真美啊】
【那麼美的蝴蝶。】
【快去看看呀】——
【它正看著你呢。】
「……」
壓抑的恐懼隨著評論層數越疊越高,在看到最後一句時,薄荷終是克制不住,爆發出一聲尖叫!
手機亦跟著扔了出去,啪地一下掉落在地,恰好落在薄荷之前取景的位置。
掉落在地的手機仍在不停地閃爍、作響。薄荷驚駭地瞪大眼睛,本能地往後退去,視線無意中往上一掠,卻忽然捕捉到一抹異樣的色彩——
心跳登時漏了一拍。她僵直地坐在原地,明明求生欲正在尖叫,卻還是克制不住地繼續抬頭,視線緩緩上移。
……就在此時,她的眼睛忽然被遮住了。
只有一個人的房間裡,身後卻突兀地伸出了一雙手。手掌按在她的眼睛上,胳膊擦過她的臉頰。不論是手上還是胳膊,都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冰涼。
「別看。」她聽見朋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現在閉著眼睛往外走,跟我走。我帶你下去。」
「別睜眼。別看它。別看任何文字。如果聽到我突然改變說法,那就連我的話也別聽。」
「趕緊起來,趕緊走。它很生氣。」
「那個笨女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就知道,不該信她。」
*
同一時間。
另一邊。
許冥睡得正好,忽聽耳邊響起鯨脂人焦急的聲音。
聲音壓得很低,似是怕驚動什麼。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正見鯨脂人手腳並用地往自己包裡鑽,不解轉頭,卻發現睡在旁邊的邱雨菲,不知何時已經坐起了身。
正在看電視,看得目不轉睛。
房間正暗著,唯有電視機的熒光在黑暗中閃爍,不斷發出嗤嗤的聲音。
許冥直覺覺得不對,下意識往電視的方向看了眼,只看到滿屏的雪花;再看邱雨菲,卻依舊死盯著屏幕,看得如痴如醉。
「……雨菲?」許冥呼吸微滯,試探著叫了一句。邱雨菲卻只淡淡應了一聲,一個目光都沒有給她。
……許冥這下臉色更是嚴峻,再看鯨脂人,已經躲得完全不見蹤影,只在腦海裡小心發出些聲音:「情況不妙,非常不妙!」
許冥:「……怎麼說?」
「那個『蝴蝶』不知發什麼瘋,突然就開始搞事了!」鯨脂人的聲音更虛,又虛又緊繃,「我真傻,真的!我猜到它會找機會強行入侵一鍋端,但我沒想到它這麼急,連多一天都不給……」
「你是白痴看不到,現在到處蝴蝶翅膀和鱗粉,沒字的地方都長著字,有字的地方也都被扭曲得差不多……」
「……?」
許冥悄悄翻下床,一邊伸手到邱雨菲的包裡翻找,一邊低聲問道:「都被扭成什麼了?」
鯨脂人嘶了一聲,又發出那種神似牙疼的聲音,另一頭,邱雨菲卻給了許冥她想要的答案。
——幾乎就在她將邱雨菲的工牌摸出來的瞬間,她聽到床上傳來邱雨菲陶醉的呢喃。
她說,這裡的蝴蝶,真美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7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蝴蝶大廈(十五)
從許冥的視角看出去,除了那台滋滋作響的電視機外,房間裡的一切,都與之前並無差別。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能隱隱感到,有什麼變了。
一種若有似無的香氣,一種奇異的、壓抑的氣氛,在看向白色的牆壁時,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顏色,像是直視太陽後所產生的晃眼光斑——她一開始還以為這是鯨脂人和邱雨菲的話語多導致的心理作用,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不是這樣的。
她確實能感覺到房間裡多出了些什麼。就像在宏強裡,她抱著人家的打印機跑路時,明明看不到身後追逐著的域主,卻能感覺到那種逐漸逼近的強烈燒灼感。
……從另一個層面來講,這至少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她的推測是對的,這個怪談裡,蝴蝶才是域主;第二,就像鯨脂人說的,對方現在多半在發瘋。
畢竟以宏強為例,她唯一能感受域主存在的時候,就是對方火冒三丈地跟在後面攆的時候;推此即彼,蝴蝶這會兒的精神狀態,只怕真不怎麼穩定。
不及細想,許冥拿著邱雨菲的工牌,趕緊上前給她掛上。
邱雨菲依舊是那副精神恍惚的狀態,盯著個雪花屏電視看得興致勃勃,口中時不時溢出喃喃自語。許冥毫不費力地將工牌套上,隨即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
「怪談拆遷辦內,員工應保持對領導的基本禮儀。」她道,「當領導說話時,員工應暫停手上工作,並看向領導,認真聆聽。」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自己肩膀開始綿綿的疼——這種熟悉的感覺,是你,肩周炎。
邱雨菲卻仍是一點目光都沒有分給她,只定定地看著電視。一股子整頓職場的氣勢,將領導無視得很徹底。
倒是衣櫃那邊傳出吱嘎一聲響,縮在裡面的顧雲舒探出頭,眨巴著眼睛看過來。
而後在目光掃過房間的瞬間,又微微瞪大了眼。
「……」看出她眼底的愕然,許冥趕緊抬手,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回憶起對方之前被蝴蝶翅膀蠱惑的經歷,又抬手遮了遮眼,示意她不要亂看。
顧雲舒領會地點點頭,又緩緩縮進了衣櫃中。許冥將目光轉回邱雨菲身上,一時卻又感到幾分無措——「紙袍權威」已經順利發動,卻明顯沒什麼效果。無奈之下,她只能用起更低級的方式,試著去捂對方的眼睛,又用力掐了掐邱雨菲的臉。
然而哪怕臉頰已經被掐得通紅,邱雨菲的表情和姿勢仍舊沒有絲毫變化。甚至許冥將手掌蓋在她的眼睛上時,連睫毛的顫動都感覺不到——她連眨眼的動作都沒有,視線就像是釘死在了前方,不管處在她前面的電視還是手掌,對她來說都一樣。
「你這樣不行。」眼瞅著許冥眉頭越皺越緊,鯨脂人終於忍不住在她腦袋裡出聲,「你干涉得太晚了,現在那些文字已經刻在了她的腦子裡。除非能把那些印象抹掉,不然再怎麼折騰都沒用。」
「哪些印象,蝴蝶真好看嗎?」許冥忍不住抿了抿唇,「所以到底是哪裡有字……」
「就電視上啊,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放,精神污染似的。」鯨脂人道。
「?」許冥轉頭看了眼雪花屏,嘴角抿得更緊,頓了一頓,才又問道,「具體放的什麼?」
「嗯?」鯨脂人一時沒聽明白。
「我說電視上的字,具體是什麼?」許冥翻身下床,又開始在包裡翻找,「全都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要錯。」
「還能有什麼……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唄。」鯨脂人本來就懵,被她一問更懵,「『這裡的蝴蝶真美啊』。」
「是嗎?」許冥埋著腦袋,不知翻到些什麼,突然又來了句,「你再仔細看看?」
鯨脂人:「?看著呢……」
許冥:「我說念給我聽。」
鯨脂人:「……」
鯨脂人:「這裡的蝴蝶真美啊。」
許冥:「現在呢?念給我聽。」
鯨脂人:「……這裡的蝴蝶真美啊……」
「……」許冥不說話了。頓了兩秒,卻又聽她問道:「現在呢?你再念給我聽。」
鯨脂人;「……!!!」
不是,有事兒嗎你??
鯨脂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這會兒是借由規則書的聯繫與許冥溝通,它真的會懷疑,自己可能也一不小心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幻覺中——而此刻正與它對話的也根本不是許冥,而是一個不斷誘惑它重復詭異字句,好把它的腦子也刻滿蝴蝶的可怕怪物。
「誒誒,你還在嗎?」正在思索間,許冥催促的聲音再次響起,「電視上的字還在嗎?寫的是什麼?念給我聽。」
「……」她應該真的不是想趁機弄死我吧?
鯨脂人真情實感地思考了兩秒,終是將注意力再次轉向電視機,隨口給出回應:
「字當然在啊,不還是那句話嗎。這裡的比熊真美啊……嗯?」
等等,什麼比熊?
鯨脂人一愣,趴在包沿,又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
確定沒看錯。電視屏幕裡依舊是那副精神污染的畫面,同一句話,翻來覆去地滾動播放著。
只是播放的內容,全都變成了「這裡的比熊真美啊」。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鯨脂人再次轉頭,終於注意到了許冥手中的那兩張紙。
它這才意識到那是什麼——許冥之前研究新解鎖的「二重代換」時,曾從規則書裡撕下來兩頁與怪談無關的閱讀記錄。一頁是它的,一頁是許冥自己的。
所謂「二重代換」,簡單來說就是抓取一定範圍內的閱讀記錄,而後由許冥操作,從中提取關鍵詞,並與當前怪談區域內的某些詞句進行替換。
這個「一定範圍」,限定得也很死,抓取的對象僅限所有和規則書有綁定關係的存在,而且限制條件還一大堆,這也是為何當時抓取出來的內容令人哭笑不得——它被抓取到的記錄是美容相關的文章,許冥的記錄,則乾脆就是一條短視頻標題:
【驚天爆笑,比熊的十個傻X瞬間】
……
好了,至少它現在終於搞清,那個比熊是怎麼來的了。
「原來是這麼個替換法啊。」鯨脂人嘖嘖稱奇,「看不到也能換?」
「嗯,但必須確定目標文本是什麼。」許冥在腦海裡回應了一句。
規則書雖然會給很復雜的技能說明,但很多東西,還是得等實操後才能感受到。像方才,她也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總算摸清這個「二重代換」該如何使用。
好消息是,不用像印工牌那樣手動操作,也不用像「紙袍權威」那樣必須聲控。只要將所需的閱讀記錄拿在手裡,再在意識裡過一遍流程就行,相較而言操作更方便些。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這個改動似乎是有延遲的,需要等上一會兒,「替換」才會生效……
許冥默默想著,很快又將目光轉到邱雨菲身上。果見對方的狀態已經有了微妙的改變——她的眼瞼開始無意識地眨動,眼神也沒了之前的專注,甚至眉頭也微微擰起,像是深陷噩夢之中,卻在本能地掙扎。
許冥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抬手就是乾脆俐落的一巴掌。
啪的一聲。這回邱雨菲終於有反應了。
只聽她下意識地「嗷」了一聲,整個人如夢初醒般彈動一下,捂著臉頰一臉莫名地看了過來,轉瞬,眼神又變得充滿驚恐——
「我勒個去。」她不受控制地呢喃出聲,視線緩緩掃過許冥身後的空氣,身體瞬間僵硬,「這什麼情況?」
許冥目中無蝶,但這不妨礙她向別人轉達蝴蝶不穩定的精神:
「那個蝴蝶來搞事了。」
邱雨菲:「啊?」
「你可以理解為它懶得等我們慢慢排隊,所以帶著大鍋來接我們了。」許冥繼續。
邱雨菲:「……啊??」
許冥沒再進一步解釋,這種時候,還是先設法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最重要——只是在轉移之前,她沒忘再翻看一遍自己的規則書,而且是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微風徐徐、落英翩翩,學校道旁的櫻花樹見證著他們青澀卻誠摯的誓言。此時的楊朵朵並不知道,白衣少年溫和揚起的優美唇角,竟會成為她未來十年中唯一擁有的美好……】
「……」
快速掃過規則書後新增的那頁閱讀記錄,許冥面無表情地將本子合上,轉頭看了看仍在驚恐的邱雨菲,又看了看對方脖子上掛著的工牌,頗為復雜地嘆了口氣。
「沒事少看點小說。」又拿到一頁廢紙的許主任發出恨鐵不成鋼的聲音,「能不能看點有用的東西!」
邱雨菲:「……」
啊???
「不是,我什麼時候看小說了?我就在來的高鐵上看了一會兒……」邱雨菲被嫌棄得莫名其妙,一時連害怕都忘了,沒等反應過來,臉上又被許冥架上了一副墨鏡。
「晚點和你解釋,先下去。」許冥說著,又敲敲衣櫃的門,將顧雲舒叫了出來,也給了她一副墨鏡——她和邱雨菲出門時一人帶了一副,現在自己用不上,正好勻給她。
完事牽著人就往門邊走,順便又在腦海裡喚了聲鯨脂人,問起房間內的現狀。
「其他地方還有文字嗎?」她向鯨脂人確認道,「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所有的『蝴蝶』都被替換掉了?」
「沒有。」鯨脂人很快就給出了回應,「牆上和天花板上也刻著很多和『蝴蝶』相關的句子。被改掉的,似乎只有那句『這裡的蝴蝶真美啊』。」
許冥:「……嘖。」
「得了吧,你還真別不樂意,現在這種改動,反而更安全些。」鯨脂人琢磨了一下,語氣裡卻帶上了幾分心有餘悸,「這種小範圍的修改,沒那麼容易被察覺。真要是一次性把所有的『蝴蝶』都改了,你信不信下一秒蝴蝶就提刀衝在砍你的路上。」
許冥:「……」至於嗎?
「怎麼不至於?你以為這種句子只是隨便放放的嗎?這都是它規則的一部分,是它獵食的手段……你這麼一改,等於把人家織好的蜘蛛網扯斷了一根,懂嗎?」
所以它才說還好不是大範圍的修改——只扯斷一根,對蛛網整體影響不大,對方一時半會兒也感覺不到。要是一口氣把所有「蝴蝶」都改了,整張蛛網怕不是得崩一半,人不找你拼命才怪。
當然,憑許冥現在的本事,估計也鬧不到這個地步。但鯨脂人覺得,還是先給她打個預防針為妙。
想了想,它又補充道:「而且就算沒這一層,你這修改也足夠氣人了。人家自稱為蝴蝶,你倒好,直接把『蝴蝶』改成小狗,這麼冒犯,換你你不氣……」
「冒犯嗎?」正在開門鏈的許冥聞言,卻又是一愣,「可這已經是我斟酌用詞後的結果了啊。」
鯨脂人:?
「我本來想改的是『這裡的蝴蝶真傻X』。」許冥老實道。
鯨脂人:……
那確實,還是比熊禮貌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1:0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7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蝴蝶大廈(十六)
真要說起來,許冥這麼改,倒也不是出於什麼禮貌。
純粹是因為謹慎。
因為和「二級依據」的使用一樣,「二重代換」一旦發動,也需要支付代價。只是這代價是浮動的,按照原版說明的說法,「替換詞與原詞差距越小,所需要付出的代價越小」。
然而所謂的「差距」是什麼,規則書上卻沒明說,許冥只能自己琢磨。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從詞性、詞義、詞類這幾個方面入手;而相比起來,「比熊」之於「蝴蝶」,明顯比「傻X」之於「美」要更為接近一些。
至少都是動物。
事實證明,她這個判斷還真沒錯——現在替換已經完成,她身上卻沒感到任何不適。唯獨肩膀還在作痛,但這是之前用「二重依據」落下的。
這樣看起來,「二重代換」似乎比「二級依據」要好用一些,只要用詞選得好,完全可以做到無傷修改,唯一麻煩的就是對詞庫要求比較高……
許冥默默想著,總算是解開了面前的門鏈。開門的瞬間,卻又聽見邱雨菲倒吸口氣。
許冥啥都沒看見,只本能地也跟著倒吸口氣,一邊捎著她往外走,一邊頗為緊張地轉頭:「怎麼了?你又看見什麼了?」
「很多、很多人……」邱雨菲乖乖跟著她往前挪,因為戴著墨鏡,看得也不是十分真切,「我們面前的走廊是不是被拉寬了?我怎麼感覺多了好多門。然後燈光也變了,紅色的燈,一直閃,牆壁上貼著好多紙,還有好多人在這裡走來走去……」
……?
很多人?
許冥微微蹙眉,卻聽窸窣一陣響,鯨脂人趴在包沿,偷偷朝外看了看。跟著便聽腦海裡響起一聲真情實感的感嘆:
「哇,好多牛頭人!」
許冥:……你閉嘴!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她忍不住在意識裡道。
鯨脂人:……
???
就在此時,自覺斷後的顧雲舒也走了出來,看到走廊情況的瞬間,明顯也愣了一下。
而後便聽她輕輕感嘆出聲:
「啊,好多牛頭人。」
許冥:……
對不起,是我想多了。
不過,牛頭人?
許冥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唐夢龍關於第四輪的報告——以及那句,「我的蹄子真美啊」。
「……全是牛頭人嗎?」頓了一會兒,她輕聲問道,邊說話,邊帶著幾人貼著牆,小心翼翼往旁邊挪。
許冥的房間在走廊盡頭,往深處再走幾步就是樓梯。只是此時此刻,邱雨菲他們看到的場景明顯和許冥不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猶疑,像是看不見路。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設法把邱雨菲她們送到樓下去才行。至少先和魔方大廈的工作人員匯合。
幾乎就在踏上樓梯的瞬間,腦海裡再次響起鯨脂人的聲音:「不止牛頭人,還有羊頭人、貓頭人、猴頭人……什麼動物特徵都有,堪稱福瑞天堂。」
許冥:「……」
這總不是她想多了吧?它確實說了奇怪的話,對吧!
「懂了,動物園風格。」她盡可能糾正了一下鯨脂人的措辭,又聊勝於無地環顧一圈四周。不知是不是她錯覺,離開房間後,那種壓抑的感覺似乎就沒那麼重了,「它們有攻擊意圖嗎?」
「沒。好像都是傻的。」鯨脂人道,「只會在同一個區域不停打轉,跟被無形的牆壁困住了似的。」
……懂了,還是充滿刻板行為的動物園。
這倒又和唐夢龍關於第四輪的描述對上了——那些突然出現的,無法溝通交流、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奇怪房客……
所以他們現在到底在哪兒?蝴蝶大廈嗎?還是兩個大廈已經重合,只是她作為白痴,碰巧可以無視掉所有和蝴蝶大廈有關的部分?
「除此之外呢?」許冥微微抿唇,又問道,「還有什麼?」
「飛來飛去的蝴蝶。再有就是奇怪的布景了。」鯨脂人在腦海中道,「迷離的紅色燈光、繞來繞去的走廊,會轉眼珠子的壁畫……啊對,還有很多小廣告。」
許冥:「……?」
「就是貼在牆上的紙,到處都是。」鯨脂人解釋,「上面還都寫著奇奇怪怪的話。」
「寫的什麼?這裡的蝴蝶真美麗?」許冥猜測,說話間已經帶著邱雨菲和顧雲舒,一路摸到了二樓的樓梯平台。
「不止。」鯨脂人卻道,「還有各種瘋話。」
「比如你手邊的樓梯扶手上就貼著一張——上面寫著,『樓梯是蠕動的腸道,電梯是吃人的嘴』。」
許冥:「……」
「強烈建議別給你的朋友看到。」鯨脂人繼續道,「雖然無法確定……」
「但我覺得這種東西,是會看壞人的腦子的。」
*
同一時間。
二樓走廊的另一端。
在凌光焦急的等待中,電梯終於發出叮的一聲。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卻克制不住地倒退一步。
一旁的方雪晴慌忙伸手將人扯了一把,打量著對方瞬間蒼白的臉色,不由蹙了蹙眉:
「沒事吧你?看到什麼了嚇成這樣?」
「……」凌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試探地又看向電梯。只一眼,又飛快收回了目光,喉頭緊張地滾動一下。
又過兩秒,方聽他輕聲道:「那是張嘴。」
「?」方雪晴一臉莫名,看了看旁邊正常的轎廂,「什麼?」
「我看到的電梯,是張嘴。」凌光心有余悸道,「我不知道是幻覺還是……不管我怎麼看,它就是一張張開的大嘴……」
殷紅的、足有兩米高的嘴唇,嘴唇下面是參差交錯的利齒,齒縫間還掛著絲縷的肉沫。
而此刻,那嘴就大張著、豎直地立在那兒,像是一朵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的食人花。
方雪晴聽著,卻是愈發莫名其妙,愣了會兒才想起,就在不久前他們剛察覺情況不對,急著往外跑的時候,凌光曾從房門的門縫下面,撿到一張紙。
那紙上落著莫名其妙的話,寫的正是「樓梯是蠕動的腸道,電梯是吃人的嘴」。
「要死,你不會被那句話給影響了吧。」方雪晴臉色瞬變,「明明就看了一眼……」
「可能是因為我當時認真思考過,那話是什麼意思。」凌光半側過頭不敢看那電梯,心裡也是一陣懊悔,「大意了,我沒想到那些文字的效果居然那麼強。」
「洗腦效果強而已。你努力給自己點暗示試試?或者直接來個大逼兜?」方雪晴試著給他出主意,「要不就直接進去,幻覺就是幻覺,幻覺是不會……!」
話未說完,無意中往旁邊一看,整個人卻瞬間僵住。
——只見不遠處,哪裡還有什麼電梯?
只有一張由污濁血肉堆成的深淵巨口,環張著一圈外翻利齒,盤踞在電梯原本所在的位置上,章魚吸盤般的口器不斷舒張開合。
方雪晴:「……」
好的,看來她的腦子也不乾淨了。
「雪晴?」察覺到她的怔楞,凌光微微抬眸,湧上幾絲不妙的預感,「你這什麼表情?」
「……你剛才不該把你看到的東西說給我聽的。」方雪晴卻沒正面回答,只自我調節地閉了閉眼,「難怪唐哥第四輪都沒給出什麼有用的訊息……」
強污染性、強傳染性。前所未見。
就是不知道這種幻覺是否具有攻擊性,如果沒有的話,他們或許還能咬咬牙克服過去……
方雪晴默默想著,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摸索將手伸向電梯門所在的位置——然而下一秒,一抹刺痛就狠狠打破了她所懷有的僥幸。
低呼一聲,她閃電般將手縮了回來。卻見手背上已然被探出的尖牙犁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鮮血立刻湧了出來,方雪晴趕緊將傷口捏住,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這絕不只是幻覺而已。」她喃喃著,緩緩往後退去,「我現在是真的相信,蝴蝶才是這個怪談的域主了。」
這種可怕的扭曲能力,完全是域主才會具備的水准。
「現在怎麼辦?」凌光警覺地環視過四周,從包裡掏出一卷紗布,熟練地扯開給方雪晴包上,包扎的同時強迫自己低垂下眼,努力不去看頭頂那些飛來飛去的蝴蝶,「我倆的認知都被污染,電梯是沒法坐了。」
「問題是也沒有別的出路了啊。」方雪晴低聲說著,同樣掃了眼周圍,唇角緊繃地壓下。
其實按理來說,她和凌光是不該來乘電梯的。發現情況不對時,他倆正好都在方雪晴的房間裡,也就是8201,依照安心園藝的應急行動指南,他們最該採取的策略是向右往樓梯的方向跑,同時盡可能叫醒同層的其他房客,掩護他們一起逃下去。
電梯這種動不動就故障的恐怖片標配,發生意外情況時,最好是能不碰就不碰。
問題就是,他們做不到。
他倆在發現不對的第一時間就離開了房間,然而房間外的情況已然天翻地覆。走廊完全變了模樣,到處都是令人不安的紅光,隨處可見帶有動物特徵的陌生房客與振翅飛翔的蝴蝶,與此同時,他們卻找不到任何一位熟悉的房客,也看不見任何一間熟悉的房間。
位於走廊另一端的樓梯也徹底找不到了。他們已經沿著長廊轉了好幾圈,不管怎麼轉,都找不到其他的出口,唯一看似能通往外面的,只有這架電梯。
只是現在,電梯也沒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張深淵巨嘴。
方雪晴不知道為什麼循環的流程會被突然打破,他們忽然就從第一輪的觀光視角掉到了這種地獄模式——但毫無疑問,這才更接近他們所知道的蝴蝶大廈。
一個會將獵物困住限定的空間內,然後慢慢折磨、馴化、蠶食的地方。
就像是呼應著她的想法般,恰在此時,頭頂忽然傳來更令人發毛的聲響,無數盤旋振翅的蝴蝶撲簌簌地掉落,攤開的翅膀從他們眼前飄過,飄下的瞬間,卻又化為大量寫滿了字的紙張。
方雪晴知道自己不該看這些紙,視線卻開始不受控制。匆匆幾眼的工夫,又有數行文字,顛三倒四地刻進了腦海裡——
【牆壁是收縮的胃壁,壁畫的眼珠是蝴蝶的卵。】
【你的同伴是你的同伴嗎?你真的確定他是你認識的人嗎?】
【蝴蝶的方向是真實的方向。鱗粉的所在即為真實。】
【這裡的比熊真美啊!】
……
等等,什麼比熊?
怎麼好像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方雪晴愣了一下,不知為何,思緒倒是一下從那種不受控制的狀態中抽離了出來。
跟著便見她深吸了口氣。
「實在不行,只能拿出最後的方案了。」她說著,從包裡掏出一本黑皮本子,「我不確定我能把規則修改到什麼程度,但至少應該能讓我們脫離這個封閉空間。」
「你確定?」凌光看似卻有些質疑,「你上次用完這東西後打了小半個月的石膏。」
「那總比被困死在這邊好吧。」方雪晴咬牙,給他看手上被血染紅的紗布,「你看那電梯像是能乘的樣子嗎?」
「我不確定……或許我們可以再想想別的法子?」凌光抿唇,「域主確實有可能藏起對人有利的規則,但這不代表這類規則不存在。像唐哥,他的認知本來已經被影響了,卻在最後的時刻又想到給我們留下訊息,就說明這種狀態是可逆的!我們只要冷靜下來再想想……」
他說著,垂下目光,似是陷入思索。片刻後,又站了起來,飛快往回跑去。
沒多久,又在方雪晴質疑的目光中跑了回來,手中多了一張紙。
「這啥?」方雪晴懷疑地看過去,凌光一臉嚴肅。
「就是寫著電梯是嘴的那張,我給撿回來了。我準備再仔細研究下這個,你在旁邊看好我,萬一有什麼不對,就直接搧我……」
凌光語畢,喉頭滾動一下,終是將視線又放回了那張紙上。
片刻後,便見他倒吸口氣,微微瞪大了眼。
方雪晴一直在旁邊觀察他的神色,見狀亦是瞬間緊繃,下意識道:「怎麼了?」
「……這上面的內容,變了。」凌光喃喃說著,抬起眼來,「當著我的面變的。」
「?」方雪晴被他的話搞得更加緊張,「變成什麼了?」
凌光動了動唇,卻似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
又停一瞬,才聽他輕輕道:「變成了優美的唇角。」
方雪晴:「……」
方雪晴:「啊?」
「就是,這上面的描述……」凌光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變得更加奇奇怪怪了……」
方雪晴越發一頭霧水,見凌光似乎也沒進一步被影響的意思,索性直接拿過紙展開來看,定睛的剎那,亦是沉默了一瞬。
只見那紙上,赫然是兩行紅色的、刺目的字跡:
【樓梯是青澀卻誠摯的腸道。】
【電梯是白衣少年溫和揚起的優美唇角。】
……等等,誰是白衣少年?
而且為什麼是青澀卻誠摯的腸道……
好怪的表述。再看一眼。
方雪晴抿了抿唇,又抿了抿。最後終於得出結論:這個地方,可能不是太正經。
恰在此時,卻又聽凌光一聲低呼。方雪晴循聲抬頭,正見對方詫異地看向電梯所在的方向,甚至在抬手指指點點。
「正常了!」他語氣裡是掩不住的驚訝,「你呢?你看到的電梯是什麼樣的?」
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有些多餘了——幾乎就在他抬手的瞬間,方雪晴亦跟著看了過去。從她微張的嘴唇來看,凌光毫不懷疑她現在的所見和自己一樣。
「……什麼情況?」他依舊難以置信,「不會又是幻覺吧?」
方雪晴卻沒應聲,只小心上前,試著戳了戳電梯的按鈕,又探頭往裡看了看。
「管它呢,至少現在看著正常。」她很快就拿定主意,率先踏了進去。真要再出什麼事,再拿她的規則書托底不遲。
更重要的是,她隱隱能感覺到,現在的自己……似乎也更正常。
不知為何,先前那些詭異詞句帶來的壓抑感似乎一下褪去不少,她整個人好像都清醒許多。
凌光顯然也有相似的感覺,沒怎麼糾結,很快也跟了上來。
電梯門迅速關上,緊跟著是熟悉的下落感。
片刻後,又聽凌光遲疑的聲音響起:
「所以,青澀卻誠摯的腸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方雪晴:「……」
你問我幹嘛,我又不懂這些!奇怪!
*
與此同時。
一樓,酒店前台處。
許冥微微挑眉,一臉自若地打了個手勢。旁邊邱雨菲配合地低頭,將手中紙張往前推去。
「我所說的修改,大概就是這種程度了。」
許冥緩緩開口,手指輕點桌面。桌面上,正攤著那張她下樓時順手捎上的紙——正是鯨脂人念給她聽的,關於「樓梯」和「電梯」的那張。
嚴格來說,那張紙並不是她拿上的,而是她讓鯨脂人拿下來的。一方面是因為不想讓當時跟在後面的邱雨菲看到這張紙,另一方面,則是想留個案例,好繼續驗證「二重代換」的效果。
接下去的發展倒是十分順利。她沒費什麼工夫,就帶著邱雨菲和顧雲舒沿著樓梯走到了一樓,直奔前台。路上倒是也有看見其他工作人員,不過他們的狀態明顯都不太對——他們始終都在一個很小範圍裡打轉,就像鯨脂人所描述的那些奇異房客那樣。
不同的是,他們似乎能聽見許冥的聲音,也會根據聽到的聲音做出反應。但也僅限於此了。
他們的周圍,像是立著許冥看不到的牆。她能看見他們,可他們看不見她。
沒有辦法,許冥等人只能先跑到前台。前台那邊倒是還有三個工作人員在堅持值班,看著相對正常,沒有刻板行為,只是臉色都凝重非常。
他們身後的房間門則是難得開著,越過他們的肩膀,許冥可以看到,房間內還坐著一人,蓬蓬的裙擺沿著椅子垂下來。
來不及細想,許冥很快就將注意力轉到幾個工作人員身上,不等他們說話,便直接放話,要求和他們老板面談。
再然後……用鯨脂人的說法,就是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的腦袋又炸了。
他們的老板降臨在他身上,掛滿鐘錶的龐大身軀搖晃著,低頭沉默地看向許冥。
許冥則仍舊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狀態,只向它確認了一件事——
「現在是凌晨兩點。」望著上方的空氣,許冥盡可能做出注視的模樣,「如果我們能撐到中午十二點,還能來你這裡辦理退房嗎?」
回答她的,是對方模棱兩可的回復。
它說,「或許可以。」
許冥直接反問,什麼叫做或許。這次回答她的,卻是縮在她包裡的鯨脂人。
「現在的情況,簡單來說就是蝴蝶大廈給自己挪了個位,和魔方大廈徹底重疊。蝴蝶的規則正在入侵,魔方的規則則尚未完全作廢。」
鯨脂人幽幽補充:「它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到點了它還沒完蛋,那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規則,給辦理退房。」
許冥:「……」
怎麼聽著一副充滿了flag的樣子。
不過這樣一來,接下去要做的事倒是清楚了起來。
「也就是說,只要盡可能延緩蝴蝶的入侵就行了,是吧。」她和對面又確認了一遍,跟著便毫不猶豫,讓邱雨菲掏出那張寫著「樓梯電梯」的紙,當著對方的面,直接進行了一次修改演示。
而後,對著面前認真的空氣,再次張口就來:
「你運氣不錯。這次考察前,我們也有研究過蝴蝶的特性,並為此特意做了些準備。
「一些小小的手段,應該能幫你多撐一些時候。不過若想它發揮最大的作用,還是需要你進行一些配合。」
「……」回應她的,是短暫的沉默。旋即便聽鯨脂人的聲音又在腦海中響起:
「它問你,具體該怎麼做。」
許冥:「……」
其實不是很確定,等我再琢磨下。
不過至少有一點,是已經可以確定的——
「第一步,先把這兩個,拿去發給你的員工。」
許冥說著,隨手將兩張東西拍上桌面。正是她入睡前就做好了兩張半成品臨時工工牌。
「填上名字後直接戴上,優先給比較清醒的、能和人溝通的,以及……」
「平時有良好閱讀習慣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7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蝴蝶大廈(十七)
現在的情況,其實薄荷依舊搞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就在不久前,一切忽然全亂套了,亂得好像噩夢降臨。周圍都是腳步聲,亂糟糟的腳步聲,她卻什麼都看不見。
因為朋友的手還捂在她的眼睛上。
朋友的手冰冰涼,說話的聲音也涼嗖嗖的,有氣無力。攙著她往前走的時候,步子卻很堅定。
……可她是怎麼做到,一邊捂著她的眼睛,一邊卻攙著她的胳膊的呢?
薄荷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朋友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間裡,又為什麼淨說些奇怪的話。
她的心跳得很快,走的時候腿都是軟的,想要尖叫的衝動滿滿地堵在喉嚨裡。被遮蔽的視線與冰涼的觸感讓恐懼被放到最大,天知道,這一路上,她多少次被自己的想像嚇到渾身發麻,恨不得掙開一切轉身就跑。
……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做多餘的事。或許是因為信任,或是只是單純因為害怕到不想思考,她到底還是聽了朋友的話,一路摸索著,被她帶來了這個房間。
甚至直到現在,她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哪裡……她只記得朋友最後說了句「這裡應該還行,勉強算是安全,你先在這兒等著吧」,跟著就扶著她在一個地方坐下。再之後,就再沒一點聲音了。
只是那種覆在眼瞼上的冰涼感還在,她也就順從地沒有睜眼,一直老老實實坐著。耳邊時不時會傳來旁人的聲音,隱隱約約聽不正切。她只大概能判斷出,周圍應該有酒店的工作人員,他們似乎很焦慮,時不時用急切的語氣說些她不懂的話,話語間偶爾混著時鐘滴答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又有別的聲音出現,只是她還是聽不清楚……只模糊聽到「拆遷」什麼的,那聲音很快又小了下去,像是被什麼蓋住。
所以現在……究竟算是個什麼情況?
薄荷很茫然。然而想到朋友的囑托,她最終還是強壓下了所有的不安和好奇心,乖乖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此也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站在她旁邊的顧雲舒正微微偏著腦袋看她,露出略顯煩惱的表情。
她們這會兒所在的,正是前台後面的房間。正如許冥所預料的,前台這邊姑且還算是安全,暫時沒有被蝴蝶入侵的跡象。顧雲舒也得以將墨鏡摘下,清澈的眼瞳裡,這會兒正倒映著不遠處薄荷的模樣。
——只見後者規規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身上穿著半長的蕾絲睡裙,看上去十分緊繃。不過這並不是令顧雲舒奇怪的地方。
她比較在意的,是薄荷的臉。
即使此刻對方垂著腦袋,她也能清楚地看見,對方的眼睛和耳朵上,都正纏著厚厚的頭髮絲。
層層疊疊,叫人想到厚重的繭。她有心想幫人扯開些,不料手剛伸過去,便見那些頭髮窸窣地動起來,密密的頭髮間突兀地睜開一隻赤紅的眼,惡狠狠地瞪過來。
顧雲舒沒法,只好又將手收回去。片刻後,又無奈轉身,緩緩走出了房間。
房間外的前台處,許冥正和邱雨菲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邊上是自顧自忙著的工作人員。
至於那個曾被她們當做「域主」的巨大身影,這會兒則已經不見蹤影——許冥說鯨脂人告訴她說,那位似乎還需要先去把其他被困住的工作人員撈出來,不然情況會繼續惡化。
顧雲舒對此其實不是很懂,但總算鬆了口氣。畢竟那位給人的壓迫感有些強,和它待在一起時,自己會難受。
顧雲舒默默想著,徑直朝著許冥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許冥這會兒正和邱雨菲一起研究新到手的閱讀記錄,同時借著邱雨菲的掩護,偷偷摸摸繼續繪製新工牌。見她過來,立刻招了招手,又朝她身後的房間看了看。
「裡面那個,是住二樓的女生沒錯吧?」她向顧雲舒確認,「她什麼情況?願意來幫忙嗎?」
「嗯……」顧雲舒聞言,卻陷入了短暫的遲疑。倒是一旁正在操作電腦的工作人員,出聲替她做出了回答。
「她不會和你們說話的。」那工作人員冷冷道,「她朋友正守著她。」
許冥:「?」
「她朋友很凶。」工作人員及時補充,「很凶很凶很凶。」
所以他們現在都不敢過去的。
許冥:「……」
似乎懂了,雖然不是很懂。
總之就是暫時沒法上牌就是了。
「這樣啊……」許冥面上露出幾分思索。又看一眼手邊新撕下的閱讀記錄,神情登時更微妙了些。
閱讀記錄,來自新上牌的兩位酒店工作人員——或許是因為她的表現太有說服力,面對她當面撬……借人的請求,魔方大廈的話事人倒沒怎麼糾結,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不僅答應,離開前還同意了許冥進一步合作的請求……當然,也可能只是單純死馬當活馬病急亂投醫。
總之不管怎樣,許冥現在等於多了兩個臨時工,並且擁有繼續發展臨時工的權利。這對她來說是好事。
問題是,這兩位臨時工提供的閱讀記錄……
好消息,臨時上牌的兩位確實都有很不錯的閱讀習慣,閱讀的都是些正經文學。
壞消息,有些過於正經了。
——許冥現在手裡的兩份記錄,一份區區五百字的材料裡就帶上了孟子孔子莊子等好幾個字,許冥對著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憑借大學時的點滴水課記憶,大概將出處鎖定在了某本哲學史;至於另一份,許冥確定自己沒讀過,但裡面的名字她肯定見過,叫福貴。
……還是邱雨菲先認出來,說這可能出自《活著》。
搞得許冥都忍不住反思。
死掉的人在讀《活著》,她一個活著的人在看「比熊的十個傻X瞬間」。
怎麼說,真的感覺有點抱歉。
當然,這些內容的出處不是重點。
重點是,裡面可提取的關鍵詞,似乎也都很有限。
這也是許冥琢磨著繼續找人上牌的理由。
「哦……」顧雲舒似懂非懂地點頭,想想卻又覺得奇怪。
「可是,光是有詞匯,不夠吧?」
「嗯?」正忙著低頭涂寫的許冥微微抬眸,「怎麼說?」
「因為,想要拖延蝴蝶的入侵,就需要修改它的規則,不是嗎?」顧雲舒努力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表達,「也就是說,比詞庫更重要的,是知道蝴蝶留下的文字……」
可現在,她們都在待在安全區,這裡是沒有遭到規則入侵的。
想要獲得蝴蝶的文字,就得前往已經被入侵的區域,這無疑是有更風險的。更糟糕的是,許冥本身是看不見這些的,她需要人來給她轉達,再進行修改,哪怕有鯨脂人幫忙,這樣的效率也很低,更別提,現在酒店的其他人都被困在無形的密室裡,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
而有些文字,很可能只有處在密室,或是已經受到一定影響的人才能看見。若真是這樣,他們能接觸和修改的規則,就更少了。
「……或者,讓我去呢?」顧雲舒左思右想,終是試著給出建議,「我可以收集文字,也可以救人。你可以給我留提示,讓我保持清醒。同時,我和……本子之間,還有聯繫。不會迷路。」
她雖然懵懂,但也知道規則書的存在不能擺上台面,因此用了「本子」替代。
許冥聞言,卻輕輕搖了搖頭。
「你說的是,我剛也有在考慮。」許冥道,「老實說,我也真的想過,能不能讓你和我分頭行動。」
顧雲舒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那我現在——」
「但是。」許冥打斷了她的話,「你不覺得,這樣的效率,其實也沒高到哪兒去嗎?」
顧雲舒:「……?」
「所以我覺得,既然要搞,不如就搞個大規模的。」許冥悄聲說著,輕輕拍了拍手裡的本子,「畢竟,我手裡還有你帶來的三十猛將,不是嗎?」
……宏強的那些?
顧雲舒眨眨眼,卻是更困惑了。
「可他們很笨的。」她認真對許冥道,「看不懂字。」
……倒也不用這麼直白吧。
許冥唇角微動,手上動作不停,語氣卻十分篤定:「可反過來說,你不覺得這種時候,笨反而是一種優勢嗎?」
顧雲舒:……
「看不懂字,就意味著不會被吸引、被蠱惑。」許冥淡淡道,這部分內容她還是聽鯨脂人說的,「同時,看不懂也不等於看不到。」
這就意味著,那些阿焦可以在不受影響的情況下,替她收集更多的文字。另一方面,它們和規則書也有綁定關係,自帶尋路功能,應當也不至於迷路。
當然,還有一點需要提防,就是那些無處不在的蝴蝶。從當前的案例來看,那些蝴蝶本身似乎也有著迷惑人的手段——好在現在「怪談拆遷辦」本身已經是二級依據,許冥完全可以以拆遷辦的名義建立一些內部規則,以此來建立一定的防禦。
顧雲舒聞言,則是再次眨了眨眼。
「可是,如果是他們的話,路上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她輕聲說著,跟著似又意識到什麼,默默閉上了嘴。就在此時,旁邊邱雨菲剛巧寫完什麼,順手將手中的紙推到許冥跟前,顧雲舒好奇看了眼,發現是一個繪有箭頭的紙質指路標識。
箭頭的下面,還寫著一行字:【此處距離樓梯還有二十步】。
……?
這又是幹嘛的?
顧雲舒腦海中再次浮起問號,跟著就見許冥拉過那張紙,大筆一揮,在下面留下了落款:
【怪談拆遷辦】。
顧雲舒:「……」
「那個。」她只覺腦袋裡的疑問更多了,「請問這個又是,幹嘛用的?」
「哦,這些?」說話間,許冥已經將那張紙擱在了一邊。顧雲舒這才發現,類似的紙張已經堆起了一小疊,隨即就聽許冥道:「這些是打算讓阿焦們帶著,隨走隨貼的。」
顧雲舒:「?」
「這樣,萬一有人從密室裡逃出來,至少知道該往哪裡跑。」許冥繼續道,「當然,他們也可以選擇原地等著。等阿焦們再次路過的時候,和他們一起過來。」
顧雲舒:「……???」
不懂。已經完全不懂了。
為什麼會覺得那些人會相信這些指示牌?又為什麼會覺得他們會願意原地等著一群焦黑的屍體來接自己?
我只是進房間進行了一會兒無效社交,為什麼計劃突然就快進成了我看不懂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會認為他們能自己逃出來?
這、這也……未免也太理想了。
顧雲舒猶疑地看著許冥,不知該不該提醒她,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樣的。
她看不到那些蝴蝶和文字,所以不會被影響,也不會被困住。可大多數人不是這樣。他們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文字和幻覺織成的陷阱,只要他們去觸碰、去閱讀、去思考,就會輕易落入網中,再也找不到任何出口。
這樣輕易地假定其他人的處境,會不會有些太理所當然了?
顧雲舒沉默地思索著,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頓了一會兒,才終於找到另一個方向,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對這個法子的不看好。
「我覺得這辦法不行。」她直接道。
「……?」許冥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順手將剛做完的工牌收進包裡,「這又怎麼說?」
「那些、那些宏強來的員工……」顧雲舒斟酌著說法,「我覺得逃出來的人類不會跟他們走的。」
「他們很嚇人的。」
許冥:「……」
哦,原來你也知道他們很嚇人啊。
「這個,我其實也有想到。」許冥嘴角微動,「這確實是比較難辦的一部分。」
「沒辦法,只能在發布的通知裡盡可能圓一下了。」
顧雲舒:「……」
等等,什麼通知?
顧雲舒再次愣住。
明明每個字都能聽懂……她是怎麼做到越聊越懵圈的?
顧雲舒慢慢地歪過了腦袋,一時間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間又陷入了另一場幻覺之中。就在此時,卻見許冥又轉向電腦前面的那個工作人員,有些心焦地朝她揮了揮手。
「嘿、嘿!」顧雲舒聽見她道,「秋姐,搞定了嗎?我們這邊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你那邊了……」
回應她的,是工作人員冷淡的回應。跟著就見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同時轉過來的,還有她的電腦屏幕。
顧雲舒這才發現,那屏幕上掛著的原來是聊天框。
……而且是好多好多的聊天框。
「這個是……?」她適時發出疑問。這次回答她的卻是邱雨菲。
「是這個酒店的『聊天服務器』!」她小聲道,「所有房客的信息,都是先發到這裡,再由他們回復的!」
顧雲舒:「……?!!」
「這點還是雨菲發現的。」許冥往屏幕所在的方向挪了又挪,探長身體拼命看過去,「她之前翻自己的手機,發現我們進入酒店後,居然還有微信聊天記錄的截圖。」
怪談區域內自然是不可能有網的。所以這消息肯定是別的存在收到後代發的。
更別提那消息本身已經消失了,邱雨菲還是通過截圖發現的,說明消息是在第一輪時收到的。那與之有關的,大概率就是魔方大廈的人。
所以剛才和許冥商量計劃的時候,她就順口向旁邊的工作人員打聽了一下這事,發現還真是如此——魔方大廈這邊,竟然專門設有一台專門的設備,用來冒充房客的聊天對象。
用工作人員的話說,這是為了盡可能地安撫住進來的房客——在怪談區域內,鎮定總是比恐慌來得好。
巧的是,他們用的正是前台這邊的這台電腦——也難怪負責這邊的工作人員,總是在忙著敲鍵盤。
「嗯?」顧雲舒對著屏幕仔細看了一眼,又覺得不對,「這上面的聊天對象……為什麼有那麼多?」
明明現在入住的房客只有八人。
除開二樓的兩個女生,以及許冥和邱雨菲,更是只剩四個。
屏幕上掛著的聊天框卻遠不止這個數。
那工作人員聞言,卻只是淡淡抬了抬眼。
「還有一些,是已經被困在蝴蝶深處的人。」她木然道,「他們出不來,但他們的自我意識還在。」
面對這樣的對方,他們也會試著偽裝成他們現實中的親朋,嘗試給他們發信息,幫助他們喚醒或鞏固自我。
雖然不至於能幫他們出來……但至少,可以讓他們多撐一段時間。
顧雲舒默了下,輕聲問那有效果嗎。那工作人員同樣沉默,卻是搖了搖頭。
越循環、越靠近,傳出的訊息越容易被它塗抹扭曲。這也是為何從第二輪循環開始,他們就在努力減少房客與工作人員,以及房客之間彼此的聯繫。
許冥聞言,卻是抿了抿唇。
「……行,明白了。」她思索片刻,輕輕呼出口氣,「那等等群發消息的時候,把這部分人也算進去吧。」
「反正是群發,不在乎多那麼幾個。」
那工作人員點點頭,低頭再次開始操作。顧雲舒卻是更加迷惑。
「所以……」她停頓片時,終是忍不住問道,「要群發的,到底是什麼?」
「……」
回應她的,卻是許冥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
同一時間。
一樓‧電梯外。
不知第幾次又繞回電梯跟前,凌光的臉色已經肉眼可見的難看。一旁方雪晴更是有些耐不住,咬咬牙又拿出了自己的規則書。
「實在不行還是直接開掛出去吧。」她嘖了一聲,「大不了就還是半個月的石膏——」
凌光見狀,眉心登時一跳,正要開口阻攔,卻聽手機又叮叮響起。
他驀地一怔,下意識拿出手機,正見屏幕上跳出彈窗:
【叮咚,您收到一條來自魔方大廈的秘密信件~】
凌光:「……」
與方雪晴對視一眼,他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點開郵件。
大片大片的文字,頓時躍入眼簾——
【您是否正處在神秘的密室中,兜兜轉轉,找不到出口?
【您是否正被諸多詭異的文字包圍,覺得頭暈腦脹,真假難辨!
【恭喜您,您已正式解鎖隱藏任務,歡迎來到我們為幸運顧客準備的特別會場——[怪談拆遷夜]!
【[怪談拆遷夜],即魔方大廈與特殊公益組織[怪談拆遷辦]共同舉辦的隱藏游戲活動,玩家只需動動手指,即可參與並完成活動!活動完成後更有豐富獎勵等你拿!
【具體參與方式:
【1. 盡可能尋找當前房間內的特殊句子,並通過短信發送至指定號碼。發送格式可以為圖片,也可以為文字,但請注意,拍攝或抄寫時請保持句子完整,不要出現任何錯漏。
【2. 發送後請靜待片刻。若發現發送出的詞句出現變化,請立即再次觀察當前房間,尋找是否有出口出現。
【3. 若沒有,請重復上述兩條步驟。直至當前房間的出口出現為止。
【4. 出去後,請留意附近是否有渾身焦黑、穿酒店制服且佩戴有掛式工牌的工作人員。如果遇到,請不要害怕,那是活動的特邀員工,一切只是妝造;請立刻大聲呼喊並上前,告知他你遇到的情況。他會將你引導至酒店前台。
【5. 如果附近沒有符合上述描述的工作人員,請仔細觀察牆壁,確認其上是否有落款為[怪談拆遷辦]的標語或者指示牌。如果有,請不要猶豫,立刻按照指示牌所指示的方向和步數移動,或是原地等待工作人員到來。
【6. 若移動完指定步數後,並未見到新的指示牌或符合條件的工作人員,說明你已經進入新的密室中,不必慌張,再次重復第一第二條步驟即可。
【7. 當與工作人員成功匯合,即意味著任務完成二分之一。作為獎勵,工作人員將會隨機向玩家發放活動紀念品[怪談拆遷辦-臨時工工牌],數量有限,先到先得,如果拿到,請在工牌指定位置填寫暱稱後佩戴。
【8. 當玩家成功抵達酒店前台,即視為任務圓滿完成!酒店工作人員將會為您進行後續安排,請耐心配合。
【補充說明:
【1. 任務過程中,請勿調戲工作人員。他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一般不會回答,如有疑問,請至前台問詢。
【2. 請勿盯著房間內的蝴蝶看,可能會引起光敏性癲癇或鱗粉過敏。
【3. 傾情感謝特殊公益組織[怪談拆遷辦]對本次活動的大力支持,本份通知最終解釋權歸[怪談拆遷辦]所有。】
凌光&方雪晴:「……」
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7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蝴蝶大廈(十八)
收到那條消息的時候,他正在試圖撬門。
儘管他知道,這個行為本身沒有任何意義——門的背後,依然是門。他哪怕真的把門撬開,從這裡出去,依舊找不到任何出口,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間與他現在所待的一模一樣的房間。
房間連著房間連著房間,像是一場看不見盡頭的噩夢。房間裡什麼都有,卻什麼都怪,鏡子是破碎的、房門是帶鎖的,牆壁上滿是抓痕。
他不記得自己已經被困多久,更不記得被困在這裡的緣由。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出去後該幹什麼。
但他得逃出去。
沒有理由的,他腦子裡一直盤旋這麼個念頭。
只是放在這樣一個沒有出口的房間裡,這個念頭的存在似乎總顯得可笑,緊隨而來的,也往往只有挫敗和疲憊——大概還有憤怒。至少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為此憤怒過的,也曾害怕和崩潰。只是時間過得太久,他都忘記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在努力地撬著門。撬著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扇門。
他隱隱有種感覺,比「逃出去」更重要的,或許只是這個念頭本身。一旦連這個也放棄,那他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房間裡的電腦,偶爾也會向他傳遞出相似的信息。那是這個房間自帶的台式機,他因為寂寞,常年把將它開著。電腦裡有預置的聊天軟件,時常會有匿名的人突然蹦出,給他推送一些很有生活氣息的文章,或是自顧自地和他說話。
大多數時候,發來的都是些嘲諷或謾罵,或是令人不安的詭異句子;但極少數時候,卻會出現截然不同的語氣,告訴他,外面還有人在等他,他可以試著,再堅持一下。
他不知道那些信息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肯定曾當真過。他也曾將這些信息視作救命稻草,天天抱著電腦度秒如年的等待,抓住每一個對外求救的機會,用文字、用語音,去哀求期待;只是慢慢的,隨著那麼多的信息石沉大海,那種迫切終也像是缺氧的火苗,逐漸熄了。
「無人救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終於意識到這點。
很糟糕的事實。但能意識到這點是好事。這意味著他不會再對其他東西抱有多餘的期望,相應的,也不會再有失望和絕望。那些信息的內容,對他而言也變得無關緊要起來。詛咒也好、鼓勵也好,對他來說早已沒有差別,也沒有任何意……
?
望著屏幕上跳出的新信息,他神情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早已僵硬的眉頭不自覺地挑起,他將看了看那條信息,將電腦重啟,又點開,再看一遍。
確定了,不是幻覺。
所以……什麼活動?什麼拆遷辦?怎麼都是沒見過的東西?
而且好長、真的好長……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要理解這麼長的信息有些困難。好在他努力了一下,大致的意思還是明白了。
收集文字以及……離開?
這是什麼新的嘲諷人的方式嗎?比如他照辦了,最後再發來一條「別傻了,你再也逃不出去了」之類的話?又或是某種哄騙他去閱讀那些詭異文字的陷阱?
他不確定。也不知道該不該當真。不過他能感覺到,就因為這條莫名其妙的信息,某種久違的東西,再次從胸口裡冒了出來,就像被風吹過的餘燼,又隱隱亮起點光。
於是短暫的沉默後,他終究還是在遲疑中起身,開始按照信息的要求,收集各種「文字」。
這種東西其實不少,像是果園裡的果子,俯仰皆是。只是他平常會有意藏起或撕掉其中的大部分,不讓自己看到,導致現在找起來反而有點費事,花了大概幾分鐘,才總算找到那麼七八張。
他跟著坐在床沿,按照規則,將那些文字一條條謄抄、發送出去。
他知道這些不是好東西,謄抄的時候也努力強迫自己不去思考,只當一個沒有感情的打字機器。即使如此,某些字句,還是不受控制地闖進了他的腦海裡——
【不要接觸你看見的其他人。他們是假的,他們沒有腦袋。】
【老鼠是更高層的進化,它是蝶的嫡子。蝴蝶有最美麗的花紋。它是所有人的母親。】
【要相信蝴蝶。虔誠地相信。當你承認它時,它便會乘著彩光,翩翩而舞地來接你。】
【你可以試著開門。但門的後面沒有出口。那是沒有盡頭的噩夢。】
【這裡的比熊真美啊!】
他:……
打字的動作一頓。什麼比熊?
遲疑了一下,他決定無視這個問題,繼續抄下面的。
然而沒抄幾句,又一紅色加粗的話,大喇喇地闖進了他的視野。
【樓梯是青澀卻誠摯的腸道。
【電梯是白衣少年溫和揚起的優雅唇角。】
「……」
我……到底是被困在了一個怎樣變態的地方?
這一刻,他不由深深思索起了這個問題。
而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轉走——隨著內容發送完成,他緊跟著就收到了一條確認信息,落款依舊是「怪談拆遷辦」。又在大約十分鐘後,那紙張上的內容,居然真的變了。
——【不要接觸你看見的其他人。他們是假的,他們是刑天。】
——【老鼠是更高層的優化,它是蝶的爹。蝴蝶穿著水紅的旗袍。它是鼠的娘。】
——【要相信蝴蝶。辯證地相信。當你承認它時,它便會挽一個藍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來接你。】
——【你可以試著開門。但門的後面沒有門。那是穿越少女回家的夢。】
「……」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他忍不住抓了抓頭,只覺這本來就很莫名的世界,突然就變得更令人費解了。
說起來,那份活動通知上怎麼寫的來著?
—— 【若發現發送出的詞句出現變化,請立即再次觀察當前房間,尋找是否有出口出現。】
……出口。
麻木的心臟因為這個詞而輕輕一動,他有些急促地起身,在房間裡四下查看起來。
而在確定房間內部沒有任何變化之後,他終是將目光,緩緩轉向了那扇關著的門。
門是那種很常見的臥室門,只是門上纏著很重的鎖鏈,鏈子上有掛鎖,鎖孔裡還插著他方才用來撬門的鐵絲。
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一下,他緩緩上前,先是試著強行開了下門——只可惜,通過打開的門縫,他看不見外面的任何情況。沒辦法,他只能再次拿起鐵絲,繼續之前的撬鎖工作。
越往後,手越抖,動作越急促。等到鎖終於被打開的那一刻,他幾乎是將鎖鏈一把扯了下來,因此動作太急,甚至抓破了自己的皮;伸手即將推門的剎那,他動作卻又僵住,頓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再次轉動起把手。
像是在靠近一個不小心就會驚醒的夢。
而在門推開的剎那,他的表情終是徹底變了。
出現在門外的,是一條走廊。
很長的走廊,亮著燈光。他試探著往外走了一步,腳下傳來地毯柔軟的觸感。
他出來了。
他真的出來了。
片刻呆滯,緊隨著的便是久違的狂喜,強烈的情緒幾乎是瞬間就竄了上來,濃烈到噎住喉頭,讓人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急促地呼吸著,第一反應就是往外跑,剛邁出去卻又回來,衝到電腦跟前,又打開那張通知,迅速又認真地重讀了好幾遍,恨不得將每一個細節都刻在腦海裡。
「怪談拆遷辦,出去要認指示牌,要找寫著拆遷辦的……」
他喃喃著,轉頭又往門邊衝——因為擔心門又自己關上,他方才重讀信息時,還特意用椅子將門板卡住。
進了走廊,他又立刻謹慎起來,一路摸索著前行,目光時不時在兩邊牆壁上掃過。還好,沒過多久,還真讓他找到了一張貼在牆上的指示牌,一筆一劃,清晰非常。
在看清指示牌右下角的「怪談拆遷辦」五字後,一直懸著的心,這才稍許落下。他當即停下腳步,不敢再亂走,安靜等在了原地。
又過一會兒,一道人影逐漸靠近。他屏息等待著,在確認對方身上確實掛有屬於拆遷辦的工牌後,方徹底鬆了口氣。
……相比起來,不管是對方那焦黑的皮膚,還是扭曲難辨的面目,似乎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他牢記著那通知上寫的每一個字,老老實實地跟著那工作人員往下走;另一方面,他運氣似乎真的不錯,那工作人員走了沒幾步,忽似想到什麼,轉頭就將一張工牌和一支筆交到了他手裡。
工牌上面也寫著「怪談拆遷辦」,職位是臨時工。名字一欄空著,需要他自己將紙片從塑封中取出來寫上。
傳說中的隨機獎勵。他肅然起敬。
只是名字什麼的,實在想不起來。他琢磨了一會兒,索性往上面填了個「芝麻」。
芝麻開門,多吉利。
填完工牌,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戴上,繼續跟著人往下走。一路下到一樓,正要進大廳的時候,又見另一個方向上人影晃動,另有幾人靠了過來。
一共三人。走在前面的,同樣是個渾身焦黑的工作人員,跟在後頭的,則是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
他順勢往那兩人胸口看了眼。沒有工牌。
莫名的驕傲湧了上來。他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跟著自己的引路人,快步向前走去。
——另一邊。望著那道從自己面前走過的身影,方雪晴亦是有些傻眼。
「那個,凌光。」她忍不住扯了下旁邊的人,「你看剛才過去的那個是不是……」
「嗯。」回應她的,是凌光略顯沉重的聲音,「應該是已經受到影響的人。」
只見那個逐漸走遠的身影,渾身絨毛,背影佝僂,長長的手臂垂下來,從後面可以看到過分尖銳的黑色指甲。
明顯已不成人形。
但他自己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不知是不是錯覺,方雪晴甚至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幾分雀躍。
「……」
緩緩收回目光,她稍稍放緩腳步,壓低聲音:「所以,那個活動通知,是連已經被困的死人都算在裡面了嗎?」
凌光顯然也無法確定這事,默了幾秒,方猶疑地點了點頭。方雪晴眼神越發驚異:「所以那個拆遷辦,到底是……誒,算了。」
她抿了抿唇,又道:「那你說,唐哥和老張他們……」
會不會也收到了同樣的信息,也同樣擁有逃出來的可能?
回應她的,卻是凌光越發凝重的沉默。過了會兒,才聽他輕聲道:「唐哥或許可以。」
他沒有提老張,方雪晴也沒有再問。
兩人都清楚,老張和唐夢龍不一樣。唐夢龍是作為被「捕獲」的獵物離開的,還有保有意識的可能,然而老張,卻是作為祭品被人類殺死的。
事實上,再仔細一想,其實哪怕是唐哥,也未必能收到——能逃出來的前提是還「存在」,然而他們組織的要求,卻是在死亡後,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再「存在」。
畢竟,和怪談有關的一切,只要「存在」,就是隱患,就是可以被怪談利用的。只有徹徹底底的消失,才是對人類最有利的。
「……」
因為這個話題,二人之間的氣氛一下變得有些沉重,之後的過程也一度沉默。直至被那工作人員引著,再次來到前台。
在距離前台還有幾十步的時候,方雪晴就敏銳地感覺到這塊區域和酒店的其他空間不一樣,等到進入展示廳後,這種感覺,便愈發明顯。
「……嗯,確實。」凌光聽了她的話,亦認同地點頭,「這裡相對其他地方,要『乾淨』很多,沒有那麼明顯的壓抑感。」
「我不是說這個。」方雪晴卻道,「你沒覺得這邊聲音也很多嗎?很嘈雜,好像很多人在忙一樣……」
話未說完,兩人已經穿過展示廳。方雪晴順勢抬頭往前一看,話語瞬間頓住。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前台這邊的聲音聽著那麼像「在忙」了。
可不就是在忙嗎?
只見大廳內,不少工作人員正忙碌地穿梭來去,有的是魔方大廈的、有的是怪談拆遷辦的——神奇的是他們都戴著怪談拆遷辦的牌子。不是忙著搬東西,就是忙著引導安置房客,因為前台那邊暫時不能用,他們只能另搬桌椅,搞了個臨時休息區外加服務台。
至於前台暫時不能用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那邊,已經完全被人佔了。
那個自稱是拆遷辦實習生的顧銘,不知怎麼就坐到了前台裡面,此刻正低頭伏案,忙得熱火朝天。因為她的前面和側面都放著女生的手包,恰好擋住手部的動作,因此方雪晴沒法看得太清,只大概猜出她是在撰寫什麼。
以及看上去,好像很肝的樣子。
顧銘的右邊,是酒店原本的工作人員,正不停地敲打著鍵盤,時不時從旁邊的打印機裡扯下吐出的紙張,遞給位於另一邊的邱雨菲。而後者,面前正擺著好大堆紙,不知為何,分成了幾疊,本人手上正拿著兩張對比著看,耳朵上還架著支筆,動不動便拿下來,在紙上圈圈畫畫,或另行謄寫。
還有就是那個當初差點被酒店送走的顧雲舒……她也在。不過她的工作似乎比其他幾人要輕鬆些。
這會兒她正站在顧銘的身後,面無表情地替她捏肩。
方雪晴:「……」
這是在幹嘛?來怪談區域團建加班的嗎?
腦袋裡的問號實在太多,有必要盡快進行確認。與旁邊的凌光交換過眼神,方雪晴深吸口氣,本著不論如何氣勢先行的原則,快步走了過去。
然而她人才剛靠近,便聽顧銘頭也不抬地出聲:「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你先別問。」
「時間很急,來不及解釋了,你們先上牌。」
說完就把兩張半成品工牌扔了過來。
方雪晴:「……」
什麼意思?什麼態度?我們可是專業的,看上去像是會隨便佩戴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的人嗎——
「有問題?」顧銘抽空再次抬眼。
不慎對上眼神的方雪晴:「……」
「沒事,那你先忙。」默了一下,卻聽方雪晴說道。說完伸手在兩張工牌挑揀了一下,順手拍掉了凌光伸來的手:
「這張頭像有豆豆眼的我要。你拿另一個。」
凌光:「……」
遲疑地拿起顧銘給的工牌,他與方雪晴走到另一張桌前去填名字,填的時候卻還在遲疑。
「我們真要戴這個?」
「戴啊,為什麼不戴。」方雪晴卻是振振有詞,「既然給了,總有她的理由。情況不對再摘唄。」
「你確定?」凌光蹙眉,「可我們現在情況都還沒搞清楚……」
「確實。」方雪晴往顧銘的方向看了眼,輕輕撇了撇嘴,「但至少現在,有兩件事我們是能確定的。」
凌光:「?」
「第一,怪談拆遷辦也好、魔方大廈也好,雖然手段不明,但都沒有對人類表現出惡意。」方雪晴小聲道,「你也看到了,他們不僅把目前所有的活人房客都帶出來,連已經被困的死人也撈……」
在這種情況下,她覺得他們是完全有理由對他們交付信任的。
「行吧。」凌光再次蹙眉,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那第二件事呢?」
「……」方雪晴卻是深深看他一眼,面上帶上了幾分凝重。
「第二,就是現在,絕對不適合去找顧銘問東問西。」
凌光:「……?」
「……你見過打工人因為長久加班而實質化的怨氣嗎?」方雪晴神情繼續凝重,「我見到了,從剛才顧銘的眼裡。」
濃烈到彷佛黑火般的怨氣,對視的瞬間幾乎撲面而來。方雪晴毫不懷疑,如果眼睛會說話,顧銘的眼睛怕不是已經罵了幾百句「老板去死」和「莫挨老子」。
「所以有些事,我們還是得告一段落後再去問吧。」
方雪晴心有餘悸地說著,信手將拿到的工牌掛上。凌光思索片刻,終是也點了點頭。
「也是……」他輕聲說著,遠遠朝著仍在伏案的顧銘看了一眼,忽似想到什麼,又微微皺起了眉。
「誒。」他拍拍方雪晴,「你覺得,她會不會也是有……那個?」
「哪個?規則……我去。」方雪晴話未說完,忽然又被凌光拍了下,這才反應過來拍了下嘴。頓了頓才遲疑道:「我覺得不像。」
凌光:「?」
「你想,我們組織裡持有『那個』的人,包括我在內,使用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用一次,人至少得廢一半。哪有這樣,用個『那個』跟加班一樣的……」
方雪晴說著,再次搖頭。剛巧旁邊一個穿著紅鞋的羊頭女子路過,她下意識地往旁邊避開,等對方走開後才道:「反正我覺得不像。」
她本人也是持有規則書的。既然她都這麼說,凌光別再沒再多問。
他盯著手裡的工牌看了會兒,還是先收了起來,轉而走向其他的工作人員,一方面是想問問有什麼能幫忙的,另一方面,則依舊是想打探些情報。
方雪晴見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沒多管,自顧自地觀察起四周來;另一邊,偷摸注視著這邊的許冥,則是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
順手將另一張畫完的工牌推出去,她默默閉眼。
起碼這波是混過去了。
天知道她在看到安心園藝那兩人過來的時候有多慌——畢竟有些事,她是真的還沒來得及編。
當然,硬要圓也不是不行,不過這種時候,事情一堆一堆的,她是真沒那個現編現賣的心思;好在不知為啥,方雪晴這回居然意外得好說話,只是搪塞了一下,居然真的沒再追問了。
……不過從某種意義來說話,她方才也不算說謊。
她現在確實是沒什麼解釋的時間——要處理的東西太多了。
前台電腦能聯繫到的房客,遠比她想像得多,這就導致她要修改的規則也更多。同時,為了盡可能擴充詞庫,臨時工的工牌也必須不斷產出,在此基礎上,她還得同時研究手頭的所有閱讀記錄和拿到手的所有規則,力求在付出最小代價的同時完成修改……
好在後一份工作現在有邱雨菲幫忙,在許冥正式進行修改前,她會先幫著過一遍,提供一些修改思路……但總體的工作量還是很大。
更別提她的肩膀還在疼——而且因為她之前修改規則時,不慎選用了不合適的詞,導致又付出了一次代價,現在兩個肩膀都在疼。
無薪加班了屬於是。
好消息是,她這個法子,至少目前看來還挺有用——截止目前,大部分活人房客都已經下來了,那些曾一度被困住的「房客」,也已經下來了五六個,正被工作人員組織著進行登記,看樣子是會另行安置。
工牌發放得越來越多,對應的詞庫也在不斷擴充,修改起規則來也越發得心應手。她不確定這手對拖延蝴蝶入侵到底有沒有派上用場,但可以確定的是,在這整個「活動」開始推進後,不僅是房客,連好些被困的工作人員也陸陸續續過來了。鯨脂人說,或許是因為一些文字的調整,也間接給了他們找到「密室」出口的契機。
前台這塊區域,也一直保持著「乾淨」,沒有任何被入侵的痕跡。不光如此,隨著歸來的酒店員工越來越多,許冥注意到,他們中的不少還不知哪兒搞來了很多國際象棋形狀的座鐘,一個接一個地擺放在大廳的各個位置上——許冥看不見,但鯨脂人和邱雨菲都說,隨著那些鐘的落下,整個大廳,似乎也越來越乾淨了。
詭異的文字也好、蝴蝶本身也好、那些看不見的牆壁與密室也好,彷佛都被那些鐘,暫時攔在了大廳之外。
鯨脂人猜測,那些鐘,或許和他們曾拿到的糖果一樣,都是同一個根的產物。
令人驚異的是,這些鐘的作用,顯然不止是擴大安全區這麼簡單——許冥一開始還沒發覺,後來經邱雨菲提醒才發現,隨著鐘的數量不斷增加,時間的流速,似乎也在不斷變快。
準確來說,是酒店內時鐘的轉速,在不斷變快。
明明從她的「活動」落地到現在,手機時間才過了不到一個小時,那些時鐘顯示的時間,卻已經到了早上五點。照這樣下去,要快進到中午十二點,也不過再熬幾十分鐘的事而已。
……不。
看看那些仍在不斷被酒店員工搬進來的座鐘,許冥懷疑,可能連幾十分鐘都不需要……
這算什麼,一個人七天橫渡大西洋,七個人一天橫渡大西洋?
許冥不懂其中原理,但這不妨礙她震驚。
恰在此時,又兩道人影走進大廳,其中一個髮色張揚,正是和許冥她們同一輪進入酒店的司機——至此,酒店內的所有活人,就算是被全部接下來了。
大廳這邊早有工作人員等候,一見他過來就立刻引到了一邊,開始毫無誠心地敷衍。那位黃毛先生也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怎樣,臉色一直懵懵的,直到被安排坐在旁邊等候,手裡還一直捧著別人發給他的拆遷辦臨時工牌。
至於那些曾一度被蝴蝶困住的人,他們則都被安排在了另一個區域。按說許冥應該看不見他們的,不過也不知是他們聚在一起的存在感太過強烈還是怎樣,有時她抬頭,還真能隱隱約約看到個輪廓,又或是看到雙漂亮的紅鞋子,在地上踩來踩去。
又過一陣,她看到有好幾個工作人員都朝那個區域走了過去——跟著便聽到邱雨菲的描述,說坐在那邊等候的房客,都被叫起來了。
「他們在排隊,好像是要去什麼地方……啊,動了。」邱雨菲小聲道,「他們要去哪兒啊,怎麼那麼多工作人員陪著?」
許冥目光下意識看過去,腦袋裡也冒出相同的疑問——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約莫七八個工作人員圍在一處,像是護送東西的鏢師。
估計是怕再次被困住,帶路的工作人員手裡還抱著兩個鐘,看上去又莫名有點陰間。
「要去安全的地方。」這次回應她們的,卻是旁邊一直在操作電腦的前台員工,聲音淡淡的,目不斜視,「這裡有些房間,是它很難進去的。讓他們躲在裡面,就不會再被輕易抓走。」
「不再被抓走?」許冥好奇轉頭,「然後呢?」
「選擇消失。選擇離開。或是變得和我們一樣。」那前台員工依舊是淡淡的語氣,「都是差不多的選項。」
許冥:「……」
那是否說明,一旦選擇留下,成為了魔方大廈的員工,就再也無法離開了呢?
許冥有點想這麼問,卻沒問出口。倒是腦海裡的鯨脂人,若有所思地開口:
「估計就和顧雲舒和你一樣。本質是依靠和異化根建立綁定聯繫來強化自身存在,這樣一來確實可以幫助死人維持神智,但也的確沒法再輕易離開了……」
「……」
許冥默了一下,唇角幾不可察地一動,想想還是沒再多問,低頭繼續處理起手上的工作。
倒是身後給她捏肩的顧雲舒,聞言似是陷入了思索,又朝著那些房客離開的方向看了看。
那些房客正被引著往一樓走廊深處走。她望著最後一人的背影,沉吟片刻,忽然道:「是去8107號房嗎?」
「嗯。」前台員工點頭,依舊沒有回頭,「它很討厭7這個數字。」
所以對應的8107、8207和8307三個房間,都相對安全。
許冥恍然大悟地點頭,低頭看了看手裡剛拿到的詭異文字,順手就把裡面的「13」改成了「7」。
另一邊,隨著運送房客的那批工作人員離開,大廳內一下空曠不少。
唯有那些被他們搬來的時鐘,還在越來越快地走著,有的錶盤,甚至走出了電風扇的架勢。
而就在它們的指針即將指向十二點的時候,一直坐在房間裡的薄荷也終於走了出來。
——纏在她眼睛和耳朵上的頭髮已然不見。她看上去卻依舊十分茫然,時不時東張西望,像是正在尋找什麼。
「那、那個……」她原地躊躇了一會兒,轉頭看向許冥,看上去無措又不安,「我朋友說,讓我等等跟著你們……」
「哦哦可以的,完全沒問題!」沒等她說完,邱雨菲已經自來熟地迎了上去,挽著她往另一張桌子走:「來,你先來這邊,等一下我們先把退房手續辦好,然後等大門打開就可以走了……哦對,還有這張紙,你千萬收好。最好是收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你工牌拿了嗎?還沒有啊,那你等等,我去給你拿一張,你等等就把這張紙,塞在工牌的塑封裡面……」
邱雨菲說著,轉身奔回前台,剩下薄荷一個,低頭愣愣地看向手裡的那張紙。
只見上面只有幾行簡單的手寫字:
【恭喜你被選中參與[魔方大廈]特別回饋活動。
【為保障您的活動權益,下車後請在酒店外暫時等候。不要進入酒店,謝謝!】
落款是「怪談拆遷辦」。
薄荷:「……?」什麼意思?
她看不明白,耳邊卻響起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聲。朋友淡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些家伙,還挺會的麼。」
薄荷:「……??」
更不明白了。
恰在此時,邱雨菲已經拿了工牌回來,手把手教她將紙片塞進了工牌裡面,確認到時薄荷一睜眼就能看到後,方輕輕吐出口氣。
薄荷卻在此時又偏了偏頭,頓了兩秒,小聲道:「那個,我朋友托我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紅……」
說到這兒,她自己又停了下。邱雨菲不解看過去,卻見薄荷又蹙了蹙眉,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沒事了。」薄荷道,「我朋友說都快結束了,也不用打聽了。」
「……???」
邱雨菲疑惑更甚。就在這時,卻忽聽所有的時鐘都噹噹作響,又見兩個工作人員快步上前,直奔門邊——
十二點,到了。
或者說,被魔方大廈規則認可的十二點,到了。
守在旁邊的工作人員當即出聲,提醒在場的所有房客趕緊辦理退房、準備離開。許冥亦快手快腳地收好東西,迅速步出前台。在辦完退房手續後跑到門邊一看,卻又再次傻眼。
「這個門……好像不太對吧?」
她打量著面前只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大門,轉頭求證地看向旁邊的酒店員工。後者木著臉,沒有任何表情,只眼神裡翻滾著些許擔憂。
「沒辦法了。」她對許冥道,「只能開這麼多。」
……意思是,這條唯一能讓人類離開酒店的規則,還是受到蝴蝶影響了嗎?
許冥不由皺起了眉,一旁的邱雨菲倒是十分樂觀,已經非常熟練地安撫起其他房客質疑的情緒,開始催促他們離開了。
只是這種「開了,但沒完全開」的門,實在不太方便。酒店的大門是那種沒有感應的感應式玻璃移門,這會兒只從中間開了一半不到。因為擔心這門會再突然合上,酒店這邊又有兩名員工主動上前,替他們按著移門的兩側,這樣一來,中間留下的空隙,一次也就只夠通過一個人。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辦法。
許冥和安心園藝的兩個對了下眼神,非常自覺地都往後站去。顧雲舒試探著先走了出去,確認沒什麼問題後,薄荷被第二個推出門。之後則是留著黃毛的司機,以及和方雪晴他們一同進來的無辜路人。
邱雨菲第四個離開。接下去則依次是方雪晴和許冥,凌光選擇斷後。
然而就在方雪晴即將上前的剎那,許冥的腦海裡,卻再次響起了鯨脂人的聲音。
「要糟——」許冥聽到它的聲音短促地響了下,很快又沒了動靜。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的後頸忽然緊繃,某種似曾相識的劇烈壓迫感,似又重重襲來——
「等等!」心臟莫名一跳,等許冥反應過來時,她的手已經扯在了方雪晴的衣領上。
回應她的,是方雪晴一個莫名又驚訝的眼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只聽「砰」的一聲響——
那扇大門當著幾人的面,自行重重合上。
它合得是如此用力,又是如此迅速,以至於在場幾人都愣是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負責按著門的員工被移門拖得翻倒在地,其中一個運氣好,及時抽身,另一個的胳膊卻直接叫門給夾上,半截手臂,現在就摔在門的另一面,手指還在一下一下地動。
而就在許冥後知後覺地嗅到血腥氣的同時,又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出現了。
砰、砰、砰。一下比一下響,一下比一下靠近。她一開始還沒理解那是什麼聲音,轉頭去看時才意識到,那是座鐘爆炸的聲響。
被擺滿整個大廳的座鐘,正當著他們的面,從外層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爆掉。零件四處飛散著,像是飛濺的血花。
那逐漸接近的聲音,又叫人恍惚有種錯覺,彷佛不遠處正存在著什麼隱形的龐然大物。那一下下地爆破聲,也正是對方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這個認知讓許冥登時一陣頭皮發麻。而就在她轉頭,想要和其他人商量對策時,卻發現除她以外的人,目光都定定地落在對面的牆上
「……」許冥下意識跟著看過去,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一下,「那邊,有什麼東西嗎?」
「蝴蝶。」旁邊傳來方雪晴顫抖的回答,「很多很多的蝴蝶。」
準確來說,是影子——無數蝴蝶的影子,大片大片地從對面的牆上掠過,投下巨大的陰影,伴隨著瘋狂的嗡鳴。
光是看著,就讓人膝蓋發軟。
同樣發軟的,還有許冥腦海裡鯨脂人的聲音。
「完蛋了。」它喃喃道,一副魂不守舍的語氣,「它正在靠近。」
……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許冥聽著,卻只想罵人。
「嘿嘿!都醒了!醒醒了!」眼看著被炸掉的時鐘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終是緩了過來,急急開口,一邊喚著一邊給旁邊兩人一人一個嘴巴子,順便踹了旁邊同樣發呆的工作人員一腳,同時飛速轉動目光,努力尋找起逃跑的方向——
好在這個時候,還是有靠譜人的。
旁邊一個工作人員最先清醒過來,趕緊一手一個扛起了安心園藝的兩位,又順手提了下許冥的領子,很快就帶著人衝進了不遠處前台後面的房間裡,關門的瞬間,恰好聽見外面傳來沉重的撞擊聲。
許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感激地看了旁邊人一眼,再看看被他放到地上的兩人,更是肅然起敬。
「師傅你這手法很專業啊。」她由衷讚美,「平時是做什麼工作的?」
「……」正趴在門上聽聲音的工作人員頓了下。過了會兒才答道:「修空調。」
「哦……」許冥恍然大悟地點頭,不明所以。
另一邊,不知是不是因為脫離了蝴蝶的掌控範圍,方雪晴和凌光各自甩著腦袋,終於回過神來。
「我去。」方雪晴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情景,臉色瞬變,「什麼情況?」
「蝴蝶來堵門了。我們就是不幸被堵住的那一批。」許冥老實道,又有些擔憂地看了眼房門,「外面還有工作人員……」
「不急,死不了。」空調師傅語氣倒是篤定,冷淡的目光轉了下,落到他們身上,「但它守在這裡,你們出不去。」
「怎麼辦?」
「……」
還能怎麼辦?總不能原地轉職去酒店打工……
許冥默默想著,正要開口,卻聽旁邊方雪晴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是離開酒店的話,我倒是有辦法。」她輕聲道,「但我需要二十分鐘準備,還需要一輛輪椅。」
……?
迎著許冥不解的目光,她鎮定地補充:「手推車或者人背也行,總之我需要能代步的東西。因為那個方法一旦成功使用,我很有可能會暫時失去行動能力。」
「……」
怎麼說,感覺已經像是明示了。
至少許冥腦海裡的鯨脂人已經發話了:
「這姑娘能處,有規則書她是真肯拿出來啊!」
「……」許冥卻是閉了閉眼,沒好氣地揮走腦海裡的聲音,又轉頭看向方雪晴。
「冒昧再問下。你說的那個方法,成功率是多少?」她問道。
方雪晴聽著,卻是懵了下。低頭算了下才道:「可能……92.3%?」
……所以這裡為什麼還有小數點?
「等等,不對。一個人是92.3%,我們這裡有三個人,所以概率應該是依次遞減……」方雪晴看上去已經算糊塗了。
許冥眨眨眼,決定不去追究這個問題,轉而道:「那可能還是我的法子成功率高一些。」
「……」
?
另外兩人頓時詫異地看過來,許冥卻沒急著解釋,而是轉向旁邊的空調師傅:「請問,按照現在的時鐘轉速,到十四點二十八分,大概還需要多久?」
空調師傅聞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不太明白為什麼這時間還有零有整的:「大概十五分鐘。」
「也就是說,比二十分鐘短。」許冥點了點頭,再次看向方雪晴,「行,那做兩手準備吧。你們在這兒等,十五分鐘後,如果這邊的大門還沒開,就只能指望你那個法子了。」
……???!
等等,所以為什麼是十四點二十八?而且兩手準備是指什麼?你的方法又是……
方雪晴腦瓜裡一時充滿問號,並且很快在一堆問號裡抓到了最關鍵的那個。
「你們?」她飛快道,「什麼叫『你們』?」
「那麼一大群蝴蝶壓在外面,就算到時門開了也出不去啊。」許冥理所當然道,「總得試試能不能把那家伙引開。」
她身上有白痴屬性,哪怕對方氣勢鋪天蓋地,她也能看到打開的門在哪裡,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豁免傷害——相較而言,沒人比她更適合這個任務了。
當然,對於方雪晴他們,許冥沒解釋那麼細,只道怪談拆遷辦有給她護身的辦法,還有員工保險。安心園藝的兩人聽了,卻還是遲疑。
「要不還是我去吧。」凌光主動道,「我們是業內人,沒有讓其他人冒險的道理。」
「我也是業內人。」許冥卻認真道,「怪談拆遷辦雖然小,但也有自己的准則。既然我已經加入那裡,那它的准則,就是我的准則。」
至於具體准則是什麼,不知道,還沒編。
好在她也不用說太細。對面兩人明顯自己腦補了什麼,看向她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崇敬。
看得許冥都怪不好意思的。唯有腦海中的鯨脂人,終於看不下去地尖叫:
「不是,都這種時候了,你就別惦記著營銷你那皮包公司了好嗎——」
「什麼皮包公司,怎麼說話的!」許冥立刻在意識裡回懟,「我們只是不太正規!」
雖然以後估計也正規不起來了。
不論怎樣,這事就算是定了。趁著兩人還在愣神,許冥立刻站了起來,向空調師傅問明房間後門的情況後便打算離開——
房間的後面連著一小段通道,出去後就是餐廳。不過如果想要把蝴蝶引得遠一些的話,估計出去後,還得再往遠了走。
許冥在心裡盤算了下,起身正要開門,卻又被方雪晴叫住。
她有些無奈地轉頭,正想勸對方這種時候就別再上演什麼孔融讓梨的戲碼,卻見方雪晴閉眼深吸口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跟著便見她當著許冥的面,從包裡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
「我就知道,我這半個月的石膏肯定跑不掉。」她輕聲咕噥著,打開那本本子,閉眼凝神,似是正感受著什麼。片刻後,睜開眼睛,手指在本子間一抹,指尖已然多了把鑰匙。
「這不是拿來用的,只是一個標記。」她將鑰匙交到許冥手裡,認真道,「二十分鐘後,你所碰觸到的第六扇門,將會通往你所想去的地方。範圍僅限在這個怪談區域內。」
「……」許冥拿著那枚鑰匙,反而遲疑起來,視線不斷掃過她的腿。
「……等你用了才會瘸!而且也不一定會瘸!能不能盼我點好!」方雪晴被她看得一陣火大,趕緊沖人招了招手。許冥見狀,也沒再耽擱,立刻竄了出去,很快便穿過房間後面的通道,來到餐廳裡。
餐廳裡這會兒空蕩蕩的,除了食物卸得乾淨,和之前看著沒有任何區別。
至少在許冥看來是這樣。
不過鯨脂人顯然看到的是另一個場景,因為從進入餐廳後,許冥腦海裡就不時響起它乾嘔的聲音。
搞得許冥也一陣難受,趕緊穿過餐廳,步入了一樓的走廊,一直沿著走到走廊盡頭,方緩緩停下腳步。
「話說回來。」鯨脂人終於問出那個在意很久的問題,「你說的那個開門方法,到底是什麼?」
「一重代換加二重代換唄。」許冥一邊向後警覺張望,一邊在意識裡回答道,「雲舒之前不是有給我帶宏強那邊的規則嗎?」
帶來的規則一共兩部分。一部分是員工守則,另一部分是「消防演習通知」。許冥正好兩份都能用到。
「一重代換允許我從其他怪談的規則裡提取關鍵詞,建立自己的規則。又正好『員工守則』裡有關於開門的內容,我可以把這部分先提取出來……」
但一份規則裡能提取的關鍵詞似乎有限,起碼在許冥的嘗試下,提取過「開門」為關鍵詞後,就不能再提取其它詞匯了。
又恰好,「消防演習通知」裡還有一個具體的時間點,十四點二十八分,把這個也提取出來,組合一下,就是一條定點開門的規則。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因為一重代換下建立的規則是不允許更改約束對象的。所以需要再用二重代換進行補充——只要將建立好的規則,選個無關緊要的詞替換一下,就可以再蹭一波二重代換的效果,順便將規則的約束對象也給改了,從約束人類,改為約束怪談一方。
至此,就等於建立了一條針對酒店的規則,而規則的內容,就是要求酒店在十四點二十八分開門。
「當然,我也不確定能不能成。」許冥承認,「所以還是需要方雪晴那邊做個保險。」
鯨脂人恍然大悟,旋即嘖嘖兩聲:「這個法子倒是能行,問題是,蝴蝶那邊,你又打算怎麼引啊?」
對方現在,顯然是對大門那邊更感興趣。
人家又不傻,死守大門,還能撈三個。過來單追,撐死只能撈一個。
「那不一定。」許冥卻道,「我對它不穩定的精神很有信心。」
鯨脂人:?
「重點就是要讓它意識到仇恨應該放在哪裡。」許冥繼續。
鯨脂人:「??」
「等等。」它忽然感到一絲不安,「你別告訴我你真打算把蝴蝶改成傻X……」
「當然不是。」許冥立刻道,「怎麼能那樣改。」
鯨脂人:……
行行,那就好……
「那樣是要付出代價的。」許冥繼續道。
「傻X」和「蝴蝶」差距還是挺大的。沒那個必要。
明明還有更好的方式。
許冥默默想著,再次拿出之前積攢的閱讀記錄,還有尚未來得及修改的詭異文字。
於是,在鯨脂人愕然的目光中,又一條詭異文字,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當迎接著它的注視,你終會感受到美好的所在。】
【讓我們一起用虔誠的聲音呼喚它,讓我們一起讚美——】
【讚美你,美麗的大蟑螂!請擁抱我吧,美麗的大蟑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1:2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6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蝴蝶大廈(十九)
許冥這次所用的替換詞,出自一段出處不明的閱讀記錄,遣詞十分隨意,用句十分抓狂,看上去像是別人發的微博還是朋友圈——這麼猜測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記錄中還帶上了別人的網名和發布的時間點。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篇記錄通篇就一個重點。
「我家有大蟑螂!我家有大蟑螂!救命啊我在家看到一隻鞋拔子那麼大的蟑螂——」
至於這份記錄具體是誰提供的,這個許冥就沒法確定了。畢竟後期隨著工牌的分發,收到的新記錄太多;不過她猜可能是那個載她們來的計程車司機,畢竟A城這邊的大蟑螂還是很有名的。
許冥改完了這波,猶覺得不放心,一邊掏出閱讀記錄來繼續挑詞,一邊還抽空和鯨脂人說話。
「誒。」她在意識中道,「你說我光在這邊改是不是還不夠?會不會太低調?」
「我要不還是再去一趟大廳,當著它面再改一次,好把仇恨拉得再穩一點……」
「……」回應她的,卻是鯨脂人詭異的沉默。
又過兩秒,方聽它顫聲道:「跑。」
許冥:「……」
「就是現在,趕緊跑!」下一秒,就聽鯨脂人甩開了嗓子,吵得許冥腦瓜子嗡嗡作響,「還拉個鬼的仇恨——人直接就沖著你來了啊啊啊!」
許冥:「…………」
不是,目標這麼明確的嗎?
許冥眉心一跳,不假思索,轉身就往樓梯上竄。竄了幾步後又覺得不對,邊跑邊往樓下看。
「你確定它換追我了嗎?」許冥奇怪,「我怎麼一點都沒感覺到。」
「絕對有!」鯨脂人信誓旦旦,「我剛親眼看見一隻蝴蝶朝你飛來了!」
許冥腳步頓了一下。
「不是。」她忍不住道,「就一隻……」
「一隻怎麼了?」鯨脂人繼續信誓旦旦,「當你發現一隻蝴蝶的時候,說明已經有無數隻蝴蝶在對你虎視眈眈了!」
「你也不想想你幹了什麼——本來亂改人的規則就已經足夠讓人恨了,你還指著蝴蝶說蟑螂,你自己想想這禮貌嗎!」
許冥:……
所以你的表述是有比我好到哪裡去?
許冥克制地閉了閉眼,說話間,人已經上了二樓。她略一沉吟,決定繼續往上走去。
反正不管怎樣,拉仇恨的目的到了就行,接下去只要盡可能地和它繞——
尚在思索,忽聽頭頂傳來「啪」的一聲。
下一秒,整個樓道,陷入黑暗。
「……完犢子。」鯨脂人終是沒忍住,嚶了一聲,「它要跟你來真的了。」
事實上,也不用它提醒——幾乎就在頂燈滅掉的一瞬間,許冥就已經感覺到,某種從身後不斷逼近的、強烈的壓迫感。
……好吧我承認,直接改蟑螂可能是過分了點。
不及細想,許冥趕緊加快腳步往上竄去,邊跑邊掙扎著拿出手機。因為沒有那個時間慢慢去找手電筒,她索性直接打開了相機,用閃光燈照著腳下的路,同時在意識中急急開口:
「說起來,我有一個想法。」
鯨脂人:「?」
「它不是討厭『7』嗎?」許冥邊跑邊道,「那你說,如果我直接把我房間的門牌改成7——」
「你有那工夫不如多往前幾步,直接去8307!」鯨脂人忍不住道,「如果硬改就有用的話魔方大廈裡早就排滿七號房了好嗎!」
……也是。
許冥琢磨了下,認同地點頭,旋即轉身閃進走廊裡,掏出房卡直接刷開自己房間的門,火速放出兩個阿焦,匆匆甩下句指令又火速關門,趁著身後蝴蝶尚未追上,又跌跌撞撞繼續往前。
走廊裡的燈也已隨著樓道一起熄掉,偏偏許冥的夜間視力又還沒調節過來,離了手機光芒,幾乎等同摸瞎。
她自己的房間就在樓梯邊上,相對比較好認,但再往前的房間,就著實難以看清了。耳聽著身後的壓迫感已經越來越近,許冥也沒那個工夫打著手電辨認,只能一路走一路摸,邊摸邊往前數。
「快快快快快!」鯨脂人在腦海裡給她加油,「它還沒追上來,你再抓緊些——」
「嗯。」許冥隨口應了句,人已經沖到了8307門前。卻見那裡的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隙,她沒猶豫,直接推門而進——
反手關門的瞬間,門外恰好響起一聲劇烈的碰撞。
當然,許冥是沒聽見這個聲音的——但她能感覺到,那種緊追在身後的壓迫感,總算是暫時消失了。
房間的燈是亮著的。借著燈光,可以清楚地看見房間內立著的兩個人影——正是不久前被許冥放出來的兩個阿焦。
所謂一回生兩回熟,它們現在應對爬牆翻窗這種事,似乎也已經非常熟練了。
許冥道了聲謝,將兩人收起,跟著便快步走到窗邊,伸手將窗戶鎖上。
——她記得很清楚,顧雲舒曾經說過,在8307內看到過不少鱗粉。說明蝴蝶還是有辦法進這房間的,保險起見,還是先把能關的都關上比較好。
窗戶剛落鎖,便聽包裡傳來鯨脂人癱倒的動靜,隨即便是一聲無力的喟嘆:
「謝天謝地……總算是甩掉了。」
言下之意,此刻房間裡,也確實沒什麼可疑的東西。這讓許冥更加安心了些。
按照那些酒店員工的說法,這種帶7的房間勉強算是魔方大廈的安全區。躲在這地方,總比躲在其他地方來得好——
最穩的結果,就是能在這兒直接苟上二十分鐘,苟到方雪晴給的鑰匙生效。然後再找機會衝出去,利用她的技能,直接穿到大門外,這事便算是真的結束了。
「……」許冥聽著鯨脂人的喃喃自語,卻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其實,在方才找門的時候,我也有在思考這事。」她默了下,輕聲道,「然後我就產生了一個有點極端的想法。」
鯨脂人:「?」
「橫豎都是穿。」許冥道,「你說我為什麼不直接穿進它存放根的房間?」
反正當時方雪晴說的是,二十分鐘後,她所碰觸的第六扇門,將會通往她想去的地方;又沒說只能去她知道的地方。
「……」鯨脂人聞言,卻是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方聽它誠懇開口:「我覺得你太保守了。」
?!
許冥有些驚訝,顯是完全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給出如此評價——她還以為鯨脂人會直接罵她作死。
然而還沒等她欣慰地開口,便聽鯨脂人再次幽幽出聲:「你那個方法何止是有點極端。」
極端炸了好嗎!
之前只是順手牽羊也就算了,現在人家沒放在面上給你牽,你還要到處找著去牽……你是怎樣,偷人家公司公章偷上癮了是嗎!
許冥:「……」果然。她就知道。
「別急嘛,也就一個想法而已。」她邊警覺地環視著房間,邊在意識裡道,「不過來都來了……」
「這不是來不來的事,能走你就該謝天謝地了!」鯨脂人沒好氣道,又手腳並用地沿著許冥的手包爬了上來,趴在包沿四下張望,「我去,這地方變得好乾淨啊。」
許冥:「?」
「第一輪時你和其他人來過這兒。」鯨脂人回憶道,「當時這裡還有不少前任房客留下的東西的。」
不像現在,整潔到彷佛從沒人進來過,乍一看它都有些認不出來。
雖說它對上一輪的記憶也挺模糊就是了。
「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唐哥住的房間對吧。」許冥也想起了這茬,下意識用目光掃視起各個角落,似是還希冀著能找出些什麼。
鯨脂人見狀,卻是趴在她的包沿搖了搖頭。
「別白費工夫了。你之前不是已經讓顧雲舒來看過了嗎?她都說了,沒有什麼留下的——」
話未落下,卻見許冥目光驀地一頓。
跟著便聽她「咦」了一聲,快步走向了位於門口的衣櫃。
——那個衣櫃,基本是全空的,只掛著兩件供客人退換的浴袍。衣櫃的一角,則裝有一個很小的保險箱,以供人存放貴重物品。
引起許冥在意的,正是這個保險箱。
彎腰盯著那保險箱看了會兒後,她試探地伸出手去。
「怎麼?」鯨脂人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你覺得這裡面有東西?」
「嗯。」許冥隨口應著,從保險箱上方找到默認的密碼,對著輸了進去,「這箱子狀態不對。」
同樣的保險箱,她房間裡也有一個。許冥入住的時候就留意過,箱子的默認狀態是開啟的。
然而這個保險箱,卻是關著的。也就是說——
「果然。」順利從默認的密碼打開了箱子,許冥望著藏在裡面的小包,微微沉了下嘴角。
「有人動過這個箱子。」
鯨脂人:「……」
微妙的被打臉感襲來,它再次陷入沉默。然而沒默一會兒,又按捺不住地探出了頭:
「所以裡面裝的是啥?不會真是唐夢龍留下的東西吧?」
「不確定。」許冥說著,將那個小袋拎到了床上,仔細打量一番外包裝,神情愈發微妙。
用來裝東西的,是個保溫袋,外面還印著連鎖粥店的名字,看上去像是吃外賣剩下的,十分草率;她用力撥開袋子的封口,低頭看了看裡面的東西,更是一頭霧水。
「沒見過的東西。」她咕噥著,將那東西拿了出來。那是個半透明的卵狀物,不是很重,也就一斤不到的樣子,內裡透出微微的熒光,拿在手裡時,那光還會更亮一些。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那卵狀物裡,似乎還有什麼砰砰的跳動,這讓她一下警惕起來——出於謹慎,她當即先將那東西放了下來,正想問問鯨脂人怎麼看,一低頭,卻見那鯨脂人正呆呆地趴在包沿,目光死死地盯著那玩意兒。
一臉的呆滯加震驚。
它身體甚至已經有一半都探了出來,看上去彷佛隨時會掉。
許冥:「……」
內心騰起某種不妙的預感,她本能地又往後退了一步。才剛退完,便聽腦海裡傳來鯨脂人滯緩的聲音:「小孩,你老實告訴我,你剛才在進這扇門前,是不是就想著要去找根的事情?」
「……?」
許冥懵了一下,遲疑開口:「確實有在想,但……」
「那我們可能完蛋了。」鯨脂人打斷了她的話,「我們現在所在的房間,也許並不是8307。」
「……?」許冥心頭突地一跳,眉頭擰得更緊,「你的意思是?」
「這個是根。」鯨脂人硬邦邦的聲音傳來,說話的同時,目光亦轉了過來,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生無可戀,「這個是怪談的根。」
「肯定是那個姓方的小孩使用規則時出了岔子,導致技能提前生效,而你開門的時候,又正好在琢磨著偷人公章的事——」
所以開門的瞬間,他們就直接來到了蝴蝶存放根的房間!
肯定是這樣,不然這一切都沒法解釋!
許冥:「……?!」
「不是,你等等!」她還真給鯨脂人繞進去了,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擺手,「怎麼可能啊,進來的時候你也看到了,那兩個開門的阿焦就在屋裡!如果我們進錯房間的話它們怎麼會在這兒啊!」
鯨脂人:「……」
那倒也是。
「那這就更怪了。」默了下,它忍不住道,「為什麼蝴蝶的根會出現在8307裡?」
「誰知道。」許冥拿起那個卵狀物又小心打量一番,跟著又裝回了那個裝外賣的保溫袋裡,「這家外賣我吃過,這兩年新開的連鎖店。」
感覺怎麼都不像是域主的品味。更別提這個怪談區域的歷史絕對比這家外賣來得久。
「或許是唐夢龍偷的?」她試著猜測。
「不可能。」鯨脂人不假思索,「他沒那個本事。」
根一般都會被域主妥善得藏好,且周圍肯定伴有致命的陷阱。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許冥一樣睜眼瞎。
「那確實奇怪了……」許冥喃喃著,不知想到什麼,忽又皺了皺眉。
另一頭,鯨脂人卻再次「誒」了一聲。
「我還是覺得是你進錯了房間。」它左右環顧一圈,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你還記得那個姓方的是怎麼和你說的嗎?技能生效後,你碰到的第六扇門,就能讓你穿。而你剛才摸過來的時候,正好是一路拍門拍過來的!」
從8012數過來,這正好是第六扇!
「至於那倆阿焦,說不定只是單純跟著規則書的指引過來的。」雖然有點牽強,但鯨脂人覺得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反正它們又不會說話,不管你說什麼它們都只會點頭。說不定你一開始讓它們去翻窗開門的時候,它們就壓根兒沒聽懂,只是傻傻地跟著你而已。」
「……瞧你說的,它們哪有那麼笨……」許冥聽它說得煞有介事,整得自己也有些懷疑了,想想卻還是道,「你自己也說了,根是很難拿到的。如果這裡真是蝴蝶的地盤,怎麼會只用一個保險箱裝它?」
用的還是默認密碼。
「更重要的是,倘若這裡真是蝴蝶的地盤,那它怎麼也不可能被關在外面啊?」許冥語氣肯定,「應該早就已經想辦法衝進來才——」
話未說完,又聽啪一聲響。
電閘瞬跳,整個房間兀地被黑暗籠罩。
甚至連一句話都還沒說完的許冥:「……」
略一沉默,她再次掏出手機。圖省事方便,她這次用來照明的,依舊是照相機的閃光燈。
持著手機,四下掃視一圈,理所當然的,什麼都沒看到。許冥唇角微動,收回視線,決定還是按兵不動,視線無意識往手機屏幕裡一看,卻是驀地僵住。
因為角度問題,她的手機此刻正對著窗口。從她的視角看出去,窗戶外面空空蕩蕩,然而當視線轉向手機屏幕時,卻分明能看到,窗外是有什麼在動的。
一個巨大的、模糊的輪廓。幾乎是整個趴在了窗戶上。許冥猜測那或許是蝴蝶,但她眼中的影像實在太過殘缺模糊,以至於那輪廓看著,實際更像一個人——
一個倒懸在窗戶外的,頭髮大大膨開的人。
即使如此,許冥還是看到了。有某些很細的東西,正順著窗戶的邊沿滲進來,如同蠕動的細足般,窸窸窣窣地探向窗戶上的半月鎖。
許冥:「……」
許冥陷入沉默。許冥冷靜地將手機裝進口袋。
下一瞬,便見她幾乎是原地彈起,想也不想地就抱起所有東西,轉頭就往外衝!
幾乎就在同時,腦海中響起鯨脂人幾近抓狂的聲音:「死小孩!!」
「我知道!」許冥頭也不回道,「在跑了!」
鯨脂人:「……」
「誰跟你說這個!」它的聲音聽著更抓狂了,「我問的是你跑就跑,你幹嘛抱著人家的根跑!」
真就搶公章上癮了是嗎!
許冥:「……」
「你不懂,相逢即是有緣——」
她顛三倒四地說著,話音未落,人已經搶出了門。
而差不多就在她閃身出門的瞬間,她分明感受到,身後有什麼一下迫了過來,強烈的風壓,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許冥腳步不由自主地一滯,緊跟著,便見她飛快轉身,伸出右手往後就是一帶。
「砰」的一聲,梅開二度。8307的房門再次用力關上,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用力的撞擊。
對,8307——許冥離開前還特意確認了一下。被撞得微微搖晃的門板上,這個編號分外清晰。
眉頭下意識擰得更緊了些,許冥微微後退,略顯艱難地捂住右臂,轉身就跑。
這次跑向的,卻是電梯所在的方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1:3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5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蝴蝶大廈(二十)
其實按照許冥的經驗,這種時候,樓梯往往才是最優解。
畢竟電梯也是恐怖片裡的高風險區域。
不過她這會兒情況實在有些特殊——一方面,早在她出門的瞬間,腦海中的鯨脂人便在嗶嗶作響,不斷提醒她右邊樓梯的方向早已爬滿了蝴蝶;另一方面,則是她的手已不太方便。
——方才關門的時候,右臂明顯被什麼東西狠狠擦了一下。這會兒大片的血跡,已然順著衣物暈染開。
樓梯曲折,還沒有燈。在已經傷了一隻手臂的情況下,從那兒走未免太冒險,因此許冥念頭飛轉,果斷遵循了直線跑路原則,直接朝著位於走廊另一邊的電梯跑了過去。
「你認真的嗎?」就在等待電梯上行的當口,鯨脂人還在她腦海裡真心誠意地發出疑問,「電梯出事不是更砸嗎??」
擺爛停運還是好的,就怕萬一失控下墜……
「這地方只有三層。」許冥咬牙,左手用力捂住傷口,「而且不是還有你嗎!」
「……」
似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鯨脂人明顯一愣。頓了一秒才小聲道:「喲,看不出來,你還挺看重我。」
「也是,算你有眼光。」
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受寵若驚。
……搞得許冥反倒默了下。
所以這關眼光什麼事?
她只是覺得鯨脂人本身可以變大變小,軟硬也適中而已。真要出了什麼事,不管是拿來撬門墊腳還是當墊子應該都是能用的……
尚在思索間,電梯門已經打開。明亮的燈光撲面而來。
沒有半秒猶豫,許冥當即從包裡抓出鯨脂人,直接往裡一丟,急急說了句「按著」,旋即借著電梯裡的光,又從包裡摸出來張紙,沾著自己的血往上面隨意一塗,又將黏在後面的雙面膠俐落一撕,啪地將紙往電梯門上一貼。
動作因為手傷而稍顯滯澀,整體卻十分連貫,像是已經在腦子裡排演了無數遍。
貼完的瞬間,不遠處正好響起8307房門被破開的聲音。許冥一個激靈,趕緊往裡一鑽,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恰感到身後掠起驚人的風。
啪地一聲,電梯門徹底合攏。轎廂內一片安靜。
鯨脂人這會兒已將自己拉成了成年人身高,用的依舊是那張反復精修的臉,一手正死死按在電梯的關門鍵上,用力到整個指節都按癟。
又過一會兒,確認電梯內再沒其他的古怪動靜,它方緩緩收回手指,一臉地驚魂未定。
「所以。」它麻木地轉過腦袋,看向許冥,「剛才那張紙到底是……」
「之前做指示牌剩下的。」許冥靠在牆壁上,抱著自己的胳膊喘氣,裝著規則書的手包和怪談根的外賣袋都被她挎在右肩上,臉色已經開始發白,「雨菲在指示牌後面都貼了雙面膠。」
方便外出做地推……不是,接房客的阿焦使用。
「哦。」鯨脂人似懂非懂地點頭,默了會兒,又誠懇發問,「那請問你在一個只有三層樓的地方寫個七有什麼意義?」
「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許冥十分誠實。
鯨脂人:「……」
許冥確實是在賭。現在這情況,她身上的仇恨估計是拉得死穩了。她唯一能賭的,就是對方對她的仇恨,能不能打過對7這個數字的討厭。
當然,單走個「7」肯定不行。就像鯨脂人說的,這要有用的話魔方大廈早就遍地安全區了。
所以她特意挑了之前準備的指示單,圖的就是上面自帶的「怪談拆遷辦」的落款。只要那落款還在,就意味著紙上的內容,無法被外人修改和抹除——許冥估摸著,這總比當場塗鴉要更有效力點。
不管怎麼樣吧,至少電梯內目前確實沒見奇怪的東西,外面也安靜。所以許冥願意相信,那紙多少是有點效果的。
她原地緩了會兒,在鯨脂人的幫助下,用紙巾和衣服簡單包扎了傷口,想了想,又拿出一張沒用過的指示單,手動往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7」,貼在了自己胸口。
而後才按動了電梯。轎廂很快也活動起來,呈現下行的趨勢。
不知為何,速度很慢。但好歹是在下行。
鯨脂人暗暗鬆了口氣,很快又開始提心吊膽。一轉頭,正見許冥又將那個根拿在手裡端詳,更是差點魂飛魄散。
「別拿出來啊!」它邊說邊嫌棄地揮手,「快收回去收回去!」
許冥:「……」
「別人都想搶的東西,怎麼你避得跟瘟神一樣。」她忍不住小聲嘀咕,略一思索,又將那卵狀物朝鯨脂人跟前遞了遞:「誒,你要不吞下去試試。」
鯨脂人:……???
這又是在發什麼神經?
「吸收啊。」許冥卻是一臉理直氣壯,「根能吸收根,不是你說的嗎。」
反正她的目的很簡單,別讓蝴蝶再次拿到根就行,至於這根到底落在誰手裡,她無所謂。
另一方面,規則書的吸收方法她完全沒有頭緒,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拿來餵鯨脂人。反正它和規則書深度綁定,也算是自己人。
鯨脂人聞言,看向她的目光卻更像看神經病了。
「你以為是吃雞蛋嗎閉著眼就吞下去了?!」它看上去倒想是想把許冥給吞了,「哪有這麼容易的!」
常說的「吸收」,只是一種形象的描述。更精準的說法,應當是「建立聯繫」——只是這聯繫建立的方式多種多樣,有的依靠內服,有的物理融合,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需要時間。
樹和菟絲子之間,所謂「根」的搶奪,其實也就這麼回事。
無非就是菟絲子拿到根後,設法和對方建立聯繫。它和根的聯繫越強,樹和根的聯繫就越弱,樹的本身也愈弱,通過這種純樸的分配方式此消彼長,直至完全取而代之,切斷樹與根聯繫的那一刻,便意味著真正上位。
不過這點說來容易,實際操作很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樹和根的聯繫是天然的,只要根還在怪談區域內,它和樹的聯繫就一直存在著,就能一直供養著樹,縱使樹的實力不幸遭到削弱,削弱的程度也是隨著時間逐步遞增,初期的幅度十分有限。
而建立新聯繫並取而代之的過程又相對漫長,要在這漫長的時間內避開樹的搜索,本就是件無比困難的事。
至於現吞什麼的,則是根本行不通——就算吞下去,被抓到也能給你活剖出來,原地做成八寶鴨。
「所以說,你死心吧!」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了一樓,鯨脂人一面死死按住關門鍵,一面轉頭繼續對許冥下結論:「你以為搶到了寶,實際就是個燙手山芋!早點扔了算了。」
實在不行,等等丟一個阿焦出來,讓它帶著往反方向跑——至少還能為他們爭取些跑路的時間。
許冥聞言,卻是皺了皺眉,一時沒有吱聲。
默了兩秒,又見她蹲下身來,再次囑咐了句「按著」,跟著便從包裡掏出紙筆,低頭又開始寫畫。
鯨脂人見狀,只當她是又想給自己寫字疊甲,便也沒管,只死命地又按起關門鍵,同時焦急地感知起外面的情況;抽空往許冥處看了眼,這才發現她手裡拿著的是塊空白工牌,她正往上面寫名字。
……等等。
工牌?
鯨脂人表情頓了下。
她這時候寫什麼工牌?是要寫給誰的?蝴蝶嗎?
不是吧?她又看不到蝴蝶本體。
正在懷疑,卻又見許冥收起筆,轉而打開了存放著根的保溫袋——鯨脂人眉毛一動,一股強烈的不安,忽然就湧了上來。
她……應該只是拿出來看看吧?雖然現在很不是時候……
反正、總之,應該不會是要給根上牌吧?應該不會有人蠢到會給一個沒有意識的根上工牌吧,不至於的吧?肯定不至於的吧……
跟著就見許冥很認真地把工牌纏了上去。
她上了。
鯨脂人:「……」
「所以為什麼你要給它上牌啊!」它忍了又忍,在許冥打開電梯門衝出去的那一瞬,終是沒忍住吼出了聲,邊吼邊手腳並用地又縮小爬回了對方包裡——
「你給一塊石頭上牌的意義在哪裡啊!」
搶先獲得冠名權嗎!
許冥卻被它質問得莫名其妙,邊往外竄邊道:「綁定啊。」
鯨脂人:「……」
靠,確實。是還有這個功能來著。
「不是你說的嗎?」許冥轉眼已經跑進了走廊,一手按上牆壁,再次開始一邊數門一邊前行,「你說只要建立了新聯繫,域主本身就會被削弱……」
鯨脂人:「…………」
不是,所以我科普了那麼多,你是打定主意就撿愛聽的聽是嗎?
不過別說,這確實是個思路——它差點忘了,工牌這種衍生物的優勢之一,恰恰就在於能夠迅速與外物建立聯繫。
然而很快,它又似意識到什麼,立刻搖起了頭。
「不行不行。靠工牌建立的綁定關係太弱了,對域主造成的削弱也很有限……沒什麼用的!」
真要說起來,這種綁定關係造成的削弱,還不如許冥之前那一通亂改來得有效果——畢竟那一通亂改,不僅直接將蝴蝶的進食途徑搞崩了大半,還把它養在鍋裡的食物也一並端著跑了。
可不管是那種削弱,效果都太不明顯了。起碼對許冥來說,很不明顯。
如果是放在差不多等級的較量中,這種削弱或許會成為左右勝負的關鍵,但放在許冥和蝴蝶身上,這種程度的削弱就完全不夠看,老虎再怎麼削,要捏死一隻螞蟻,那也還是輕輕鬆鬆。
「我知道。」許冥卻道,「所以得去找一個和它差不多的家伙。」
鯨脂人:「……???」
許冥卻沒再進一步解釋,而是繼續加快腳步往前跑去,邊跑邊不斷數著路過的門——
「8105、8106——快到了!」
8107。酒店內最安全的房間之一,也是之前那些工作人員帶著舊房客進入的地方。
只要能進入那裡,就能找到工作人員——
許冥默默想著,盡可能再次提速。眼看就要拍上門板,卻聽腦海中的鯨脂人發出一聲驚叫,幾乎是同一時間,強烈的寒意混著翅膀拍動的風聲撲面而來——
許冥心頭一驚,本能地往後閃了一下。有什麼擦著她的胸口過去,旋即一口咬在了她的腿上。
「我X!」許冥本能地驚呼一聲,轉瞬的僵硬後,痛感潮水般湧上。濡濕的感覺飛快蔓延,按上去的手掌上,盡是一片帶著腥氣的潮濕。
可怕的壓迫感再次逼近,她忿忿地抬頭,恰在此時,卻感到右肩處忽然一鬆。詫異低頭,這才發現保溫袋的帶子不知何時已經斷裂,裝著根的保溫袋一下掉在地上。
她不由一怔,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方才動作太大,將帶子掙斷了;下一秒,卻見那袋子似是被人用力踹了腳,一下滑出老遠,跟著又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慌慌張張地沿著衣服往上爬。
「快溜快溜!」鯨脂人慌亂的聲音在腦子裡響起,「它肯定優先去撿根,我們趕緊跑!」
許冥:「……」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
剛才應該是鯨脂人察覺情況不對,趕緊爬出來扯斷了保溫袋的袋子,又一腳踢開,免得仇恨繼續落在她身上。
「……」許冥閉了閉眼,一時竟不知是該說這家伙機靈還是慫。
腦袋裡,鯨脂人還在不斷催著跑路。許冥捂著不斷滲血的大腿,唯一能做到的,卻只有朝著8107的方向繼續移動。好消息是,蝴蝶似乎確實是被那個保溫袋吸引了注意,許冥能感覺到,那種陰冷的壓迫感猶在,但相對之前,似乎已弱了些許。
從鯨脂人的視角,情況則要更明確些——在它的視野裡,蝴蝶的本體這會兒已然停在了那個保溫袋前,正試探著用細細的爪子鉤抓著,研究怎麼將袋子打開。研究片刻,終於失去耐心,直接伸手在保溫袋外面一滑,看到裡面卵狀物的那一刻,卻明顯怔了一下,旋即發出一聲令人費解的憤怒的尖嘯——
?
???
這麼一整,給鯨脂人也整懵了。而就在它明智地縮回腦袋,又開始催促許冥跑路的時候,四周情況,突然又是一變。
光影變幻,頂燈乍亮,無數雜亂的滴答聲忽然響起——
又一道龐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現了走廊中。
然後沖著沒反應過來的蝴蝶,反手就是一個大逼兜。
「……我去。」
鯨脂人愣了下,無意識地發出吃瓜的聲音:「這下可精彩了。」
還在掙扎著遠離,同時痛到快要失智的許冥:「……」
她茫然抬頭,自然什麼都沒看到。事實上,她唯一能感覺到的環境變化,就是頭頂的燈忽然又亮了,還有就是那種近到彷佛要割裂皮膚的壓迫感驀然退開。她看了看仍躺在原地的保溫袋,默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魔方大廈的管事人來了?」她試探著問鯨脂人。
正忙著看現場的鯨脂人毫不猶豫地點頭:「嗯。」
「已經開撕了!」
開撕……
許冥因為它的用詞而撇了下嘴角,出於謹慎,又掙扎著從包裡摸出自拍桿,奮力將不遠處的保溫袋勾了回來。
確認裡面的卵狀物還在後,她方鬆了口氣,見鯨脂人還在吃瓜,順口問道:「誰佔優勢?」
鯨脂人「嘶」了聲,語氣中竟透出幾分遲疑:「這個,好像不好說啊。」
按說蝴蝶的實力是絕對佔優的,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許冥亂棒削弱了好幾波,這會兒居然和魔方大廈這邊的老大撕了個旗鼓相當,戰局呈現出膠著狀態。反倒讓鯨脂人有些傻眼。
「對了,話說你之前到底往外賣袋裡藏了什麼啊。」鯨脂人見她將根又撈了回來,忽又想起這事,好奇往保溫袋的方向張望,「剛才那一下真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它會直接把根叼走了。」
結果不知看到了啥,反而愣了一下,很火大的樣子。恰好給了魔方大廈這邊偷襲的機會。
許冥背靠牆壁,喘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放。」
袋子裡除了根,也就只有那個纏在根上的工牌而已。
「?真的假的!」鯨脂人聽了,登時更加傻眼。頓了會兒,忽似想到什麼,語氣一下微妙起來:「等下,說到工牌……」
「你到底往那上面寫了什麼名字?」
這回許冥卻是秒答:「77。」
鯨脂人:「……」
你誅心。
……不然呢,難道叫它小帥嗎?
許冥閉了閉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8107,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皺了皺眉,準備伸出去拍門的手也緩緩收了回來,略一沉吟,又開始往遠處悄悄地爬行。
奈何腿傷實在有些嚴重,挪了半天都沒挪出多遠,只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頗為駭人;另一邊,鯨脂人似也被她的狀態嚇到,再次趴在包沿探頭探腦,像是在糾結要不要出來幫忙,無意中又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忽然又「咦」了一聲。
「怎麼?」許冥立刻抬眼,「蝴蝶贏了?」
「不、不是。」鯨脂人的聲音卻變得古怪起來,「不僅沒有……它的狀態好像也變得不太對勁。」
……不對勁?
許冥擰了擰眉,略一沉吟,果斷從包裡拿出手機,打開照相模式,努力地用鏡頭四下尋找起來。
很快,在鯨脂人的指點下,她總算找到了蝴蝶的所在——因為白痴的特性,許冥一時沒法看得太清楚,只能隱隱看到一雙高高揚起的翅膀輪廓,不斷撲騰,像是正在掙扎,緊跟著又一點點地縮小、收攏——
它的身後,又似有什麼正在旋轉。黑色的粗線,交織成一格一格。許冥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終於看清,那像是一個轉動的棋盤。
棋盤轉動不歇,翅膀的萎縮也還在繼續。直至最後,所有的翅膀完全收攏到了一處,並成了一條巨大的、臃腫的黑影,從許冥的角度,還能隱約看出些蠕動的模樣……
「我去。」就在此時,鯨脂人的聲音再次在意識裡響起,音量不大,充滿震驚,「它變成蟲了!」
許冥:「……?」
「蟲子!毛毛蟲!」鯨脂人急急解釋,通過它的聲音,許冥甚至能腦補它努力比劃的樣子,「那個蝴蝶,居然自己變成了一條很大的蟲子,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啊,它好像打算跑了!」
「……」許冥聞言,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一抿。
是「變成」——還是「變回」?
克制地吸了口氣,她再次拿起手機,朝著蝴蝶所在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回,鏡頭內卻是再看不到什麼龐大的影子了,那個轉動的棋盤也不見蹤影。許冥盡力看了半天,才總算在鏡頭的邊緣捕捉到一點點蠕動的黑影。她遲疑地滑動起屏幕,想試試看能不能再放大些;不料鏡頭拉近的瞬間,屏幕裡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張蒼白的人臉。
「!」許冥嚇了一跳,本能地放下手機。腦海裡隨即響起鯨脂人安慰又嘲諷的聲音:「瞧你嚇得,是魔方大廈那個管事的啦!虧你之前還一直為她說話,葉公好龍了吧……」
「行了,至少現在蝴蝶總算爬了,你趕緊和她敷衍地社交一下,找人幫你處理下傷口,然後等著離開就行……」
話未說完,它聲音卻忽然小了下去。
又過一會兒,才聽鯨脂人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回的語氣,充滿了忐忑和猶疑:
「那個,你是不是有哪裡得罪她了?
「她現在就在你面前看著你……不知為什麼,很火大的樣子。」
……事實上,不用它說,許冥也已經感覺到了。
那近在咫尺的怒氣與壓迫感,和方才蝴蝶的釋放出的,是如此相似。
然而許冥對此,卻完全不感到奇怪。
「你是想要這個吧。」她舉起手中的保溫袋,盡可能平靜地看著前方,「如果想要的話就拿去好了。我不跟你爭。」
話音落下,面前的怒氣卻沒有絲毫地減弱——不知為何,似乎還更強了些。
這下,許冥終於有點慌了。
「不是,你確定她只是想要根嗎??」腦海裡,鯨脂人煩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咋覺得,她的火氣就是沖你來的……」
「不可能。」許冥不假思索,「我又沒有得罪她。」
怪談拆遷辦應該也沒有——之前的合作明明也都挺順利。
更重要的是,許冥很確定,對方是想要這個根的。
略一沉默,她索性再次抬頭看向空氣,直接開口:「這個根,其實最開始,是你拿出來的吧。」
——話音落下,卻沒等到任何回應。
唯有鯨脂人,在她腦海裡小聲提醒:「那個什麼,你看錯方向了。她的頭現在在你的右邊。」
許冥:……
閉嘴,你這樣會顯得很我很呆!
許冥本著「這種時候再轉回去未免太傻」和「邱雨菲也說過我四分之三側臉特別冷冽有氣勢」的想法,繼續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平靜道:
「我之前就奇怪,為什麼蝴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而且還一副精神很不穩定的樣子……直到在8307發現了這個包,才明白過來。
「是因為它的根被人拿走了。所以它才惱怒,才發瘋。」
氣得跟某個被人抱著根就跑的咨詢公司老板一樣。
而整個酒店裡,有本事拿走這個根的,除了一直盤踞在此的魔方大廈管事人,還能有誰?
「它瘋了嗎?」鯨脂人聽到她的話,卻是傻了,「它怎麼敢的啊。」
域主失去根後,實力確實會遭受削弱,但這種削弱是逐步呈現的,絕無可能立竿見影。在這個前提下,對方冒險盜根,無疑是在自尋死路——從目前來看,事實也確是如此。
失去根的蝴蝶一怒之下直接對著魔方大廈動手,如果不是許冥在場,搞不好今天魔方大廈的所有人,管它死活,全都要團滅。
「乖乖。」鯨脂人繼續震驚,「這位姐夠莽的啊。」
「不。」許冥卻搖了搖頭,「它應該也是有做一些準備的。」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她方才見到那一幕。
一隻巨大的蝴蝶,逐漸萎縮回蠕蟲的那一幕。
——旋轉的棋盤格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們進酒店時拿到的白棋糖果。再聯繫下鯨脂人剛進這區域時的症狀,以及它對白棋糖果氣息的熟悉,某些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些糖果,應當具有讓服用者時間倒退的效果。」許冥猜測,「只是有的是身體時間,有的是意識時間……」
鯨脂人進入怪談區域時觸發了類似的防禦機制,因此意識上的時間倒退到了幾天前,並在困在了那一段時間裡。而蝴蝶,作為大量白棋糖果的服用者,遭受到的則是軀體上的回退,而且是一口氣退到了還十分弱小的時候……
若說魔方大廈這邊沒有盤算過這事,許冥是不信的。
「懂了,說白了還是下毒。」鯨脂人恍然大明白,「眼看著毒素積累得差不多了,覺得可以一舉拿下了,就說趁機動手,先將蝴蝶的根偷走。沒想到判斷失誤,沒法一次將蝴蝶拿下,結果反而被蝴蝶入侵!」
要不是這次許冥提前削弱了幾波,估計翻車也是遲早的事。
「哈,虧你之前還猜,白棋糖果就是拿來做慈善的。」理清這點,鯨脂人又忍不住嘲諷起來,「我就說,能在怪談區域裡混到現在的,哪有那麼傻白甜。」
不過要它說,對方這波還是不太值當。差點翻車不說,自己也沒撈著什麼好——許冥看不見,可它看得清楚。在蝴蝶開始萎縮的那一刻,魔方大廈這邊的女人也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它當時還不明白,現在聽許冥一說,總算反應過來。
要引爆蝴蝶體內積累的糖果效果,估計本身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另一方面,蝴蝶因為只是因為時間倒退而暫時萎靡,有根存在,說不定很快就能恢復過來。到時候兩邊誰佔優勢,只怕更不好說。
但話說回來,這樣說起來——許冥,似乎確實沒什麼惹到對方的地方啊。
除了自說自話帶著找到的根跑路。可她也說了,願意直接交出來,那對面還火個什麼勁?
意識到這點,鯨脂人也感到奇怪起來。另一邊,久久沒有等到來自對方的回應,許冥也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只見她低頭,乾脆從保溫袋裡掏出了那個卵狀物,三兩下扯掉了纏在上面的工牌,跟著毫不猶豫,在鯨脂人的驚呼中,直直往對面一砸——
「砰」的一聲,那卵狀物直直摔在地上。許冥卻是在褲子上蹭了蹭手,語氣中不知為何,也帶上了幾分火氣:
「你不用這麼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說了,我不要。如果不是不想蝴蝶繼續留著它,這東西我根本不會拿。
「我也理解你的行為。換我是你,我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哪怕只是為了自保,這個根也必須得搶。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挑在這個時間點動手……」
哪怕只是晚一天,他們幾個還在酒店裡的活人,也不至於搞這麼狼狽。
……不過轉念一想,只要這個怪談區域的規則還在運轉,酒店內的房客就不會斷絕。就算不是他們,也肯定會有其他人受到波及,這樣看來,輪到他們這波,反倒還算好事。
畢竟換作其他人,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裡剛冒起來的火氣,又稍稍降了下去,一時又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拆遷辦的存在,才會特意在這個時間動手;而另一端,不知是不是終於聽進去了她的話,對面那無法掩蓋的怒氣,居然也漸漸平息下來。
緊跟著,許冥忽然感到腦門上一涼——像是被什麼碰了一下。
奇異的感覺瞬間湧上,耳邊似乎有時鐘滴答作響。許冥陷入了短暫的眩暈,等到再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腿上的傷口,已然消失不見。
不只是腿,右臂上的傷口也沒了。就連肩膀都鬆快了不少。
「咦,治療?」鯨脂人嘖嘖稱奇,「它還有這本事?」
「……」
許冥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緩緩抬頭,視線一點點轉向自己的右側,片刻後,才克制地倒吸口氣。
「不。」她望著面前的龐大身影,在意識裡緩緩答道,「它應該……只是倒轉了我的時間。」
倒轉的是身體上的時間,讓許冥的軀體直接恢復到了幾天前的狀態——只是相應的,白痴的特性,也因此被重置。
所以,許冥現在,是能看到的。
能看到那個站在自己跟前的,脖頸幾乎抵到天花板的巨大身影。
它的輪廓,看上去其實像個女性,甚至還穿著繁復的裙子;只是它曲折的脖頸上,長著的卻不是頭,而是果實般沉沉墜著的無數掛鐘,最中間的一個,還拖著長長的頭髮。
只是不少掛鐘的鐘面上,正爬著深深的裂縫。
它還有手,手指修長漂亮。許冥眼睜睜地看著它伸手,從地上撿起那個卵狀物,潔白的指甲一個用力,居然生生將其從中間掰成兩半。
緊跟著,其中一半,就被遞到了自己的跟前。
吵鬧的時鐘聲響起,震得許冥頭疼。腦海裡的鯨脂人及時給出翻譯:「它的意思是,這個給你,作為再來的鑰匙。」
許冥:「……」
什麼再來?再來哪兒?這裡嗎?
還指望我當回頭客咋的?
許冥一時愣住,餘光忽然瞥見幾個路過的人影。她下意識轉頭,正見幾個頂著動物腦袋的半透明人影,懵懵懂懂地在走廊的另一端徘徊。
是依舊住在蝴蝶大廈的人。
所以……是希望我能再過來,把更多的人接走嗎?
許冥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短暫的沉默後,卻還是點了點頭。
「好。」她小聲道。
她還想說些什麼,比如自己關於徹底離開這裡的思路,對面卻沒再給她更多的交流機會——幾乎就在得到她回應的瞬間,對方當即朝後退去。龐大的身軀在接觸到牆壁的剎那,忽地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緊跟著便像是液體一般,悄無聲息地溶了進去,只留下一枚漂亮的圓形掛鐘,靜靜懸掛在牆上,有條不紊地發出滴答聲響。
許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總覺得那掛鐘,更像是隻眼睛。
走廊裡再次陷入安靜,唯有不遠處的舊房客來來往往,發出些微的低語與腳步聲。許冥原地緩了片刻,努力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走到大廳一看,座鐘上的時間,已經到了十四點五十一。
實際用時比說好的十二分鐘,還要短一些。
大門這會兒也已打開了,門前是數名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有的在搬鐘,有的在打掃,有的正就著座鐘裡的倒影修整自己被摔爛的五官,或是獨自坐在大廳的邊角,努力拼接著脫落的四肢和腦袋。
見許冥過來,他們還會自覺地將身體背過去一些。似是覺得這畫面有些活人不宜。
那專門負責前台電腦的秋小妹,這會兒也已經回到了崗位。依舊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拽臉,只是在許冥路過時,略微抬了抬眼。
跟著就見她稍一抿唇,沖許冥點了點頭。
「裡面的人已經走了。」她道,「你是最後一個。」
「……好的。」完全沒想到她會主動和自己說話,許冥反倒一怔。過了會兒才道:「謝謝。」
那前台小妹卻又不理人了,收回目光,繼續敲打起鍵盤來。
許冥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聳了聳肩,徑自朝外走去。
酒店之內,時間已經指到了快下午三點;酒店之外,天卻才剛濛濛亮。
踏出大門的瞬間,略帶著潮濕的空氣迎面撲上。許冥眯了眯眼,下意識抬頭,正見東方既白,晨光熹微,無端給人一種世界正被點亮的錯覺。
再下一秒,又覺眼前一陣恍惚——
等到再清醒時,身邊已是邱雨菲焦急又如釋重負的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2:0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5 PM 編輯
第四十章 蝴蝶大廈(完)
看到邱雨菲的瞬間,許冥大腦狠狠懵了一下。
她掙扎著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是在一輛大巴車上,周圍空蕩蕩的,只剩自己和邱雨菲二人。
……對,她想起來了,自己是和邱雨菲來體驗酒店的來著。沉浸式驚悚酒店……
許冥默默想著,起身就準備去拿行李。胳膊卻被邱雨菲用力拽了一下,跟著便見她將什麼東西遞到自己面前,一臉嚴肅。
許冥不解低頭,只見她手裡拿著的,正是怪談拆遷辦的工牌。
緊接著,又見她將工牌一翻,露出夾在後面的提示紙。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不要進入酒店。去找冥冥,一起下車,和其他人匯合,再設法離開。】
落款是怪談拆遷辦。
許冥:「……」
她狐疑地抬眼,正對上邱雨菲緊張的眼神。
而就在許冥大腦開始瘋狂運轉,拼命思考起現下的狀況時,腦海裡忽然響起鯨脂人的聲音。
「喲。」它語氣有些懶散,聽上去像是剛睡醒,「這就出來了?好效率。」
許冥:「……?」
很好,看來這裡起碼還有一個搞得清狀況的。
於是毫不猶豫,帶著邱雨菲就下了車。抬眼一看,車子外面果然是一家酒店,故意做舊的外觀,看上去像是危樓,外牆上是顯眼的四個大字,「魔方大廈」。
許冥遙遙望著,不自覺地蹙了蹙眉,再細一看,卻見那酒店大門正關著,門外站著兩個工作人員,正在與另一名染著黃毛的顧客說話,看樣子是正在勸離。另有一個穿著哥特裙的女孩,獨自在不遠處等著,百無聊賴地刷手機,似是正等待著什麼。
封閉的玻璃門上貼著一張紙,許冥湊過去,發現是幾行打印字:
【本店與特殊公益組織[怪談拆遷辦]聯名活動正在籌備中。
【為配合活動。主店區域暫不開放。未入住的房客,將遷至分店區域。
【前往分店的大巴即將抵達,請各位顧客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許冥:……
道理我都懂。可誰能跟她解釋下,為什麼這裡會有怪談拆遷辦?
她什麼時候搞的聯名,她怎麼不知道?!
許冥再次愣住,正在門口和人解釋情況的工作人員卻在此時注意到了她。不知為何,一副和她很熟的樣子,其中一人還沖她招了招手。
許冥愈發莫名其妙,只得也抬手招了招,假裝自己很懂的樣子。
順便在腦海裡瘋狂搖晃起鯨脂人,追問起具體的情況。
鯨脂人難得被她吵到,哇哇亂叫一陣,終於開始解釋。許冥聽到一半,又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酒店後面繞了出來,旁邊還跟著個酒店的工作人員,看上去正在友好交流。
……正是顧雲舒。
顧雲舒手裡拿著杯果汁飲料,看樣子是酒店送的。細細的吸管從面罩下面遞進去,吸得咕咕作響,一邊吸,一邊嚴肅地沖旁邊人點頭。
見到許冥,她眼睛明顯一亮,當即探出了手,小幅度地沖她搖了搖。許冥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頂著一旁邱雨菲困惑的目光,快步走了過去,靠近的瞬間,正聽見顧雲舒一本正經地和對方說話。
「……對,就叫宏強。我以前就在那兒。」她聽到顧雲舒道,「我就是死在那裡的,後來宏強被拆了,才轉到拆遷辦的。」
「福利什麼的不重要,主要我們主任人很好,我就很喜歡。」
莫名其妙就拿了張好人卡的許冥:「……」
所以這又關我什麼事?
而且為什麼對面那位還在很認同地點頭?我們見過嗎?
許冥再次沉默,腦海裡響起鯨脂人不客氣的嘲笑聲。
好在顧雲舒還是很有良心的。看出許冥的茫然,她當即走了過來,將人拉到一邊開始小聲解釋,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但配合腦子裡鯨脂人的補充,總算還是讓許冥搞清了狀況。
起碼有一件事,目前可以確定了。
酒店的說明,靠譜。即將到來的大巴車,能坐。
確定了這點,許冥內心一下安穩不少。尤其是在發現自己的包裡,確實存在著半枚古怪的卵狀物後。
另一個存在分給自己的,屬於這個怪談的一半的根。
雖然好奇,但現在並不是研究這東西的時候。於是許冥想想還是把這個東西暫時放到了一邊,轉而先回去安撫起正在緊張的邱雨菲。又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說好的大巴車果然出現,出於謹慎,許冥第一個上去看了看,在看到坐在駕駛位的人後,不由微微一頓。
是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同樣穿著酒店的制服。
不知為何,看著有些眼熟。
「這人你見過的。」鯨脂人在腦海裡提醒,「他來你房間修過空調。」
「……哦。」許冥恍然大悟,對著司機友善地點了點頭,「師傅,修空調啊。」
司機:「……」
他沉默地看了眼面前的方向盤,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另一邊,許冥似是也意識到自己這聲招呼打得有些歧義,聽上去有種腦幹缺失的熱情。有些尷尬地笑了下,沖後面招了招手,轉身走進了車廂裡。
很快,其他人也魚貫而入,許冥和邱雨菲坐在一排,同樣坐在車上的還有那個穿哥特裙的女孩和黃毛年輕人。顧雲舒獨自坐在了最後的角落,扯著臉上的面罩,小心翼翼地擋著自己的臉。
大巴隨即啟動。車窗外的酒店越來越遠。許冥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本想努力保持清醒,卻還是隨著車子的輕輕搖晃,不覺睡了過去。
——另一邊。
就在許冥她們離開不久之後。
另一輛大巴停在了酒店門口。
方雪晴探頭探腦地從裡面走了出來,臉上微帶著幾分猶疑。
而這些猶疑,在看到酒店門口的告示後,又瞬化為深深的愕然。
「嘿嘿!」她忍不住拍了拍同伴的胳膊,「看這個!」
「看著呢。」凌光抿了抿唇,客氣地朝守在門口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旋即被方雪晴拉到一邊。
「不要慌,讓我們先好好捋捋情況。」她邊翻著手機裡的記錄,邊驚疑道,「我們這是已經第二輪了?」
「應該吧。」凌光也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你那邊沒有關於第一輪的記錄?」
「有是有,但是看著很奇怪啊。」方雪晴抿唇,「而且這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怪談拆遷辦……」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她醒來時還發現自己身上戴著怪談拆遷辦的工牌。
更關鍵的是,她的規則書,明顯已經發動過一次了。
準確來說,是建立了關於「門」的規則,但相關規則並未被使用,最終在超過時限後自動失效;能佐證這點的還有她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損害,說明能夠觸發規則的「鑰匙」最後並沒被用掉。
問題來了。她既然啟用了規則書,就說明已經到了非用不可的時候,然而最終並未用上……這就很讓人費解了。
帶著諸多的疑問,方雪晴飛快瀏覽起了自己的記錄,過了片刻,總算鎖定了一個關鍵詞——
同一時間,凌光也似找到什麼,目光微微一頓,兩人齊聲開口:「顧銘。」
「……」
又是片刻的靜默,方雪晴遲疑著張嘴:「酒店裡出現變故,她組織起了跑路救援。」
「可她是個實習生啊。」凌光蹙眉。
「……我的那枚鑰匙,應該是交給她用了。」方雪晴將記錄往下翻。
「可她是個實習生啊。」凌光繼續蹙眉。
「……我們第一輪導出的部分結論,也是她提供的。」方雪晴緩緩抬眼。
「問題是她不是個實習生嗎?」凌光眉頭擰得快要夾死飛蟲。
方雪晴:「……」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兩種可能。」默了一會兒,她慢慢開口,「要麼,她撒謊,她其實不是實習生。」
「要麼,就是她單位,新人培訓確實做得特別牛X。」
「……」凌光與她對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又往酒店大門的方向一看。只見那張通知上,「怪談拆遷辦」幾個字顯得尤為清晰。
出於某種沉重的擔憂,方雪晴糾結一會兒,還是又走回了酒店門前,拐彎抹角地打聽起了顧銘的情況。令她意外的是,酒店的員工卻是相當直率,直接告訴她那個「其他單位來串門」的女人已經走了,乘的是上一班車。
不論消息是否屬實,方雪晴總算是鬆了口氣。而就在她琢磨起之後的安排是,更令她意外的一幕出現了。
又有兩個酒店員工,從建築物後面繞了出來,拖著一個有些眼熟的行李箱。照面之後,第一句就是問他們認不認識唐夢龍。
有些詫異地與凌光對視一眼,方雪晴謹慎地點頭。跟著便見那員工將行李箱推了過來。
「他丟掉的東西。」他道,「他希望你們帶走。」
……!
方雪晴心臟重重一跳,剛想再問些什麼,那名工作人員已經轉身離開。
將目光又轉回那個行李箱,她這才醒悟,為何會覺得眼熟——這分明就是唐夢龍離開時帶的那一個。
打開行李箱,裡面盡是胡亂堆著的東西。
從換洗的衣物,到隨身的手機、鑰匙,還有記錄用的筆記本。
看的方雪晴楞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方徐徐合上面前的箱子。
凌光站在她的旁邊,輕輕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方雪晴張開嘴,又閉上,反復幾次,才終於擠出一點聲音。
「你說,他現在還在嗎?」她問凌光。
凌光沒法回答這個問題,酒店的工作人員,也對此保持沉默。方雪晴沒辦法,只好將這個問題壓在心底,一直壓到登上大巴的那一刻。
大巴空蕩,只坐著他們兩人。和他們一起進入第一輪的甄姓小伙沒再出現,想來他本身就不是活人,因此早一步走其他的途徑離開。
方雪晴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著,心臟猶自沉甸甸的。大巴即將啟動的那一刻,她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猛地坐直了身體。
一旁凌光不解地看過來,方雪晴指著酒店的大門,面上卻是再復雜不過的神情——
她確定自己看到了。即使只有一瞬,但她確實看到了。
玻璃門的內側,空蕩蕩的酒店大堂裡,方才那一剎,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一個寂寥的、半透明的身影。
穿著她熟悉的衣服,頂著她不熟悉的動物頭顱,沉默地站在玻璃門後面。目光隨著車子移動追過來的剎那,似含著萬語千言。
而後轉眼,又消失不見。
車子很快駛遠。等到凌光循著探頭看去時,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收回目光,他坐回原位。又過一會兒,才聽他小聲道:「這一部分,報告裡面,就別提了吧。」
「……」方雪晴抿了抿唇,用力抹了下眼睛,思索片刻後,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片刻後,又聽她低聲開口:「說起來,剛才好像有在他身上看到工牌……」
凌光:「……」
凌光:「魔方大廈的?」
方雪晴:「和我們身上的一樣。」
凌光:「…………」
凌光:「那唐哥現在,到底算哪個單位的?」
方雪晴又一次默了。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
另一頭。
在車廂微微的搖晃中,許冥再次睜開了眼。
睡眼惺忪,看到計程車的車頂時,還遲緩了兩秒鐘。下一瞬,洶湧的記憶忽如潮水般捲入,許冥一個激靈,霍然坐直了身體。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旁的邱雨菲也猛地彈了起來。隨即便是前座傳來的一聲大叫——許冥越過椅背朝前看去,正見那黃毛司機扒在方向盤上,肉眼可見地顫抖。
「……那個,小哥。」許冥及時開口,試圖幫人穩住情緒,「我知道你現在很慌,但你先別慌……」
黃毛司機:……
謝謝你,很有效的安慰。
眼見著對方似乎還在因酒店裡的事而心有餘悸,許冥一時也有些無奈。好在邱雨菲這會兒也已經緩了過來,主動坐到副駕駛座上,承擔起了給人做心理輔導的業務。
順便強調一下她們兩個的好人身份,免得司機小哥受驚過度半路就把她們丟下去。
許冥則是坐在原位,拼命揉著腦袋,努力消化著方才紛湧而至的記憶——所有循環的記憶,剛才一股腦兒全竄上來,整得她有點頭疼。
消化間,時不時能聽到前方邱雨菲的隻言片語,語氣那叫一個甜美溫柔:
「……之前的一切,您就當是場夢,醒來只管動,不要擔心,沒什麼後遺症的……」
「……誒對,之前和你說過的,我朋友有家傳絕學……拆遷辦?對對,就她們家,家族企業,清朝傳下來的,百年世家,專剋各種陰邪之物……」
「總之小哥你不要怕,你看我們都已經出來了……」
「沒有出去。」許冥抽空看了眼窗外,忽然插嘴。
坐在前座的兩人明顯皆是一僵,齊刷刷地轉過了頭:「什麼?!」
「我說,還沒出去。估計還得走一段呢。」許冥冷靜地朝外面抬了抬下巴,「你們看,我們還在高速公路上呢。」
哪有車子在高速路上停半天卻沒人管的。更何況這條路靜得過分了,前後左右,一輛旁的車沒有。
顯是還在怪談區域內,只是已經到了邊緣區。
黃毛小哥的臉色唰地一白:「那現在咋辦?我們直接從高架上跳下去??」
「別別別別犯不著。」許冥趕緊打消他這種可怕的想法,想想又道,「再往前開著看看吧,既然酒店都肯放我們走了,沒必要再在這種地方攔我們。」
小哥這會兒正在慌神,也沒別的主意,只得點了點頭。車子很快啟動。
好消息是,許冥猜對了。又往前開了一陣後,原本空空蕩蕩的路面上,居然當真出現了一張指路牌。
……微妙的是,那上面所寫的內容。
【出口往前0.6km】
【怪談拆遷辦】
許冥:「……」
不是,等等,這怎麼又有拆遷辦的事兒了?
她是又忘記什麼東西了嗎?她有搞過這個嗎?完全沒印象啊!
這一回,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躺在她包裡照鏡子的鯨脂人——它抬頭往外看了眼,很快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開始在許冥腦海裡嘚巴嘚兒。
「應該是你在酒店裡放指示牌的時候,被它看到了。」鯨脂人道,「它可能以為只要帶上這個落款,寫出的字就不會被改了。」
他們此刻所經歷的一切,送人出來的大巴車也好,面前的指示牌也好,毫無疑問,全是魔方大廈趁著蝴蝶虛弱,臨時做出的修改。
這樣大的改動,必然對應著巨大的代價。同時還有等蝴蝶恢復後又被改回來的風險——從魔方大廈的角度看,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盡可能保證文字的持久性。
許冥:「……」
許冥:「所以,它們在這後面加個『怪談拆遷辦』的意思是?」
「可能和『有怪莫怪』、『順祝商祺』差不多吧。」 鯨脂人猜測。
一種包含了微妙祈願的用語。
俗稱迷信。
莫名成為了迷信一份子的許冥:「……」
不管怎樣,有了個指示牌,總歸讓人安心許多。許冥果斷無視了司機欲言又止充滿疑問的眼神,只簡單叮囑了句照著開,跟著便十分大佬地躺回了椅背上,默了下,忽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等。」她差點原地彈起來,「顧雲舒呢??」
「車頂吧。」鯨脂人又縮回去照鏡子,「也可能在車底。」
「……」許冥再次沉默。
也行。
沒丟就行,沒丟就行。
又往前行幾百米,果如指示牌所言,下高速的匝道忽然出現。黃毛司機憋著口氣,一咬牙衝了下去,車子駛出匝道的瞬間,周圍氣氛明顯一變——
某種盤旋不去的淡淡壓抑登時消散,屬於現世的聲響瞬間充斥耳膜。明明這會兒已是傍晚,許冥卻分明覺得,四周一下亮了起來。
高速路上,川流不息。從異世歸來的車輛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繁忙的車流中,彷佛它一直都在。
也直到這會兒,許冥方真正鬆了口氣。她掏出手機看了眼現在的時間,發現距離她們進入怪談區域,實際只過了不到一個小時。
就是不知道那些比她們先進或後進怪談區域的人,他們出來時是個什麼狀況……
許冥默默想著,擺弄了下自己的手機,又不由慶幸地暗嘆口氣。
太好了。好在這次出門前有帶充電寶;進入怪談區域後,也及時搞清楚了所在,沒有稀裡糊塗地用它們的插座。
不然怕不是又要費一個手機。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又看向前面兩人。剛想提醒下他們注意下手機狀況,一抬眼,卻見邱雨菲正正微微垂著腦袋,一手掩嘴,一臉動容。
許冥見狀一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可能是剛出怪談區域太過激動欣喜,有些無奈地抿了下唇,想了想,又湊上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沒事了。」她語氣裡是難得的溫柔,「都過去了。現在時間不是還早嗎?去你訂的那家酒店正好。」
邱雨菲抬眸看她一眼,眼中仍含著感動的淚水,用力點了點頭。
很快又垂下了眼。
目光仍是盯著斜下方的打表機。
太好了。邱雨菲十二萬分欣慰地想到。
計程車的打表機沒有把她們在怪談區域的那段時間算在裡面。打出來的車費還是正常數額。
真的太好了。
*
又過十分鐘後,她們終於抵達了真正的「沉浸式驚悚酒店」。
也就是邱雨菲抽獎抽中,免費體驗的那家。
邱雨菲仍記著魔方大廈的事,對這酒店莫名生出些抗拒,如果不是不想來的高鐵票浪費,她甚至還打算直接轉身回去——而哪怕是在入住後,她也有些提醒吊膽,特意找上前台,要求把體驗套餐裡的一切恐怖元素都刪了,縱使很虧她也認了。
許冥對此倒無所謂,由著她安排。反正她也是來蹭的,況且這酒店本身的住宿體驗也不差。
最重要的是,比起體驗1600的酒店,她還有更在意的問題要研究。
「所以……這就算是吸收了,對嗎?」
當晚,許冥房間內。
許冥盤腿坐在床上,一臉糾結地盯著面前打開的規則書;她的兩側,則是好奇趴在旁邊的鯨脂人,與規矩坐在床沿的顧雲舒。
她隨身的包包就放在沙發上,裡面已再沒那半顆卵狀物的蹤跡,倒是規則書上,又憑空填滿了一頁。
頁面上是一個手繪的、破了一半的蟲繭。下面是一行簡單的文字說明:
【來自某精品酒店的饋贈,一個永不褪色的祝福。當你說出謊言時,別人將會更容易信以為真;該祝福只在怪談區域內有效。】
……怎麼說,真就特別簡單。
對比其他的技能說明,簡單到令人感動。
不過這也成了許冥疑惑的點。
「那個蝴蝶,看著挺花枝招展的啊。又能建密室,又能給人洗腦……」她說著,試著將頁面往後翻了翻,「怎麼對應的根,技能這麼簡單?」
鯨脂人對此卻是毫不奇怪。
「你只拿到了一半,自然會打折扣啊。」它揚起腦袋,打了個呵欠,「況且根在融入規則書後,效果本身就會弱一些的。」
俗話說得好,黑化強無敵,洗白弱三分。
許冥:「……?」
「誒呀,其實還是建立聯繫的問題啦。」鯨脂人嘖了一聲,坐直身體,「非人拿到根要融很久才能用,憑什麼規則書吞下根就能立刻發揮全部效果啊?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相比起非人的根,人類的規則書獲取更為困難,但相應的,也有自己的優勢,比如可以在初熔時就堆上多個根的效果;再比如,只要將新的根熔入,就能立刻獲得相應的能力。
但這種優勢,遠沒到逆天的程度。在某些方面,還是存在限制的。
「我不是人類,規則書的事其實也不是太懂。不過據我所知,規則書裡的技能,有的還是有升級可能的。」鯨脂人再次打了個呵欠,「反正你自己慢慢琢磨吧,當心別還沒琢磨出來,就先被人打劫就行。」
聽他這麼一說,許冥登時又想起那個曾跑到自家樓下數樓層的奇怪男人。不自覺地抿了下唇,再看時間也已不早,索性把本子一收,打算先就這樣,直接睡了。
畢竟是真的很累了。
顧雲舒聞言,非常自覺地起身去鑽衣櫃。許冥神情微妙地看她一眼,想勸她出來睡,轉念一想,還是作罷。
這家酒店裡,她和邱雨菲訂的是大床房,兩人睡一屋。邱雨菲現在又似乎有些應激,讓顧雲舒睡外面,她怕不小心又把人嚇到。
思及此處,許冥下意識看了眼手機,隨即蹙了蹙眉。
話說回來,都這個點了……邱雨菲人呢?
*
同一時間。
酒店自帶的桑拿房內。
邱雨菲在進酒店的第一時間就美美洗了個澡,洗完仍是覺得不過癮,和許冥打了個招呼就出來蒸桑拿,蒸到這個點,總算舒坦了。
酒店的桑拿區在三樓,邱雨菲她們住12層。邱雨菲抹著額頭摁開電梯,只見裡面一個漂亮的小姐姐正在理衣服,見她進來,還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下。
那女生長得好看,穿得也別致,是一身黑色洛麗塔長裙,戴著配套的頭飾,精致如玩偶,極是養眼。
邱雨菲也不由多看了幾眼,不慎與對方對上視線,也不尷尬,大大方方道:「你這身蠻好看的。」
「謝謝。」對方禮貌地應了一聲,邱雨菲心情正好,跟著道:「你這裙子,我好像在網上看到過……」
「和薄荷是一家的。」那女生低頭理著袖口的蕾絲邊,隨口道,「兩套衣服是一個系列,不過風格不太一樣。她那套是哥特,我這個走的巴伐利亞風。」
「……」邱雨菲聽著她的話,卻是驀地一頓。
事實上,那女生後面說的一串,她完全沒聽進去——她只聽到了前半句話。
「那個。」邱雨菲望著上方不斷變換的樓層,終是沒忍住,咽了口唾沫,「請問你說的薄荷是……」
「薄荷呀,魔方大廈裡的。」女生抬眸看她一眼,語氣理所當然,「你們不久前才見過,不至於忘得這麼乾淨吧?」
邱雨菲:「……」就是因為沒忘,所以才要多問一句,謝謝。
似是看出她的僵硬,那女生終是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瞧你嚇的,不是都出來了嗎?還害怕什麼。」
「我是她朋友,只是因為身體原因,不怎麼離開房間。不過我記得,我是見過你的。」
「哦……哦。」邱雨菲默了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她這才想起,許冥和安心園藝的人都曾說過的——一般人離開怪談區域後,相關的記憶,多少都會有些遺失和模糊,甚至是錯記。
這麼一想,薄荷確實是說過她和朋友一起來的來著……
「抱歉啊。」邱雨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記不太清了。」
「沒事。」那女生卻道,依舊低頭理著袖口「你本來也沒見過我,記不清也正常。」
……可你剛才不還說我倆見過嗎?
邱雨菲心裡犯起嘀咕,眼看距離12層還有一會兒,又有些焦灼。正坐立不安間,餘光忽然掠過頭頂,只覺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人登時僵住。
——整個轎廂內部,都是光潔的金屬牆壁。不論前後左右,倒映出的倒影都非常正常,唯有頭頂。
只見平整的金屬板上,隱約映出下方的場景。自己的旁邊,就是那陌生女孩的影像,只是這會兒,那倒影分明是仰著頭的。
誇張地仰著。脖子幾乎完全翻折過去,將整張臉都仰著露出,下巴抬到驚人的高度,就像一個被完全掰折的花盤。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聽到旁邊傳來女孩的聲音。
她依舊低著腦袋,語氣輕描淡寫,又帶著幾分理所當然:
「我知道你在奇怪什麼。別多想,我只是說我見過你而已。
「你本來就不可能見過我。
「因為我早就死了。」
邱雨菲:……
又數秒後。
正在試圖微信找人的許冥,忽然收到了一條來自邱雨菲的消息。
消息很簡單,六個字,道破一切波瀾——
【有鬼,囂張,速來】
許冥:……
我可能想多了。
收起手機,許冥默默想到。
看邱雨菲這樣兒,完全不像應激。
*
於是,又數分鐘後。
許冥房間內。
望著氣定神閒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女孩,許冥揉了揉額角,又有些眷戀地看了眼放在不遠處的睡衣。
「那個。」她咳了一聲,「請問你到底是……」
「陸月靈。」穿著長裙的女生禮貌地點了點頭,「我朋友都叫我小六。」
許冥緩緩點頭:「哦……你好小六。」
「但我們還不是朋友。所以你就叫我大名吧。」女生繼續道。
許冥:「……」這孩子沒事吧?
盯著面前的女生又看了會兒,許冥閉了閉眼,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薄荷的朋友是吧,我記得你。」
和邱雨菲不同。她對於怪談區域裡的事,記得往往比較清楚。沒記錯的話,那些酒店員工曾提到過她——那個在變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護著薄荷來到前台房間,並且一直守在那裡,直到她們開門的前一刻。
這也是讓許冥現在感到奇怪的地方。
「你為什麼會來找我們?」她不解道,「我以為你會跟著薄荷。」
「我為什麼要跟著她?」陸月靈卻是毫不猶豫反問一句,「幫她離開那酒店已經算我仁至義盡了。還跟著幹嘛,幫她期末考作弊嗎?」
……我只是問一句,不用這麼激動吧。而且我只是想問你為何不和她一起回去,你為什麼一副默認「跟著」就是要給人當幫工的樣子啊。
許冥再次陷入沉默。她懷疑這孩子可能看太多聊齋。
另一邊,陸月靈似是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激動,清清嗓子,又低下了頭:「我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再跟著她意義不大。而且她已經想起來了……這會兒肯定不是在後怕就是在哭,想想就煩。」
所以她在進入高速公路的那一刻就和薄荷分開了。轉而跟了許冥她們的車,一路跟到了這裡,過程倒也順利。
許冥:「……」
有些復雜地看了對方一眼,許冥深吸口氣,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又聽對方道:
「而且,我有事要問你們。」
許冥:「?」
「最後組織逃跑的時候,你們應該見過很多人。」陸月靈撇了撇嘴,「有一個穿紅鞋子的女人,不知道你們見過沒有?」
紅鞋子……許冥蹙眉想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最後那段時間她太忙了,一直在畫工牌換詞句,根本沒顧上那些過來的人。
倒是坐在角落的顧雲舒,聽到這個描述,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背脊。
「所以,你打聽這是做什麼?」許冥好奇道,隨即又皺了皺眉,腦海中忽有什麼一閃而過,「等下,我想起來了。我們第一輪遇到薄荷的時候,她曾說和她一起的有兩個朋友。所以你說的那個紅鞋子,該不會就是……」
「才不是。」陸月靈卻不假思索地反駁。
意識到自己搞錯,許冥忙抱歉地擺手。不料下一秒,卻又聽陸月靈道:
「當時會認她當『朋友』,只是被她騙了。我還以為她是好人呢。」
她說著,撇了撇嘴:「其實我們是進酒店後才認識的。而且是在我『死』之後。
「那個時候,我很茫然,不知道怎麼辦。那女人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她說會教我適應,也能教我怎麼護住薄荷。但作為回報,我也得用自己的力量幫她一把。」
「幫她?」許冥不由往前坐了坐,「怎麼幫?」
陸月靈張了張嘴,又閉上。斟酌片刻,忽然呼出口氣:「算了,也沒什麼好瞞的。
「就是我死之後,身上多了個東西,應該算是道具吧?效果比較特別,簡單來說,就是被我當做『朋友』的人,能多獲得一些保護。」
「那個女人原本是想靠情報換走我手裡的東西,但我覺得不能給她,就沒答應,只是讓她暫時成為了我的『朋友』。薄荷估計也是受到這個影響,所以以為那女人也是她的朋友……」
許冥卻似察覺到什麼,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等一下,你說,她想要你手裡的東西……」
人死後突然獲得的「道具」,毫無疑問,就是根。
而一個會特意去索要「根」的人……
似是想到什麼,許冥不自覺地看了顧雲舒一眼,卻見對方伏在膝上的雙手,這會兒已經攥得死緊。
這讓許冥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再次看向陸月靈,她試探地開口:「那你知道,那個紅鞋子的女人,她進酒店到底是為了……」
「為了偷東西。」陸月靈心不在焉道,「蝴蝶——你們是這麼叫那個怪物的吧?」
「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去偷那怪物的寶物。她本來說,拿走了那東西,蝴蝶就不會再存在,我還真信了,還特意把看到的十三號房間都指給她。結果根本不是那個樣子……」
陸月靈還在不太高興地回憶著什麼,許冥卻是沒再聽下去了。
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那個曾經困惑她很久的問題。
為什麼在解決掉蝴蝶後,魔方大廈的管事人,突然對自己表現出了強烈的怒意。
「我去……」許冥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頓覺一陣荒謬。
理由其實很簡單。因為那根壓根兒就不是白棋那邊拿的,而它以為是自己拿的;就像自己以為是白棋偷走了蝴蝶的根一樣!
兩邊都以為是對方搞砸了一切,因此都在冒火,都在上頭。
緊跟著,許冥又意識到了另一個令人有些後怕的事實——
對方後面怒氣消散,是因為它意識到根不是自己拿走的。
而它之所以這麼相信,估計和自己那番因為上頭而發出的詢問脫不開關係。
……可假如,自己當時根本沒問出那句話呢?
許冥微微一怔。
後知後覺冒出一身冷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4:4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3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紅鞋女人
據陸月靈說,她本人是在第一輪循環時出事的。
當時她和薄荷兩人正在展示廳裡參觀,忽然進來個男的,形貌慌張,令人不安。而就在他進來後沒多久,整個展示廳,忽然就變了模樣——
「房間變成了密室。不管怎麼跑,看到的都是一樣的牆壁。」陸月靈語氣淡淡地回憶著,單手托腮,彷佛在談論什麼無關緊要的事。
「我本來還以為是酒店的機關,可很快就覺得不太像……不過我很快牆壁上找到了求助電話,打出去也有人接。我就在原地等著,等工作人員來救我。」
「然後呢?」邱雨菲聽得入神,不由自主地追問,陸月靈隨意看她一眼,嗤了一聲:「然後?然後我就死了唄。」
「……」邱雨菲「啊」了一聲,一時震住,似是不知該如何去接這話。旁邊許冥卻像想到什麼,微微皺起了眉。
「所以,是工作人員沒救到嗎?」她低聲道。
「算是吧。不過不是他們的問題。」陸月靈聳了聳肩,「是因為豬隊友。」
許冥:……
薄荷?
「當然不是。」一眼看出她在想什麼,陸月靈當即開口,語氣微微加快,「是那個男的啦!」
「密室裡是有怪物的。但它們的首要攻擊目標是那個男人……那個男的,卻故意往我這裡跑。」陸月靈說到這兒,嘴角忽然顫了一下,「他一直把我往前推。我逃不掉。」
於是一陣痛楚後,再醒過來,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酒店房間裡。
以一個死人的身份。
「我一開始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後面才慢慢搞懂,我是被坑了……」
陸月靈閉眼,深深吐出口氣。許冥亦是嘆了口氣,注意到旁邊邱雨菲迷惑的眼神,幫著補充解釋:
「那個男的,估計是身處第二輪或者第三輪的人,魔方大廈對他的保護減弱,所以有他在的地方會更容易形成密室,那些怪物也會更偏向攻擊他。但陸月靈才第一輪,身上是有保護的,如果按照魔方大廈給的規則行動……」
大概率是能出來的。
架不住同在密室的另一人鐵了心拉她下水。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情更是復雜。跟著又發現另一個問題:「等一下,那薄荷……」
「她不在密室裡。」陸月靈輕聲道,「密室生成的時候,她剛好離門近。推了一把,她就出去了。」
反倒是她自己,被困在裡面,沒能出去。
「……」
深深看她一眼,許冥垂下眼睛,緩了一下,方再次找回聲音。剛要開口,卻聽陸月靈道:
「好消息是,根據我之後的圍觀,那個狗男人最後也是涼了!
「而就是在我剛變成死人的那一輪,我遇到了那個女的。」
看上去和普通人無異,只是笑起來時嘴角會抬得特別高。穿得也十分低調,只有腳上那雙紅色的高跟鞋,令人印象特別深刻。
「倒不是因為顏色,主要是她那雙鞋搭配得不好看。」陸月靈認真道,「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配瑪麗珍。我收藏過一家網店叫甜泡芙,她們家的大頭瑪麗珍我特別喜歡……」
「呃……」
眼看她越扯越遠,許冥忍不住張了張嘴。然而想想她已經是個死人,又有些不忍心打斷——
畢竟她現在還能侃侃而談、如數家珍的東西,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思及此處,許冥又不由看了顧雲舒一眼。另一頭,似是終於發覺自己扯太遠,陸月靈終於停止了對自己愛好的回憶,轉而道:「再之後的事,就和我之前說的,差不多了。」
她在房間裡遇到了躲藏著的紅鞋女人,茫然之下,和對方達成了合作。只是這個時候,她還搞不清楚魔方和蝴蝶兩方,她到底該信任誰——她甚至都不知道怪談區域內存在著兩方勢力。
許冥她們曾在魔方大廈餐廳的飲料桶裡看到一隻死老鼠。那就是她丟的。當時她剛弄死一個來找事的怪物,以為這是魔方大廈的手段,所以轉頭就丟進餐廳,一方面是洩憤,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更多人再去吃飯。
最終在進入第三輪的時候,她幫著那個女人,偷到了蝴蝶的寶物。
而後她才意識到,情況似乎比自己想得復雜。而那個女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對於這事吧……不管怎樣,我覺得也有我一點責任。」陸月靈低頭理著袖口,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只是那個時候我得先守著薄荷,沒法離開。但現在,我已經不用跟著她了,就說四處打聽下。」
陸月靈說著,目光劃向坐在角落的顧雲舒:「這位,我也曾在走廊見過。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也挺在意那個紅鞋女人的吧?」
「……」聽到她的話,顧雲舒明顯僵了下。另一端,許冥則似注意到什麼,目光微微一動。
再聯繫下顧雲舒之前的反應,另一個令她困惑的問題,似乎也終於有了答案——
顧雲舒當初會被酒店的工作人員抓到,是因為她看到了蝴蝶翅膀,陷入了迷亂。
而她看到蝴蝶翅膀時,人正在二樓走廊,
可按照她一般的行動軌跡,她根本不可能跑到走廊上去……
「雲舒。」她也轉過了頭,「所以,你當時,是看到那個紅鞋女人了,是嗎?」
看到了,且因為對方的存在而起了某些情緒。所以才會一時衝動追到走廊,進而引發了後面的一切。
至少許冥是如此猜測的。
又過一會兒,她的猜測終於得到了證實——顧雲舒雙手依然用力攥著,輕輕點了頭。
跟著就聽她急急補上一句:「對不起。」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許冥嘆氣,臉色隨即嚴肅,「所以,你是認識那個女的嗎?」
回應她的,卻是顧雲舒十分茫然地搖頭。
「我不記得了。」她輕聲道,「我只是……覺得討厭。」
幾乎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討厭的感覺就一下湧了上來,隨之而來,是某種更令人衝動不理智的情緒——但要細究背後的原因,顧雲舒自己也說不清。
她是死過兩次的人。能夠維持現在這樣的人格已經算她天賦異稟,至於記憶,早已經碎得不成樣了。
許冥心緒紛亂地看她一眼,腦中卻有了別的猜測。
能夠激起顧雲舒這麼強烈情緒的,必然和她過去有關係。聽陸月靈的意思,對方又是盯著蝴蝶的根來的……
這種行事作風,很難不讓人想到另一個人。
那個騙走雲姐根的家伙。
「……」緩緩眨眼,許冥再次陷入思索。片刻後,卻又皺起了眉。
「你說的那個紅鞋女人,我們這邊確實沒她的動向。」許冥扭臉對陸月靈道,「不過如果是從她的目的去推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很糟糕的猜測……」
「萬一那個家伙,還在怪談區域裡呢?」
「……」這話一出,陸月靈明顯一震,微微張大了嘴。許冥打量著她的神情,眉頭擰得更緊,剛要說話,又聽顧雲舒急急開口:「那我回去看看。」
「……你確定?」這下震驚的卻是許冥了,「你知道怎麼進去嗎?」
「說不定還真行。」鯨脂人悠哉悠哉地探出頭來,「畢竟你手裡還有半個蝴蝶的根嘛!」
半身與半身之間,必然存在天然的呼應,這也是魔方大廈分她一半的理由——對方都明說了,這是許冥再次進入的鑰匙。
現在那半枚根熔進了規則書裡。規則書又和顧雲舒有綁定關係。這一番關係傳遞下來,四捨五入顧雲舒和魔方大廈已經建立了友好關係,沒準還真能摸進怪談區域裡。
許冥:「……」你這傳遞換算,遞得未免也過分了些吧。
顧雲舒卻像是從它的話裡得到了信心,甚至站起了身。
「讓我去看看吧。」她再次道,「如果進不去,我就回來找你。」
橫豎有工牌在,絕對不會迷路。
「……」許冥一想也是,略一沉吟,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這事就算這麼定下了。顧雲舒轉頭就開始翻窗。鯨脂人摸著下巴,沉默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沉吟一會兒,忽又道:
「但有一點,我還是覺得奇怪。」
「?」許冥警覺地看過去,「什麼?」
「為什麼那個紅鞋女人,會想要對蝴蝶的根下手呢?」鯨脂人一臉不解,表情微妙得像是看到有人拿著草莓炒雞蛋吃,「那可是域主啊。」
有些異化根,確實熱衷於搶別人的根,這沒錯。但他們下手的對象,往往以懵懂的死人或者勢弱的菟絲子為主,哪有直接對著域主下手的?
還是那句話,不是所有人都像許冥一樣是個睜眼瞎。這個風險太大了。
許冥聞言,卻是抿了抿唇。
「我覺得,有兩種可能。」短暫的思忖後,她輕聲道,「第一,就是對方本就打算鋌而走險,甚至打著嫁禍白棋,等蝴蝶把白棋收拾後,再坐收漁翁之利的主意。」
「至於第二個想法……那就有些離譜了。」
鯨脂人:「?」
「就是她從一開始就搞錯了對象。」許冥認真道。
就像那些安心園藝的人一樣,她在進入後,就直接搞錯了域主,誤將蝴蝶當成了菟絲子。這樣一來,在她看來,蝴蝶就成了一個非常適合下手的對象——直到得手後,她才發現不對,因為擔心遭到域主的報復,就將到手的根藏進了安全房間裡,自己則設法躲了起來。
雖然從結果來看,兩種可能都沒差就是了。
「……不,我覺得,還是有一點差別的。」
恰在此時,卻聽一直沉默的邱雨菲幽幽開口。
許冥不解地看過去,正對上邱雨菲有些緊張的眼神:
「如果是前一種可能,就說明她是一個心思深沉、很有謀劃的人。如果是第二種,則說明她欺軟怕硬,還很慫。」
許冥:「……然後?」
「然後……你當時在酒店裡,不是發了很多工牌嗎?」邱雨菲小聲道,「有沒有可能,其中正好有一張,就發到了那個紅鞋子的手裡?」
——這下,許冥總算明白她的意思了。
確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對方是有那個能力,循著規則書與工牌的聯繫,一路找過來的。
對於想要根的人來說,許冥手裡的規則書對她而言無疑是一個很有誘惑的目標。但同時,許冥又背靠著「怪談拆遷辦」這棵大樹,假如對方真的夠慫的話,或許會依舊保持觀望態度。
就怕對方是個勇的……
不,是個勇的還好說。
最怕對方還有些什麼別的盤算,比如拿著那個工牌,再去幹些什麼……
許冥默默盤算著,不由再次抿起了唇。
*
另一頭。又幾個小時後。
昏暗的小房間內。
略顯破舊的小門吱呀打開,穿著紅鞋的羊頭女人匆匆而入,胸口掛著的一塊工牌兀自輕輕搖晃。
她跑得很急,似是正在被什麼追趕一樣。直到房間的門被重重關上,方長出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姿態。
跟著就見她倏然轉身,目光落在旁邊的牆面上。牆上是一面鏡子,爬滿蛛網般的裂縫,邊緣還缺了一角。
她緩緩靠了過去,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片刻,忽然重重地嗤了一聲,緩緩伸手,順著羊頭的輪廓一點點摸下去,一直摸到脖頸處——如果細看,可以看到那裡的膚色有明顯的斷層,斷層的上面是圈粗糙的縫線。
她不耐煩地亮出銳利的指甲,將縫線一道道挑開,縫合處立刻有皮膚翻卷起來。她將手指從翻捲處探出,又用力往上一拉——
嗤拉一聲,一層羊皮被她使勁扯了下來。
露出藏在裡面的人類腦袋。
一頭一臉的血,看上去狼狽不堪。以至於原本還算精緻的容貌,這會兒都顯得猙獰起來。
她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會兒,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不知從哪兒掏出塊手巾,胡亂擦拭起來。
真是……太倒黴了。
她邊擦邊忿忿地想著,手勁不覺越來越重。
蝴蝶大廈。真是越想越覺得倒黴。
這個怪談區域她本不了解,只是從其他死人嘴裡聽說過。前陣子看到有安心園藝的人外出去找,才心血來潮跟進去看看。結果一進去,又是循環、又是失憶,搞得人焦頭爛額不說,偏偏連最重要的情報也給弄錯——
最先和人類產生接觸的魔方大廈只是徒有其表的寄生者,蝴蝶才是域主。她倒好,費勁巴拉,偷走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敢碰的根。
偏偏意識到這事的時候,蝴蝶已經鬧了起來,搞得她連脫身都困難……沒辦法,只好先把根藏進魔方大廈的地盤,又設法混進了蝴蝶大廈,搶了別人的腦袋,戴在自己頭上,這才勉強擺脫了蝴蝶的追捕。誰想還沒來得及慶幸,找不到根的蝴蝶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開始入侵魔方大廈……
出去的路又被堵死。她還以為自己真要被困死在那兒了。
好在後面蹭上了別人的東風,這才得以以蝴蝶大廈受害者的身份,被魔方這邊送出來……然而仔細一想,自己大老遠跑一趟,荒廢那麼多時間精力,結果除了一個沒用的羊頭,什麼都沒帶出來……
暗暗咬牙,紅鞋女人用力將手中的皮往地上一丟,臉色越發難看。
……不,仔細一想,其實還是有帶出別的東西。
她目光一動,視線落在了掛在胸口的工牌上——雖然搞不清楚具體狀況,但她知道,最後自己能順利逃出來,全靠了這個東西。
而這種東西,很明顯是根的衍生物,如果順著它上面的氣息找過去,必然能找到一個根,甚至是一本規則書……
細長的指甲緩緩劃過工牌的邊緣,女人用力閉了閉眼,片刻後,卻還是下定決心般,將它用力扯了下來。
算了,以卵擊石的鬧劇,出現一次就夠了。
怪談拆遷辦——雖然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但從它這次的手筆來看,絕不是自己能輕易招惹的組織。
得出這個令人不快的結論,女人的目光沉了下去。
片刻後,她又徐徐抬眸,視線劃向鏡中的倒影。跟著又見她慢慢張嘴,嘴角裂出可怕的弧度,猩紅的舌頭探了出來,一直垂到下巴處。
只見那舌尖上,一顆小小的心臟,正自顧自地跳動。
那心臟看上去只有拇指大小,邊緣處用細細的縫線,牢牢固定在舌尖上。跳動的節奏間,偶爾會露出金屬般的光澤。
——死者之根‧錫兵的心臟。
女人已記不得這是什麼時候搞到手的東西了。自從變成這幅模樣後,過往的記憶早已顯得斑駁。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根,如果自己能消化掉,絕對能帶來不小的助益。至少不會再讓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又這麼生氣。
偏偏就是消化不掉。明明已經花了那麼久的時間。
思及此處,本就糟糕的心情登時更不美麗。女人冷哼一聲,緩緩將舌頭收回嘴裡,隨即又拿起手巾,繼續擦拭起自己頭臉上的血跡。
不知擦了多久,卻又聽房門被再次推開。她微微側目,看到一個龐大的身影從門框裡擠了進來。
頭頂幾乎頂到天花板,軟塌的皮膚層層疊疊地堆下來,臃腫的身體像是座小山。
圓圓的腦袋上爬滿了狹長的眼睛,這會兒正不斷眨動著,眼珠子轉來轉去,像是正在尋找什麼。
「……」女人見狀,不太樂意地皺了皺眉,
略一遲疑,她還是轉過了身,主動和對方打起招呼:「大眼。你來做什麼?」
「……餓了。」那小山般的身體頓了一下,遲緩地答道。眼珠子仍在四下張望:「想吃東西。」
「那你出去找吧。別來我這兒了,我才剛回來,什麼都沒有……誒,誒!」
話未說完,手中忽然一空。她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拿在手裡的工牌不知何時已被對方捲了過去,這會兒已然遞到了嘴邊——
「等、等下!這個或許還有……」
她本想說還有用,然而話未說完,那工牌已被直接丟進張大的嘴裡,咯嘣幾下,緊跟著是咕嘟一聲。
「啊。」小山晃了晃身體,不滿意地開口,「還是餓。」
……肯定餓啊,那只是用來建立綁定關係的東西,本身就不是拿來吃的……
女人懊喪地閉了閉眼。她原本還想著留著這張工牌,以後或許還能用來偽裝下身份。現在倒好,什麼都沒了。
「……瘋袋子。」深深吸了口氣,她盡可能克制地開口,說話的時候,後槽牙都在磨動,「一般不都是他帶著你嗎?」
「他沒空。」那小山般的男人卻道,「他前陣子出去了。」
「出去?」女人聞言,心中卻是一動,「出去做什麼?」
「找東西。」小山慢悠悠道,「他說要去找規則書。」
規則書……女人愣了下,恍然大悟。
她想起來了。前段時間,他們用瘋袋子帶回的道具圍觀下飯視頻時,確實發現了一個很可能帶有規則書的人類。
她當時其實也有下手的想法,不過當時還無法確定對方身上一定有規則書,而且瘋袋子對這事也有興趣,她又懶得和他搶……
這才放下這事,轉而到處游蕩。最終進入了蝴蝶大廈。
不過現在仔細一回想——
腦海中倏然閃過那位怪談拆遷辦特派業務員的模樣。女人總算明白,為何自己看到拆遷辦的幾人時,會有種眼熟的感覺了。
那個姓許的業務員,還有給她打下手的活人,她都曾在那次圍觀中見過的。
至於另一個死人……也有些眼熟。可能也是那時候見過的?
紅鞋女人不太確定地想到,轉念一琢磨,又突然意識到另一件頗有有趣的事——
瘋袋子出去找規則書,肯定是從那個姓許的女生身上下手。
而姓許的特派業務員又好端端地出現在了魔方大廈裡,足以證明,瘋袋那傻子根本就沒得手……
這樣一想,紅鞋女人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不少。
甚至有些慶幸。還好當初動身去找那規則書的人不是自己。再看向面前的男人時,臉色也緩和許多。
「那瘋袋現在人在哪兒呢?」她笑吟吟道,「不會還在別人家門口蹲著吧?還是又迷路了?」
瘋袋子是異化根,雖然在現實中也有一定的攻擊力,但同時也很容易混淆些概念,總是找不到路。
不料對面男人聽了,卻是笨重地搖了搖頭。
「他正在休養。」男人眨著眼睛道。
紅鞋女人:「……?」
「他受傷了,傷得很重。」胖子繼續道。
……哦,明白了。
果然是踢到鐵板了。
紅鞋子如此想著,登時更慶幸了。不過面上,她還是很盡責地問了句:「所以怎麼會受傷的?」
「具體不清楚。」小山般的男人緩緩說著,面上無數隻眼睛,忽然眨得更快了。
「據說是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叫路過的瘋狗給踹了一腳。」
紅鞋女人:「……」
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4:5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3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禮物
紅鞋子後來才知道,瘋袋那個倒黴蛋,並不是被踹了一腳而已。
挨踹只是前奏——後面就是劈了啪啦一頓打。對方顯然有備而來,沒有直接露面,瘋袋唯一記得的,就只剩狗的。
「嘎,好多狗。」事後回憶起這事,他還一陣心有餘悸,「眼睛那麼大的狗,好幾隻,對著我咬……」
眼睛很大的狗?
紅鞋試圖去理解。然而不管怎樣想,能想到的都只有吉娃娃而已。
「行了。」她倚著沙發,面帶淺笑,毫無誠意地安慰著自己的同伴,「說不定是你招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才會被尋仇……受傷什麼的都是小事,沒丟東西就行。」
氣若游絲的男人一聽,卻是瞬間炸了。
「誰說沒被搶——」他一個迴光返照從床上坐了起來,很快又因為虛弱而顫巍巍地倒下去。要說的話也沒了後半截。
紅鞋卻有些好奇,追問起來。瘋袋子卻像被人戳到痛楚,哼哼唧唧地就是不說實話,只死魚般躺著,雙目恨恨地瞪著天花板。
看上去就一副怨念深重的樣子。
*
同樣的問題,許冥這邊,倒是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她和邱雨菲按照計劃在酒店裡住了兩天,因為提前預定了高鐵票,遂在結束體驗後,便直接回了家。
反正顧雲舒那邊有工牌,要想找回來,也挺方便。
而就在她回到自家公寓的第一時間,一直等在屋裡的蘭鐸便快步迎了上來。
許冥進門的時候,他正踩著凳子站得老高,努力拆空調裡的散熱片。見許冥,立刻跳了下來,轉身想要迎上,又似想到什麼,脫下身上的圍裙。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不知何為何,看上去異常熟練。
許冥都看得有些呆了,倒是一路跟著她回來的陸月靈,好奇從她身後探出腦袋,看看公寓又看了看蘭鐸,發自內心地「哇」了一聲。
「這麼小的公寓,養這麼大的男人!」她嘖嘖稱奇,「真的不會太擠嗎?」
許冥:「……」
這孩子怎麼說話的?
不會說話可以閉嘴,謝謝。
「不會。」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鯨脂人從包裡翻了出來,一副老房客的語氣,「他一般都掛門上。」
「哦。」陸月靈恍然大悟地點頭,又四下看了看,面上微露擔憂,「可這麼小的地方,還是會覺得擠吧?」
「那我該睡哪兒呢?」
「衣櫃是顧雲舒的、玄關是那個男人的、床是小孩的、床底是我的。」鯨脂人熱情和她科普,「其餘的地方,你挑挑看吧。我推薦飄窗或者空調上面,採光會很好。」
許冥:……
你也閉嘴!
而且為什麼那麼自然地就決定睡她家了啊,明明連工牌都不願意要……
許冥默默想著,視線劃過陸月靈空蕩蕩的胸口,忍不住又暗嘆口氣,視線隨即落在了蘭鐸的身上。
蘭鐸身上的圍裙這會兒已經摘掉了,正安安靜靜站在她的跟前。或許是因為聽見陸月靈和鯨脂人在講話,他明明已經張嘴,卻還是保持了安靜,直到他們說完,才小聲開口,問起許冥的狀況。
許冥也沒隱瞞,盡可能地簡單地說了下,又介紹他和陸月靈互相認識了下。說話間目光不斷掃向蘭鐸的腳邊,沒看到他過去常帶的那隻小狗崽,不由蹙了蹙眉,剛想細問,卻見蘭鐸忽然彎起眉眼,露出個很小的笑容來。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他認真道,「不過我藏在外面了,你等一下。」
說完,打著把小傘就衝出了門——不知為何,作為異化根,蘭鐸似乎對陽光特別敏感,白天出門都得踩著有濃厚陰影的地方走。為此許冥特意給了他一把遮光很好的陽傘,蘭鐸特別珍惜,去哪兒都帶著。
他一出門就打開了傘,許冥眼尖地注意到傘內一根折斷的傘骨,皺眉剛要詢問,就見蘭鐸已經一路小跑地離開了。
許冥愈發困惑,只得收回目光。轉頭見陸月靈還在好奇地四下打量,咳了一聲,正打算和她再好好溝通下,又聽樓道內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就是噠噠噠抓門的聲音。
許冥順手開門,下一秒就見團茂盛的金黃色迎面撲來,直直撲向她的懷裡。許冥下意識拿手一檔,兩隻毛絨絨的爪子順勢搭在她的手腕上,許冥定睛一看,樂了。
「哪裡來的大金毛啊——」她驚喜地低呼出聲,盯著那熱情的大狗看了一會兒,忽又「咦」了一聲。
「你是蘭鐸身邊那隻小的……」確認過眼神,許冥終於認出了對方,登時更為驚訝,「怎麼變這麼大了?」
她才走了幾天啊?異化根的寵物都長這麼快的嗎?
而且不只是長得快……這似乎是連品種都變了吧?許冥記得以前看到的狗崽鼻子很短,而且白乎乎的,怎麼看都不像是金毛……
正在驚異,樓道內又有腳步聲響起。蘭鐸從樓道裡探出頭來,眉眼猶帶著笑,許冥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沒忍住也跟著一笑。
「我看到你的禮物了!」她雙手還上大金毛的脖子,本能地一陣呼嚕,「謝謝,我很喜歡!」
金毛超棒!
許冥擁著懷裡的毛絨絨,終於有種身心都徹底放鬆的感覺。
「……」尚站在樓道內的蘭鐸聞言,卻是微微僵了一下。
跟著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心捧在手裡的筆記本電腦。
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
於是,又十多分鐘後。
公寓內,茶几跟前。許冥盤腿而坐,看看坐在對面一臉微妙的蘭鐸,又看了看蹲在旁邊,仍在拼命露出天使笑容的金毛。
視線最後落在放在茶几上的小電腦上。
大約十四寸的筆記本電腦,很厚重,灰撲撲的黑色外殼,看上去給人一種很舊的感覺。
許冥默了一下,確認地開口:「所以,這個,才是你給我準備的禮物?」
蘭鐸認真地點了點頭。
許冥:「太費心了……話說,這個你怎麼搞來的啊?」
蘭鐸十分誠實:「從別人包裡搶來的。」
「……」許冥默默收回了想要碰觸的手。
「從一個討人厭的家伙手裡。」蘭鐸跟著補充,「就是之前來煩你的那個……」
來煩我的?
許冥愣了一下,腦海中倏然掠過一道久遠的身影。
那個身形佝僂,背著奇怪蛇皮袋的男人。曾一度來找自己麻煩,最後卻被顧雲舒打跑的那個。
「等下,你怎麼遇上他的?」緊跟著,許冥又意識到另一個令人非常在意的問題,「他又來找事了?」
蘭鐸:「……」
找事……
他垂下眼,腦海裡飛快過了一遍不久前的回憶。
他依著對方留下的牙齒,循著氣息一路找了過去。找到對方時,他正沿著馬路牙子溜達,看到自己,還特別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對。」確認完畢,蘭鐸肯定地點頭,「是他找事。」
他先沖自己翻白眼的。
「果然。」許冥緩緩點頭,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視線再次落在那台電腦上。
確定了這是合理收繳的戰利品,許冥動作一下乾脆起來,直接打開了面前的電腦。但見黑漆漆的屏幕上落滿灰塵,她試著按了下,電腦卻沒有任何反應。
「……」許冥微微挑眉,又連按幾下,屏幕依舊黑漆漆的。
恰好鯨脂人爬上桌面看熱鬧,圍觀一陣後,沒忍住噗噗笑出了聲。
「行了,別白費工夫了。」他對許冥道,「這電腦你是不能操作的。它是『根』。」
人類是無法直接使用根的,只能依賴規則書的形式。因此,許冥能打開這台電腦也是有鬼。
許冥對此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哦」了一聲,又抬眼看向對面的蘭鐸,「那你開過這台電腦嗎?裡面是什麼?」
蘭鐸輕輕搖了搖頭。他本身對數碼產品並不擅長,對這種以數碼產品形態存在的根也是同樣。因此,在拿到這東西後,他只是確認了一下這東西的品類,便直接收藏了,專門等著許冥回來給她。
許冥聞言,忍不住「誒」了一聲,剛想開口讓他試試,一旁鯨脂人已經按捺不住,直接跳到了鍵盤著,一腳踩下開機鍵。
這回,電腦終於有反應了。然而只是短暫地亮了一下,呈現了一會兒藍屏,很快又自己關上。
「喲,還有點麻煩。」鯨脂人托腮自語,「看來還不是能直接用的,得建立聯繫才行。」
「建立聯繫?」許冥不由蹙眉,「那得要多久。」
她這本是感嘆,鯨脂人卻以為是疑問,自顧自答道:「這就要分對象討論了。大多數情況下,死人需要的時間都比異化根長。異化根還得分情況。如果本身某些特質和這個根契合的話,『消化吸收』所需要的時間就比較短;反之,所需要的時間就很長。」
打個通俗的比喻就是,一本關於數學建模的書,數學專業的學生學起來多半會快;並非數學專業,但也有學習高數的學生,理解起來可能就有些難度。
如果是完全不學高數的純文科,那要把整本啃下來,肯定就得花更多時間。
某些極端情況下,比如消化者和根的特質完全相反的時候,所需要花費的時間,甚至可能比死人還要久。
相比起來,某些時候,倒是活人更方便些。
「誒誒。」鯨脂人戳了戳許冥的手背,不加掩飾地暗示她,「實在不行,就直接放到你那本本子上唄。」
「……」許冥默了一下,卻沒直接回答。目光下意識往旁邊一掠,恰掠過不遠處陸月靈的身上。
後者從蘭鐸抱回那台電腦起,就自覺地沒再參與他們的談話。這會兒正獨自坐在飄窗的窗台上,怔怔望著窗外,長長的裙擺垂下來,看上去安靜又寂寥。
許冥眨了眨眼,又緩緩收回目光。
——雖說對方是薄荷的朋友,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也確實是個不錯的人。但出於某種心照不宣的謹慎,許冥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規避了「規則書」的說法,轉而用「那個」或是「本子」代替。
許冥也曾懷疑過他們是不是太過警覺。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很難不留心——畢竟對方一路跟過來,給出的理由實在有些難說服人。
她說自己是為了能進一步掌握紅鞋子的動向,才跟著許冥他們的,打算等到顧雲舒從酒店探完回來為止;但在許冥提出要不給她一塊工牌,讓她也能直接回酒店後,她卻露出了明顯的遲疑,甚至有點心虛,最終顧左右而言他地拒絕。
再往前推,她在剛出現時,舉動就有些奇怪——當她詢問顧雲舒這邊的情報時,她說的是,「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也挺在意那個紅鞋女人的吧?」
「在意」這個詞,就很令人在意。一般情況下,會這麼去表達嗎?至少許冥代入自己,相同情境下,她肯定更傾向於問顧雲舒是否「認識」,或是「見過」。
「在意」本身就是一個基於現象導出結論。許冥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但這個詞的使用,莫名讓她有一種感覺:
感覺陸月靈可能並非是為了紅鞋而找上他們。而是為了找上他們,所以提到紅鞋。
如果是這樣,那在明確她的目的前,還是保持適當的警覺比較好。
許冥默默想著,也沒回應鯨脂人的話,只將電腦合上後又往蘭鐸的方向推了推,囑咐他先收好。
說完,又似想到什麼,她伸手在包裡掏了掏,很快就當著另外幾人的面,掏出一張半成品工牌,一本正經地填上名字後,給纏在了電腦上。
鯨脂人:「……」
「你應該知道這種行為是沒什麼意義的,對吧?」它向許冥確認。
「我知道。但至少得明確一下資產所屬嘛。」許冥振振有詞。
鯨脂人一時無語。那瞬間,它甚至有些懷疑,許冥是不是只是單純喜歡上了給其他東西上牌的感覺而已,就像有的人特別喜歡整理和貼標簽一樣。
不管怎樣,這事就算這麼結了。蘭鐸因為自己送的禮物沒有派上用場,面上明顯有些失落,收好電腦後就繼續踩著凳子去清空調。許冥試圖安慰了幾句,無意中往旁邊一看,正撞見陸月靈偷偷摸摸收回的目光。
許冥:……?
這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許冥是真的不太明白。
這個疑問,甚至一直持續到了幾天後——中途顧雲舒回來過一趟,告知紅鞋並不在酒店之中,說完就又回去了,說是那邊現在有點缺人手,她想去幫幫忙,順便還問了問許冥對以後招收的員工有什麼想法和要求沒有。
許冥大概也能猜到她問這話的意思,嘴巴張開又閉上,糾結半天,最後只說你看著辦吧。
橫豎她又不是真的在辦公司,就算真帶回來什麼奇奇怪怪的人也認了,多發一張工牌的事而已。
只是這樣一來,陸月靈的怪異之處,就更明顯了——她自稱是為找紅鞋子而來的,既然確定她們這邊不會再有相關的信息,自然也沒了再待在這裡的理由。
然而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依舊跟在許冥的周圍。不過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理由已站不住腳,不再待在許冥的屋裡,而是跑去她公寓的樓道蹲著,有時也會獨自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上。
後來還是許冥看不過去——主要是怕嚇到其他走夜路的人,還是把她邀了回來。於是她又坐回了許冥的窗台上,大多數時候都靜默得像個花瓶,有時提到感興趣的話題,卻會侃侃而談很久。
幾天下來,許冥依舊沒搞清她的目的,對她生前的不少瑣事,倒是耳熟能詳了不少。
而同樣是在這段時間裡,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網絡上,突然出現了不少關於「路隱」的新聞。
所謂「路隱」,實際是機智網友的自創詞,對應的是人們常說的「神隱」。具體指的則是一種小說裡經常提到的靈異現象,即有人在路上開車,開著開著突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等到再回到現世時,卻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當然,這種現象在許冥看來分外眼熟就是了。
而這回這個話題突然炒起來,則是因為A城那邊,突然出現了不少自稱遇到路隱的人。經歷也十分相似——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或乘車,突然進入了一條沒有出口也沒有指示牌的神秘道路。在裡面循環上幾十個小時後,終於找到出口,指向出口的指示牌上還寫著奇怪的單位……
等回到現實後,卻發現時間已經一下過去了幾個小時——最長的,甚至有小半天。
……這也解釋了許冥之前的疑惑。她還想呢,自己出來時,時間才剛過去不到一小時,那比她更早進去的人又是怎樣。
現在明確了。他們雖然是不同時間點進入的,但出來時的時間點相同。在怪談區域內徘徊更久的人,回到現實時,錯失的時間也更多。
這次爆料的,看時間段,大部分也正是和她一起逃出怪談區域的——當然,也有一些,明顯就是無中生有,過來湊熱鬧的。
或許是因為湊熱鬧的營銷號太多,這個話題熱度也越來越高。很快,又有人將「A城」和「循環的道路」兩個關鍵詞放在一起,進而聯想到了A城本地早就有的循環怪談。
這讓許冥稍微感到了些許不安——雖說現在酒店那邊是魔方大廈佔優,但這不代表這個怪談將永遠安全。這樣的大幅傳播,搞不好反而會導致進去的人更多……
誰想,她上一秒還在擔心,下一秒就見相關詞條從熱搜榜上掉了下去。
許冥不太玩這種大資訊的社交平台,但即使是她也看得懂,相關熱搜是被人撤掉的。
不僅如此,大量跟風炒作這事、傳播怪談博流量的賬號,也開始迅速刪帖刪話題。同一時間,另一個熱點則被迅速炒了起來,熱度一升再升,很快就將這事蓋了過去——
不過幾個小時,許冥就完整地見證了一次互聯網熱點的起落,眼睜睜地看著所謂的「路隱」就這樣被蓋在了人類的流量狂潮之下。
不得不說,對此她還是挺慶幸的。慶幸之餘,又有些好奇。
恰在此時,安心園藝那邊又開始給她發消息——找她的是當初宏強事件後來找她做記錄的員工,施綿。來找她的原因也很簡單。
她這邊已經確認了許冥就是蝴蝶大廈的生還者之一,需要再來找她做些記錄。為了方便管理,這事依舊是由施綿負責。
與之前不同的事,施綿這回找她時,語氣似乎更客氣,也更拘謹。一些以前會藏著掖著的內部用語,現在也不藏了,直接擺到了台面上。
很顯然,她已經提前從方雪晴他們那邊了解了一些事情。包括許冥——或者說顧銘,現在就職的單位之類。
這點在她打電話和許冥約見面時間時,體現得更加明顯:
她直接問許冥身上有沒有公司的保密協議,如果有些問題不方便透露,她到時會直接規避;還問了下需不需要另走合同,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兩個單位的合作了。
「在這方面,貴司如果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接和我說。我會盡力滿足的。」電話裡,施綿的語氣謹慎中又帶著幾分緊繃,「如果對談話有場地要求,也可以和我說。」
貴司……
許冥因為她的措辭默了一下,轉頭看看自己身後的小破公寓。金毛大狗正趴在逼仄的角落裡休息,它的旁邊,是在研究怎麼清掉台盆邊上黴菌的蘭鐸。
「沒關係的。」默了一下,許冥道,「我這邊和領導說一聲就行。你還像上次一樣,直接來我家就好。」
「好的好的。」施綿立刻答應,聽上去似乎鬆了口氣。
許冥眨眨眼,卻又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她問施綿,「那個路隱的熱搜,是你們處理的嗎?」
「嗯。」施綿對此倒是十分坦率,「我們有專門的公關部。」
「哦……」許冥緩慢地應了聲,大腦又開始轉動。
能夠直接處理熱搜,甚至要求各路賬號刪帖刪言,說明安心園藝的背後,可能不僅僅是財大氣粗而已。
再仔細一想,他們當初能直接找到自己,似乎本身就能說明一些事情。
既然是這樣的話……
「那我能再拜托你們一件事嗎?」許冥跟著道,「是我私人的請求。」
施綿:「?」
「我想找個人。可我公司這邊不太允許……我不知道你們那邊有沒有類似的要求,但我們單位,在某些方面管得很嚴。」許冥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出幾分為難。
電話裡的施綿明顯一怔,默了一下,還是問起許冥要找誰。許冥很快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我一個同事的家人。」她輕聲道,「顧雲舒。」
「我想你們應該知道這個名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5:0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2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進化
顧雲舒。
老實說,許冥其實並不確定對方是否知道這個名字。她只是覺得有這個可能。
既然如此,就不如賭一把。
而很快,施綿長久的沉默就讓她知道,自己賭對了。
只是這事兒對施綿來說似乎有些為難。她支吾了一下,一時沒給準話,許冥默默聽著,在心裡給這姑娘道了個歉,跟著就又加了把柴。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在宏強內還堅持救人的亡靈嗎?」許冥道,「顧雲舒就是其中之一。我和她就是在宏強遇見的。」
「我遇到她時,她已經很虛弱了,因為加入了拆遷辦,所以狀態也慢慢好轉……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我撿到她的時候,她還是想著要回家。」
許冥說到這兒,聲音不由低了下去。對面的施綿也是一陣沉默。
……有一說一,她這說的也不算謊話,都挺符合現實的。
許冥默默想著,再次開口:「因為她救過我,所以我也想幫幫她。可拆遷辦這邊,是不允許員工去查自己生前的事的,幫著查也不行……
「我知道突然提這種要求還蠻突兀的,不過我也是不知道能去找誰了。我只是一個剛加入拆遷辦的新人,沒什麼路子。會想到拜托你,也是因為聽我們主任提過,安心園藝在這方面比較有優勢。」
許冥說著,目光無意中轉了下,正對上旁邊蘭鐸不解的目光——他的認知還停留在許冥被叫做「許主任」的階段,因此有些茫然,不知道哪裡又冒出來一個「主任」。
許冥見狀,輕輕沖他擺了擺手,示意這事之後再解釋。幾乎是同一時間,手機裡再次響起施綿的聲音。
對方深深吸了口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抱歉。」許冥聽見她道,「我也很想幫忙。但這種要求,實在是超出我的權限之外了。」
……果然。
許冥不由閉了閉眼,順手擼了把湊上來求摸摸的黃金狗頭,剛想說那就算了,卻又聽施綿跟著道,「不過我知道這事可以拜托誰。你給我點時間,我應該能托人幫你查到。」
「……!」許冥剛剛頹下去的背脊,又一下直了起來,連帶著擱在她膝蓋上的狗頭都跟著抖了一下。
「那、那就麻煩你了!」許冥趕緊道,「太感謝了……啊對,你過來的那天,要不順便來吃頓飯吧?」畢竟她也沒有其他表達感謝的方式了。
施綿卻是連連拒絕:「不用不用,本來就是我來麻煩你。順便的事而已。
「啊對了,還是之前答應你的事,我這邊也已經有些眉目了。到時可能還要耽誤你一段時間,補上關於宏強的記錄。」
……之前答應的事?
許冥怔了下,旋即想起來,之前確實和對方做過約定來著。
對方去查那個騙走了雲姐根的人,作為交換,自己會提供在宏強內的真實記錄。
……老實說,當時會答應這事,也是因為自己有些上頭,再加上施綿手裡正好也有印著葉子圖案的名片……現在想想,也挺為難人家的。
許冥有些尷尬地想著,剛想再說些什麼,忽聽施綿那邊傳來一陣交談的聲音,似乎是有急事;跟著就聽施綿小聲說了句抱歉,匆匆掛斷了電話。
剩下許冥一個,猶沉浸在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緒中,緩了一會兒,方輕輕吐出口氣,放下手機,站起了身。
一轉頭,卻正對上陸月靈透著思索的雙眼。
「你上頭還有『主任』啊。」她有些驚訝,「那他不管你上班的嗎?」
她跟著許冥這麼久,還沒見過許冥去上班,正奇怪呢。
許冥聞言,卻是默了下——是她疏忽了,居然忘了陸月靈還不知情。
就像蘭鐸只知道她是「許主任」、方雪晴他們只知道她是「實習生」一樣,在陸月靈的視角裡,她也只是「業務員」。
……不過這種事解釋起來未免太麻煩。而且有點社死。於是許冥也沒多解釋,只說他們單位比較自由,不用坐班。有事線上處理就行。
陸月靈聽著,眸中思索卻是更重了些。
「你們單位不許死人去查之前的事……也就是說,是希望員工把過去的一切全拋下了?」她復又問道。
許冥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這個具體的設定她還沒編。短暫的思索後,她只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其實也沒規定得那麼死。只是我這邊確實不方便去查,只能委托給別人而已。」
她說得含糊,陸月靈也沒再追問,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再次垂下眼睛。
反倒給許冥搞得有些糊塗了。
同樣糊塗的還有鯨脂人——作為和規則書重度綁定的異化根,它對一切可能威脅規則書的存在都十分警惕。這兩天對陸月靈的留意,比起許冥來只多不少。
暗中觀察了這麼些天,這會兒它終於憋不住,趁著許冥出門買菜的時候偷偷扯她袖管,問她對陸月靈的看法。
「我感覺她像是還在等待什麼。」許冥直言不諱,「有隱瞞,但感覺沒什麼惡意。」
「我也覺著,但總還覺得不放心。」鯨脂人把自己捏成了一個冰淇淋裝飾,趴在許冥的手機殼上,邊跟著手機晃悠邊道,「只可惜你的工牌效力還是太弱,沒什麼單向的強制約束力。不然直接給她戴上一個就萬事大吉了,也省得要在這兒瞎捉摸。」
「有也沒用啊,又不是沒問過。」許冥裝著在打電話的樣子,邊走邊無奈,「我還問了兩次呢,她都不願意。」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只是傲嬌?」鯨脂人試著給她拓寬思路,「我覺著那小孩說話是有些別扭的。」
「……」許冥停下腳步,用餘光瞟了它一眼。雖然這會兒太陽不大,暴露在外的鯨脂人卻仍給人一種快要融化的感覺,配上它此刻冰淇淋的造型,倒是意外的適合。
「你當我是什麼木頭人嗎,傲嬌我聽不出來?」許冥忍不住道,「她是真的不願意。」
反正她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遲疑和抗拒。
聽她如此肯定,鯨脂人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乖乖縮回了許冥的包裡。
不過鯨脂人的話,倒是提醒了許冥另一件事。
——工牌的相關使用規則,或許是得設法再優化下。
倒不是圖什麼單向的約束功能。主要有些方面,許冥覺得得加點限制。比如生效失效的條件等等——像這回,就因為那個紅鞋女人可能順走了一張工牌,她一個人膈應了好久,屬於半夜睡醒都要捶下床的程度。
如果,她是說如果,她能以打印機持有者的身份,在工牌上適當地加一些使用條件,一旦違反,工牌就會自動脫離失效……那再遇到這種事,至少也算個後手。
許冥屬於行動力較強的那一類,確認思路後,回去就開始嘗試。花了大概半天,總算試製出了一張半成品工牌,但在具體找誰來試這事上,卻又犯了難。
她給這張工牌施加的條件是,與她相距一定距離時,會自動失效,寫在了工牌的背面。偏偏這會兒蘭鐸出去遛狗不在,顧雲舒也還沒回來,鯨脂人又是死綁在規則書上的,沒法走那麼遠。
小區周邊的馬路上倒是有徘徊不去的亡靈……不過他們的內裡早就已經流逝殆盡,很難進行溝通,更別提讓它們幫著實驗。
剩下的備選項就只有寄宿在規則書裡的阿焦,以及寄宿在許冥家裡的陸月靈。許冥糾結了一會兒後,還是優先選擇了後者。
陸月靈聽了她的請求,面上卻有些遲疑。
「離開你一千米後這個就會自動解除嗎?」她打量著手中的工牌,不確定道,「那萬一它沒有解除呢?」
「那你就拿回來,我再試試。」許冥道,「如果你不高興一直戴著,就脫下來拿回來,別亂丟就行。」
「……」陸月靈聞言,卻是怔住了。
「這個,是可以摘的嗎?」她看看許冥,又看看許冥手裡的工牌,語氣竟似十分難以置信,「可以自己摘的嗎?」
「當然是可以的啊。」許冥覺得她問得奇怪,「酒店裡組織救援的時候,我應該有和別人提過這事……你沒聽到?」
陸月靈:「……」我一直躲在前台的房間裡我怎麼會聽到。
許冥:「……」那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電光石火間,許冥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個極度荒謬的念頭——
「你之前不想要這個。」她指指陸月靈手中的工牌,表情愈發微妙,「該不會是怕戴上了脫不掉吧?」
「……」陸月靈默然片刻,終於小聲嘀咕出聲,「我們就業指導老師說過,畢業後第一份工作一定要慎重。」
許冥:……倒也不必如此慎重。
我們是皮包公司,沒有浪費應屆生身份這一說。
不管怎樣,明確了可以隨時「離職」這一事,陸月靈總算願意戴上那塊工牌。遺憾的是,從實驗結果來看,許冥制定的那條「規則」並沒生效。
鯨脂人猜測這可能得在怪談區域中才能生效,畢竟許冥建立的這條規則,目前唯一能令其成立的技能只有「紙袍權威」,但「紙袍權威」是只限定怪談區域可用的。許冥因此更愁,翻看起自己的本子,想要再找找有什麼可用的技能時,卻驚訝地發現了另一件事。
——解鎖進度,又推進了。
或者說,它之前就已經在緩慢累積,一直累積到陸月靈戴上工牌那一刻,終於帶來了質變。
只是這回產生變化的,卻不是首頁上的那三個技能,而是那台由宏強捐贈的打印機。
只見原本就頗為復雜的使用規則後面,這會兒又新增了兩條:
【新增條款1:若你發放工牌的對象,已經與規則書存在其他類型的綁定關係,你可選擇用工牌覆蓋該層聯繫。若工牌失效,則聯繫自動恢復。
【新增條款2:你可通過撕毀或修改規則書內的工牌繪製頁,來單方面取消或修改工牌。該操作不可逆轉,一張工牌最多只能承受三次修改。且可通過觸碰繪製頁面的姓名或工號,確定當前工牌持有者。】
「……」許冥瞪著最後一條說明,心情一時五味雜陳。
你早說新解鎖出來的是這個技能,我哪兒還用自己慢慢去試啊……
好在她在這方面上花費的精力也不算很多,不然真的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暗嘆口氣,許冥瞥了眼不遠處陸月靈的背影,當即將規則書往後翻去,打算先確定紅鞋女人拿的是哪張工牌。沒翻幾下,紙張突然被旁邊伸出的一隻小手按住。
……真的是小手。手掌都只有拇指點兒大。
她緩緩轉頭,順著那手看過去,正對上鯨脂人充滿了殷切的眼。
「工牌、工牌!」它發自內心地呼喚著,身後一條不知啥時捏成的尾巴還在拼命搖晃,仿的是金毛造型,似乎是在試圖賣萌,「你工牌都發那麼多了,不在乎再多我一個,就給我一張唄?嗯嗯?」
許冥:「……」
*
從鯨脂人的角度來看,它想要工牌,也無可厚非。
畢竟戴上工牌,就意味著它原本和規則書的綁定關係被覆蓋。它可自由活動的範圍何止是變大,直接跑出十萬八千里都沒關係。
「當然,我是絕對不會跑那麼遠的!」它和許冥保證,「我就只在城裡轉轉,反正你隨時可以取消我的工牌,對吧?」
「……」
許冥對此其實沒什麼意見,甚至原本就是想給的。只是在她繪製工牌的過程中,鯨脂人已經按捺不住開始蹦跶,蹦跶的過程中,又有隻言片語,不斷飄進許冥的耳朵裡——
「酒吧!酒吧!」
「夜店!夜店!」
「耶耶耶——」
許冥:「……」
畫畫的手,微微顫抖。她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看了過去:「你還會去夜店啊?」
「啊,我還在那兒打過工呢!」鯨脂人叉腰得意,「王子和公主我都當過!以前出國還方便的時候,我還去泰國那邊進修過……其實很多人都好那口的。」
許冥:「……」
「對了,你還缺不缺錢?」鯨脂人繼續興致勃勃,「能自由活動的話,賺錢也就容易了。你等我研究下這年頭怎麼找金主……說起來其實仙人跳我也挺有經驗……」
許冥:「…………」
短暫的沉默後,許冥安靜將筆放了下來。
「要不,還是再看看吧。」她艱難道。
最近打黃打非很嚴。她這輩子除了辦身份證和護照就沒進過派出所,她也不想因為別的理由進去,絕不。
鯨脂人:……??!
「不是,不用你撈啊,我自己知道怎麼出來的,流程我都熟,真的……」鯨脂人倉皇開口,許冥卻聽得更麻了。
所以你還真的進去過是吧!
許冥再次沉默,並在鯨脂人慘烈的叫聲中,堅定地合上了手中的規則書。
事實證明,新解鎖出的技能副作用非常明顯。至少接下去的一天裡,許冥被迫一直承受著鯨脂人的各種撒嬌賣萌胡攪蠻纏,最後忍無可忍以開熱空調相威脅,對方才終於消停下來。
而就在又一天後,施綿終於到訪了。
「——真是抱歉,最近事有點多。拖那麼久。」
緩緩在許冥對面坐定,施綿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許冥連忙表示沒有,同時飛快以目光掃了圈周圍。
她早在施綿過來前就和所有人打過招呼,因此這會兒,除了藏在床下的鯨脂人外,其餘所有人都暫時躲了出去。唯有還在外面的顧雲舒,沒得到消息,存在突然回來的可能。
不過這倒無所謂。許冥已經向施綿透露了她的存在,就算她出現也不奇怪。
思及此處,許冥不由看向了對面。似是看穿她在想什麼,施綿很快就拿出一個信封,推到了她的跟前。
「這是顧雲舒家人現在的地址。」她輕聲道,「不過請在只有你一人的時候打開,不然你是看不到的。」
許冥:「?」
「不好意思,這是使用規則,我也沒辦法。」施綿露出無奈的笑容,「這是我委托單位內一位老師幫忙查到的。她的身份比較特殊……手段也比較特別。因為你也是業內人,又是為了胡楊,她才願意幫忙的。」
她說著,又點了點那個信封。厚厚的牛皮紙質地,看上去十分復古。
「等你看完之後,就可以憑心意分享裡面的內容了。但是切記,在你之前,不要讓別人看到。」
許冥不明覺厲地點頭,小心收起了信封,認真朝對方道了謝。施綿連連擺手,只說能幫上忙自己也很高興,跟著又掏出個文件夾,當著許冥的面翻開。
「還有,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欺騙了胡楊的人……」她小心翻動著查到的資料,「我這邊也確實查到些東西……」
許冥聞言,不由再次抬眸。跟著就聽施綿道:
「從時間點和行為來看,她應該是曾在安心園藝供職的員工。不過早就已經離職了。」
「哦……」許冥微微點頭,對此倒不是特別奇怪。
下一秒,卻又聽施綿道:「至於她做出這種行為的原因,其實我們這邊也無法確定。但從結果來看,她大概率是『那種人』。」
……?
這話一出,許冥卻是懵了。
又過一會兒,才聽她輕聲道:「哪種人?」
「就是那種……」施綿一時似也不知怎麼描述,看向許冥的目光反帶上幾分遲疑。許冥這才意識到,所謂「那種人」,應該是類似「樹」和「菟絲子」一般的內部術語,眸光迅速一轉,旋即有些尷尬地笑起來。
「抱歉,我是真的不懂。」她直接對施綿道,「我其實才入行不久,而且拆遷辦那邊,業務對接的都是怪談方,我對人類這邊的一些術語,還真的不太明白。」
「哦,這樣啊……」施綿眨了眨眼,信了。跟著就見她抿了下唇,似是該思考如何開口,「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得從頭解釋了。」
「說起來,顧小姐你大概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體質比較特別的?」
施綿說著,抬眼看了過來。許冥微微一頓,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說實話,轉念一想,對方既然有那個背景去做調查,那要查自己過去的事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既然如此,撒謊也沒意義。
遂直接道:「大概小學臨近初中那會兒,就已經能感覺到了。只是到了大學那幾年,不知怎麼突然又看不見了。直到最近入職了拆遷辦,才又開始接觸那方面的事的。」
「哦……」施綿若有所思地點頭,情不自禁地感慨出聲,「那顧小姐你運氣還真不錯。」
許冥:「?」
「既然你以前就是靈異體質,那想必,你也已經感覺到了。」施綿繼續道,「現在的環境,和以前,已經很不一樣了。」
這個倒是。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個上面,但許冥還是由衷地點了點頭。
以前的世界很安全。正常人類只會活在正常的世界裡,活在秩序的包圍中。看不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也無法跨過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邊界。
這是只有許冥他們這種所謂的「通靈體質」才會接觸的危機。
沒有死人傳播怪談的機制,也沒有規則書。而且怪談區域的形式似乎也比現在要簡單許多——現在的怪談區域,至少就宏強和蝴蝶大廈來看,地圖都遠比許冥以前接觸的要大許多,機制也更復雜。
以前她遇到類似的怪談區域,總能第一時間發現不對,之後只要再深入前跑到人群中,就大概率能跑出來;真要遇到跑不出來的,設法在裡面苟一陣,也總能熬到找到出口,或是等到撫養自己的阿姨進來救她。
而現在的怪談區域,怎麼說呢。
它們甚至不在規則裡明確逃生方式和逃生出口。連著兩次遇到的怪談都是,如果不是自己手裡有規則書,或是得到外力協助,基本等同於無解……
等等。
思及此處,許冥心中忽然一動。
更大的波及範圍。更復雜的內部機制。更無解的捕獵手段。這聽上去,簡直就像是——
「進化。」施綿輕輕開口。
「顧小姐,你是去年的應屆畢業生,沒錯吧?所以才說,你運氣真的很好。
「因為你大學的那段時間,不管是傳播方式,還是怪談的破解難度,都在指向一個很糟糕的事實:
「怪談,正在進化。而且已經完成了一次大進化。」
他們單位的擴建和重組,也正是在那段時間——安心園藝的前身本就是隸屬官方的特殊事件處理單位。這幾年為了應對怪談的驚人變化,才慢慢演變成了「安心園藝」,並分裂出了以私企形式存在的互助單位「大力除草」。
當然,這部分施綿並未對許冥細說。她只提到,人類在這段時間裡,還有另一個重大發現。
規則書。
「我不知道貴司是如何看待這東西的,但至少在我們看來,這是人類目前唯一可以依仗的東西。」施綿正色,「因此,在過去的幾年裡,準確來說,是剛發現規則書的那一年,安心園藝一直在重點尋找持有規則書的人類,自己內部也在嘗試培養和扶持。」
「嗯……」許冥微微抬眸,「然後?」
「然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某些持有規則書的人類之間,突然興起了一種古怪的說法。」施綿繼續道,聲音稍稍沉了下去。
那個時候,為了便於持有規則書的人類交流,他們還特意建了專門的論壇。不論是官方的,還是私人的持有者都可以進行瀏覽討論。隨之而來的則是各種私聊、小群……等他們注意到時,那個說法已經借由各個渠道,在內部群體間廣泛流傳了開來。
那種說法認為,怪談的進化,還遠遠沒有結束。或者說,現在所謂的「進化」,只是一種前奏,是一個過渡階段。
等到過渡階段過去,才是真正的挑戰。
「他們認為,到了那個時候,怪談將會完全入侵現實,將整個世界都變成怪談的游樂場。」施綿輕聲道,「所有的人類,不論是正常人,還是天生的『異常者』,都將被迫進入怪談之中。整個世界的秩序將會重新洗牌,能否更加適應怪談的挑戰,能否在挑戰中全身而退,甚至脫穎而出,將成為評判一個人是否成功出色的唯一標準。」
「到時候,規則書也將不再是少數人的憑仗,而是所有人類都會人手一本的標配道具。他們這種已經拿到規則書的人類,則相當於遊戲正式上線前的『內測用戶』……」
「等等。」許冥聽到這裡,卻不由蹙了蹙眉,「遊戲?內測?」
她當然知道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也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有種莫名的不爽——
「他們到底把這一切當成是什麼?」她忍不住道,「這可是會死人的事。」
回應她的,卻是施綿復雜的眼神與輕輕的搖頭。
「這我無法斷言。」施綿低聲道,「但依我了解的情況,所有相信了這種說法的人,後期都以同一種代號自稱,以作為互相確認身份的暗號。」
「他們稱呼自己為,『玩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5: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2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玩家
……何為玩家?
純粹的遊戲參與者,隔岸觀火、高高在上、不受拘束、目的先行。
而當有人自稱為「玩家」時,這個稱呼本身,或許就已能說明些問題。
許冥緩緩垂下眼睛,努力調節著呼吸,卻還是無法克制地感受到一陣壓抑。這一刻,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在明知雲姐她們在救人的情況下,還是能狠下心,拿走她們賴以維持的東西——
因為是玩家,所以不用考慮太多。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都只是與自己隔了一層的NPC,他們的生死不用自己負責,真出了什麼事也不會有人追究。他們需要考慮的就只有兩件事,如何通關,以及如何獲得更多的獎勵與掉落。
怪談區域本就是現世準則模糊的地界。規則書的存在,更給了他們進一步無視和踐踏這些準則的資本。
「所以,她拿走了雲姐的根。就像撿走一個珍稀道具一樣。」許冥輕聲說著。明明四周很暖,她卻止不住地發冷,「而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曾有很多。」施綿嘆氣,「他們初期只依靠網絡交流抱團,後來相關組織都發現不對,開始嚴厲打擊這種行為,所有被開除和被警告的人就聚到了一起,開始堂而皇之地以『玩家』之名行動……」
之所以過了那麼久才發現,一是因為當時的溝通技術比現在更落後,人類進入怪談區域後,等於失去與外界交流的渠道,外部的人也很難確定裡面發生了什麼;二來,則是因為這些「玩家」,最開始的行為還都比較收斂。
他們只會在組織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增加自己獲得根的概率。但獲取根這種事,本身就是相當困難的,即使有組織依靠,他們也沒法憑此獲取足夠的資源;因此,在意識到自己的需求難以滿足後,他們的行為也越來越出格。為了獲取根而故意冒險,將同伴和其他被困的活人拋在腦後這種事不計其數;到了最後,某些極端份子,甚至會主動坑害活人,只因為人死後,有概率會獲得天然的根……
外人本就難以探知怪談區域內的情況,而他們內部又嚴重抱團,經常會幫著相互隱瞞,這更拖慢了各個單位發現端倪的速度。
另一方面,他們顯然也很知道安心園藝在現世的背景有多大,因此東窗事發後,不少人都開始東躲西藏,有些甚至選擇躲到了怪談區域中。即使如此,他們依舊沒有放棄「玩家」之名,甚至依舊會進行集結,找機會一同進入怪談區域……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批自稱「玩家」的人,動靜卻都越來越小,直至現在,已經銷聲匿跡。
「他們有些是在現世被逮捕,有些選擇了自殺。還有的則是徹底失蹤。考慮到他們那種不加節制的活動頻率,我們認為他們死在怪談區域裡的可能性很大。」
……?
迎著許冥探究的目光,施綿繼續道:「畢竟規則書這種東西,使用本就需要付出代價。對於異化根和死人而言,也很有吸引力……當然,對他們自己人而言,更有吸引力。」
異化根和死人無法使用規則書。可他們可以直接消化規則書,也可以選擇將它拆了,將裡面的根再剝離出來進行吸收——而無論採取那種方式,他們的收益都是相同的,一次至少可以獲得一枚根。
同時,規則書的持有者一旦成為死人,便也有可能獲得新的根——事實上,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這事發生的概率還相當高。
換言之,如果能成功擊殺一名規則書的持有者,不論動手的是人類還是非人,獲得的效益都很可能是擊殺非人的幾倍。
那些玩家,他們將其他存在的力量當作自己行為的獎勵,可若當真以遊戲視角來看,他們自己本身,又何嘗不是一個個行走的經驗包和大寶箱?
「而且之前也說了,想要從怪談區域或者死人手裡獲得根,本就是不太容易。」施綿說到這兒,輕輕嘆了口氣,「相比起來,直接對身邊人下手可就方便多了,不是嗎?」
許冥:「……」
怎麼說呢,確實是很符合這些玩家邏輯的行為。
但從另一個層面來講,因為無法從「NPC」處獲得想要的東西,所以轉而對同為玩家的同伴下手……這不是更喪心病狂了嗎?
「話說回來。」她沉吟片刻,輕聲道,「關於規則書的生成,你們……難道已經掌握方法了嗎?」
施綿聞言卻是怔了一下,隨即面露幾分遲疑,似乎不知道這個問題該不該回答。頓了幾秒,才道:「具體我不清楚,但據說,只是掌握了一些規律而已。」
許冥:「那持有規則書的人有那麼多?」
都到了能拉黨結派的地步了。
「這個我更不清楚了。」施綿嘆氣,「不過據我所知,似乎是因為那段時間,能夠自然獲得規則書的人比較多。不像現在,哪怕完全復刻生成條件,獲得規則書的概率也相當低……」
說到這兒,似是怕許冥誤會什麼,她又立刻補上一句:「當然,我們現在對規則書持有員工的管理更嚴格了。增加了更為嚴苛的背調環節,且定期會為員工安排思想道德教育和心理狀況評估與輔導……」
先前的交流論壇也已經停了。外勤制度也進行了革新,包括但不限於同一個行動組別裡,只能存在一名持有規則書的成員,且其他成員對他具有監督義務;持有規則書的成員對外保密、嚴禁觸碰根、嚴禁擅自行動;所有員工死後都應盡量避免繼續「存在」,即使存在也不要留下根等等……
據說同行單位要求更嚴格。總之都是吃一塹長一智,思想作風兩手抓。
再加上現在持有規則書的人本來就少……起碼單位內部的人員,抓得都是很緊的。
「……」
施綿似乎很擔心自己公司形象受影響,在這方面解釋得特別認真,許冥邊聽邊配合得嚴肅點頭,腦子裡琢磨的卻是另一件事。
「自然獲得」,她在心裡默默重復了一遍施綿的用詞。
也就是說,規則書和根一樣,是會主動降臨到人類手裡的?只是規則書是活人限定,根是死人限定。
……可這樣似乎又不對了。她記得鯨脂人說過,規則書是根熔出來的。像她手中的九號規則書,就是由三個根熔成的。
也就是說,擁有規則書的前提,是先要獲得根……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某種適當的條件下,人類手中持有的根,會自動轉化為規則書?
許冥大腦飛快轉動著,思來想去,重點最終卻還是落在了那個她最關心的問題上。
「所以,騙了雲姐根的那個『玩家』,也已經被逮捕了嗎?」片刻的靜默後,許冥輕聲問道。
回應她的,卻是施綿小幅的搖頭。
「不。」施綿道,「我能查到的資料有限,但可以確定,她是失蹤者的一員。而且失蹤已經一年多了。」
「……」許冥才稍稍放下的心,又不由懸了起來。
失蹤……也就是說,不一定死了?
不,應該說,不一定「消失」了??
之前陸月靈頻繁提起的紅鞋女人再次闖入腦海,再聯想起顧雲舒對那女人反感的態度,許冥心中突然鑽出個可怕的想法。
她用力抿了抿唇,心懷僥幸地開口:「多嘴問一句,你說的那人,她有什麼很明顯的個人偏好嗎?比如穿著上面的?」
「穿著?」施綿聞言,卻是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這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
許冥在心裡懊喪地錘了自己一下,懊喪自己的問題沒有問到點子上——想也是,這種突兀又寬泛的問題,別人能回答才是奇……
「不過我查資料時,倒是發現件事。」下一秒,卻又施綿緊跟著補上一句,「為了能夠順利發揮自己規則書的能力,她每次進入怪談區域前,總會隨身帶一雙紅色的鞋子,作為觸發條件……」
她說著,再次看向許冥,目光卻是越發古怪:
「說起來,顧小姐。你為什麼會想到問這個問題?」
許冥:「……」
深深望了施綿一眼,這一回,她沒有猶豫,直接說了實話:
「因為這次在蝴蝶大廈裡,類似的事又發生了。
「有人偷走了蝴蝶的根,這才導致蝴蝶突然暴走。而偷根的那個人,據我同伴的目擊……就穿著一雙紅鞋子。」
……?!!
這下,施綿不僅僅是驚訝而已了。
她一開始還沒理解許冥的意思,等到明白過來,幾乎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
「而且。」許冥補充,「我們認為,她大概率不是活人。」
施綿:「……」
難以置信地瞪著許冥,施綿嘴巴微張,顯是正在努力消化許冥的話。
又過一會兒,卻見她神情一凜,前傾的身體收回,整個人又筆直地坐在椅上。
「謝謝你分享的信息。請問這點我可以進行上報嗎?我覺得這很重要。」
許冥巴不得她回去趕緊上報。最好報完公司直接下個通緝的指令,優先級最高的那種——因此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對於這個家伙,拆遷辦這邊也在留意。畢竟這次蝴蝶的事故就是她造成的,她已經在我們黑名單上了。
「所以,如果貴司這邊調查有進展的話……」
「了解了解。」施綿立刻道,「我這邊會和貴司做一個同步的。」
「麻煩了。」許冥暗鬆口氣,「到時直接找我對接就行。」
至此,兩邊算是再次達成共識,許冥心中一塊小石頭也總算是稍稍落了地。雖說腦海裡縈繞的疑問依舊很多,但至少某些事,心裡已經有數了。
再之後的事,推進也更為順利了。許冥按照之前的約定,一口氣將關於宏強與蝴蝶大廈的記錄全部補上,事無巨細——除了自己是白痴以及搞皮包公司的那部分。
反正不管怎樣,人設總是不能崩的。好在她目前的一切行為,放在「怪談拆遷辦實習業務員顧銘」這個身份下,也都完全過得去。
安心園藝這邊,最需要的就是這樣詳實可靠的記錄。施綿記錄到最後,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復雜又欣喜的表情,再加上許冥這邊額外提供了關於紅鞋子的情報——
等到許冥終於將她送出房門時,她看向許冥的眼神都是發亮的。彷佛在看生死之交。
「非常感謝你提供的情報。真的非常寶貴。」她不知第幾次重復這句話,不算成熟的面容上滿是認真,「或者你需要什麼嘉獎嗎?我回去可以幫你試著申領下……」
「不用不用,報酬已經有了。」許冥揮了揮她給的牛皮紙信封,信誓旦旦,想想又補上一句,「而且我這麼配合,也是拆遷辦那邊的意思……」
施綿登時露出了然的神情:「感謝貴司的開明和幫助。希望能有進一步合作的機會。」
「……」許冥心說合作談不上,下次再遇見別直接打假就行。
出門送走施綿,許冥返回屋裡,趁著其他人尚未回來,又迅速拆了施綿給的信封——只見裡面,是一張樣式老舊的紅色橫條信紙,上面用鋼筆潦草地寫了一行地址,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地址具體是在新城區,和倒先前許冥找雲姐鄰居打聽的信息對上了:因為顧雲舒說她家就在附近,許冥曾試著按照宏強員工信息中雲姐的地址去找。得到的結果卻是一間空屋,鄰居說住在裡面的人,早就搬去了新城區。
不過也不排除是巧合的可能。具體還是得等顧雲舒回來再做確認。對於她這會兒的所在,許冥倒是十分清楚——早在昨天剛解鎖出新技能時,許冥就早早抓緊時間,將目前規則書內的所有無名工牌都排查了一遍,以確認紅鞋女人現在的所在。
所謂「排查」,其實是種很玄妙的狀態。許冥也說不清那是種什麼感覺,只知道在她觸碰到對應工牌工號的那一瞬,她的視野似乎一下就會拉到極遠的地方,以一種俯視的視角,迅速鎖定當前佩戴者的所在。
觀察的時間很短,也就一兩秒的時間,視野卻很大,除了佩戴者外,佩戴者周圍的一些東西也能一並掃到。又剛巧許冥給出的半成品工牌,大部分都酒店員工和舊房客的身上……
於是整個排查過程中,她至少從三個人的視野裡,看到了顧雲舒,每次看到的時候,對方手裡都抱著個飲料杯子——咕嘟咕嘟的,喝的面罩下的腮幫子都鼓起來。神奇的是,每次杯子裡飲料的顏色還都不一樣。
……如果不是知道顧雲舒正義的秉性,許冥簡直都要懷疑她在酒店逗留的一大原因是那裡的自助飲料了。
橫豎人沒事,喝得也開心。許冥也就無所謂了。
另有一個好消息是,從她排查的結果看來,目前存在的工牌裡,並沒有任何一張,戴在那個紅鞋女人的身上。
許冥因此大大鬆了口氣。再加上今天施綿帶來的情報,她的心情一下上升到一個不錯的高度,連帶著當晚面對鯨脂人頗為煩人的賣萌,耐心都好了不少。
……只可惜,許冥的好心情並未能維持多久。
又過一天。顧雲舒還沒回來,一條意料之外的信息,倒先來了。
信息是以短信的形式發過來的,發信人在許冥手機裡的備注是【腦殼有包】。發短信的原因,則是因為他微信賬號早就被許冥拉黑了。
收到信息前,許冥正在體驗給金毛梳毛的快樂,本來今天高高興興,點開手機的一剎那,臉卻瞬間一沉。
陸月靈正蹲在旁邊,好奇又有些嫌棄盯著狗看。注意到許冥臉色的變化,目光頓時轉了過來:「怎麼了?銀行催你還錢,還是有不熟的人要結婚了?」
「是倒好了。」許冥不高興地撇撇嘴,將手機收了起來,「是我家裡人。」
陸月靈:「?」
「我兄弟讓我回家。」許冥道。
「哦……啊?」陸月靈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旋即好笑地看過來,「看不出來,你家裡人管得還挺嚴麼。不過也不奇怪,有些家長就是這樣,不放心小孩一個人在外面。薄荷她家裡也是,不像我,大學就基本不回去了,我爸還鼓勵我畢業出去漂……」
她又開始回憶自己過去的事了。說到一半,卻見蘭鐸正在小幅度地沖她擺手,正在奇怪,卻又見蘭鐸動作一頓,跟著似是意識到什麼似的,頗為驚訝地轉頭看向了許冥。
「你哥嗎?他不是向來……」
「向來不願意見我。每次放假都要三令五申我不准回去。」許冥面無表情地接口,探究的目光隨即掃了過來,「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哥?」
她剛才說的,明明只是兄弟而已。
「……」話音剛落,便見蘭鐸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跟著便見他輕輕一笑,俯身將金毛的上半身往上撈了撈,討饒地往許冥懷裡一塞。許冥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懷裡眼睛濕漉漉的大狗,默了一會兒,終於決定放棄這個問題。
「他們說他們打算把舊房子賣掉,讓我回去看看有沒什麼要收走的。還要商量簽字的事。」她把下巴墊在金毛的脖頸上,重重吐出口氣,「如果不是因為這事,估計他們死都不想讓我再進門。」
事實上,她還真不想回去。她家裡現在就還剩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哥哥是個火藥桶,反正看到她就沒好臉色,趕她彷佛在趕瘟神。最離譜的一次,就是她親生父母葬禮剛辦完那會兒,她因為一些私事,在那個家裡多待了一陣。事情剛辦完,就見她那個大哥坦克似地從臥室裡出來,直接把她往外轟,當時正好邱雨菲在,差點和他幹起來。
至於那個妹妹,則是許冥最不擅長打交道的一類。在許冥剛在外面租房那會兒,她總會發消息來,在明知許冥住在外面的情況下,問她何時回家,說自己想見她。她真的好想來找許冥,只是哥哥不讓,她好難過好委屈,所以許冥能不能來看看她……
類似的信息還不少,和她親哥那整排「不許回來」的信息一對比,就顯得特別有意思。
……許冥不是很想說刻薄的話。但她也看過邱雨菲推給她的那種,有很多極品家人的小說。
恕她直言,極品家人比她家人質量高。至少她能看懂他們想幹嘛。
也因此,現在再次收到她哥的短信,許冥心情還真有些復雜。
「賣房非要房產證上的所有人都簽字嗎?」許冥不死心地在網上查,「能不能線上搞定啊?」
老實說,房子賣不賣她不在乎。她就是怕被人煩。
結果卻是,她答案還沒搜到,「腦殼有包」的信息又接二連三發過來,連帶著被她備注為「莫名其妙」的妹妹也跟著一起發信來問。許冥被煩到逐漸暴躁,所以兩個號一起拉黑了事,又摸去邱雨菲的微信吐槽一通,跟著便將手機一甩,直接躺到了床上。
好心情因此幻滅,偏偏她自己的公寓裡,還有人不消停——
當晚。公寓內。
起夜的許冥抱著懷裡的枕頭,一臉呆滯地看著面前膚白貌美的……
呃,男人?
「鯨脂人?」她嘴角微抽,才剛睡醒的腦子拼命理解著眼前的一切,「請問你又在犯什麼神經?」
「……」鯨脂人堅定地將胸前的肉又往上托了托,語氣篤定,「我在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
許冥:「……」
許冥:「變回去,謝謝。」
鯨脂人:「……」
「你——真的不考慮下嗎?」鯨脂人低聲說著,炫耀般用手撫過自己的臉頰,又一點點往下往下移去,聲音逐漸低沉:
「不管是上面,還是下面。任何器官、任何尺寸、任何模樣……」
許冥:「……」
「再次重復,變回去。」她輕聲道。
「……」鯨脂人還想掙扎,「或者不用人型呢?手動狗頭我其實也可以的,金毛比熊薩摩耶……」
「變回去。」許冥最後一次強調。
鯨脂人嚶嚀一聲,終是縮了回去。許冥克制地吸了口氣,轉過頭,正對上一雙幽幽的眼睛。
……蘭鐸不知什麼時候也過來了,正抱著那隻大金毛,站在門口無聲地看過來,也不知在這兒看了多久。
他兩手拖在狗的前爪下面,導致狗都被拉成了長長一條。
許冥:「……」
眉心不由自主地又是一跳,她試探地開口:「有事?」
「……」蘭鐸維持著拉狗的姿勢,微微垂下眼簾。過了一會兒,方聽他小聲道:「我也……」
許冥:「?」
「什麼都可以。」蘭鐸聲音更小了些。
許冥:「……??!」
你也來??
「金毛、比熊、薩摩耶。」蘭鐸繼續小聲道,明明是在報狗的品種,卻愣是給人一種正在說「瓜子、花生、礦泉水」的感覺。
「……如果不是狗的話,也行。」蘭鐸繼續道,面上微露為難之色,卻還是堅持道,「熊貓的話,我努力一下也……」
許冥:「……」等等所以這個品種你是可以控制的嗎?
熊貓就算了,熊貓真的不用,雖然很可愛,但被人看到我會蹲局子的!絕對會蹲局子的!
許冥再次沉默。她不理解,自己是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一個兩個都想把她往局子裡送?
「你別跟著湊熱鬧,忙你自己的事去。」許冥揉了揉額角,忍不住道。眼看著蘭鐸緩緩垂眼,正要走遠,想想又把人叫住。
「……既然能變的話,那要不還是小型犬吧。比較不佔地方。」許冥略一遲疑,指了指他懷裡正不斷搖尾巴的金毛,「品種你自己看著吧,別是比熊就行,容易髒。」
「……」蘭鐸轉頭看了看她,輕輕笑了下,點點頭,抱著狗走了。
許冥暗鬆口氣,轉身又看向正獨自在角落黯然神傷的鯨脂人,片刻後,忽似想到什麼,眼睛微微一亮。
「誒。」她蹲下身,探頭看向縮在角落的鯨脂人,「你之前說,任何樣子你都能變,對吧?」
「……?」
鯨脂人驚訝地看她一眼,愣了一下後,趕緊用力點頭:「對對對,都行都行,哪怕你要克系大熊肌肉男我也……」
……所以克系的大熊肌肉男又是個什麼鬼?
許冥嘴角微一抽搐,明智地決定不去追究問題,而是繼續道:
「那這樣,我先給你一張工牌,你幫我去辦件事。如果順利的話,那工牌你就一直留著好了——當然,我還是會時刻查崗的。如果敢去不該去的地方……」
「不去不去。我努力……肯定不去!」鯨脂人趕緊表態,想想又好奇道: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啊?」
「……」回應它的,是許冥充滿深意的目光。
*
於是,轉天下午。
城東舊城區,一個老式小區內。
穿著運動套裝的顧銘反復對著手裡的地址,視線最終落在面前的單元樓上。
隨即嘆口氣,認命地上前,開始輸入門禁鎖的密碼。輸入過程中,時不時抬手理一下自己的領子,將拉鏈規矩地一直拉到下巴下面,動作間隱隱露出套在脖子上的紅色工牌繩。
「真的服了,不知道我很怕熱嗎?非要我這個點過來?」她抹了抹額頭,在心裡默默抱怨著,很快就將門打開。
門打開的瞬間,登時傳出一片陰涼。顧銘舒服地呼出口氣,趁著四下無人,又趕緊掏出面鏡子,仔細端詳了下自己的臉——
確認完全無誤後,方深吸口氣,收起鏡子。抬腳走進了面前黑漆漆的單元門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5:3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0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連環殺人案(一)
「……所以,你最終選擇,讓海棠先生替你跑這一趟?」
同一時間,另一班公車上。陸月靈理直氣壯地佔了許冥旁邊的空位,正百無聊賴地與她說話:「我說怎麼今早感覺屋子裡安靜很多呢。不過它好像是蠟做的吧?就這樣替你出去,不會露什麼馬腳嗎?」
「露就露吧,留一隻手能簽名就行。」許冥靠窗坐著,刻意攏了下耳邊的頭髮,露出戴在頭上的骨傳導耳機,好向來往乘客證明自己不是在自言自語,腦子也沒毛病,「哦對,最好還能再留一張嘴。」
懟人用得上。
至於別的,無所謂了。
陸月靈:……
看得出來,你家庭關係確實不是很和睦了。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陸月靈開口問道,同時好奇地透過車窗向外望。她是A城人,這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看什麼都新鮮。
許冥望著窗外灰撲撲的街道,卻是一派興趣缺缺:「去我家。」
陸月靈:「……?」
「你家?」她沒聽懂,「海棠先生已經過去的那個?」
許冥卻是搖了搖頭。
「不是。是我自己的家……準確來說,是我自己的房子。」
又一張熟悉的路牌從窗外掠過,許冥目光下意識追逐了一會兒,很快又抽離回來,神情中難得帶上了幾分憂鬱。
「今早雲舒回來的時候,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家裡一下又多兩個。」許冥嘆氣,「我那間公寓,是真的有點擠了。」
今天早上跟隨顧雲舒回來的,是酒店裡的兩名舊房客,一個頂著野牛的頭顱,一個有著馬般的面容,都正處在保有自我意識,但過往記憶模糊的階段。換句話說,就是能思考,但沒記憶。
溝通方面倒是沒什麼問題,名字也有——他們身上都戴有許冥給的臨時工牌,上面有他們給自己起的名字。從短暫的交流來看,性格也讓人很省心,唯獨在如何安置方面,讓許冥有些犯難。
就像陸月靈曾經指出的,她的公寓確實太小了。
本來就是專供給城市小青年的單身公寓,巴掌大點地方。哪怕他們一群非人能夠將自己塞進各種縫隙角落,一旦有超過兩個出來活動,房間也會就顯得擁擠不堪。
更別提蘭鐸還帶著狗——雖然知道這狗的本質是異常存在,沒有保證運動量的需求,但看著那麼一團毛絨絨成天在那麼小的空間裡活動,連甩個尾巴都只能上下晃,許冥還是難免有種虧待動物的感覺。
她原本也有考慮要不要換一間更大的房子租,但她現在是空窗期,這樣一來經濟壓力未免有點大,而且要是找了新工作,搞不好房子還得換,到時只怕又要涉及到退押金、找轉租一系列麻煩事。
恰好昨天,她哥過來問處理老房子的事,這倒叫許冥想起了另一件事。
——除了從自己親生父母那裡繼承的遺產外,她的名下,實際是還有另一套房子的。
那是她阿姨留給她的,農村自建的小洋房。許冥讀書時在那裡住過一陣,印象裡那面積空間還挺大的。
只是房子位置太偏,從市裡過來要坐很久的車,周圍設施也落後;再加上某個有些復雜的原因,她這幾年一直在外漂著,沒怎麼回來過,以至於這房子在許冥腦海裡的存在感極其稀薄,要不是昨天那事,她還想不起來。
「——啊。」尚在思索中,忽聽旁邊的陸月靈一聲低呼。許冥警覺看過去,卻見對方正坐在椅背的頂端,單手撐著窗面,一臉驚嘆地往外看。
「這草長得真好看。」她轉頭對許冥道,即使努力壓抑,眉眼間依舊露出興奮,「還是長在水裡的……這是什麼景觀植物嗎?」
許冥:「……」
她默默往外面看了眼。只見路的兩旁,是成片種植的水稻——綠色的,間著一點點黃。
……現在的小孩啊。
許冥在內心感嘆一句,車子一個轉彎,又駛上另一條路。這回路邊的倒不是水稻了。而是一條接一條的大棚。
城裡小孩陸月靈看得嘆為觀止,不由自主地感慨出聲:「你家這邊……真的好偏啊。」
「所以不常回來啊。」許冥再次嘆氣,「不過那棟房子很大,周圍也沒什麼鄰居,給你們休息正好。」
許冥都想好了。今天先過去檢查下那房子的狀況,沒問題就先帶著一群人住進去。等她以後找新工作了,再自己搬出來。反正那老房子裡有電話,其他人身上也還有工牌,也不擔心失聯。
帶著陸月靈一起過來,則純粹是因為其他人多餘的關心。蘭鐸好像很擔心許冥會走著走著,又自己跑到怪談區域裡去,偏偏這會兒鯨脂人不在、他自己行動不便、顧雲舒……
哦對,顧雲舒還不知道這事。
因為就在顧雲舒今早回來的第一時間,許冥就把自己要到的地址重寫了一份,認真遞給了她。
思及此處,許冥腦子不由閃過當時顧雲舒的表情。說不上多驚喜或激動,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兒,盯著那紙看。眼神原本一片空白,慢慢地,又一點點湧上茫然,叫人想到一個被人用水緩慢注滿的空杯子。
許冥看著她將紙條緩慢地攥起,又朝自己深深低下了頭,像是在做無聲的感謝;她給顧雲舒解釋了紙條的來歷,又問她之後的打算,本想著和她一起去那個地址看看。顧雲舒思考良久,卻是緩慢又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用。」她對許冥認真道,「不用你陪。我自己去就好。」
「你確定?」許冥卻有些擔心,「這裡離新區有段距離,而且那個地址還挺復雜……」
「我可以。」顧雲舒卻很堅定,「我認得路,也分得清四和六。」
正推著拖把從後面路過蘭鐸:「……」
???
「安心,她沒說你。」許冥見狀,趕緊沖他擺了擺手,「別多想。」
蘭鐸:「……」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蘭鐸聽到她這麼說,眼神反而更幽怨了。
不管怎樣,見顧雲舒這麼堅持,許冥也就沒再多說什麼。顧雲舒行動力也很強,和許冥約定好回來的時間後就直接出去了,剩下許冥一個,和她新接回來的牛頭馬面面面相覷,看了看公寓內所剩無幾的活動空間,又看了看外面尚早的天色。
最終果斷決定向顧雲舒學習,擇日不如撞日,當場收拾東西,準備出去看房子了。
蘭鐸出於擔憂,趕緊追出門給她送了個鈴鐺,又送了個陸月靈;現在一個正掛在她的包上,另一個則掛在窗上,對著窗外的大棚大驚小怪。
「感覺住在這種地方也挺不錯的呢,田園生活。」陸月靈又往窗戶上貼了貼,裙擺都垂到許冥腿上,「你就不能在這附近找工作嗎?」
「城鄉結合部,能找到什麼合適的工作。」許冥偏了偏頭,「不過這事也不急。這邊生活開銷低,我還能接單畫畫,應該也夠維持。」
「畫畫?」陸月靈驚訝地望了過來,「你還會這個?」
許冥:……不然你以為你工牌上超萌Q版二頭身是怎麼來的?天生掉下來的嗎?
「所以還是你的手繪……」陸月靈低頭捧起自己的工牌,盯著看了會兒後,又饒有興致地坐了下來,開始問許冥的賬號。
許冥也沒想隱瞞,直接拿出手機,打開賬號主頁給她看。陸月靈看到那粉絲數,登時驚了:「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大觸。」
「算不上。只是碰巧有些畫喜歡的人多而已。」許冥說著,收回手機,順手點開賬號的消息箱,快速瀏覽起來。
這個賬號是她大學時建的,原本只是當個畫稿的自留地,慢慢就發展成了商用號。只是畢業那年許冥要忙的事太多,實在沒空打理,之後又不幸進了個996公司,導致她自己也很久沒上來看過了。
一打開消息箱,成片的未讀消息登時晃得人眼花。許冥嘴角微微一抽,頭疼的同時又有些抱歉,趁著現在有空,索性便一條條回復起來。
最新的消息,發送時間是在兩天前。不得不說,這種過了很久還被人記得的感覺,還真挺奇妙。
陸月靈坐在旁邊,歪頭看著她整理私信,漸漸地,似乎也從裡面找到了些樂子。
「現在的小孩啊,也不知道受的是什麼教育。」許冥聽見她道,「短短一段話裡,居然用上十多個『救救孩子』,詞匯匱乏成這樣,也真是種本事。」
「管他呢,又不是什麼很要命的事。」許冥對此倒很看得開,「夠用就行。」
相比起來,她覺得不認識水稻好像還更要命一點。
恰在此時,卻又聽「叮」一聲響。屏幕上方一條彈窗推廣跳出來,彈窗上,是一行清楚的小字:
【你好,我叫郭舒藝。我現在被綁架了……】
「……」許冥正打算刪掉彈窗的手驀地一頓,旁邊的陸月靈已經若有所思地開口:
「郭舒藝?這名字好耳熟啊,好像在哪兒看過。」
「電視劇吧。」許冥嘴角微抿,又克制不住地嘆了口氣,「也有可能是新聞或者都市傳說。」
陸月靈:「?」
「這地方,就城南這塊兒,前兩年出過一個大案。」許冥繼續道,「連環少女分屍案。那段時間鬧得還挺大的。」
說起來,她上大學後就基本沒再回城南,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為這事——她上學時這案子還沒破。她又比較怕死,阿姨那個時候也已經不在,回來也沒啥必要。索性就不來了。
「……!」陸月靈卻是微微瞪大眼,片刻後,方不確定地蹙了蹙眉,「我好像,有印象……那個凶手,是不是已經被抓住了?」
「嗯。」許冥點頭,「年前抓住的。據說已經行刑了。」
「而抓到人的關鍵,據說就是這位郭舒藝——」
或者說,是對方留下的信。
而在此之前,凶手足足逃亡近兩年。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接連殺人、分屍、拋屍,卻總沒留下指向性的證據。甚至被他丟掉的屍塊,都往往是過了十天半個月後才被人發現。放在這個高度現代化的城市,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城南這地方,說是城鄉結合部,但到底算是一線城市,早就有了發達的電子監控網絡和信息庫。即使如此,他們也始終無法確定凶手的身份。
最後,還是有人在城南這邊盤下了一間舊倉庫,準備修繕時在某個房間的牆壁裡面找到了不少手寫的信紙,才知道那房間曾被凶手用作囚禁受害人的地點。而那些信紙上,正是郭舒藝在被囚期間留下的各種記錄——
因為她的第一封信是求救信,所以後來有人猜測,她當時其實是想把信紙丟到外面的。但在意識到這點實在很難辦到後,她就轉而用寫信的方式,盡可能記錄下自己觀察到的一切,並趕在自己遇害前,將它們藏到了牆壁的裡面……
這些記錄裡反復提到凶手的種種特徵,甚至根據其中的部分特徵做出了進一步的推理,這些都在後期警方鎖定嫌疑犯時,起到了相當大的幫助作用。
也因為這事本身太過離奇,所以當時在網絡上一度傳得廣泛。再加上郭舒藝這個女孩本身就有些特別——據說她性格孤僻古怪,成績卻相當優秀,在學校裡時,也是屬於獨來獨往、不擅交際的小天才那一掛。這個人設,毫無疑問讓事情的討論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於是很快就有人抓住了這個事的熱度,將其改編成了小說和劇。而所有作品裡,都毫無例外地保留了「郭舒藝」這個名字。
「……好玄乎啊。」陸月靈聽完許冥的講述,面上難得露出幾分呆滯,緩過來後,眼神卻變得更加微妙,「可現在刑偵手段那麼發達,最後幫助破案的居然是幾封信,這個發展未免也太小說了……」
「所以它才被改編了啊。」許冥道,「我們大學的法學課上還有討論過這個案例,不過那個時候郭舒藝的信還沒被發現,這案子也是作為懸案來討論……」
?
等等。
許冥說到這兒,忽然停住。
——這案子出現的時間是兩年前。是自己還在讀大學的時候。
那段時間,也正是規則書大量出現,某些持有者又在犯渾的時候。
……而且按施綿的說法,在當時那個環境裡,一些持有者是會主動躲進怪談裡的,怪談區域又基本都與世隔絕……
兩個時間段正好重合,會是巧合嗎?
假如凶手確實掌握著一些能將自己從現世剝離的手段,那警方找不到證據一事,似乎也更說得過去……
許冥眸光微微轉動著,眉頭不由自主地擰起。正思索間,卻見陸月靈撩了下裙擺,又輕輕挪到了她的旁邊。
「那個彈窗……」她邊說邊試探地看過來,「你已經刪掉了嗎?」
許冥:「……」
許冥:「還沒,你要看啊?」
「有點興趣而已。」陸月靈目光再次飄過來,「所以那個推廣的到底是什麼?小說?」
許冥呼出口氣,配合地替她將窗口點開,快速掃了眼後道:「不是。好像是關於那事的報告文學。」
估計是因為她在等車的時候順手搜了關於城南的一些信息,大數據就自動關聯到這事了。畢竟城南現在熱度最高的關聯詞條就是這個。
相關事件許冥早就在網上了解過一遍,現在也不是很想回顧。不過看陸月靈很有興趣的樣子,便還是展開文章,又將手機刻意往陸月靈的方向推了推。
陸月靈微微探頭,當即好奇地看了起來。閱讀過程中,披在肩上的長髮時不時彈動一下,時而又緊張地絞擰,好像也在表達情緒的樣子。
反倒叫許冥看得有些傻眼。小心觀察了一會兒後,方收回目光,跟著一起看向手機的文章,那曾在無數網頁上見過的開頭,便再次跳入眼簾——
【你好,我叫郭舒藝。
【我現在被綁架了。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求求你,請一定要救救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7:1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10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連環殺人案(二)
我叫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我被綁架了。我現在所在的是一個密封的小房間。門從外面鎖住,牆皮剝落嚴重,距離我一米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但已經從外面用木條釘死。
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我大概能猜到,我現在在城南,因為我在的房間裡有很舊的紙板箱,它們疊成了我的床。那些紙板箱上面印著一家農副產品公司的名字。同樣的名字我曾在我家米袋上看到過,下面的地址寫的就是城南。
另一個原因是,在被綁架的那天,我有聽到雨聲。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被塞進一輛車裡,能聽見雨水打在車蓋上的聲音。那聲音原本很輕,到最後,越來越響,甚至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而在我被綁架之前,我正好有看今天的天氣預報。只有城南有冰雹預警。
對,我被綁架了。我得記住這點,我被綁架了。我已經被困在這裡三天,我很餓,腦子也暈乎乎。我總覺得自己在做夢,或者我想讓自己相信我在做夢,但這樣是不行的。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遇到一點問題就神游。在這種時候,抽離自我是沒用的,我得設法跑出去。
對對對,是的是的,我得逃出去。這已經是第三天了,我沒有時間了。
就在昨天的這個時間點,我聽見外面傳來另一個女生的慘叫。前天則是另一個,再前天又是另一個……從我的位置,能聽到她們被拽出門的聲音,她們的位置,距離我是越來越近的。
昨天那個女生所在的房間,如果我判斷得沒錯,就在我的隔壁。
我也曾經試過和其他房間的人溝通,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論我如何努力地發出聲音,給出訊號,都得不到回應。她們好像本就已經死了,只有在被拽出門的當天,才會發出一兩聲哀嚎。
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想辦法。
我聽到它的聲音了。它正在靠近。它開始拔門上的插銷了。我真的很討厭這個聲音,它總是那麼刺耳,那麼吵——當然,真要說的話,我覺得這個世界本身就很吵。那麼多的噪音,那麼多人在說話,他們總在說廢話,總在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吵吵……
不不不,收回來趕緊收回來。不要抽離。不要躲到自己的世界裡。看著那邊、看著門。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我屏住呼吸,盡可能蜷縮起身體,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房門緩緩打開。
那個家伙走進來了。他很高大,沉重的呼吸像是野獸。
我繼續蜷縮著身體,看著他往我走去。
準確來說,是看著他往另一個「我」走去。
那張用紙板箱堆成的床鋪上,躺著另一個「我」。
空的書包、加幾本書、加做過處理的紙板箱,再加上我帶兜帽的防曬衣,看上去不能說十分相似,但至少不會叫人一眼看出來。
至少他沒立刻看出來。我死死掐著手掌,看著他一點點走過去,只覺心臟都快跳出來。
終於,他靠近了。他走到了那張紙板箱床的旁邊。
他踩上了地上的舊報紙,沒有注意到放在上面的東西。
我不敢有絲毫猶豫,趕緊拉動了手裡的細繩——
放在報紙另一側的礦泉水瓶應聲倒地,裡面的水流出來。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它居然會大意到讓我留著自己的書包,裡面可以拿來利用的東西可真的太多了,我的書本、我的筆、我新買的珠子和用來編手串的塑膠繩。更別提裡面還有我被抓當天,恰好偷拿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小塊鈉。從我爸實驗室裡拿的。我本來是想拿去學校衛生間裡做實驗的,放假的時候偷偷去,裡面不會有人。
結果我沒能走到那兒。我被帶來了這裡。
那一小塊鈉也被帶來了。一起被帶來的還有我沒喝完的礦泉水。它倆隨著我的動作,現在混到了一起。
爆裂的聲音混著煙霧一起騰起來,紙板箱上竄起火苗。我趁機推開蓋在身上的紙板箱,從藏身的門後跑出來,將手裡的珠子往地上一拋,轉身就往外跑——
我的身後響起了怒罵的聲音,我聽不清他在罵什麼,但我也不敢管。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反身用力推上了門。我想把那個插銷插回門上,可那個東西是金屬做的,太重了。我沒辦法,只能將自己手搓的、用來充當武器的硬紙板棒子插了進去……
然後我就跑。我轉身繼續跑。倉庫的大門是虛掩著的,我用力推開鑽出去,外面正在下雨,雨大得讓人什麼都看不見。我拼命往前跑,摔了一跤,下巴和身上都是泥,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不知道我能攔住他多久,我必須抓緊時間——
於是我繼續跑啊跑、跑啊跑。我不知道我在哪兒,但我最後終於跑出了那個荒廢的廠區。廠區外面是一條水泥路,我沿著水泥路一直往前,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影。
……隔著厚重的雨幕,我看不太清楚。那是一輛公交車。它正靠站停下。上面的人正在陸續下來,打開的傘像綻放的花。
我趕緊用力嘶叫起來,一邊叫一邊繼續往那邊跑。有人回頭看我了,看見我的剎那瞪大眼睛,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可我卻只想笑。我的腳步已經很重很重,可我的靈魂卻像是一下飛了起來。
我終於,得救了。
「……啊。」
愕然望著從自己身邊飛快掠過的身影,許冥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沾到的汽水,神情一時有些呆滯。
就在兩秒鐘前,她剛從公交車上下來。旁邊是飄來飄去的陸月靈,身後是同樣在這個站下車的乘客。好巧不巧,那位小哥打開了一罐咖啡正要喝,又好巧不巧,就在這時,一個女孩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衝了過來。
許冥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退了一步,手肘撞上小哥拿咖啡的手腕,導致小半罐都翻到了自己身上。
……偏偏自己還不好說什麼。誰讓是自己撞上去的。
再看那道堪稱罪魁禍首的身影,這時已經又往前跑出老遠,只能看到個背影。
穿著短袖校服,像個中學生。
「……」無奈地收回目光,許冥轉頭,邊道謝邊接過旁邊小哥遞過來的紙巾,目光掃過一旁努力忍笑的陸月靈,忍不住開始反思。
或許自己今天就不該出門。
「行了,別笑了。我要走了。」她扶了下戴著的耳機,邊說邊往外走去,紙巾壓在沾著污漬的衣服上,很快就變得皺皺巴巴。
「你這不行,得用水擦。不然之後會變得很難洗哦。」陸月靈飄過來看了眼,順口提醒道。許冥認命地點點頭,剛好看見前方不遠處立著個公共廁所,便徑直走了過去。
陸月靈飄來蕩去地跟在她身後,猶在回憶方才看的文章。那篇報導的筆觸很扎實,且引用了大量郭舒藝身前留下的記錄,帶來的沉浸感很強。
只可惜許冥下車太早了,她都沒來得及看完……陸月靈默默想著,忍不住往前湊了湊:「誒,那那個郭舒藝,她後來逃出來了嗎?」
「……」回應她的,是許冥一個欲言又止的眼神。陸月靈愣了下,這才想起早在一開始,許冥就告訴過她這個故事的結局。
郭舒藝沒有逃出來。甚至直到她死後兩年,凶手才終於被繩之以法。
陸月靈:「……」
「那還真是,怪可惜的。」她嘴角微動,垂下眼簾,無意識地擺弄起過長的裙擺,「從她留下的記錄看,她明明有準備的。」
「誰說不是呢。」許冥亦是嘆了口氣。
郭舒藝信件裡有提到,自己包裡正好有一塊偷拿出來的鈉,還有編手串用的材料。為此,她專門準備了一個逃生計劃,但那個計劃,只有在房門唯一會被打開的時候,也就是凶手過來「提貨」時,才有機會實施。
只可惜,她並沒有成功。
她接下去的那份記錄裡,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我失敗了」。
說起來,這也是郭舒藝所留信件裡唯一自相矛盾的一點——按照之前的記述,房門被打開的那天,就是女孩們遇害的時候。然而郭舒藝卻在那天逃亡失敗後又回到了囚室裡,繼續活了下來,並留下了更多的記錄。信件的更新時間最終停在了她逃亡失敗的兩天後。
「所以一直有人猜測,這些信其實是偽造的。」許冥邊往前邊道,「可也有人覺得不對。因為偽造的話,應該更注重細節和真實才對。此外,還有人提出過其他的想法……」
她腳步一頓,轉頭看向身後的陸月靈;「比如,郭舒藝其實根本就沒有逃亡過。」
「……沒有逃亡?」陸月靈一愣,本能地往前靠了靠,「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他們認為郭舒藝留下的記錄並不是完全真實的。」許冥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有一部分是她的幻想,而她把那些幻想也寫了下來。」
這些猜測是有依據的。凶手被抓後,郭舒藝的老師和家長都有撰文緬懷,而他們的文字裡,都提到過一個細節——
郭舒藝雖然聰明,但在社交方面有些障礙。同時,她還有個習慣,就是在遇到困境時,她會更容易「躲」進自己的世界裡去。
「就是……想像嗎?白日夢?」陸月靈努力理解著許冥的話,「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些懂了……」
畢竟她也有過在被爸媽點著額頭罵時,拼命幻想自己其實是抱錯的,她的親生父母下一秒就要開著豪車來接她的中二時期。
「可以這麼理解吧。」許冥有些感慨的收回目光,「我猜,應該也是一種抽離吧。」
她對這種處事方式其實還挺熟悉。在她中學那會兒,還沒有獲得白痴特性的時候,為了能讓自己在各種糟糕的環境下保持冷靜,她也經常會把自己「抽離」出來——不過她靠的一般不是想象,而是冷笑話。
「總之,因為郭舒藝的這個習慣,很多人都認為她寫的『逃亡』是假的。所有的材料、布置過程,都是郭舒藝為了安慰自己想像出來的。」眼看著公廁已經近在咫尺,許冥微微加快腳步,順手扶了下耳機,「代入當時的環境,這些說法也似乎更說得通。畢竟凶手再怎麼大意,也不至於在她能活動的情況,還給她留下一個包……?」
說話間,許冥已經踏入公廁,跟著似察覺到什麼,驀地轉過了頭,一臉莫名地看向站在外面的陸月靈。
「你站那麼遠幹什麼?」她奇怪道,「快進來,當心路人看到。」
「……」陸月靈卻是蹙了蹙眉,目光飛快地掃了眼公廁內部,掩著嘴飛快後退一步。
「我不要。」她一手提起裙擺,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這裡面都是濕的……而且為什麼瓷磚是黃的?這是上個世紀的衛生間嗎?」
許冥:「……」
「濕的說明剛拖過。而且這裡是城鄉……算了。」她閉眼再次嘆氣,「你在外面等著吧,我擦好衣服就出來。」
陸月靈趕緊小雞啄米般點頭,看著許冥嘴角又是一抽。轉身走進了女士衛生間內。
這間公廁的設計本身也確實比較古早,大門進來後,便是兩面隔斷牆,繞過隔牆,則分別是女廁和男廁,洗手台也在隔斷牆的內側,通過洗手池的鏡子,可以看到位於身後的蹲位隔間。
許冥快步來到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就開始往衣服上擦。因為現在隔得有點遠,陸月靈又不喜歡大聲說話,因此她耳邊倒是難得的清靜。
在這份清靜中,許冥總算擦乾淨了身上的咖啡漬。正要順手將台盆上的廢紙收掉,耳邊卻忽又響起另一個聲音。
——叮鈴鈴。
很細弱的聲音,若有似無。許冥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終於確定,正在作響的,是自己掛在包上的鈴鐺。
這鈴鐺是她出門前蘭鐸給的。蘭鐸說她有白痴特性,現在鯨脂人不在,萬一進了怪談,她又看不見某些東西,可能會很難辦……
而這個鈴鐺,至少有一定預警作用。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這鈴鐺,是在響個什麼勁?
許冥眉頭不覺擰了起來,飛快地掃過四周,一點點往旁邊退去。
雖然不確定什麼情況,但這種時候,首先遠離鏡子,肯定是沒錯的。
許冥默默想著,一直退到再看不見鏡內倒影的位置為止。因為行動的時候沒注意看後面,甚至不小心碰翻了牆角的拖把和水桶。
而幾乎就在她退開的瞬間,綿綿的鈴鐺聲,終於停了下來。
許冥登時鬆了口氣。
恰在此時,陸月靈的聲音也從外面傳了進來。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聲線裡帶上了幾分緊繃:
「誒,什麼情況?我剛聽到砰砰的聲音……你沒出什麼事吧?」
她邊說,聲音邊不斷靠近。看樣子是終於克服內心的抗拒,走進來了。
「目前還好。」許冥忙應了一聲,目光仍警覺地在有限的空間內掃來掃去,「我感覺這地方有古怪,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陸月靈:「……」
「那你不早說!」她忍不住抱怨一句,高高提起裙擺,小心踩在濕噠噠的地面上,邊說話邊探頭朝裡看去——許冥這話說得太晚,她人都走到門口了。
目光微微一掃,很快就鎖定了其中唯一的人影。後者正俯身,在撿掉在地上的拖把。陸月靈仔細看了看,又瞟了眼倒在地上的水桶,恍然大悟:「原來我剛才聽到的是這個聲。」
「嗯。剛才看見不乾淨的東西,嚇得我撞了一下。」
對方扶完拖把,拍拍手站了起來:「趕緊出去吧,這地方我是一秒鐘都不想待了。」
陸月靈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側身讓對方先出去,自己負責斷後。就在即將踏出廁所正門的剎那,餘光忽然撞見個裝在牆上的小盒子,又不覺一頓。
「衛生巾互助盒?」她有些詫異地眨眨眼睛,之前有那東西嗎?
仔細一想,發現還真想不起來。
陸月靈忍不住蹙了蹙眉,順手拿手戳了下。發現自己居然可以碰到這東西,登時又是一怔,跟著便似意識到什麼,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門外傳來同伴的催促聲,陸月靈倉促應了一聲,略一沉吟,還是伸手打開了那個衛生巾盒。
「你、你等一下!」她邊伸手在裡面,邊迅速道,「我剛發現了些東西,你等我看看。我懷疑我們現在已經……?」
話未說完,手已經從盒子裡翻出了一張小紙片。
只見上面,是兩行潦草的手寫字:
【不要讓它們發現,你不是她。】
【盡快離開衛生間,這裡很危險。】
「……」
什麼叫「你不是她」?
陸月靈登時更茫然了。她上次看到這句話,還是在某狗血替身文裡。
但不管怎樣,第二句話還是看懂了的。陸月靈心裡一咯噔,趕緊捏著紙片衝了出去,踏出廁所門的剎那,瞳孔卻倏然一縮——
只見門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貼著大張大張的電影海報,還有大大的數字編號。
「終於出來了!」等在外面的同伴見她出來,頓時長出口氣,迎了過來,「我們趕緊去4號廳吧,電影都快開場了。誒,真沒想到,這種電影院的廁所裡,居然還會有蟑螂,真晦氣……」
她邊說,邊拽著陸月靈往前走。陸月靈呆呆跟在後面,目光中仍充滿震驚。
「不是,等等,怎麼會是電影院?我們不是在馬路上……」默了一會兒,她終是忍不住掙脫了對方的手,一手緊緊捏住袖口的蕾絲,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你、你就沒發現有哪裡不對嗎?明明我們剛才……」
她話說一半,卻又頓住。
淡黃的燈光照在對面人的臉上。腦海中似有什麼霧濛濛的東西正在散去。直到此刻,陸月靈才終於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事實。
她面前的,根本就不是許冥。
「你,沒事吧?」面對她的質問,對面那女生的表情卻越發顯得古怪,「你從剛剛起就好像不太對勁了……」
「你真的沒事嗎……郭舒藝?」
*
同一時間。
望著走進門的、穿著校服的陌生少女,許冥默了一會兒,張開的嘴終是又緩緩閉上。
……果然。
不著痕跡地握住包上的鈴鐺,她閉了閉眼,不知第幾次在心裡嘆出口氣。
她就知道——當你注意到一個詭異跡象的時候,就說明你已經捅了窩了。
話雖如此,在聽到對方對她的稱呼時,許冥還是忍不住狠狠震驚了一下。
「郭舒藝?你在裡面幹什麼呢?耽擱這麼久。」女生奇怪地看著她,「快出去啦,要上課了!」
「嗯……」許冥下意識應了一聲,餘光迅速往周圍掃了掃,腳步卻沒動。
根據她的經驗,當身處陌生環境的時候,還是先盡可能自己查探一番比較好。直接跟著陌生人走,不管在哪兒,都是很不明智的做法。
正好此時,目光掃到個裝在牆上的衛生巾互助盒。許冥大腦飛快轉動,借口張口就來:
「那個,我大姨媽來了。要不你先出去吧,我得去再處理下。」
「啊,這個時候啊?」不知是不是因為有規則書的加成,對面女生看上去沒有絲毫懷疑,甚至有些關切,「那你現在不要緊吧?開始痛了嗎?哦對,你帶小麵包了嗎,要不我去給你拿吧。」
小麵包……許冥因為這個久遠的詞匯而沉默了一下,很快就再次開口:「沒事沒事,不用管我。反正這裡有衛生巾盒子,我從裡面拿就行。」
「……?」不料那女生聽了,反倒露出詫異神情,「什麼衛生巾盒子,我們學校哪裡有這麼高端的東西……你等著,我正好有帶,這就去給你拿。」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剩下許冥一個,看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個衛生巾盒子,神情越發微妙。
難不成……這還是個外來者限定的東西?
那更得仔細看看了。
許冥默默想著,很快就將那盒子定為了首要搜索目標。一打開來,果然在裡面發現了張便簽紙。
是學生常用的彩色便簽,上面用水筆寫了一行秀氣的字跡,提示所在者拿走衛生巾後請記得再放一張回來,方便大家使用,旁邊還畫了各種顏文字與小花花,極是可愛。
——將那張可愛的紙抬高一些,卻能看到,背面也隱隱透出字跡。
許冥眉心微動,當即將便簽翻過來,果見背面也有著兩行字。
兩行非常潦草的,彷佛是在極度的慌亂中寫下的字——
【不管他們如何叫你,不要相信,你不是她!】
【還有,千萬不要離開衛生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9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連環殺人案(三)
望著手裡的紙條,許冥嘴角微微抽動,頓了兩秒,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說真的,在意識到自己又進怪談時,她忍住了,哪怕她這頻率真的有些離譜,比某些游戲出撈錢活動的頻率都高;在被人叫郭舒藝時,她也忍住了。反正名字這種事,本來也不重要。
但面對著手裡這張紙,她是真的有點繃不住。
「搞什麼,這沒頭沒腦的……我是該信還是不該信啊?」她在心裡咕噥著,無奈地將那張紙片又舉起翻看起來,企圖在上面找出更多的線索來。
在什麼情況都還沒搞清楚的時候,遇到這種提示最難繃,因為沒頭沒尾,也缺少其他信息進行佐證推導。不聽它的吧,萬一出事了,肯定得氣死;要說聽它的吧,不幸出事了,更憋屈。
況且這種簡單粗暴的提示,根本算不上規則,沒有效力,誰都可以捏。域主無法給出虛假的規則,可要寫這種提示的話,卻是沒有限制的,想怎麼寫怎麼寫,說不定什麼時候,她還會在同樣的地方,再撿到一張紙,上面寫著,「趕緊離開廁所!」
所以,有一說一,相比起這種提示開局,類似宏強或者蝴蝶酒店的那種成套的規則,反而更好些。
「不要急不要急,先靜下心捋捋狀況……我現在應該是進入了怪談區域,沒有錯。而且在這兒我被賦予了新的名字和新身份……話說,剛才那女孩叫我,『郭舒藝』?是我想的那個嗎?
「也就是說這怪談和兩年前的案子有關係……不不不,等等。現在還不能確定。」
現在手頭的情報還是太少,許冥思索到一半,不得不先緊急叫停——畢竟,光靠一個名字就去做判斷,未免太過武斷。說不定這個怪談有自己的獨特機制,她會被叫做「郭舒藝」純粹是因為進入前正好提到這個名字……
有時太早下定論,反而容易一葉障目。
而且剛才那女生和她說話時,她有看到對方校服上的校徽——北灣二中。
許冥知道這學校,和她現在住的地方是一個區。只是一所普通高中。
而郭舒藝,沒記錯的話是在城南上的高中,而且是市重點。光是這點就完全對不上。
所以還是先冷靜下來,搜集情報,盡可能地搜集情報……
許冥默默想著,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總算定下心神。跟著便再次抬頭,向四周看去。
當然,為了表示對手中那份提示的尊重,她還是盡可能地往後退了退——一直退到門口,一隻腳在裡面,一隻腳在外面。
離開了,但沒完全離開。主打的就是個進退自如。
再看目前所在的衛生間,一眼望去倒是十分正常。學校裡面的男女廁往往是分開設置,這間就是單獨的女廁,整體空間呈長方形,或許是因為本身採光不好,這會兒雖是白天,卻依然開著燈,白色的燈光將有限的空間照得十分明亮。
空間的一側是洗手池與長長的鏡子,另一側則是並列的四個隔間,此刻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門都半開著;隔間旁邊的空間裡,則放著拖把和水桶。
洗手池的旁邊,就是許冥之前看到的衛生巾互助盒。
許冥手裡還捏著從裡面刨出來的提示紙,這會兒再看到,下意識便又多瞟了幾眼;而就是這幾眼,讓她又發現了些東西。
——那個互助盒的裡面,墊著一張彩色的紙。
……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張經過裁剪的海報。被死死壓在最下面,兩邊貼著盒子的內壁向上翻折。
許冥之前從上往下看的,只能看到紙張的內側,這會兒從外面朝內看,這才察覺不對——
那海報上面,似乎有字。
要看清那字,必須得走進去。許冥餘光掃過手中的便簽,腳步本能地一頓;略一躊躇,卻還是下定決心,快步靠了過去。
——「先醃後吃」,現在的怪談似乎都很講究那一套,一般不太可能開局就放域主;另一方面,她又有白痴特性,從之前經驗來看,只要遇到的不是憤怒狀態下的域主,問題應該就不大。
……大概。
思索間,許冥已經來到互助盒前,將裡面那張紙掏了出來。底色花裡胡哨,但仔細看,確實能看到些許的水筆印子。
字跡偏淺,而且因為海報特殊的質地,顏色已經幾乎於無。但寫的人似乎很用力,留下了非常深的印痕,因此,大致也能進行辨認——
【目前已確定:遊樂園,傳點為第二隔間,時間約在18點
【北灣二中,傳點為第四隔間,時間未知
【電影院,傳點為第三隔間,時間未知】
……傳點?
許冥無意識地念出這兩個字,微微蹙眉,再往下看,又捕捉到另兩行小字。用的是紅筆,顏色比上面稍清晰一些,只是字體更小,而且看筆跡,也和上面的不太一樣:
【補充:電影院傳點下午五點能開!不要在電影散場後去,NPC會佔隔間!
【民宿的傳點在第一隔間,時間是凌晨三點!】
許冥:……?
好吧。令人困惑的東西增加了。
話說這裡怎麼還會有電影院、遊樂園和民宿?總不至於這個怪談還有三個地圖吧?還有就是那個所謂的「傳點」……
許冥試探地看了看身後的隔間。稍一思索,將手中的兩張紙又塞回那個互助箱中。跟著謹慎地朝著紙上所說的「第四隔間」走了過去。
隔間內部很乾淨,空間也很寬敞,只是稍微有些濕,像是剛被人清潔過。許冥小心翼翼地踏進去,視線盡可能地掃過每個細節。
然而並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地方。
這反讓許冥更覺古怪。她懷疑可能是有什麼,但自己看不見……偏偏這個時候鯨脂人也不在。
琢磨了一下,她只能掏出手機,開始對著各個角落拍照。沒拍幾張,卻又聽「滋滋」一聲響——
許冥拍照的動作,驀地停了下來。
心跳不經意間漏了一拍,她緩緩抬頭,目光落在頭頂的日光燈上。
方才滋滋作響的,正是這東西。
不僅響,而且閃。而幾乎就在許冥抬頭看向它的瞬間,它又發出「啪」一聲響——
乾脆地滅掉了。
隨著一盞燈的爆裂,其餘所有燈,也跟著一並熄滅。方才還十分明亮的空間,轉眼便暗了下來,像是籠上了一層暗色的濾鏡。
許冥:「……」
很好,糟糕的事情出現了。我懷疑這個空間裡有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爬出來了。但我沒有證據。
——不想很快,更糟糕的也出現了。
證據,有了。
某種強烈的壓抑感迅速升騰上來,像是飛快上升的水面,轉眼就將整個衛生間都包裹其中,壓得許冥都有些喘不過氣。
她在察覺不對的第一時間,就本能地想往門邊跑。然而才剛踏出隔間,某種冰冷的腥氣便迎面撲上,許冥不及細想,下意識往後一退,等到反應過來時,被求生欲短暫接管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最直接的應對——
退回隔間,反手關門。門關上的下一秒,外面便傳來了強烈的撞擊聲。
「我去……」回過神來的許冥倒吸口氣,見門板已經被拍得不住搖晃,趕緊轉身用背抵住,兩腳則死死抵在隔間的邊角,用以增加自身的抗力。
好消息,外面那家伙似乎並沒拿力大無窮的劇本,沒法直接推開被她抵著的門;這讓許冥稍微鬆了口氣,跟著便飛快掏出自己的規則書,邊翻邊在心裡狠狠跺腳。
……就是說,這個怪談到底算怎麼回事!
能造成這種強烈壓抑感的,大概率是域主,小概率是持有根的菟絲子或者胡楊,而且還是在對方情緒十分強烈的前提下——
但不管是哪種,這都說不過去啊!
一上來不給規則先給提示就算了,就當你想先搞氣氛;可一套規則都沒給,先讓域主出來溜,這又算個什麼說法?
人家上來都是上來對三,你倒好,直接上王炸!
許冥暗暗咬牙,感受著門外傳來的強大推力,手上本子也越翻越急,在看到「怪談拆遷辦」的依據等級居然又回到三級時,不由又是懊喪地閉了下眼。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上個怪談裡,她幾乎是靠批發工牌,才勉強將「怪談拆遷辦」的依據等級提到二級。而在這個怪談裡,知道拆遷辦存在的,除了她,也就三十個還繼續在規則書裡的、輕飄飄的阿焦……
那在這兒,「拆遷辦」的權威確實還夠不到三級。
沒有合適的二級依據,便意味著無法利用「紙袍權威」來建立規則。那接下去能依靠的,就只有「爛果代換」和「蝴蝶饋贈」——許冥先試了下後者,嘗試開口和外面的家伙好好談談,只可惜才一開口,門外便傳來更強的衝撞。
……好的,看來外面的家伙不是很想聽自己說話。
沒辦法,只能考慮爛果代換。「一重代換」單用沒什麼施展餘地,先放置;許冥只能先翻到規則書的後面,想看看有什麼可用的閱讀記錄……
孰料,一眼望去,卻只看到滿屏「救救孩子」——
【嗚嗚嗚神仙太太,求求救救孩子!太太什麼時候開放接稿呀,真的很想從太太這裡約圖,太太救救孩子吧嚶嚶嚶……】
許冥:「……」
想起來了。在進入這個怪談前,她確實有在處理賬號私信來著。
孩子,我很想救你,可誰來救救我?
許冥無奈,閉眼將這張紙一撕,懷著幾分僥幸心理,又往新刷出的那張紙上看去——她不確定陸月靈是否也有跟著進入這個怪談,可若她也進入的話,那這裡,至少也該有她那一份閱讀記錄才對。
好消息,閱讀記錄確實有。
壞消息,不確定是不是陸月靈的。
【……淚水幾乎是瞬間湧了上來,楊朵朵的眼眶陣陣發熱。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忍住了眼淚,努力挺直腰背,看向面前那個、自己曾深愛的男人。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她冷笑出聲,[我才是上官家的孩子,我是被抱錯的。你早就知道這點,可你卻選擇幫助他們騙我瞞我、毀滅證據,就因為你不想你心愛的上官妹妹失去現在的一切!]
【[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如果當時能找到正確的配型,我根本就不會失去這條腿!]她用力吼著,終是忍不住痛苦地閉眼。彷佛終於看清世界的假面……】
許冥:「…………」
楊朵朵……為什麼又是楊朵朵?
楊朵朵不是隔壁校園言情的嗎?為什麼跑去都市頻道了?還失去了一條腿?而且她為什麼會刷到這個……雨菲也來了??
懷著極度困惑的心情,許冥用力將這張紙也撕下。後面卻再沒新的閱讀記錄刷出。
……好的確定了,這份閱讀記錄就是陸月靈的。她就知道不該放任她和邱雨菲瞎嘮嗑的。
門外的撞擊聲已經越來越急,給到許冥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許冥努力想要轉動起腦袋,然而在門外帶來的陣陣衝擊下,卻根本沒法好好思考,就算有些思路,也很快就被衝得凌亂。
實在不行就叫阿焦出來幫抵門吧,好歹它們人多呢……許冥自暴自棄地想著。下一秒,卻又似意識到什麼,神情驀地一頓。
等等……阿焦?
許冥心中微動,忽然握緊手裡的規則書。
彷佛握住了全世界。
——於是,又片刻後。
伴隨著又一陣猛烈的衝擊,搖搖欲墜的隔間大門終於轟然破開,抵在門上的拖把和水桶重重彈飛,發出哐當的聲響,水桶裡水倒了一地。
然而也只有這些了。
隔間內空無一人。
站在門邊的「東西」微微一頓,再一抬頭,這才注意到,隔間的牆壁後面,幾雙焦黑的腳,正飛快地收回。
幾乎是同一時間——
不遠處的第二個隔間,虛掩的塑料門被火速推開。許冥閃電般竄了出來,悶頭直往門邊衝,邊衝沒忘邊回頭朝後招呼。
「回來回來都回來——全進來了嗎!」
隨著她的催促,又有數道焦黑的身影從隔間中竄出,如黑煙般回到了規則書中;另一邊,許冥一心二用,確認所有的阿焦都回到規則書後,這才合起了手裡的本子。跟著便在那股可怕的寒意再次撲上前,奮力往外一跳!
雙腳踉蹌地落在衛生間外的地面上。耳邊忽然安靜,周圍忽然明亮。壓抑感如同烏雲般瞬間散去,連呼吸都變得暢快起來。
許冥猛喘口氣,不敢再多留,趕緊往前走去,身形一時不穩,下意識用手往旁邊一扶,原本乾淨的磚牆上,登時留下了一點焦黑的痕跡。
這是她方才跑路時沾上的——她剛才叫了好幾個阿焦出來,在他們的幫助下,搞來了拖把和水桶幫助抵門,又在他們壓門爭取時間的時候,被拖拽著爬進了隔壁的隔間。落地後想想還是不太保險,遂努力了一下,又翻進了再隔壁的隔間……
不得不說,不愧是能和顧雲舒一起沿著酒店外牆爬來爬去的。這移動速度,真不是蓋的。
許冥暗自想著,順手抹去瓷磚上的痕跡。往前一路走到樓道口,正在思索該往哪兒去,又撞見個眼熟的人影。
「郭舒藝!」對方看到她,還愣了下,很快便沖她招起了手,「你怎麼已經出來了?我剛找到小麵包,正要給你送過去……」
「不用了!」許冥生怕她下一句又要把她送回衛生間,趕緊道,「我剛才包裡發現了一個,已經處理好了,不必麻煩了!」
「……包?」那女生再次一愣,目光掃向了許冥身上挎著的水桶包,低低咦了一聲,像是剛發現這東西。
「對哦,郭舒藝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包?」
許冥:「……」誒?
莫名其妙的提問,聽得她心裡一個咯噔。
才剛剛因為死裡逃生而落下的心臟,轉眼又懸了起來。
緊接著,卻見那女生的視線又掃向許冥的身上,眼神越發狐疑,似是頭一回好好打量眼前的人:
「仔細一看,你連校服也沒穿……
「頭髮也是,沒有扎。而且還戴著耳釘……
「你這看上去,完全不像學生啊。」
那女生喃喃地說著,每多說一句,許冥的心臟便下沉一份。說到最後,原本活潑的語氣,不知為何,竟帶上了幾分死板機械的意味,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防備。
看得許冥心中一陣警鈴大作。
「好了!」眼看著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懷疑,許冥直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心一橫,索性直接開口,「既然你都這麼問了,那我就和你說實話吧!」
女生:「……?」
古怪的言語終於停止,許冥卻不敢大意,思緒迅速轉了幾轉,下一秒,就聽她篤定開口:
「其實,我是故意打扮成這樣的。
「因為我今天,其實想逃學。」
女生:「……」
「……啊?」她顯然完全沒想到許冥會這麼說,默了下,才再次開口,「為什麼?」
「因為……」許冥努力啟動編造模式,並暗自祈禱蝴蝶饋贈的效果能靠譜些,「因為那個家,我待不下去了。」
「啊??」女生聽完卻是更懵了,「可你是住校的啊?」
「……」謝謝你,至少我知道等等去哪裡換校服了。
「這不是住不住校的問題,是因為我不知該怎麼面對我的家裡人。我……」
許冥盡可能地往下編著,對上對方質疑的雙眼,心中忽又是一動。
等一下,所以現在是什麼狀況?
對方認同我是「郭舒藝」時,才會正常與我相處;如果發現我不是,便會表現出詭異甚至是敵意。
紙條上的提示是要記住「我不是她」……也就是說不能一味扮演郭舒藝。雖然從之前的狀況來看,那張紙條的內容並不靠譜,但沉浸在其他身份裡,想也不是什麼好事……
許冥飛快地思索著,終是下定決心,抱著嘗試的心態緩緩開口:
「因為,我剛得知,我其實是被抱錯的。」
女生:「……」
啊???
「我其實根本不該姓郭。我應該姓許。是我家裡人……一直在騙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我覺得這一切都太難接受了……」
許冥一字一頓地說著,說完用力且痛苦地閉眼。
彷佛終於看清,這個世界的假面。
……全不顧旁邊女生,那已經完全聽傻的表情。
*
另一頭,又數分鐘後。
三樓廁所門口。
兩個女生慌慌張張地衝了過來,待走到門口,卻又猛地停下腳步,轉而小心朝裡張望。
「……誒,你沒搞錯吧?」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其中個子較高的一個忍不住開口,動作間露出耳下側頸處貼著的一塊白色紗布,十分惹眼。
與她一道的另一個女生個子稍矮,面容卻更為成熟,留著早幾年流行過的公主切,襯得臉小小的,這會兒正同樣謹慎地往廁所裡面。
「肯定沒錯。」聽到同伴的問話,她篤定開口,「剛才我路過三班,看到她們班長急著往外走,說要去給『郭舒藝』送衛生巾……可三班哪裡來的郭舒藝?」
她瞥了眼高個女生,語氣愈發肯定:「我們之前不是都特意調查過了嗎?學校裡一共就兩個『郭舒藝』,一個是你,在高二5班,一個是我,在高一4班。沒別的了。
「然而現在,高一3班憑空冒出來個郭舒藝,而且還是在廁所……」
她說到這兒,聲音忽然沉了下來,看向同伴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凝重:「除了來了『新人』,還有別的可能嗎?」
高個女生:「……」
「倒也是。」略一思索,她肯定地點頭,再次探頭往裡看去,「可裡面似乎沒人啊?」
「難道是已經走了?」公主切蹙了蹙眉,張口想要呼喚,又似忌憚著什麼,特意往外退開兩步後,才試著出聲,「郭舒藝,你在裡面嗎?」
裡面沒有任何回應,倒是高個女生,突然注意到了什麼,猛地朝她招了招手。
公主切順著看過去,終於在衛生間的台盆下面,看到了些特別的東西。
那是幾道抓痕。
深深的、巨大的、野獸般的抓痕。
「……是它,它來過了。」公主切臉色瞬間一變,很快又重重吐出口氣,「它只要出現過一次,當天就不會再出現了。我們趕緊進去看看。如果裡面有人,說不定那人還……」
還有得救。
她話未說完,人已經走了進去,最後三個字,卻怎麼都沒說出口。
如果另一個「郭舒藝」在來這兒沒多久後就出去了,那倒還好,就怕她因為什麼事,在裡面多待一會兒……
有些無奈地想著,公主切走到深處,逐扇推開衛生間的門。恰在此時,卻聽落在身後的高個女生低呼一聲,趕緊轉頭,正見對方臨牆站著,旁邊就是衛生間互助盒,手裡則捏著一張便條紙,看上去是剛從裡面拿出來的。
「那個新來的估計凶多吉少了。」她舉起手裡的便簽紙,「我來的時候盒子是開著的,她肯定看到這張紙了。」
偏偏這紙上寫得還是錯的——進入這個「世界」後,應當在第一時間離開衛生間才對……
「這應該是來自其他地方的提示。不知怎麼漂流到這邊了。」公主切嘆了口氣,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緣故,「上面沒有標注地點嗎?那看來是比較早的紙條。」
「還有一種可能,說不定這個是假的。」高個女生猜測,「或許這是幕後黑手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就是為了騙人上當……」
「行了,能不能別再說這種事了?」公主切無奈,「被困在這裡已經很慘了,這種糟糕的事情你自己心裡知道就好了,幹嘛非要說出來……」
說話間,她手上的動作始終沒停過。很快,就已經推到了第四間隔間。
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公主切往裡看了眼,卻是訝然瞪大了眼睛。
高個女生見狀也湊了過來,在看清裡面的狀況後,亦忍不住「啊」了一聲。
——只見隔間內,空空蕩蕩的。唯有內部的瓷磚地板上,留著明顯的腳印。
不僅如此,隔間的門上同樣還帶著些抓痕……說明「它」確實來過這裡,而這間隔間裡,也確實曾有其他的人類存在。
更重要的是,她們在這兒,沒有看到任何可以代表「屍體」的東西——
「也就是說,那人……跑掉啦?」
高個女生緩慢地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終於得出結論:「還是在正面遇到『它』之後?」
她旁邊的公主切看著也有些傻眼,頓了下才接口道:「『它』只會在衛生間裡存在郭舒藝時出現……所以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牛X啊。」高個女生發自內心地開口,不太文雅的措辭換來一旁公主切不滿的眼神。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邊往外走邊道,「幹嘛,我又沒說錯。學校這邊的觸發條件是最輕易的,也最容易中招,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設法跑出去,誇句牛X不為過。」
說話間,她人已經又走回了衛生巾互助盒旁邊。跟著就見她大喇喇地將手伸了進去。
「比起這個,我們不如先好好摸下箱子。之前因為害怕『它』,我們都沒能進來好好找過提示。難得這次有機會……咦,還真有。」
只見她手腕一提,拽出了一張海報的碎片。
正是許冥之前發現的那張。
公主切見狀,也趕緊靠了過去。兩人頭並頭看了一會兒後,卻不約而同地露出凝重的神色。
「學校傳點……時間未知。」公主切微微咬唇,「所以我們還是得自己找出那個時間點。」
「可我們本身也沒剩幾天了。」高個女生亦是嘆了口氣,「現在還一點頭緒沒有……而且就算能找到,進入衛生間後該怎麼跑也是個問題……」
「……去找那個新來的人吧。」公主切拿定了主意,「她能從『它』的眼皮子底下逃掉。說不定在這方面有些辦法。」
高個女生抿唇思索片刻,點了點頭。轉身正要離開,忽似想起什麼,又突然停下腳步,再次轉向那個互助盒。
公主切:「?」
「這張紙上有其他地方的傳點和時間,別的人也會需要。」高個女生說著,將那張海報紙疊了疊又塞回盒子中。想了想,又把那張便簽紙給拿了出來,順便從口袋裡掏出支筆。
「『若你身處學校,就別理會上面一句話……趕緊離開……』,搞定!」
她飛快地在便簽上補上一句,這才長出口氣。轉身將紙片又放回盒子裡,拍拍手,隨著公主切一起往外走去。
*
同一時間。
城南‧某條鄉間的水泥路上。
坐在汽車後座的小孩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口,忽然開口:「爸爸,有狗狗!」
「哦。」正在研究導航的家長頭也不回,同時熟練地開始用哄小孩的腔調說話,「那寶寶你仔細看看,是什麼狗呀。」
「狼狗!」小孩充滿自信地開口,「大狼狗!」
「哦……」開車的爸爸依舊哄得心不在焉,「寶寶那不叫狼狗,叫黑背,也叫德國牧羊犬……」
「黑背!」小孩拍著座椅,開心地大喊,「大黑背!」
爸爸:「對,黑背……」
小孩:「背傘傘!」
爸爸:「……啊?」
「大黑背!背傘傘!跑得快!」小孩扒著後車窗,興奮道,「比車車快!」
爸爸:「……?」
「不是,寶寶。狗狗是不可能跑得比車車快的,它們不……???」
話未說完,就見年輕的爸爸忽然瞪大眼,目光定定地看向窗外,又一直飄向擋風窗。
——只見他視線的盡頭,一條線條流暢、身形矯健的德國牧羊犬,正撒開腿,朝前一陣狂奔。
背上,是一把用繩子固定住的破傘。身後,是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揚起的陣陣煙塵。
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8:5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9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連環殺人案(四)
另一頭。
電影尚未散場。陸月靈藉口上洗手間,獨自又從後面溜了出來,腦子裡兀自一片混亂。
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陸月靈十分茫然。不過有件事可以確定——自己應該就是像許冥他們常說的那樣,進入「怪談區域」了。
對於這玩意兒,她其實沒什麼概念。在此之前,她唯一一個進過的怪談區域就是蝴蝶大廈,對那地方唯二的理解就是,裡面有鬼,以及很難逃出去。
當然,前者在現在的陸月靈看來已經完全不算事了。她人都死了,還怕什麼?鬼來打她那充其量也是互撕,對方還不一定撕得過她。
……話雖如此,此時此刻,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影院通道中,陸月靈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陣背脊發涼。
她懷疑這和自己剛才看的電影也有關係——她方才被人當做「郭舒藝」,硬是拖進了放映廳裡。沒多久,裡面就開始放片子,放的還是恐怖片,講一個學校裡,學生失足溺水後化為惡靈作祟的故事……
別說,拍的是挺嚇人。
陸月靈一個死人,都給看得一愣一愣的,旁邊位置上的一個小女孩兒,更是被嚇得把隨身的小包都掉在地上,東西散落一地。陸月靈準備出來那會兒,還在地上摸黑找,正好一個小藥瓶滾到陸月靈腳邊,她就順便撿給對方了。
跟著就順利溜出來,本想著先四處找找線索,不想這會兒那電影的後勁兒卻一陣陣湧上來,搞得她疑神疑鬼的,披在肩上的頭髮,都情不自禁地微微彈動。
「不是、不是,冷靜一下……我就是個鬼啊,我怕個鬼啊。搞笑了這是……」
她不斷在心裡重復著,不知第幾次看向空無一人的身後。長長的走道一直往深處延伸,莫名給人一種沒有盡頭的錯覺。
陸月靈強定下心神,轉身憑著記憶,一步步往衛生間走去。邊走邊試探地將掛在胸口的工牌拎起,輕輕搖晃——她記得別人說過,這東西可以指引她找到許冥的所在。然而這會兒不論她怎麼晃,那小牌子卻都只會垂在空中轉圈圈。
恰在此時,卻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跟著便是一聲此曾相識的呼喚——
「郭舒藝!」她聽到那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你要去哪兒呀,快跟我來!」
陸月靈尚在琢磨工牌的事,聞言第一反應便是先將工牌藏進衣服裡。藏完正要應答,卻忽然覺出幾分不對。
……腳步聲不對。
那個聲音陸月靈是認得的,就是那個自己在衛生間遇到的女生,也就是稱呼她為「郭舒藝」的人。趁著方才一起看電影那段時間,她也大概摸清了對方的身份——「郭舒藝」的朋友之一,也是她的同學,兩人經常約出來一起玩,這次同行的,還有其他幾個學生。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陸月靈方才特意觀察過他們幾人的穿著。不論男女,穿的都是平底運動鞋,活動方便的那種。
然而剛才響起的腳步聲,卻是噠、噠、噠的……特別清脆。
陸月靈一下就能聽出來,那是皮鞋。有跟的皮鞋。
……說明現在在叫自己的,不是和自己一起來的「同伴」們。
那會是誰?
陸月靈的表情因為這個疑問而驀然一凝。她的身後,叫她的那人卻像根本沒察覺她的異樣,還在不停呼喚,聲音在幽深的走廊裡不斷回蕩:
「郭舒藝,你要去哪兒呀,快跟我來!」
「郭舒藝,你要去哪兒呀,快跟我來!」
「郭舒藝——」
說話的同時,腳步聲也沒有片刻的停止。但仔細聽就會發現,這個聲音始終都在原地踏步,完全沒有靠近的意思。
……這個認知讓陸月靈越發頭皮發麻。
搞什麼!她才進這地方多久,這都能撞!能不能學學蝴蝶大廈,至少讓她安心睡了兩個晚上……
這怪物也是,不務正業。幹點別的什麼不好,非要過來嚇同行……等等,話說回來,我和它算同行嗎?好像也不算吧,撐死算同類……
那也是這裡的怪物不好,那麼大個怪了,連同類和人類都分不清嗎?吔屎去吧!廢物!
陸月靈忿忿地想著,莫名其妙竄上的怒火反倒稍稍削弱了方才的恐懼。然而就在此時,她又意識到了一個更糟糕的事實——
自己,動不了了。
無法挪動、無法轉身。唯有眼瞼還能輕輕眨動。她試著調動自己的頭髮,費了很大氣力,髮絲卻只有氣無力地動了一下,像是同樣被什麼束縛住一般。
陸月靈:「……」
好吧,她現在是真的有點怕了。
不光是手腳和頭髮,舌頭和嘴唇都變得沉重起來,彷佛不屬於自己。偏在此時,身後那本只會原地踏步的腳步聲,卻像是徹底甦醒了一般,開始逐漸靠近、越來越近……
「郭舒藝。」靠近的同時,那聲音還在叫著她的假名,「你要去哪兒呀,快點跟我來……」
……我不。
陸月靈暗暗咬牙。
不能答應、不能跟它走——這個念頭隨著腳步的靠近越攀越高,直至肩膀感受到涼意的那一刻,攀至最高。
餘光瞥見搭在自己肩上的慘白手掌,陸月靈頭髮幾乎都要炸開來。驚慌之下,她也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唇舌已能活動的事實,本能地就要發出聲音:
「我不——」
「不要回答!」
一道陌生的聲線突然鑽出,差不多是同一時間,什麼涼涼的東西,被用力潑到了陸月靈的臉上!
陸月靈一個激靈,只覺整個人彷佛噩夢初醒,所有沉甸甸的壓制感全都倏然褪去。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後,全都空空蕩蕩。
唯有自己的斜前方,站著一個陌生的女生,瘦瘦高高,膚色白皙。一隻手正高高舉起,腕上掛著的金屬幸運珠輕輕搖晃,手中握著的,則是個已經空了大半的礦泉水瓶。
陸月靈:「……」
有什麼沿著臉頰滑下來。她伸手一摸,果然,全是水。
「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見她似已完全清醒,那女生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又趕緊掏出包紙巾遞了過去。
「抱歉啊,我剛才叫了你好幾次都沒反應,感覺你好像快要中招了。沒辦法,所以才說試著拿水潑一下……不過別說,你看,還挺有效的,對吧?」
「……啊?哦……」陸月靈猶有些懵懵懂懂,接過紙巾,小聲嘀咕了謝謝,便開始開始默不作聲地擦臉。
所幸,隨著臉上的水漬逐漸被擦去,原本還有些昏沉的大腦也越發清晰。雖然還是有些搞不清狀況,但至少有件事她搞明白了。
自己方才,應該是被某種奇怪的東西「魘」住了,就像鬼壓床那樣。是眼前的女生叫醒了自己。
思及此處,陸月靈再次抬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對方補上了句謝謝。想想又忍不住道:「對了,你剛才說的『中招』,到底是……」
那女生一聽,臉色瞬間嚴肅。
「簡單來說,就是你被奇怪的東西盯上了。它會讓你感覺難受,害怕,目的只是為了讓你回應它,一旦你回應它,它就會真的抓到你了!」
陸月靈:「……」
問題來了,你又為什麼會那麼清楚?
「我在互助盒裡看到的啊。」那女生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順手接過陸月靈遞還的紙包,「說起來,你是不是沒看到正確的提示啊?像我們這種人,看電影的時候是不能中途離場的,不然就會像剛才那樣,哪怕只是走在路上,都會被奇怪的東西盯上……」
陸月靈:「……???」
不是,等等,你說清楚,什麼叫做「我們這種人」?怎麼好好的,突然就開始認親了……
她正在困惑,那女生卻已經自顧自地講了下去,說話的同時,還沒忘把她往邊上拽拽,好不叫她擋在路中間:
「我跟你說,還好我機靈,剛才去衛生間踩點看到那個盒子打開了,我那個時候就尋思著啊,完犢子咯,不會又有人過來了吧?再看那盒子裡面,我更覺得不妙,因為那裡面的提示不全你知道吧,連我之前放進去的兩張都沒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帶走了。偏偏你人又不在衛生間了,那我說正好這會兒有空,就趕緊出來找找唄,萬一運氣好就還能在出事前找著……
「還好還好,確實找到了。」
那女生說著,再次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陸月靈看著,卻只覺腦袋裡的問號更加茂盛。
「那個,打斷一下。」她默了一下,終是忍不住抬手,「話說回來,請問你到底是誰啊?」
這種大學入學時熱心學姐特意來接的既視感又是怎麼回事?
那女生聞言,卻是愣了下,反而認真地打量了陸月靈一番,彷佛她問了什麼奇怪的話,片刻後,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你是……剛進來的啊?」她有些驚訝地開口,想想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剛成為『郭舒藝』?」
「……」陸月靈被她這麼一問,反倒有些不知怎麼回答了。又過一會兒,方遲疑且老實地點了點頭。
「那難怪了。」對方露出了然的神情,跟著正了神色,「這樣說來,那我是得先自我介紹一下了。」
她說著,微微側身,沖著陸月靈,再次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郭舒藝,幸會。」
陸月靈:「……?」
*
同一時間,另一邊。
好不容易送走滿臉關切的同學,許冥關上房門,這才重重吐出口氣,轉身打量起身後的房間。
準確來說,是她的「宿舍」。
四人寢,上床下桌的配置,房間很乾淨。此時其他人都在上課,房間裡就許冥一人,這讓她更自在了不少。
其實按理來說,這個時候,學生是不能隨意進入寢室的,至少帶許冥回來的那個同學是這麼說的——但架不住許冥扯淡扯得煞有介事,從自己是個被抱錯的倒黴小孩一路扯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痛苦絕望再一路扯到自己因為痛苦絕望而導致的併發症痛經……
反正結果就是,那小同學信了。
相信到一邊安慰,一邊規勸,為了讓許冥盡快平復,還特意去幫她找老師以痛經的名義要了假條,還一路送她回了寢室……
搞得許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當然,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該做的事還是一件都不會落。許冥迅速鎖定了「郭舒藝」的床位,簡單翻了下桌上的東西,只可惜沒什麼收獲——都只是很常規的文具用品。
也沒找到任何有效的文字信息,課本本子全是嶄新的,唯一讓許冥感到慶幸的就是找到了寢室的鑰匙——她進來時是從宿管那裡借的鑰匙,那時還擔憂,沒有自己的鑰匙,活動會不方便來著。
但除此之外,確實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這讓許冥不得不將注意力轉移到房間的其他角落。
所幸這回,她總算找到了些東西。
——寢室的門後面,貼著一張柯南的海報,然而只貼住了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是懸空的。許冥試著將那海報掀起來,果不其然,在後面找到了另一張貼在門上的東西。
一份簡單的宿舍住宿規定。
一眼望去,大部分條例都十分正常,最詭異的,也只停留在「衛生檢查時,垃圾桶裡不能有垃圾」這種程度;唯有最後三條,很難不令許冥在意:
【16. 如果發現寢室內莫名出現漏水、積水、陰冷潮濕等情況,請及時向宿管匯報,並配合宿管安排,暫時搬至其他寢室居住。
【17. 如果發現你的室友身上突然出現無法解釋的大片水漬,且在此之前她曾離開你的視線超過十分鐘。請立即退出宿舍,並向宿管尋求幫助。
【18. 若你原本居住的寢室曾出現過漏水等狀況,在搬入新寢室的前三天,請加倍留意你的室友狀態。務必記住,一間寢室最多只能住四個人。】
「嗯……」
許冥盯著這三條規則看了一會兒,果斷掏出手機,先拍一張再說。
拍完之後,面上復又露出幾分思索。
——所以,這個怪談區域裡,至少有一種怪物,很「水」有關。
就是不知道這到底是是域主自己自導自演,上雙保險;還是那怪物是個菟絲子,因此被域主忌憚。
當然,也不能斷定這份規則一定來自域主——雖然安心園藝那邊曾說過,進入怪談核心區域後的接觸到第一套規則必定來自域主,可一來,還不能確定這裡就是核心區域,二來,自己現在是抄了小道的,沒有去上課而是直接進了寢室,流程和正常進入者不同。
若是按照正常流程推算,正常進入者接觸的第一份規則,應該是校規或者班規之類……
許冥微微抿唇,終是拿定主意,快速換過校服和書包後,小心翼翼地沿著樓梯跑了下去。
北灣二中是男女混校,因為走讀的學生居多,所以只建有一棟宿舍樓。女生住三四五層,三層以下則是男生,宿管阿姨在一樓。樓內共有南北兩道樓梯,不管走那邊,最後都必然路過宿管阿姨所在的值班小房間。
許冥這會兒校服穿著,小書包背著,底氣也足了很多,離開前還大大方方地和正在值班的阿姨打了招呼。阿姨人還挺好,特意問了句她身體好了沒,得到肯定的答復後,便揮揮手讓許冥去上課,想想又慣例般地補上一句:
「記得遠離人工湖啊!」
許冥:……
「嗯!」目光再次掃過面前值班的中年女人,她眸光微轉,俐落地應了一聲,笑著再次擺擺手,踏出宿舍樓的瞬間,笑意卻瞬間收斂。
……對。這正是另一個讓她感覺奇怪的地方。
之前那個熱心的小同學也好,剛才的宿管阿姨也好,都和她以前在怪談中遇到的「路人」很不一樣。撇開意識到自己不是「郭舒藝」時,那稍縱即逝的詭異,其餘時候,她們的表現都堪稱正常。
這種表現,和魔方大廈裡那些故作正常的員工還不一樣。後者即使努力掩蓋,也總會暴露出於常人不同的地方,違和的氣息特別重。然而她們兩個……
行為情緒,都那麼自然,甚至堪稱真實。
正常得就好像,她們本身就是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似的。
……NPC。
還是演算程序很高級的那種。
這個詞莫名從許冥腦海裡鑽了出來,跟著便見她蹙了蹙眉。不知為什麼,許冥不是很喜歡這個說法。
另一方面,這種狀況,也讓許冥多了幾分無措——總感覺眼下這個怪談,和以前遇到的很不一樣,搞不好比以前的宏強和蝴蝶還要難應付……
暗自嘆了口氣,許冥又抬頭,飛快掃了圈四周。趁著這會兒校園裡沒什麼人,默默加快了腳步。
她的目標很明確,既然宿舍的規則裡表現出對「水」的忌憚,宿管阿姨又提到了「遠離人工湖」。那人工湖那邊,大概率存在著什麼,正好這會兒有空,可以去探探。
當然,保險起見,是絕不能離太近的。遠遠觀望下就差不多。
而很快,許冥就發現,自己或許還是想太多——
學校的中央,確實有一大片人工湖沒錯。然而此時此刻,人工湖的周圍早就被圍上了一圈又厚又高的圓木籬笆,想要過去,只能靠硬翻,還得是手腳夠俐落的那種。
別說她不敢靠近了,就是她敢靠近,只怕也根本靠不過去。
好消息是,在籬笆的外圍,她還是順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塊木牌。立在距離人工湖老遠的地方,若非最上面用粗體寫著「禁止垂釣戲水」六個大字,許冥還意識不到,這牌子是關聯著人工湖的。
大字下面,還有數行小字。許冥小心翼翼地摸上前,幾排清晰的印刷體,瞬間印入眼簾:
【為保證學生的人身安全,請所有師生務必做到以下幾點:
【1.不要在水邊逗留。
【2.學校的人工湖旁邊是設有圍欄的,請時刻記住這點。
【3.不要餵魚。水裡沒有魚。
【4.如果你看到水面有氣泡或是活物移動的痕跡,請告訴自己,那是魚。
【5.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圍欄內逗留,不要理她。
【6.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至湖中,不要理她。
【7.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不要理她。以及,
【——趕緊跑!!!】
……!
最後三字,用的是刺目的大紅,外加三個感嘆號,驀然闖入眼簾,還真讓許冥嚇了一跳。
她趕緊調整了下呼吸,跟著又警覺地四下看看,偷偷摸摸掏出手機。正打算對著牌子也拍一張時,卻感肩上忽然一重——
許冥心裡一個咯噔,回身屈肘就往後撞!
邱雨菲教的,有沒有用另說,反正先用上就對了!
不料手肘還沒撞上去,又聽幾聲驚呼。跟著便見一個高個女生急急往後退去,退的時候還不忘舉高雙手,一副「別動手我是好人」的表情。
恰在此時,跟在她旁邊的另一個女生也倉皇開口:
「別動手,我們是好人!」
「……」狐疑的目光從她們臉上掃過,許冥緩緩收手,站直身體,「怎麼說?」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你等我想想怎麼說……」留著公主切的女生有些尷尬地嘀咕一聲,求助地看了同伴一眼。那個高個女生倒是落落大方,也沒在乎自己差點挨揍的事,直接道,「你就是郭舒藝吧?」
許冥:「……嗯。」
「那就巧了。」高個女生繼續道,輕輕笑起來,伸手往自己二人身上一指,「我們也是。」
許冥:「……」
許冥:「???」
*
「……不是,你等等。我還是沒捋明白。」
另一頭,電影院內。
陸月靈努力消化著自己聽到的一切,大腦猶有些暈乎乎的:
「你的意思是,你也叫郭舒藝。除此之外,這個怪……我是說世界裡,還有好幾個郭舒藝?」
「嗯。」她旁邊的女生認真點頭,說話時無意識地撫摸起手上的幸運珠子,「當然,我們本來的名字都不是郭舒藝。但是保險起見,在這種地方,還是繼續用郭舒藝的名字比較好,你不知道,有的『路人』啊,一旦發現你不是『郭舒藝』,那變臉變得可快了……
「當然你也可以給自己取一個暱稱,經常在心裡叫叫,以確保自己不會糊塗,像我就喜歡叫自己邦妮……」
陸月靈:「……」
「好的,你好邦妮。」她自動將方才那句當成了真正的自我介紹,順便指了指自己,「陸月靈。」
不想那自稱邦妮的女生聽了,卻是更加詫異。
「那是什麼,你的真名嗎?」她瞪大眼睛,「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
「什麼意思?」陸月靈下意識反問,「你不記得?」
「……」回應她的,是那女生緩緩移開的眼神。
所以,還真是不記得了?
陸月靈辨認著對方的表情,片刻後,又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估計我也快忘了。」
她說著,伸手順了下頭髮,再次坐直身體:
「那接下去,和我好好說說吧。進了這裡,成了『郭舒藝』……然後呢?我該做些什麼?」
*
同一時間。
城南‧某公交站附近的公共衛生間內。
一隻喘著粗氣的德牧一頭撞了進去,停在內部的公共區域,低頭嗅了一陣後,發出一聲低聲的嗚鳴。跟著就見捆在它背上的折疊傘微微顫動,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再下一秒,傘面自行展開,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傘下。
「裡面沒人嗎?」蘭鐸收起手中的折疊傘,一邊朝左右張望,一邊朝德牧招手。德牧靠了過來,被他摸了兩下,流暢的身體,忽然便開始抽搐、顫動,緊跟著,伴隨著一陣奇異的聲響,德牧的身軀倏然化為一團黑煙,驀地向內一縮。
轉眼又凝成了一隻不足巴掌大的小奶狗,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
「嗯嗯,我知道。你先回去。有需要了再找你——嗯嗯,找到她了也叫你。」
蘭鐸說著,將滿地亂爬的小狗崽塞進了衣服裡面,低頭看看胸口的工牌,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就知道,自己應該跟著的。
許冥剛拿回規則書和體質,身上的波動還很不穩定,碰到死人、進入怪談的概率本來就比較大,而且她的特性還是白痴,雖然保命能力強,但同時也最需要同伴。
這個時候,原本牢牢綁定在規則書上的鯨脂人還不在……
現在身邊就跟著個陸月靈,但真的很難說她靠不靠譜——作為一個「新人」,蘭鐸不得不承認她靈魂的底子確實相當不錯,還持有自己的根。問題是她自己還什麼都搞不懂呢。
對於怪談的了解,可能還沒有許冥那個姓邱的朋友多。對於自己的力量,也完全不熟練。更別提應敵經驗這種東西。
那個姓邱的朋友,據許冥所說,最近在忙著找工作。顧雲舒去了市裡找親人。這種時候,按理說自己應該陪著的。雖然他現在派不上太大用場……但保險起見,總該跟著的。
偏偏因為某些原因,他對於太陽太過敏感,沒法在外面長時走動;事實上,要不是有許冥送他的那把遮陽傘,正好夠他蜷縮躲避,他還不一定有辦法趕過來。
所以接下去,只要考慮怎麼進去就可以……
蘭鐸暗自想著,再次看向胸口的工牌。只見那上面,這會兒正有絲縷的紅色絲線飄蕩,緩緩指向空氣中的一點。
蘭鐸試探地朝前伸手,掛在脖間的鈴鐺微微顫動起來。隨著他的行動,顫動得越發劇烈。
這讓蘭鐸越發鬆了口氣。他深吸口氣,猛地伸手,握緊顫動的鈴鐺,又迅速朝前一步——
穿著兜帽衫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衛生間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09:0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9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連環殺人案(五)
北灣二中。
這學校的教學樓,一共有兩棟。分別位於人工湖的南北兩側,中間除了被籬笆圍住的湖水外,還有一小片精修的小竹林,林內布置著紫藤花架與石製桌椅。
因為位置偏僻,又正值上課,因此這會兒這裡幾乎沒什麼人——除了許冥她們。
許冥正坐在其中一張小石凳上,對面是那個高個女生,右邊是留著公主切的娃娃臉。
大郭、小郭……許冥在心裡默默重復了一遍不久前兩人的自我介紹,面上不動聲色,背著書包,兩手擱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得彷佛要上課。
「好了。」她目光緩緩掃過面前兩人,「這裡再沒別人了,你們請繼續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神態過於適應,搞得另外兩人反倒有些不適應。頓了一會兒,方見那兩個女生再次交換起眼神。
許冥也沒在意,只在旁邊安靜等著。視線若無其事地再度從二人臉上掃過,面上沒什麼表情,只眼中悄悄掠過幾分思索。
——就在不久前,這兩個女生突然找上自己,一副有事要說的樣子。只可惜才做完自我介紹,順帶提了嘴衛生間裡的互助盒,就聽見了不遠處老師質問她們為何不去上課的聲音。
嚇得她們拔腿就跑,跑的同時還沒忘捎上許冥。
許冥都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們,她和她們不一樣。她是有正經假條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倆到底是誰?
安心園藝的人嗎?看上去似乎不像,雖然有種「過來人」的氣質,但言行動作並不像個業內人,起碼看著讓人不是很安心。
又或者是另一個單位的?那叫什麼來著,大力除草?
也有可能只是不幸被捲入的普通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是死人還是活人,這又是另一個需要注意的點了。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怪談內另一種形式的陷阱,由怪物假扮而成、刻意接近的「同伴」……但也有一種可能,是被困在這個區域裡,試圖提供幫助的胡楊。
總之,不論如何,先碰碰看,能多了解些情報總是好的。可以的話再順便上個牌,豐富一下詞庫量……
許冥默默思索著,不過片刻便已拿定了主意。另一邊,另外兩個女生的面面相覷也終於結束,跟著就見其中一人輕輕咳了一聲:
「行,那你先冷靜聽我說。我知道接下去的要講的東西對你而言可能有些難以接受……」
「請問你具體是指哪方面?是指我們都被強制變成了郭舒藝,還是指廁所裡有怪物?」
許冥本著效率談話的原則,先表明了一下自己的態度,試圖暗示對方將可有可無的鋪墊環節省掉:「如果是這兩方面的話,我目前已經有所體會並且完全接受了。」
高個女生:「……」
啊,那你接受得還挺快。
不過許冥接受太快的結果,就是高個女生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又再度報廢。她不得不重新措辭,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又再度開口:
「嗯,行。你接受就好……當然我指的並不是那倆方面,還有其他的……」
許冥:「?」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高個女生再次正色,「這個世界的怪物,不止廁所裡的那個。」
許冥:「……」
許冥:「是指人工湖裡那個?」
「對……嗯?」高個女生下意識點頭,隨即一愣,「等等,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了?」
「還沒,我猜的。」許冥說著,順手將書包轉到胸口,拉開拉鏈,一面往外掏東西一面繼續道:
「我最開始遇怪是在廁所,可衛生間附近並沒有相關警告,反倒是寢室和人工湖這邊有。所以我大膽猜測,這兩處規則中所提到的危機,和衛生間裡的並不是一個。而你剛才也說怪物不止一個,還是在我提過廁所怪物的情況下,那大概率是指人工湖了。」
高個女生:「嗯……」
「當然,只是猜測。」許冥補充。真正讓她確定這事的其實是高個女生之前的話和方才無意識的回應。
旋即又見她蹙了蹙眉:
「而且那怪物出現應該有條件?人工湖旁邊的牌子語氣嚴厲,說明相關規則的彈性應該很小,一旦違反,大概率會觸發恐怖事件……
「同時,寢室裡有列舉相關詭異事件的前置跡象,說明違反人工湖規則並非導致恐怖事件的唯一方式,詭異會以其他方式進行進一步的擴散……」許冥繼續喃喃。
高個女生表情愈發微妙:「啊這個……」
「另外,從互助盒裡的情報來看,類似學校的地點不止一個,且都擁有傳點,傳點都在衛生間中,且只能在固定地點固定時間打開。」
許冥說著,順手翻開了從包裡掏出的筆記本,手裡還多了支筆:
「所以,這個『傳點』的作用到底是什麼呢?出口嗎?
「還有就是廁所和人工湖的兩個怪物……廁所那個怪物,目測是個域主級別,最少也有個自己的根。反正肯定不是小怪。而人工湖的存在,從被學校規則忌憚的程度來看,如果是獨立勢力,那最少也是個菟絲子……假設廁所和人工湖存在不同怪物的說法成立,那具體的陣營分布又是怎樣?遵循怪談慣例,一個是域主,一個是菟絲子?
「可廁所怪物的作風又很不符合域主的常規行為模式,反倒更像是菟絲子。這樣看來,人工湖那邊才應該是域主?那學校規則對其表現出的忌憚就得打個問號,大概率是域主在自導自演……
「還是說一個域裡可以同時存在兩個陣營的菟絲子……但這種我是真沒遇到過。又或者人工湖裡的是胡楊……?」
許冥自顧自地說著,邊說邊煞有介事地在本上順著思路進行隨記,又過一會兒,方停下筆尖,再次抬頭看向兩人。
「目前情報有限,我的思路也就到這兒了。」她嘆了口氣,再次坐直身體,「二位看看有哪裡有錯漏嗎?還是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高個女生&公主切:「……」
所以……菟絲子是什麼,胡楊是什麼?域主又是什麼?為什麼學校突然就自導自演了……
兩人再次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茫然。
另一邊,正悄悄觀察著兩人神色的許冥見狀,卻是不著痕跡地暗嘆口氣。
還好。她默默想到。
鎮住了。
*
說是「鎮」,其實不如說「試探」,更為貼切。
叭叭叭一通分析,不管對與不對,根據對方的態度,總能做出些初步的識別:
如果對方是業內人,聽到這麼多術語,至少能先互相認個同行,之後情報交流的地位更對等;如果不是業內人,聽到術語自然不懂,許冥還能借此裝一波,佔個身份上的優勢。
最重要的是,不論對方是誰,活人還是死人,胡楊還是怪物,能懂還是不懂,先給對方一些小小的專業上的震撼,之後再搬出怪談拆遷辦的名頭,總歸更有說服力——拋開上牌的事不談,至少先擴大些知名度,萬一運氣好,這次又能爬上二級依據呢?
勿以謊大而心虛,勿以分小而不掙。這都是之前點點滴滴攢下的經驗。
況且,如果對方是好人,「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先給出去,之後交流起來也更保險。畢竟作為三級規則依據的「怪談拆遷辦」,還是有著信息加固這一基礎作用的。
盤算完畢,許冥再次抬眼看向兩個女生。見她們眼中依舊茫然,當即露出微帶驚訝的神情,適時補上一句疑問:
「等等,你們這表情……
「難道你們,是被誤捲進這個地方的?」
……?!!
這話一出,兩個女生神情頓時又是一變。許冥見狀,同樣微微瞪大眼睛,片刻後,神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問題就有點嚴重了。」
她說著,將手探進包裡,很快便摸出了一張寫有「許冥」的工牌,放上石桌,輕輕朝前一推——
工牌是離開宿舍前準備的,用的是半成品的模板,只是職位改成了「高級業務員」。本只是做個備用,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
「怪談拆遷辦,許冥。」
察覺到對方二人眼中越發明顯的困惑與錯愕,許冥盡可能地沉穩語氣:「抱歉,之前是我搞錯了……我在進入這個『世界』時,得到的情報是已經有業內人士在內部勘察。又剛巧進來沒多久,你們就來搭話,我就以為你們就是業內的……」
說到這兒,她適當地停了下,旋即抿了抿唇,似是在思考之後的做法。高個女生見狀,終是按捺不住,半是好奇半是試探地開口:
「請問,你說的『怪談拆遷辦』,到底是……」
「哦,顧名思義,就是專門針對怪談世界的單位。我們會找出對人類有威脅的怪談,進行一定的考察,再根據考察結果要求怪談整改或是直接申請拆除。」許冥就等著她問這句呢,張口就來。
高個女生也不知聽懂沒有,反正表情是有些怔住了。公主切則迅速地抓住了另一個重點,突然開口:
「等一下,你說的怪談世界……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對嗎?」
她說著,語速不覺加快了起來:「你們是專門的,那也就是說,你知道怎麼逃出這個地方?」
說完,似是怕許冥誤會,她又趕緊補上一句:「我是說,徹底地逃出這裡。不單是逃出學校,而是……」
「我懂你的意思。」許冥微微頷首,「你是說,徹底逃出這個通過傳點構成的多環境網格型怪談矩陣。」
公主切:「……」
多環境網格型怪談矩陣……又是什麼東西?
沒有聽過但好像能領會點意思,反正聽著好專業的樣子!
「差不多,大概是這個意思……」公主切輕聲說著,看向許冥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期待,「所以,你知道怎麼逃出去的,對嗎?」
……
許冥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要是點頭,至少在這兩個女生心中,自己的地位就穩了。
略一沉吟,她卻輕輕搖了搖頭。
「抱歉。」她認真道。
「……」公主切的眼神一下暗了下去,跟著就聽許冥道:
「我進來的時候,交接出了誤差,我沒能拿到關於這個怪談世界的全部資料。所以也沒法推導出離開這裡的正確路線。
「但我保證,我會努力去嘗試的。如果掌握的情報足夠的話,我一定會盡力找出正確的逃生出口,把你們都送出去……」
許冥說著,再次將放在桌上的工牌往前推了一推。
「再次道歉。先前是我太過先入為主,自說自話了。接下去還是談談你們吧,方便的話,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麼進入到這裡……又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和我好好說說,可以嗎?」
「……」
許冥問得誠懇。另外兩個女生,一時卻沒答復。
只當著許冥的面,再次對視一眼。頓了幾秒,才聽公主切再次呼出口氣。
「之前在衛生間裡看到你留下的痕跡,我還在想,這裡來的新人,怎麼這麼厲害。」
她低聲說著,眼神卻漸漸又靈動起來。
「現在看來,翹課來找你這事,可能是我們進入這學校以來,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
按照公主切——或者說,小郭的說法,她和大郭都是稀裡糊塗進入這個怪談區域的。具體的記憶早已模糊,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在進入前,曾進了一次公廁。再出來後,外面的世界就徹底變樣了。
這也是目前為止,她所知道的所有被困女生,唯一的共同點。
嗯,排除「郭舒藝」這個被強行賦予的名字的話。
「所有的『郭舒藝』,在每個世界裡都有合理的身份。我們不能違背這個身份太多,不然那些『人』……我是說,除我們以外的『人』,態度就會變得很奇怪,很詭異。而且還會被當著可疑分子追趕拘捕……
「但同時,如果真的把自己當成『郭舒藝』的話,腦子有時會變得很奇怪。性格也是。甚至會出現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很嚇人。所以我們都會提醒彼此,給自己另取一個名字,時刻讓自己清醒……當然這樣一般不夠。所以我們還會設法給自己取另外的綽號,讓那些路人用來稱呼,這樣會比較保險……」
公主切說到這兒,忽似想到什麼,猛地抬起頭來:「等等,許、許小姐,那你的名字……」
「叫我同學就行。」許冥邊記錄邊道,「不用擔心我,這個問題我已經解決了。你繼續。」
「哦……哦。」公主切不明覺厲地點頭,跟著道,「至於活下去的方式,主要就是靠一種。就是在紅色光來臨前,趕緊利用衛生間的傳點離開……」
「?」許冥筆尖一頓,微微抬眸,「紅色光?」
「就是,怪物開始屠殺的時間。」公主切低聲道,「當怪物可以肆意屠殺的時候,這個世界的顏色就會變掉,像是籠上了一層紅色的光一樣,所以我們一般都這麼叫它。」
而這裡的怪物,特指的是衛生間之外的怪物——或者,按照她們的叫法,怪談怪物。
每個小世界,都必定會存在兩種怪物。用她們的話來區分,便分別是「廁所怪物」和「怪談怪物」。
「廁所boss……我是說廁所怪物,基本只會出現在公共衛生間裡,而且只會在滿足一定條件後出現,比如這個世界,廁所boss出現的條件就是『衛生間裡存在郭舒藝』……而這種怪物,是無法出現在衛生間之外的。」
公主切認認真真地和許冥解釋:「第二種,就是每個小世界獨有的怪談怪物,每個世界裡的都不一樣……我們一般也叫它怪談boss。」
「就像人工湖裡那種的?」許冥順勢問道,記錄的動作不停。公主切趕緊點頭,許冥想了想,又問道:「這個世界,是不是曾經出過女生溺水的事故?」
「對的對的!」
這一回,點頭的卻是旁邊的高個女生:「至少我們探聽到的消息是這樣的!」
也就是說,「小世界」中的事故變成了怪談,事故的主角,則成為了殺人的怪談怪物……
許冥在心中做出梳理,試著將這個結論再代進「域主-菟絲子-胡楊」的三角模板,一時之間,卻怎麼也代不進去,索性暫且不管,進而問道:「那『紅色光』呢?它出現的條件又是什麼?」
「有『郭舒藝』嚴重違反了規則。」公主切的臉色嚴肅起來,「或者是非郭舒藝的路人觸發規則後被它殺死……如果累計死掉的路人達到三個,就會直接進入『紅色光』。」
籠罩一切的紅色光芒。當這種景象出現時,整個世界都會被清空,只會留下所有的「郭舒藝」,和那個來自事故怪談的怪物。
那怪物將不受任何束縛,可以肆意在地上活動,將她們當做獵物般追殺。而她們唯一保命的方式,就是趕在被它抓到殺死前,進入傳點,逃進另一個世界。
「就像您之前說的,傳點只會在特定的隔間和時間打開。這兩個數字,據說都是可以自己找線索破解出來的……當然,我們都沒成功過。」
公主切說到這兒,眼中終是忍不住,湧上了幾分擔憂。
這是她目前為止,抵達的第三個世界,高個女生活過的世界,則比她還少一個。然而她倆之前能活命,可以說全靠衛生間裡的互助盒,有人在裡面直接分享了所在世界的出口,她倆這才都能活下來。
可這回,學校這邊的傳點時間卻遲遲沒有在互助盒裡找到,只能靠自己去破解。更糟糕的是,就在許冥到來之前,這學校裡,已經有一個男生,被人發現淹死在澡堂裡了。
「他肯定是因為違反了規則,被人工湖裡的存在殺掉的。」公主切說著,忍不住抬手掩了下嘴,「那種怪物的動作都是很快的。已經殺了一個人,很快就會有第二、第三個……一旦人數滿了,我們就完了。」
「那確實挺急。」許冥聽她這麼說,也忍不住蹙了蹙眉,不過面上還是盡可能地維持了冷靜,「那關於那個破解的方法呢?有什麼說法沒有?」
「一般來說,有兩種可能。」高個女生出聲道,「要麼就是在本世界內找線索破解。這種是最困難的。還有一種,就是處在A世界時,碰巧看到了和B世界怪談有關的內容。這部分內容裡,可能也會藏有關於A世界傳點的信息……而且比起本世界,這種跨界的破解,據說會更簡單。」
所以有些時候,有的「郭舒藝」明明身處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中,卻能為其他世界的「郭舒藝」找到救命的答案——當然,這部分答案能不能通過衛生間互助盒準確傳到其他世界中,這就不好說了。
「……等等。」許冥聽到這兒,筆尖不由一頓,「也就是說,互助盒裡的內容不是定向傳送的……」
「嗯。」公主切認真點頭,「是亂序漂流。」
「一張提示放在互助盒中,可能今天還在,明天就漂去了不知哪個世界。再後天,又換了個世界……如果拿到不是本世界的提示,就很有可能會出事。」
所以她現在寫提示,都會記得注明所在的地點;如果在互助盒內發現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傳點信息,也會特意多抄幾份放進互助盒,增加需要者拿到的概率。
……當然,這都是她進入這棟學校前的事了。
這學校裡的廁所boss出現機制太奇葩,搞得她直到現在,都沒能摸過幾次互助盒。
「……」許冥默默聽著,眉頭卻不由再次擰了起來。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她想了想,放下了筆,「在你繼續敘述前,我能先問你兩個問題嗎?」
「嗯嗯。」公主切立刻坐直身體,「你請。」
「就,第一個問題。」許冥斟酌著用詞,「你們說,這個世界的廁所……廁所怪物出現的契機,是有『郭舒藝』在裡面停留。這條規則是如何確認的呢?還有,如果有路人陪同的話,怪物還會出現嗎?」
「最開始的提示是在互助盒裡拿到的。至於確認……」公主切面露思索。
一旁高個女生配合地舉手:「這事我有發言權。確認是我做的,後面那種情況我也遇到過。」
「嗯?」許冥立刻看了過去。
「說來也巧。」對上她的目光,高個女生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手指劃過貼在頸上的紗布,「其實這兩件事還算是一起發生的。」
當時她也是好奇,有路人陪同的話,怪物還會不會出現,就特意拖了一個同學陪自己上廁所——根據她們的經驗,廁所裡的怪物是不會對路人出手的。這也是她想嘗試的原因。
然而就在和同學一起進去後沒多久,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周身半米的範圍內,似是一下暗了下來,衛生間裡也瞬間空了,方才還在和她說話的同學,突然就不見了蹤影。
更糟糕的是,她還聽到了聲音——那怪物從某個角落,一點點鑽出的聲音。
「……然後呢?」許冥身體微微前傾,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是怎麼從它眼皮子底下逃掉的?」
「瞧你說的,還眼皮子!」高個女生卻忍不住叫起來,「正要待在它眼皮子底下,我哪裡還逃得掉。」
「它正式出來前,不是都會有很長一陣前搖……我是說預兆。我就在發現預兆的第一時間,趕緊往門口跑,結果沒跑出去,還摔了一跤。好巧不巧,正好摔在那個陪我的同學身上——當然,我那個時候沒看到她,但是她能看見我。
「她看我狀況不對,就大聲叫我,我聽到她的聲音,一下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正常的衛生間裡了。」
只可惜她之後再去摸互助盒子,沒再發現什麼有用的消息。再後來,因為不確定能不能脫身,她也沒膽子再復刻當時的場景,這事便這麼不了了之。
高個女生說起這事,猶自有些懊悔。許冥聽著,心中卻又是一動。
「好的,謝謝解答。」她說著,低頭裝模作樣地又翻了下本子,「那麼,另一個問題——」
*
「所以說,我就是這點不明白啊。」
另一邊。電影院內。
陸月靈抱起胳膊看著面前的女生,毫不掩飾自己的質疑,幾乎是同一時間,與遠在另一個空間的許冥發出相似的質問:
「你們憑什麼確定,那什麼互助盒裡的情報,就一定是真的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0:3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8 PM 編輯
第五十章 連環殺人案(六)
「什麼叫……怎麼確定啊?」
電影院內,聽著陸月靈的問話,邦妮卻是顯而易見的一懵。
「都說了呀,沒法百分百確定的。因為有的信息就是會漂錯地方……」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這種。」陸月靈趕緊道,「我是說,你怎麼確定,那些互助盒裡的信息,就一定是出於好心的呢?」
「……」這下,邦妮更懵了。
而短暫的懵圈之後,她的神情,又明顯變得有些難看。連帶著語氣也沉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
「你想啊,互助盒這東西,到底是誰設置的呢?能夠連接不同世界的神奇玩意,肯定不是普通人搞的。那沒准就是這個怪談的,呃……」
陸月靈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緩了緩才想起許冥她們曾經提到過的專業用詞;「『域主』設置的呢?」
「……?」邦妮微微挑眉,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狐疑,陸月靈則繼續道:「如果是『域主』設計的,那它設計這個圖什麼?圖你們互幫互助提高生存率嗎?肯定不是吧。它肯定有它自己的目的。
「說不定啊,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騙局,就是為了讓你……你們對那個衛生巾互助盒深信不疑,這樣在某個時刻,它就可以利用藏在盒子裡的信息,輕而易舉地將你騙過去,然後殺掉……」
陸月靈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一旁邦妮卻已更加神色不虞。陸月靈也沒在乎,自顧自繼續道:
「而且,換個角度來說吧。你怎麼知道那些給你傳消息的人就一定是好心呢?人互幫互助的前提是利益不衝突。萬一有人故意留假消息坑你,你還當真信了,那不是傻乎乎地上去給人坑……」
「……」邦妮深吸口氣,克制地出聲反駁,「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陸月靈理直氣壯,「打個比方,就像你說的,衛生間裡的怪物一天只會出現一次,之後哪怕滿足條件也不會再出現。那假如有人離開的時間,恰好和怪物出現的時間撞上了呢?」
邦妮:「……」
陸月靈:「如果要逃的只有一個人,那確實沒辦法,可如果有兩個人,那就好辦了。只要提前在互助盒裡藏假消息,讓另一個人提前來到衛生間,被怪物殺掉,那剩下的一個人就可以安全離開了。」
她微抬下巴,自我肯定地頷首:「如果是我的話,就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你看,這種情景下,互助盒就完全靠不住嘛。」
邦妮:「…………」
「不是我說。」她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開口,「你這人真的好陰……想好多啊。」
陸月靈:……
陸月靈:「啊?」
「你以為你說的這些就你能想到嗎?你以為每次翻消息我都不擔心嗎?但那能怎麼辦,除了互助盒我們還能靠什麼?我們不是願意相信,而是只能相信了好嗎?
「還有,為什麼你一上來就想到這種你死我活的東西啊?人又不是只會考慮自己,你這簡直——」
她本來還想再說一遍「陰暗」,想想卻還是把話收了回去,只重重呼口氣。
「你真該去復習下『合作』是什麼意思。」她想了想,還是挑了自己覺得不太重的一句話,想想又補充一句,「還有『犧牲』!」
說完,似是意識到什麼,她神情忽又一怔,隨即趕緊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腕錶。
「要死,差點忘了。我那場電影要開場了。」她抿了抿唇,轉身就往外走,沒走幾步又停住,轉身不高興地看過來:
「這地方的傳點是在廁所第三隔間,時間是四點到五點——這是我之前從互助盒裡看到的消息,你愛信不信。」
說完再次轉頭,蹬蹬蹬地走了。
……剩下陸月靈一個,站在原地,一臉莫名其妙。
幹嘛啦這是,好好討論著,突然發什麼火啊。
她搖搖頭,同樣轉過了身,打算再到其他地方探探看。不想尚未走遠,又聽身後蹬蹬蹬一陣腳步聲。
她詫異扭頭,正對上邦妮因為一路小跑而微微泛紅的臉。
陸月靈:「……」
陸月靈:「呃,你這又是……」
「這個世界的可活動範圍除了放映廳就只有外面的候場區,電影看完了不要在放映區停留趕緊去候場區,反之也是電影要開場了就趕緊去不要耽誤,不然一定會出事——還有記得留意自己的口袋,裡面隨時可能有新的電影票出現,累了可以在看電影時睡覺但是千萬不要中途跑出來……還有電影放映前的安全宣傳片一定記得看裡面的內容很重要!」
邦妮一口氣叭叭叭地說完,聽得陸月靈都替她有些喘不過氣。跟著又見她嘴角一撇,又擺出那副不高興的臉色。
「愛信不信。」她小聲嘀咕一句,轉身又蹬蹬蹬地跑開。
陸月靈:「……」
「傲嬌哦。」她望著邦妮的背影,恍然大悟地一點頭。
跟著又一臉遺憾地搖搖頭:「可惜了,這麼好的人,這麼難相處的性格。」
說完目送著邦妮離開,自己又旋身往後,獨自找地方探索起來。
電影放映中途會遇到怪東西——這點之前邦妮有和她說,陸月靈自己也有體會。不過邦妮也有提到,這種因為違反規則而出現的詭異存在,都只會出現一次。一旦避過了對方的第一次襲擊,那便算暫時安全。
換言之,陸月靈這會兒其實相對自由。只要能在電影放映結束前回到影廳就行。
不過影院的放映區,除掉影廳之外的空間,其實就那麼點大。她又不能無票進入其他影廳。因此在簡單探索一番,又去衛生間翻了次互助盒後,陸月靈終究還是又回到了放映廳內。
她摸著黑,小心翼翼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她左邊的「同伴」還關切地和她打了招呼。陸月靈隨口應了聲,坐回椅上,再看右邊,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沒記錯的話,她的右邊,也有坐人的來著。是個帶著小包的小女孩。陸月靈出去前,還順手幫她撿過東西。
然而這會兒,那張椅子卻是空的。
思及此處,陸月靈忍不住戳了戳旁邊人,順口問了句。
不想她的「同伴」卻是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什麼小女孩,你記錯了吧。你右邊的位置也是我們買的,只是坐那兒的人今天沒來……我怎麼記得那兒一直都是空著的呢?」
陸月靈:「……」
嗯?
——同一時間。
另一間影廳內。
邦妮整個人癱在自己的座位裡,猶自覺得有些火大。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這氣生得沒什麼道理。平心而論,陸月靈並沒有說錯什麼,她所列舉的情況甚至都還挺合理。但怎麼說呢……
就是聽著有點生氣。
就好像、好像……某種自己願意相信、且拼命去相信的東西,被人直接戳破了之後,導致的惱羞成怒。
「真是。那麼好看的人,說話怎麼就那麼不好聽。」
邦妮深深吐出口氣,努力平復心情,胸口卻還是有些憋悶。恰好此時,銀幕上正播放著正片開始前的招商廣告,吵鬧的背景音樂在整個空間內回蕩,更聽得人煩悶。
邦妮忍不住皺了皺眉,手臂忽然被人輕輕戳了下。她不解轉頭,看到坐在旁邊的「同伴」將一個瓶子遞了過來。
「誒,能幫忙開下嗎?我擰不動。」
「?」邦妮狐疑地看他一眼,伸手接過瓶子。觸手的瞬間,卻忽然感到有些不對。
等等,這個手感……似乎並不是汽水瓶。
邦妮驀地一僵。幾乎是同一時間,銀幕上畫面滾動,招商廣告播放完畢,又開始放安全宣傳片。
只是和現實不同,這裡的「安全宣傳片」,宣傳的並非是消防相關。只見寬闊的屏幕上,一個年輕的老師正對著一群小孩認真教導,不斷問話。隨著他引導性的提問,孩子們稚嫩的和聲一遍遍響起,不斷在影廳內迴蕩:
「發現有人坐在影院角落哭泣怎麼辦?」「——不要理她!」
「發現有人在包裡不斷翻找怎麼辦?」「——不要理她!」
「發現有人遞來藥瓶讓你幫忙開啟怎麼辦?」「——不要理她!」
「沒錯——影院安全屬第一,點滴細節要注意。牢記三個『不要理』,精神從此很穩定!」
屏幕內,帶著完美笑容的年輕老師轉身,直直望向銀幕外,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如果遇到上述事件,可千萬要記得,趕緊跑哦!」
……
伴隨著年輕老師一個陽光開朗的大拇指,安全宣傳短片徹底結束。
電影即將開始。整個廳啪地按下。一秒後,銀幕再次亮起,卻是紅通通的一大片——
鋪滿的血紅底色上,浮滿了白色的大字。翻來覆去都是一個詞,「快跑」。
邦妮:「……」
銀幕很亮。亮到即使是在關燈的情況下,整個影廳內都像是鋪滿了一層紅色的光。
邦妮在這滿滿的紅光中,緩緩垂眸,終於看清,自己手裡拿著的,其實是個藥瓶。
目光再移向旁邊。只見原本坐在自己右手邊的「同伴」,此時正一灘爛泥般歪在座位上,目眥欲裂,眼珠通紅。用力張大著嘴,似是曾注視著什麼令人駭然的東西。
臉色發青,顯然早已死了。
「……」邦妮倒吸口氣,肺部像是被擠壓到極致。頓了半秒,終是克制不住,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
另一邊,另一間影廳內。
正縮在位上準備打盹的陸月靈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下意識往周圍一掃,臉色卻是瞬間一變。
……紅了。
整個影廳都紅了。銀幕裡的電影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刺目的紅色,影廳內的一切都浸泡在這紅光中,像是被泡在了一個盛滿血水的魚缸裡。
不僅如此,所有的座位也都空了。原本坐了至少半個廳的人,這會兒全都無聲蒸發,只留下成片成片的空蕩座位,以及被空蕩座位包圍的陸月靈。
陸月靈:「……」
「雖然現在說可能有點晚。」她小聲呢喃著,輕輕站起了身,「但我其實不是活人哦。早就不新鮮了。」
……沒有人搭理她。
於是陸月靈果斷遵循了自己音容宛在的求生欲的指引,轉身就往外跑!
所幸影廳的大門並未封死。她沒費什麼勁就跑了出去。來到走廊,不出意外,看到的也是一個被紅光鋪滿的世界。連帶著貼在牆上的海報都不正經起來——無數雙眼珠子咕嚕嚕轉著,直朝陸月靈所在的方向打量。
陸月靈威脅地瞪了回去,抬頭快速辨別起方向,打算先躲去廁所。
不想剛摸到正確的路口,便見另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才能走廊的另一頭奔來。
「誒!」認出那人的身份,陸月靈趕緊上前將人扶住,「你沒事吧?」
「……」邦妮蒼白著一張臉,聞言只是搖頭,努力從喉嚨間擠出聲音,「跑……快跑……」
「什麼?」陸月靈蹙眉,披在肩上的頭髮開始不安分地躁動。邦妮張口剛想說些什麼,卻又聽一陣詭異的摩擦聲響起。
另一道身影正在靠近。影子通過走道拐角的燈光,模糊地映在牆壁上。
陸月靈望著那團影子,後背卻是一陣發涼,就在此時,邦妮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這個世界的怪談,是因為急病死在影院的小女孩,我不小心接了她的藥……
「快跑,去廁所。紅光出來了,她現在沒有顧忌,可以隨便殺人——」
「問題是去廁所有毛用啊。」
陸月靈盯著那團不斷靠近的影子,明明腿肚子還在抖,大腦卻是意外得冷靜下來。
現在時間才是下午三點,距離傳點開啟的時間還很遠。她們就算進了廁所也跑不掉。
「那、那怎麼辦?」邦妮努力控制出聲音裡的顫抖,「總得想辦法活下去……」
「那倒是。」陸月靈說著,眼神微微一沉,跟著便似決定了什麼似的,用力從地上扯起邦妮,將她奮力往身後一推。
邦妮:「……?!」
「你去廁所。」陸月靈道,再次撫弄了一下自己的長髮,「我拖住它。」
「可……」邦妮聞言更加驚訝,卻被陸月靈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幹嘛,不服氣啊。」
「我有我的辦法,你別在這兒添堵。」
陸月靈說著,刻意讓自己的頭髮當著她面,又動了一下。注意到這點的邦妮駭然一頓,緊跟著用力抿唇,終是點了點頭。
「謝謝。抱歉。」她輕聲說著,轉身又一次跌跌撞撞地往遠處跑去。
走廊裡頓時又只剩下陸月靈一個。她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在看到那東西爬過拐角的瞬間,卻終是忍不住噫了一聲。
「……救命。」她小聲嘀咕一句,右手握住左腕。一直遮擋住手腕的蕾絲,終是被輕輕翻折起來。
露出藏在下面的一串手環。
手環上,絲絲縷縷,像是纏著無數的頭髮。又或者說,這東西,本就像是用頭髮編織而成。
「老實說,我其實還不太會用……」
陸月靈喃喃著,下意識後退一步,想想卻又把腳收了回來。
「算了,管它呢。本來就是個死的——」
大不了互撕唄。
*
另一側。
北灣二中,高一(3)班。
講台上,不知來歷的老師正在煞有介事地講著數學題;講台下,頂著「郭舒藝」之名重回課堂的許冥似乎也正聽得認真,埋頭努力記著筆記。
……當然,實際在記的東西和數學課沒有半毛錢關係就是了。
「溺水事故」、「衛生間傳點」、「互助盒」、「紅色光」……
許冥在草稿紙上簡單地羅列著不久前從大小郭那兒了解的關鍵詞,面上再次帶上幾分沉吟。
默了一會兒,她又在「互助盒」這個詞上圈了個圈,不自覺地轉了下筆。
不自覺地轉了下筆,許冥腦袋裡再次冒出那個不久前曾問過大小郭的問題,以及她們給出的答復。
——「你們憑什麼確定,那個互助盒裡出現的內容,就一定是正確的?或者說,你們怎麼確定,互助盒本身就是可靠的?」
——對此,大郭的回答是,「其實不確定啊,但有什麼辦法,除了這個,也沒別的能相信了。」
留著公主切的小郭不像她那麼直接,不過表達的意思,其實也差不多:
「這種事情,其實本來也很難保證吧。畢竟有的消息就是會漂錯,而且傳點信息解讀錯誤這種事,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唯一能保證的,就是從我手裡出去的消息,一定是正確的、可靠的。只能這樣了。」
「……」
也就是說,實際上,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互助盒」的存在本身,是出於善意的。
而所有「郭舒藝」通過互助盒獲得最多的消息,一個是關於如何避開廁所怪物,一個則是關於傳點。
那這事就有些意思了。
「之前對怪談內生態的猜測,都沒有將互助盒和傳點這兩個元素考慮進去。可假如將所有的『小世界』全部串起來,當做一個完整的怪談系統來看,所謂的『逃離』,本質還是在怪物區域內部打轉。
「那有沒有可能,實際上『人工湖』、『互助盒』、『傳點』才是一個體系?依靠『人工湖怪物』的存在,給郭舒藝們逃離的壓迫感,迫使她們尋找傳點。這個時候,互助盒的作用和存在感就會凸顯……這倒是和符合一些域主的行為模式……
「換一個角度思考,一直使用傳點,對郭舒藝們確定沒什麼影響嗎,這會不會也是『醃製』的一部分?」
許冥默默想著,筆隨心動,很快又在草稿紙上整理出了一張新的草圖。
【廁所怪物——菟絲子或者域主本尊】
【某個隱藏的存在——域主】
【以人工湖為代表的區域限定怪物——收割手段外加提升傳點和互助盒權威的工具】
【互助盒/傳點——醃製手段】
這樣一捋,似乎更說得通些。
而且這也是目前唯一能順利代入怪談常規勢力模型的猜測。
嗯……怪談常規勢力模型。
許冥品了下這個詞,暗自點了點頭。
聽著很專業。下次忽悠人可以用上。
視線再次落回草稿紙上,許冥微微抿唇,在這頁上面打了一個星號。想了想,又舉手報告上廁所,趁著離開教室的工夫,偷偷摸進了樓道內,掏出了那本規則書,以課本作為遮擋,小心翼翼地翻開。
——目前的疑問很多,猜測也有很多。而想要獲得更確定的結論,還是得先去下一個「世界」看看才行。
但問題就在怎麼去……大郭小郭她們是打算從圖書館和網絡入手,盡可能收集關於那場溺水事故的情報。而許冥相對比較不做人,直接從奔著作弊的方向去思考了。
她的規則書裡,還夾有當初顧雲舒給她的、來自宏強的規則。手機裡也有之前拍攝的蝴蝶大廈的規則照片。
按照之前的經驗,從這些規則中提取和時間有關的關鍵詞,並以此建立規則,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難的是如何讓這條規則生效……按照之前的經驗,這必然得再用到二重代換,問題是她現在的詞庫……
腦海中不覺又冒出一堆「救救我」和「楊朵朵」,許冥用力閉眼,努力將這些從腦子裡揮開。抱著試試看的念頭,又翻到了本子的最後一頁。
之前撕下來的兩張閱讀記錄,全都夾在這裡了。許冥本只想著盡力試試,看看能不能從裡面刨出些能用的詞句,不想隨手往後一翻,卻驚訝地發現規則書內部,不知何時又刷新出了一張新的閱讀記錄。
這讓許冥眼神登時一亮——
然而在細細掃過一眼後,她的眼睛又以比亮起更快的速度,迅速暗了下去。
【全網投票!評點世上十大最可愛的哺乳動物,大熊貓依然高居第一,小熊貓衝進前三,曾經位於第二的它,居然差點掉出前十!】
許冥:「……」
默默將這頁一共五百字其中至少三百字在吹各種大熊貓的典型營銷號文章撕下,許冥再次閉眼,終於思考起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所以,這到底是哪個二貨跟進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7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8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連環殺人案(七)
另一側。
某歡騰熱鬧的遊樂場內。
公共衛生間外,幾個身形魁梧的保安正快步趕來,拿著保安棍四下巡視;兩個年輕女生則正站在不遠處,一臉凝重地跟其中一個保安比劃:
「對對,他剛剛就是從衛生間裡出來的,大概這麼高……穿著兜帽衣服,帽子拉得很低……」
「嗯嗯是的。」旁邊的女生附和地點頭,「看著就很變態。」
「而且他還是從女廁裡出來的!」另一個女生強調,「出來的時候捂著臉……我們當時還以為是我們的朋友呢,沒想到是個男的,嚇死了!」
「嗯嗯是的!」旁邊的女生繼續點頭附和,「看著就很變態!」
「他的衣服裡還有東西在動!」描述的女生神情愈發嚴肅,「我看到了,就在胸口的位置,一拱一拱的……而且他脖子上,好像還戴著一個鈴鐺。」
「就是就是!」同伴附和到都快把頭點斷,「可變態死了!」
正經男人誰戴那個啊!
「也就是說,那是個穿兜帽衫的高個男人是嗎……好的,謝謝告知,我們會盡快逮到他的。」
問話的保安隊長說著,抬手正了下自己歪掉的帽子,跟著轉頭再次指揮起隊員,組織他們往不同的方向分組巡查;一片喧鬧中,無人注意,衛生間旁邊的灌木草叢,卻在此時小幅地動了一動。
再過一會兒,又見草叢一晃。一團紅彤彤、胖乎乎的身影,輕手輕腳地從草叢裡竄了出來,背著一把破舊的折疊傘,四隻小短腿邁得飛快,很快就沿著灌木叢下的陰影,一路跑得不見蹤影。
唯有還等在公共衛生間門口的兩個女生,隱隱聽見了一點動靜。其中一個轉過頭來,狐疑地朝著灌木叢的方向看來,旁邊的同伴不解地拍她一下:「誒,看什麼呢?」
「聽到點聲音。」那女生道,「好像有貓……」
「正常的啦,這種小型游樂園流浪貓不少的。」同伴說著,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奇怪道,「話說,我們還要在這兒等多久啊?」
「不知道啊。」那女生搖頭,「郭舒藝不是還沒出……」
話說到這兒,忽然一頓。
「郭舒藝……」她喃喃著這個詞,眼神越發微妙,「這誰啊?」
她與同伴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浮現相同的困惑。片刻後,困惑逐漸散去,二人的眼神,又都變得清澈起來。
跟著就見她們小聲商量一陣,手拉手往另一個方向跑去了。沒再回頭看那個衛生間一眼,就好像她們從不曾認識一個叫做「郭舒藝」的人,也不曾為她等在廁所門口一樣。
另一邊——
那道紅色的小小身影越跑越遠,終在另一棟建築後面停了下來。
如果那兩個女生此時在場,就會發現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流浪貓。而是一隻小熊貓。
那棟建築十分高大,在陽光的照射下投下厚重的陰影。那隻小熊貓小心地躲在陰影內,用前肢撥開身上繫著的帶子。
折疊傘掉落在地,很快又展開浮起,蘭鐸頹喪的身影出現在傘下,表情中猶帶著幾分懵圈。
……好怪。
此時此刻,這就是他心裡對這個怪談唯一的評價。
太怪了,就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怪談……
蘭鐸默默想著,腦海中不覺回憶起方才所經歷的一切,終是忍不住一手拍上了額頭。
*
蘭鐸是在大概二十分鐘前來到這裡的。
準確來說,是在二十分鐘前,意識清醒地出現在了衛生間裡。
之所以要強調「清醒」,是因為在此之前,他確實還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混沌,像是被什麼厚重的東西包裹住,包裹的同時還在拼命往外推……
對此,蘭鐸無法做出更精準的描述,但他隱隱有種感覺——這個地方,似乎不是很歡迎他來。
他清醒後的一系列事件,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他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身處女性衛生間裡,萬幸那個時候廁所裡沒什麼人。雖然尷尬,但他還是盡可能快速地檢查了一下所在的空間,只可惜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
唯一讓他有些在意的,只有一個衛生巾互助盒。但他試過,沒法打開。
沒辦法,蘭鐸只好先往外走。結果出門就被兩個女生攔住,對方好像還認識他的樣子,開口就準備打招呼:
「你終於出來啦,郭舒——」
蘭鐸:「?」
他正在困惑,卻見對方視線在他身上徘徊一番,神情卻瞬間變了。
「抱、抱歉。認錯人了。」
那兩個女生僵硬地說著,手拉著手,趕緊跑開了。
搞得蘭鐸愈發一頭霧水;所有的茫然,在發現那兩個女生跑去找了附近的保安,還不斷朝他的方向指指點點後,迅速上升成了滴滴作響的危機意識。
於是,出於警覺,他又退回了廁所裡——當然,這回是男廁。
然後掏出藏在衣服裡的狗崽,把它又變成了另一種模樣。又將自己再次藏在陽傘裡,讓新出爐的小熊貓帶著,趕緊翻窗離開。
……事實證明,他的警覺沒有錯。就在小熊貓躲進草叢沒多久,衛生間附近,便又陸續趕來了好幾批保安。
蘭鐸不認為他們是自己的對手。但初來乍到,許冥也還沒找到……還是不要節外生枝比較好。
思及此處,蘭鐸不由又是一陣頭大。想了想,又收起了手中打開的陽傘,免得過於引人注意。
反正他所畏懼的,只是真正的太陽。在這種怪談區域裡,倒沒那麼多講究。
收完傘,瞥了眼旁邊正在用後腿搔耳朵的小熊貓,又不由蹙了蹙眉。
「你能只靠兩條腿走路嗎?」他試著和小熊貓溝通,邊說邊拿手比劃,「這樣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可以直接抱著傘走。」
不然每次都得提前繫帶子,很麻煩。要再遇到什麼緊急情況,也能及時跑。
「……」回應他的,卻是小熊貓無比震驚的眼神。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你難道不知道讓這麼萌的小熊貓負重前行本就是一種大逆不道嗎?
蘭鐸:「……你就說你能不能辦到吧?」
這次,小熊貓選擇直接給他一個白眼。跟著起身、直立、舉高雙手,做出一副小熊貓限定的威嚇樣子。
蘭鐸只當沒看懂,自顧自點了點頭:「行,那就是可以。」
安心了。
小熊貓:「……」
不高興地趴回地上,它又開始沒好氣地沖蘭鐸哼哼唧唧——不過似乎是才開始當小熊貓沒經驗,它嘴裡發出的,依舊是小狗崽哼哼唧唧的聲音。
蘭鐸原本正小心觀察著遠處,聽到它的哼唧,臉色卻一下嚴肅起來。
「不,不可以——我再次強調,只有這個,絕對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對,我知道,這種時候用貓會更便於行動,而且她看到了也肯定喜歡……但還是不行。
「只有貓,絕對不可以。這是原則問題。」
蘭鐸一臉板正,語氣不容置疑。眼看著小熊貓不情不願地垂下了頭,方才收回目光,再次將視線投向不遠處來往的人群。
……還是搞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蘭鐸暗自琢磨著,不覺擰起了眉。
現在的怪談,地圖都很大,這點他以前就知道;但還是頭一回遇見,裡面有這麼多「人」的。
不是指從外部進來的人類,而是單純在怪談內活動的虛假路人。他們人數不僅多,行為模式也令人費解……
不殺人。不嚇人。蘭鐸還是第一次在怪談內見到這樣的「路人」。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路人」,讓他現在進退維谷。那些保安正在到處搜捕他,萬一被抓到,很難說是什麼後果;另一方面,他又暫時失去了許冥的線索。
工牌無法提供進一步的指引,小狗也是,明明能聞到味道,卻給不出找人的路徑。想要找人,估計得通過某些特殊的機制,但他現在活動不便,也沒法出去探索嘗試……
「麻煩了。」微微閉眼,蘭鐸輕嘆口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恰在此時,卻聽身後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幾乎是同一時間,蘭鐸感到有什麼鋒銳的東西,抵上了他的後腰。
蘭鐸驀地一僵,本能地想要回頭,卻又生生忍住。地上,正在自閉的小熊貓這才察覺不對,威脅地發出一聲咆哮,再次直立而起,沖著蘭鐸身後的空氣舉高前爪。
緊跟著,蘭鐸便聽身後傳來一聲低笑。是道略有些沙啞的男性嗓音:
「居然還隨身帶寵物……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啊?蒼耳?還是異化根?
「如果你是想來這裡『覓食』的話,那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你挑錯地方了。」
蘭鐸:「……」
抵在身後的東西,像是某種利器,即使沒有看到,也能感覺到上面纏繞著的凌厲氣息。但聽男人的問話,卻更像個人類。
於是,蘭鐸略一沉吟,果斷有了主意。
「我是……怪談拆遷辦的正式員工。」
他輕聲說著,下意識想要去夠掛在胸口的工牌,察覺到抵在身後的東西往裡壓了壓,明智地又收回手。
「我胸口有拆遷辦的工牌。」他只能道,「你可以檢查。」
「……」
身後人一時沒有答話。但蘭鐸能感覺他似乎走動了一下,繞到了自己從側面。
奇怪的是,他的餘光裡,並未看到任何的人影。
那人似乎隱身了。
「怪談拆遷辦?」就在此時,又聽那人喃喃出聲,也不知是在復述蘭鐸的話,還是在表達疑問。跟著就聽他一聲輕笑,「看上去還真是。好吧,是我冒犯了。」
話音落下,抵在蘭鐸身後的利器移開。蘭鐸狐疑地轉頭,卻依舊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不好意思,我用了些小手段,暫時隱去了身形。這個效果還需要再等一會兒才能失效……話說回來,拆遷辦居然也對這個怪談感興趣嗎?那你們的消息還真夠靈通的。」
蘭鐸:「……」
不知當不當說,但我實際連這裡是哪兒都不知道。
「我們主任覺得有來看看的必要。她覺得這裡不同尋常。」略一思索,蘭鐸斟酌地開口。
「主任?」男子的聲音又是一頓,「姓許的那位?」
「……嗯。」
蘭鐸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腦袋裡卻已經開始瘋狂冒問號。
所以在我不在場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突然之間拆遷辦也好、許主任也好,好像都變得很有名了?
等一下,既然知道這些的話……
蘭鐸回憶起許冥曾向他描述的、關於蝴蝶大廈的經歷,內心隱約有了猜測。
就在此時,卻聽見那個男的「唔」了一聲,再次沉吟地開口:
「不過看樣子,你們對這個怪談的了解有限啊。居然讓你就這樣進來了……我剛才看到很多保安在往衛生間的方向趕,應該就是去抓你的吧?」
「嗯。」蘭鐸定下心神,再次點頭,想了想,又找補道,「我對這個地方,其實並不了解……我只是來打輔助的。」
「只是進來時,和同伴失散了。相關資料,都在我同事手裡,我沒有辦法。」
「相關資料?」男人語氣微微上揚,像是對這個詞起了興趣。頓了會兒,方聽他再次開口:
「失散的話,說明你的同事應該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你在這裡是找不到她的。」
「是嗎?感謝告知。」蘭鐸微微頷首,「那請問,你知道我該怎樣才能進入另一個『世界』嗎?」
「知道倒是知道。但就你現在這樣,絕無可能。」男人語氣篤定。
蘭鐸:「……?」
「在這個怪談區域,只有被當作『郭舒藝』的人,才能夠自由活動,搜集情報。然而一旦身上出現與『郭舒藝』明顯不符之處,就會被當作入侵者提防、驅逐,甚至是獵食。就像你剛才那樣。」
隨著男人的話語,原本空無一物的空氣裡忽然浮現出了些許輪廓。蘭鐸警覺地望去,旁邊響起男子繼續解釋的聲音:
「換言之,一切的基礎,就是要先得到他們的承認,擁有『扮演』郭舒藝的機會。如果無法做到,一切就只是徒勞,哪怕你是異化根,能力也大概率無法發揮……」
說到這裡,出現在空氣中的輪廓已越來越清晰。魁梧的身形如同浮出海面的島嶼,終於完整地出現在蘭鐸面前——
雙馬尾、三白眼、絡腮鬍、方下巴、很長的長裙。
裙子到小腿的位置,低頭可以看見健壯的小腿肌肉。寬闊的胸肌,將裙子都繃得死緊。
「因此,適當的偽裝是必要的。」男人終於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蘭鐸:……
適當。他說適當。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大力除草,田毅亮。蘭先生是吧,幸會。
「抱歉剛才太過衝動,做了些不禮貌的舉動。作為補償,蘭先生的偽裝工作,就由我來幫忙吧。」
田毅亮說著,後退兩步,抱起胳膊,開始認真打量起蘭鐸的身材。片刻後,篤定地點了點頭:
「可以,應該穿得下。蘭先生,我這邊還有一些備用的假髮和裙子,你要不先挑一些?粉紅的,怎樣,喜歡嗎?」
蘭鐸:「…………」
蘭鐸沒有說話。
蘭鐸只是慢慢眨了眨眼,又慢慢舉起了手中的折疊傘,啪地一下,將它打開。
然後又啪地一下,將自己整個人,都藏進了傘裡。
最後又是啪的一聲,自動合攏的折疊傘滾落在地。
傘面收得緊緊的,像是一朵自閉的荷花。
*
與此同時。
北灣二中。圖書館內。
下午的課程已經結束。許冥這會兒正理直氣壯地佔著圖書館的電腦,在鍵盤上運指如飛。
伴隨著一次輸入鍵,屏幕上再次刷出大量的新詞條。許冥拖著鼠標將它們快速瀏覽一遍,忍不住皺起了眉。
「關於那次溺水事故,能查到的報導很少啊。」她喃喃著,不死心地再次更換起搜索關鍵詞。
大郭坐在她的旁邊,正在翻圖書館裡收藏的舊報紙,聞言卻是見怪不怪地聳聳肩。
「所以才說,想要在本世界找線索破解很難啊。我和小郭今天能翹的課都翹了,一直在圖書館裡找,也都沒找到什麼有用的。」
這也是為何,這會兒小郭不在這兒——她覺得通過報導找線索實在不靠譜,所以決定換個方式,這會兒正在千方百計地打聽學校裡有那些年紀較大的老師和校工,決定從他們那兒入手。
「同一個網站的報導,關於其他的事故,記述就很詳盡,唯有關於這個溺水的,三兩行就帶過。這確定不是刻意加難度?」許冥嘆氣,「對了,如果從郭舒藝本身的案子入手呢?有沒有會有線索?」
畢竟現在看來,這個怪談和郭舒藝的那起舊案,肯定是有關係的。
不想旁邊的大郭聞言,卻是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郭舒藝的案子?」大郭輕聲開口,語氣裡是真情實感的困惑,「什麼案子?」
「……」許冥滑動鼠標的動作一頓。
「就是……兩年前的城南連環殺人案啊。」她轉過頭,奇怪地看著旁邊人,「這案子告破的時候傳播還挺廣的……」
「是嗎?」大郭卻是皺了皺眉,「不會吧,我就是城南人啊,我怎麼一點印象沒有?」
許冥:「……」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緩緩收回目光,許冥果斷選擇放棄了這個話題,內心的疑問卻又多了一層。
城南的案子是在兩年前發生的。凶手被抓和行刑則都是今年的事。而按大郭和小郭的說法,她倆進入這個怪談區域,應該也沒有多久。哪怕是按怪談區域內的時間流速來算,最多的小郭也才半個月不到。大郭時間更短。
這麼重要的新聞,真就一點印象沒有?
還是說,某種東西干擾了她的記憶,讓她遺忘了相關的記憶……如果是的話,那影響她的又是什麼?
她們不記得,但自己記得。有什麼是她們已經接觸過,但自己尚未接觸,又或者接觸比較淺的……
許冥默默想著,腦中漸漸浮出幾分猜測。就在此時,卻聽圖書館內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緊跟著是圖書館老師警告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急了,下次一定注意,老師對不起哈——」
小郭的聲音匆匆響起,跟著便見她抬頭一番張望,快步趕到了許冥和大郭旁邊。
「快快,跟我去趟衛生……不不,是醫務室。」
她急促地說著,看上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許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俐落地抬手開始關機,旁邊大郭不解出聲:
「怎麼了,這麼急?」
「又、又有新的郭舒藝出現了……」小郭還在努力順氣,「我剛剛路過二樓聽到的。她一出現,就昏倒在了二樓衛生間裡。正好有人在裡面,嚇了一跳,趕緊叫了老師,給抬到醫務室去了……」
「新來的?」許冥稍一蹙眉,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不會是穿著LO裙的吧?」
「啊?我不知道啊。我沒見到她……」小郭愣了下,跟著擰眉,「那這樣的話,還得給她先拿套校服。LO裙這個,太容易露餡了。」
她說著,轉身又往外跑。許冥試著叫人沒叫住,與仍坐在位上的大郭對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那我倆先去醫務室?」她站起身,順口問道。
大郭想了想,果斷點了點頭。
*
大郭借來的報紙是圖書館的私藏,不能帶走。走流程歸還時花了點時間,以至於許冥她們趕到醫務室時,已經是十分鐘後。
恰好回自己寢室拿校服的小郭也在此時趕到。三人一合計,索性便一起進去了。
令許冥心情頗有些復雜的是,躺在醫務室床上的那個,還真是陸月靈。
她看上去情況很不好,頭髮蓬亂、臉色蒼白,手臂上還有不少劃傷和淤傷。神奇的是,在這種情況下,醫務室給她的診斷居然是低血糖,就那樣讓她在床上躺著。
這樣看來,這個世界的路人,其實也沒那麼正常。
許冥默默想著,再次往後看了眼。確認醫務老師正忙著應付小郭的問話,方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
「誒。」她輕輕晃著陸月靈的肩膀,壓低聲音,「陸月靈,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陸月靈?」
陸月靈臉色泛著青,一點回應也無。許冥眉頭皺得更緊,一旁好奇圍觀的大郭忍不住驚訝出聲:
「那個,許同學,你這個朋友……她胸口好像不動誒。
「該不會是,真出事了吧?」
她有些害怕地說完後半句,說得自己都膽戰心驚。不想話音剛落,卻見方才連胸口起伏都沒有的人,霍然睜開雙眼——
跟著騰地坐了起來!
「唔!」大郭嚇了一跳,本能地要叫,還好及時捂住了嘴;另一邊,醫務老師也聽到了動靜,簾子外面傳來了起身的動靜,聽得大郭又是一陣心驚肉跳。
還好,小郭的問話聲及時響起。又將醫務老師,一點點拖回了座位上。
「……」大郭懸起的心臟,這才稍稍放下了一部分。
許冥這會兒則已坐到了床邊,伸手扶在陸月靈的肩上,半是擔憂半是謹慎地打量一陣,見對方始終繃著面容一言不發,終是按捺不住,輕聲開口:「誒,陸月靈?你到底……」
話未說完,就見陸月靈猛地抬起一手,做出制止的姿勢。
看得許冥眉心又是一跳。下一秒,卻見對方將手一翻,又按到了自己嘴上,腮幫痛苦地鼓起——
再下一秒,就見陸月靈突然撲向床邊,噦地張口,用力嘔出一灘東西。
……那是一團頭髮。
很大一團。陸月靈吐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吐乾淨。
「靠。」直到這會兒,她才終於開口說話,爆粗時倒是還挺有力氣,「憋死我了,可算活過來了。」
「……」旁邊的大郭都看傻了。緩了半晌,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許……許同學。」她緩緩轉向許冥,喊的是之前幾人約定好的稱呼,但很明顯,喊出「同學」二字時多了不少遲疑,「你的同事……還蠻厲害的。」
許冥:「……」
「嗯,大概吧。」她含糊應了一句,很快便又靠了過去,三言兩語給陸月靈交代了下當前的情況,跟著便問起她那邊的狀況。
所幸陸月靈這會兒腦子已經完全清醒,溝通起來沒什麼障礙。沒多久,她那邊的情況便也大致交代完畢——
在聽到陸月靈獨自留下對抗甦醒的怪談boss時,旁邊圍觀的大郭明顯露出愕然的神情,那些許愕然,很快又轉為了驚嘆;聽到最後陸月靈愣是拼著一口氣衝進了衛生間,踩著點和邦妮一起離開後,又轉而露出了幾分如釋重負。
連帶著看向地上那些被吐出的頭髮時,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敬佩。
「所以,這些都是那個怪物搞的?」大郭動容道,「它把這些塞進了你的嘴裡……」
「啊?不是啊。」陸月靈正在拿水漱口,聽完卻露出奇怪的神情,「這些頭髮是我自己的好吧。」
大郭:「……」
嗯?
「就那個怪物,它喜歡往人嘴裡塞藥,你知道吧。」陸月靈說起這事,猶有些心有餘悸,「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藥……反正我覺得是不能老實吞下去的東西。」
「所以我就琢磨著,那我給自己嘴裡塞點東西,讓它不能餵進去,不就完事了嗎?」
她說著,理直氣壯地往旁邊一指:「所以我就先給自己餵了一團頭髮。」
別說。真的有效。
「……」大郭聽完,卻是再次傻了。
事實上,不僅她傻,許冥聽完也有點傻。
為了避免被敵人噎死的結局,我決定提前噎死我自己——這居然也算個辦法嗎?
……好吧。看著眼前逐漸恢復過來的陸月靈,許冥默默在心裡糾正了自己。
這確實算個辦法。
就在此時,卻見陸月靈四下環顧一圈,又低低咦了一聲。
「說起來,邦妮呢?」許冥聽她奇怪地問道,「她和我是一起傳出來的……她沒有在這裡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1:15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8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連環殺人案(八)
「邦妮……確定沒見到嗎?」
醫務室裡,陸月靈還在認真給許冥她們描述邦妮的樣子:
「就是個長得挺漂亮的女孩子,眼睛挺大,話很多很多,說起來話有點自顧自的……嗯,還有點傲嬌。」
旁邊認真聽著甚至還在做記錄的許冥:「……」
雖然這樣問有點不合時宜,但你說的那個朋友,確定不是你自己?
「哦對,她還有戴一串幸運珠……」所幸另一邊,還在仔細回憶的陸月靈並未察覺她微妙的眼神,只自顧自地描述著,描述完畢,深吐口氣,有些擔憂又有些期待地看了過來:
「所以你們到底看沒看到啊?」
「嗯……至少目前沒有。也沒聽到什麼相關消息。」許冥想了想,說了實話,「等等我回去會再仔細找找。你是被老師送來醫務室的,她可能在你昏迷的時候出去求助了也說不定。」
當然,也有可能是看到互助盒裡的提示後,選擇拋下昏迷的陸月靈,獨自先離開……不過這種猜測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而且結合陸月靈之前的描述,許冥也不覺得對方會是那樣的人。
「你也不用太擔心啦。」一旁的大郭絲滑地加入了對話,抬手似想要拍拍陸月靈的肩膀,在快要碰到她頭髮時,又敬畏地收回了手,轉而道,「在這種地方,同一時間進傳點,卻被傳到不同的空間也是常有的事。說不定她去的那個世界,反而比這裡安全呢。」
「……」陸月靈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悶悶地開口,「誰擔心啊,我只是怕她承受能力太差。我進傳點的時候樣子還蠻狂野的,萬一把人嚇傻就不好了。」
大郭:「……」
如果你是說那噦出來的一灘頭髮的話,確實是蠻狂野的。
不管怎樣,聽了大郭的話,陸月靈看著總算稍稍安心了些。倒是大郭,琢磨了一下,又有些好奇地開口:「話說回來,幸運珠是什麼?佛珠嗎?」
她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陸月靈聽著,卻是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
「不是啊,就一種首飾。水晶犀牛家去年推出的一種手串,主打一個自由搭配和個性化,還挺流行的……」
「水晶犀牛?」不想大郭聽了,反而更加驚訝,「不會吧?我是它們品牌的老粉了,什麼時候推出這東西的,我怎麼一點印象沒有。」
「就去年呀。」陸月靈道,「它們家之前不是爆出過一次設計抄襲,從那之後銷量和口碑一直不好。全靠去年推出的幸運珠,才一下又翻紅……」
「等等。」大郭更糊塗了,「它們還抄襲了?啥時候的事?它們不是一直主打原創的嗎?」
「蠻久之前了呀,我今年大四……那差不多是在大二時候爆出來的。」陸月靈仔細回憶,「挺可惜的,我特別喜歡它們的粉天鵝系列,結果黏上這種事。」
「不會吧。」大郭看上去仍是難以置信,一臉感嘆地抱起胳膊,「我腦子可能出問題了。這麼重要的事,我居然完全沒有記憶……順便說一句,我也超喜歡粉天鵝,整個系列我都有。」
「是吧,這系列就是它們家的巔峰!」
旁邊默默聽著的許冥:「……」
我在意的是,你們兩個富婆,居然買得起水晶犀牛。
不,等等,還有個戴著幸運珠的邦妮……很好,三個富婆。
「行了行了,我們可以先把珠寶的事放在一邊嗎?」眼看著另外兩人逐漸開始同擔認親,甚至有了相見恨晚的趨勢,許冥不得不趕緊開口,打斷了兩個富婆的討論,想了想,又轉向陸月靈。
「先說回邦妮。如果你真的擔心的話,我倒是有個建議。
「反正所有的互助盒都是互通的,你乾脆寫張問平安的紙條放進去,保險起見,還可以請求看到的人再幫你手抄復刻下……」
搞不好其中哪張,就被邦妮本妮看到了呢?
再讓邦妮本妮如法炮制,借助其他人的好心和一點運氣……理論上來說,是可以完成一次遠程通訊的。
不想陸月靈聽完,卻是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
「……這是什麼古代愛情故事嗎,還千里傳書的那種。」她不客氣地吐槽出聲,旋即再次嘆了口氣,「算啦,謝謝你還幫我想法子。不折騰了,反正有機會總能再遇上的。」
說完,又抬起眼眸,目光快速地掃過面前兩人:「更大的問題還是在我們這邊吧。聽你們的意思,現在那什麼傳點時間,還是一點線索沒有是嗎?」
「不僅如此,而且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死了一個『路人』……所以我們剩下的時間可能也不是很多。」
許冥揉了揉額角,據實以告:「我們正在試圖從溺水事故的報導上著手,但現在一點進展沒有。」
「溺水事故……」陸月靈再次抿唇,幾秒後,忽然輕輕「誒」了一聲。
「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件事誒。」她兀地坐直身體,「我之前在電影院裡,不是被強迫看電影嗎?」
「我看的那部片子,就是關於水鬼復仇的!」
重點是,那片子的背景也是在學校裡,最開始失足落水的也是一個女生……這不是全對上了?
醫務室內另外兩人,聞言亦是齊齊一怔,隨即臉上皆帶上了幾分欣喜——許冥還好,只是眼睛變亮了一些;大郭則有些沒控制住,直接激動地叫出了聲。
這聲音直接引起了外面醫務老師的注意。這次小郭沒攔住,簾子被老師唰地拉開;還好許冥在忽悠人方面已經極其富有經驗,只說是同學甦醒導致大郭太過激動,輕而易舉就將這事敷衍了過去。
那醫務老師倒也負責,見陸月靈醒來,還過來煞有介事地給她檢查一番,好險沒看到她吐在地上的頭髮;許冥又藉口說「郭舒藝」仍有些不適,為陸月靈爭取到了繼續在床上躺屍的機會,隨即便在簾子被再次拉上的剎那,火速轉了過去。
「然後呢?」沒等陸月靈反應過來,許冥便無縫接上了之前的對話,「關於你看的那部電影,你還記得多少?能完整復述一遍嗎?」
——大郭和小郭曾說過,關於傳點的信息,不僅可以在本世界內進行破解,也可以通過其他世界的相關內容獲得線索;而陸月靈所看的那部電影,很可能就在這個「相關內容」之列。
「……」然而陸月靈聽了她的問話,表情卻突然帶上了幾分尷尬。
「那個電影……怪嚇人的。所以我沒怎麼仔細看。」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陸月靈語氣難得透出幾分心虛,「畢竟那時候,也不知道它有用嘛……」
她中途甚至還溜出去了一會兒,最後因為紅光突然出現,也沒能完全看完。現在回想起來,唯一印象深刻的,也就開頭一段劇情了。
……印象深刻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開場時連著幾個受害人都是在男澡堂遇害,這電影拍得又挺真實,朝氣蓬勃的年輕軀體加上直白的恐怖畫面,兩個極端、雙重刺激,想印象不深都難。
「等等。」
許冥聽著她有些抽象的描述,卻似意識到什麼,深深皺起了眉:「你剛才說,澡堂?」
「對啊。」陸月靈點頭,開始認真回憶,「第一個受害人是住校生,回寢室的時候路過人工湖,看到有女生在水裡求救,就趕緊跑了過去,結果到了水邊卻發現,水裡一個人都沒有。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就先回了寢室,誰想洗澡的時候,卻發現蓮蓬頭裡流出來的,都是帶著水草和腥味兒的泥水……」
「停。你稍微等等。」
許冥說著,又轉向旁邊的大郭,神情愈發嚴肅:「我記得你們說過,最開始死的那個學生,就是死在澡堂裡?」
「……嗯。」大郭聽著陸月靈的描述,這會兒表情也有些復雜,甚至有些頭皮發麻,「而且他就是死在宿舍樓自帶的小澡堂裡的。」
「……」這話一出,連陸月靈也意識到不對了。
「那個,我記得電影裡,他之所以回去的比較晚,是因為當天在做值日。」默了一下,陸月靈確認般地再次開口,「他的寢室是二樓,206。」
大郭的臉色,登時更難看了。
「我去,全對上了……」她低聲說著,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往上方掃了一圈又一圈,彷佛這樣就能找出某個可能存在的攝像頭。
緊跟著,又見她快速轉向陸月靈:「等一下,你剛才說,好幾個受害人都死在澡堂,那接下去的兩個到底是……」
「是第一個受害人的室友。」陸月靈小聲道,「在第一個受害人出現後,學校給他們安排了新的寢室,而且要求他們每次都要在老師陪同下進入公共澡堂。他們就依言照辦,一直到兩天後,學校田徑隊恢復訓練……」
「田徑隊?」許冥因為這個名詞而再次皺眉。沒記錯的話,她剛才來醫務室時,確實有看到操場上有人訓練。
相比起她,大郭的反應則更加劇烈。
「那個男生出事的時間就在兩天前。」她以比陸月靈更小的聲音說道,語氣也明顯變得不穩,「而且這陣子操場修繕,田徑隊一直沒有訓練。直到今天,操場重新開放……」
「要死。」許冥聽到這兒,終也有些穩不住了,然而她只低低罵了一聲,表情上還是盡力保持著鎮定。
「所以,接下去兩人出事的時間是……?」她看了眼醫務室內的掛鐘,不由加快了語速。
「在田徑隊訓練完後,具體時間我不知道。」陸月靈咽了口唾沫,「負責監督的老師不在,他倆就一起進了田徑隊專用的浴室……」
意思是還一折折倆,一死一送?
許冥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下意識又看了眼時鐘。大郭也跟著看了眼,臉色頓時又白了幾分。
「完了。」她忍不住道,「田徑隊一般訓練到晚上七點,現在已經快要五點……我們的時間就剩兩個小時了!」
一旦那人工湖裡那個怪物殺滿三個路人,就會直接進入紅色光,到那時,她們就真的一點機會沒有了!
誰想陸月靈聽到這話,卻是瞪大了眼。
「七點?不可能。」她不假思索,「雖然我不記得具體時間,但我記得電影裡他們進澡堂的時候,太陽都還沒下山……」
「你確定?」許冥起身看了眼窗外,面上更添幾分凝重,「現在晚霞已經出來了。」
「田徑隊有時確實可以早退。」大郭喃喃著,越發繃不住了,「這樣說起來,我們剩下的時間豈不是連兩個小時都沒有?」
「自信點。可能連十分鐘都沒。」許冥用力抿了下唇角,略一思索,忽然開口,「話說那澡堂在哪兒?」
大郭:「……啊?」
「我說田徑隊的澡堂。」
許冥說著,人已經快步走回了床邊,三兩下就收拾完東西,將包甩到了肩上:「是在操場邊上嗎?」
「對。就是操場東邊那棟小房子,那是他們的休息室……」大郭本能地回答著,越說卻越覺得不對,「等等,你不會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樣。」許冥已經轉身往外走了,「死滿三個人會進紅色光。既然如此,讓它別死滿不就好了。」
至少別在這時候死。能爭取一點時間是一點。
「也是……可你打算怎麼辦啊!總不能把浴室的水給他們斷了……」而且這邊要跑到操場要好遠啊!
「浴室的水沒法斷。讓他們不洗澡還不簡單嗎?」
許冥說著,人已經走到簾子邊上。腳步一頓,又回過頭來,看向陸月靈。
「關於那部電影,你還是再好好回憶下。重點回憶和數字有關的,能想起多少是多少,不要局限在內容,像電影開場散場時間之類的也可以記一下……盡快整理出來。」
說完,一掀簾子,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簾外傳來急促離開的腳步聲,緊跟著是醫務老師不解的詢問與小郭的應付;簾子裡面,餘下的兩人,兀自面面相覷。
「她……我是說您同事,她到底想幹嘛?」又過片刻,方聽大郭遲疑地開口,語氣中猶帶著幾分恍惚,「總不會是打算在浴室門口貼封條吧?」
能見效才是有鬼了啊。
「……」回應她的,卻只有陸月靈同樣恍惚的搖頭。
*
另一頭。
遊樂場內。依舊人聲鼎沸。
無人在意某棟建築後面傳來的古怪動靜。就像無人在意片刻後,從那後面走出的兩道古怪人影一樣。
「怎樣,還可以吧?」
田毅亮轉頭打量著旁邊的蘭鐸,看上去竟然還有幾分驕傲:「我就知道,比起粉色,淡黃色的裙子更適合你。」
蘭鐸:「……」謝謝,其實我還是喜歡粉色。
有些別扭地拂開垂下的捲曲假髮,蘭鐸不知第幾次在心裡暗嘆口氣。
雖說因為實在沒法,最終還是接受了對方的換裝提議,但真正穿上後,還是挺奇怪的。尤其是臉上……
「我感覺這塊有點黏黏的。」他伸手摸了摸臉,忍不住道,「是不是你塗得太厚了?」
「?是嗎?那應該是散粉沒上好。」田毅亮說著,隨手從口袋裡掏出個散粉盒,打開非常熟練地往蘭鐸臉上撲了幾下,旋即收好,全程面不改色。
甚至面對蘭鐸震驚的眼神,他還頗為自在地聳了聳肩。
「別一副看變態的眼神看我。我的畸變特性是『騙子』,化妝是必須掌握的生存技巧。」
蘭鐸:「……」
行吧,那倒是能解釋了。
「騙子」需要靠偽裝打入怪物的內部,而化妝,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最靈活又最方便的偽裝方式。
……話雖如此,也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給我上全套吧?
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臉,蘭鐸只能暗自祈禱,見到許冥時,對方不會笑得太大聲……
「好了。」田毅亮向四周一望,大方地攤了攤手,「看,就像我說的,這下沒人來逮你了。」
「嗯。」蘭鐸低低應了一聲,默默抱緊了懷裡的小熊貓——這崽子暫時沒地方放,蘭鐸又不太想讓它當著陌生人的面變換模樣。索性偽裝成玩偶,抱在了懷裡。
想了想,他還是朝對方低聲說了句謝謝。田毅亮只無所謂地擺擺手,又提示了一下可以去衛生巾互助盒找離開的線索,說完就轉過了身,看上去似是打算就此分道揚鑣;蘭鐸望著他的背影,略一沉吟,卻又快步追了上去。
「抱歉。」他提著裙擺趕上田毅亮,對上對方探詢的目光,微微張嘴,話語卻又一時堵住——
倒不是不知說什麼……準確來說,是不知如何開口。
畢竟他追上來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對方明擺著是業內人,而且在這兒又已經待了一段時間。憑他對這些「業內人」的理解,對方說不定還早在進來前就已經掌握了部分情報……
雖然不知道許冥的情況如何,但既然遇上了,總該設法從對方嘴裡打聽出些什麼。之後和許冥匯合,或許還能派得上用場。
……問題是,想得到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正如此刻,明明腦袋裡已經盤算得很好,但真正要開口了,大腦卻又一片空白。
但總不能就這樣傻站著……先說點什麼?可我該說什麼?話說許冥這種時候,一般會怎麼做?
蘭鐸默默想著,本能地想去摸摸脖頸上的鈴鐺,卻又生生忍住;又過幾秒,才總算憋出一句不算太離譜的問話:
「說起來,田先生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怪談拆遷辦的?
「抱歉,因為我們單位向來很低調……所以我對這事,真的有些好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8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連環殺人案(九)
我……這個問題,是不是挑得不太好?
游樂場內。面對著對面沉默以對的田毅亮,蘭鐸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神奇的是,沒過多久,田毅亮還真開口回答了:「安心園藝。」
蘭鐸:「……?」
「我們單位和安心園藝雖然理念不合,但我私底下,和他們的一些外勤人員關係不錯。」田毅亮摸了下鬍子,坦率道,「你知道方雪晴嗎?她和我在一個群裡。」
蘭鐸:「……」不知道,不過這不重要。
還好許冥之前有和他說過在蝴蝶大廈的事,蘭鐸又總會習慣性地把她說的每句話都記得很牢,因此一聽這話,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故作鎮定地接口:「原來如此,是蝴蝶大廈那回啊。」
「嗯。不過別誤會,我們可不是閒著沒事聊八卦玩。」田毅亮道,「我們這些外勤,經常會在小群裡共享已知怪談的情況。她說蝴蝶大廈目前處在較為安全的階段,我出於好奇,就多問了幾句,因此知曉了你們單位的存在……」
「不得不說,你們單位實在很有意思。名不見經傳,但哪怕一個實習生,都搞得一個怪談天翻地覆,扭轉乾坤。令人很難不在意。」田毅亮說著,忍不住瞟了蘭鐸一眼,「而且聽說你們單位的新人培訓很逆天啊,聽說你們有專門的域主交涉培訓?」
蘭鐸:「……」
嗯……什麼培訓?
而且沒記錯的話,我之所以開這個話頭,是為了從他嘴裡問情報吧?為什麼現在這架勢……倒像是他在打聽一樣?
「對業務員的培訓會比較嚴格,我只是個打手,了解沒那麼深。」稍一遲疑,蘭鐸選擇了平穩一點的回應方式,想了想,又補充道,「業務員的培養都由我們主任負責。有她在,業務員的素質就不會差。」
「哦……那位許主任。」田毅亮微微點頭,「雪晴也提過她。據說是個很厲害的人。不過因為雪晴也是聽的別人轉述,所以我對其中的真實性,一直有些懷疑……」
「不是據說,她就是很厲害。」沒等他說完,蘭鐸便下意識開口。對上田毅亮意味深長的目光,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有些急了,登時又有些愣住,緩了一會兒,才輕聲補了一句,「等你見到她你就知道了。根本就沒什麼懷疑的必要。」
「……哦。這樣。」田毅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終於收回,再次邁開步子往前走去,「那我就先期待一下了。」
蘭鐸見他開始移動,當即試著跟了上去。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頓時鬆了口氣,正琢磨著該如何從他口中繼續挖關於這個怪談的信息,卻又聽他淡淡道。
「據我所知,像你這樣的異常存在,評判人類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而且往往更加嚴苛。從你這兒都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評價,看來她確實是個出色的人。」
「……」蘭鐸前行的腳步又是一頓。
注意到他的變化,田毅亮腳步亦跟著停下,隨即反應過來:「啊,抱歉,你是不喜歡這個稱呼嗎?不好意思,我沒有太多這方面的交流經驗……而且我也還沒搞清,你到底是哪種,所以不太清楚該怎麼稱呼……」
攜帶根的死人,還是異化根?似乎都有可能。
「沒事。」蘭鐸默了下,搖了搖頭,「我只是不太習慣。很少聽到別人這樣叫我。」
至於田毅亮那個不著痕跡的提問,他果斷放到了一邊,沒有作答。只在片刻的靜默後,再次開口:
「說起來,我之前就有些在意了。
「你剛見我的時候,也有問類似的問題吧?蒼耳,還是異化根。」
蘭鐸說著,微微蹙起了眉:「人類會對異化根抱有警惕,這我很理解。因為有的,確實會吃人。可蒼耳,為什麼也……」
「為什麼也會成為警惕的對象?」田毅亮聳聳肩,隨口接上,見蘭鐸沒有反駁的意思,又是一笑,邊說話,邊繼續往前走去:
「看你這樣子,你應該是知道『蒼耳』的意思的,對吧?」
「……」回應他的,是蘭鐸略顯遲疑的點頭。
確實聽說過,從許冥那裡。
簡單來說,「蒼耳」就是知道自己已死,卻還在四處活動,甚至主動進入怪談的死人。與之相對的則是「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死去的事實,稀裡糊塗進入怪談的死人。
「問題不就在這兒了?什麼情況下,一個意識清醒的死人,會主動進入怪談呢?」田毅亮道。
說完,卻不等蘭鐸回答,自顧自給出了回答:「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它自己持有根,它需要給根升級。要麼,就是它和其它存在建立了綁定關係,比如某個異化根,或者是進入的怪談本身……
「你知道為什麼這種存在會被稱作蒼耳嗎?因為這種事是確實發生過的——死在怪談中的人,和怪談的域主達成協議,離開後協助傳播,並設法將其他的死人或活人帶回來……熟悉吧?其實在民俗裡,像這種死人,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倀鬼。
「更糟糕的是,因為知道自己已死,所以他們懂得如何隱藏自己不是活人的事實,在生存機會有限的情況下,他們大概率會選擇犧牲活人,以保證自己的存續機會……」
田毅亮說到這兒,輕輕聳了聳肩:「這就是為什麼不論是大力除草還是安心園藝,都不會姑息蒼耳的理由。」
當然,在具體的行動方針上,兩個單位還是有著明顯的區別——
安心園藝不介意幫助同樣誤入怪談區域的蒲公英,而哪怕是對蒼耳,在掌握他們切實作惡的證據前,也往往不會主動攻擊下手,只是盡可能地提防。
「可在『大力除草』看來,蒲公英和蒼耳其實並無太大區別。」田毅亮幽幽道,「在對待方式上,也沒必要有太大的區分。畢竟,最適合的處理方式,從來都只有一種。」
蘭鐸唇角微動,眉頭不覺擰得更深:「你這話什麼意思?」
「人死如燈滅。」田毅亮卻是毫不猶豫,「『死人』本就是失序的產物,很多時候,讓他們解脫的唯一方式,就只有一種,那就是把他們消滅。」
說到這兒,似是意識到什麼。他微垂下眼,視線掃過面露不虞的蘭鐸:「看來蘭先生你好像並不認同我的話。」
「……」蘭鐸唇角再次抽動,默了一會兒,方低聲開口,「我有同事,就是死人。按你們的標準,她們都是蒼耳。」
「哦,抱歉。」田毅亮明顯一愣,隨即立刻道,「那確實是我冒……」
「而且,我們許主任還說過。」蘭鐸繼續道,音量不覺提高些許,以至於聲音裡的破損和沙啞都變得更加明顯,「有的靈魂,哪怕是死了,都是閃閃發光的。它們會像小小的星星一樣,給迷路的人指引。我不覺得這樣的靈魂都被消滅的必要。」
「……」這回,沉默的卻是田毅亮了。
又過一會兒,方聽他嘆息般輕輕出聲:「小星星啊……」
「很可愛的比喻。我也不否認,有些靈魂,比如胡楊,確實令人欽佩。
「但你必須知道的是,世上所有發光的東西,哪怕是星星,也終有毀滅的一日。」
田毅亮說著,腳步微微加快,說話的聲音卻依舊穩穩當當,隨著風不斷傳進蘭鐸的耳朵裡:
「那你知道,它們是如何毀滅的嗎?
「好一點的,會自己悄無聲息地湮滅消失,隨著時間忘記一切,只剩一點無知無識的殘影;有的卻會在熄滅前,自己先陷入進一步的失序,進而混亂、瘋狂——
「最終就像顆快要死去的恆星那樣,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擴散,將周圍的一切都捲進去,讓更多的『有序』,都陷入混亂之中,搞不好最後,還會以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收尾……」
田毅亮說到這兒,再次停了下來,微微側頭,冷靜地看向蘭鐸。
「前者,是一個靈魂的悲劇。而後者,則是一場更慘烈的,甚至會累及無辜的悲劇。與其等待這些悲劇發生,將它們用另一種方式及早制止,不是更好嗎?」
蘭鐸:「……」
「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默然片刻,他輕聲開口,順手將懷裡開始面露凶光的小熊貓按了回去,「但我還是不覺得你說的是對的。」
「無所謂。求同存異麼。」
田毅亮對此倒是滿不在乎,只朝前抬了抬下巴,示意蘭鐸往前看去:「那個話題就先放放吧。相比起來,你要不先看看這個?似乎有些價值的樣子。」
蘭鐸:……?
他順著田毅亮的指引往前看去,這才發現,在兩人幾步之外的路口處,正豎著一張寫滿了字的金屬牌子。
蘭鐸微微蹙眉,快步上前,整齊排列的字跡,頓時印入眼簾:
【獨角獸遊樂園‧游客遊玩須知:
【尊敬的遊客,歡迎來到獨角獸遊樂園。為了保證您的安全體驗,特做以下規定,希望您能認真閱讀並遵守:
【1. 本園非常重視遊客的安全問題,為此聘有專業的保安團隊。無論您遇到什麼情況,都可去向保安求助。
【2. 無論您在園內任何地點,都請確保視野範圍內至少有一名保安存在。如果沒有,請立刻離開當前地點。
【3. 正常人類有兩隻眼睛。穿著布偶裝的人類有四隻眼睛。牽著氣球且穿著布偶裝的人類有五隻乃至更多的眼睛。如果你有被注視的感覺,請立刻回頭,找到所有正在窺視你的眼睛。如果半分鐘內找不到,請趕緊去向保安求助。
【4. 小心蜜蜂。它們會蜇人並向你的身體內注射毒液。一旦發生類似情況,請趕緊去向保安求助。
【5. 在本園游玩時,您的眼前可能會出現突如其來的黑暗或眩光。若發生類似情況,請趕緊去向保安求助。
【6. 多數情況下,保安是可靠的,除非他們有意遮擋面部。若發現類似情況,請迅速去找其他保安並告知。
【7. 若保安應對上述狀況時,出動人數不足兩人。請趕緊攔住他們,再次描述你所見到的狀況。直到他們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為止。
【8. 如果發現園內布偶有流血淚、脖頸處滲血的狀況,請不要害怕。這不是值得害怕的事情。請抱抱它。
【9.若發現有人在園內狂奔並大聲呼救,不要理她。
【10.若發現有人暈倒在地,不要理她。
【11.若在園中發現有封閉的行李箱或櫃子,且其中不斷傳出敲打的聲音,不要理她。
【請嚴格遵守上述規則,否則導致的一切意外後果,本園將概不負責。
【祝您在獨角獸遊樂園,度過安全美好的一天!】
「……」
「果然啊。」
就在蘭鐸還在細細研讀規則時,旁邊的田毅亮已經發出一聲感慨。
跟著便見他掏出一個移動設備,熟練地對著金屬牌拍了張照片,邊調整邊繼續喃喃出聲: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作為『核心』之一的遊樂園,其中的規則和非核心地區有著明顯區別。」
「非核心地區?」蘭鐸下意識問了一句。
「就是學校、電影院之類的。」田毅亮低頭修著照片,隨口道,「等你遇到就會發現了。」
他這話說得含糊不清,聽得蘭鐸也越發雲裡霧裡。他再次將目光轉向那塊金屬牌,看了片刻,又不由奇怪出聲:
「有點怪啊。」
「嗯?」田毅亮微微抬眸。
「第七條。」蘭鐸道,「為什麼,還要強調提醒保安多帶人?」
類似的規則,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還有布偶裝滲血那一條……他也不知該怎麼說,總之就是很怪。
莫名有種帶了個人情緒的感覺。
「估計是受域主的記憶影響吧。」田毅亮卻似毫不意外,「當初的案子裡,有一個女孩就是在遊樂場失蹤的。而且那個案子,也是唯一牽扯到其他人的——有個保安當時發現了不對勁,有過去救人。但因為只有一個人,被反殺了。屍體被塞進了布偶裝裡,直到幾個小時後才被人發現。」
……域主。
蘭鐸迅速捕捉到這一關鍵詞,以及緊隨其後的「案子」二字。
……等等,案子?游樂場?
蘭鐸愣了下,這才想起另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在他剛來到這個地方時,那兩個女生曾經想叫他另一個名字。而田毅亮也曾提到,想要在這個世界安穩行動,就必須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
郭舒藝。
「那起連環殺人案?」蘭鐸終於反應了過來,「你說的案子是這個?」
不想這話一出,田毅亮反而驚訝地看了過來:「不然你以為我在說哪個?」
蘭鐸:……
不知怎麼回事。莫名有種給拆遷辦丟了臉的感覺。
蘭鐸再次靜默。頓了幾秒,方小聲給自己找了句補:「我一般……只負責當打手。資料都在我同事那裡。」
回應他的是田毅亮一個略顯微妙的眼神。搞得蘭鐸更沉默了。
不過經田毅亮一說,他倒是想起來了,以前確實聽許冥提過這個案子——一起兩年前的連環殺人案,前後一共七個女孩遇害,失蹤的地點各不相同。有的是在遊樂場,有的是在酒吧,甚至有的,僅僅只是在路上過了個拐角,就徹底失去了蹤跡。
如果是這樣的話,難道所謂的「小世界」,其實全是當時女孩們失蹤的場景?那這裡的域主到底是誰……
不對。等等。
還是不對。
蘭鐸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大的問題——
「你剛才說,這裡還有學校、電影院對吧?」
他驀地抬頭,毫不掩飾自己的質疑:「可如果這樣就說不通了。」
許冥說過的話,他全都記得。所以他記得很清楚,當初那些女孩失蹤的場景裡,絕對不包括這兩個。
「……」田毅亮聞言,卻只給了他一個復雜的眼神。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一旦星星開始失序,更多的東西都會被捲入混亂和瘋狂。」他輕聲道,「而就像我說的那樣,這種事情如果不管,只會造成更大的悲劇。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情況進一步惡化前,從根源上,制止它。」
*
同一時間。
北灣二中。
田徑隊專用浴室。
張德偉和他室友兩個都是田徑隊的人,向來很懂得如何蹭各種隊伍專屬福利——比如,通過一些小技巧,讓老師提前放他倆離開,好趁著浴室最乾淨的時候,趕緊過來洗個乾淨澡。
「不是……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
跟著張德偉進入了浴室的更衣間,室友卻仍有些提心吊膽:「王老師說了,我們倆必須在他的陪同下洗澡,而且最好不要分開……」
「誒呀他說什麼你信什麼呀,這麼變態的事,也就你受得了。」
張德偉說著,已經熟練地拉開一個儲物箱,開始脫衣服——田徑隊專用浴室的配置比宿舍樓的小澡堂可好多了,外面有專門的更衣室,裡面還有單獨的小隔間,水溫也更加穩定舒服,傻子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
「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前兩天就自己偷偷洗過澡了,什麼事都沒有。什麼溺水水鬼的詛咒……我跟你說,多半就是那些老師迷信。真信了才傻呢。」
張德偉毫不掩飾地說著,語氣裡還有些得意,旁邊的室友卻是聽傻了:「啊?你怎麼敢的啊。小白他……」
「我知道,他死得確實有些蹊蹺。可也沒說證據,證明他就是因為『那件事』死的啊。」
說話間,張德偉已經開始脫鞋,邊脫邊道:「因為一些沒有證據的事,搞得我們又是換寢室,又是沒有洗澡自由的,你好好想想,這叫個什麼事……嗯?」
他鞋子脫到一半,茫然抬頭,四下一望,看了過來:「你有事嗎?」
「?」正在拿拖鞋的室友一怔,「我沒事啊,我有什麼事?」
「那你剛才戳我幹嘛?」張德偉奇怪道。
「……?」室友越發茫然了,「我沒有。」
張德偉:「?」
更奇怪了。張德偉忍不住拍了下背上,疑心剛才是有什麼小蟲子落了上去。手按上去,卻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收回來時,指尖無端多了些黑色的粉末。
張德偉隨手抹了下,也沒在意,低頭繼續處理自己的鞋子。沒過兩秒,卻又聽一陣「砰砰」的吵人聲響——
「誒!」他忍不住直起了身,「你又幹嘛?」
「???」抱著拖鞋的室友一臉驚恐地看過來,「我什麼都沒幹啊,我才剛想脫衣服……我還想問你呢,幹嘛突然拍櫃子門。」
「什麼拍櫃子門,我沒……」張德偉張口剛要反駁,又聽一陣「砰砰砰砰」響——
這下,兩人都看清楚了。
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動手。就是那些櫃子,它們自己在動。
高高低低,至少十幾個,在同一時刻,自己瘋狂地開啟又合上,像是一群發了瘋的盒子。
室友本來就膽小,見狀更是魂飛魄散,二話不說就拿了衣服要走;張德偉卻還挺鎮定,趕緊把人叫住。
「別亂跑!看把你嚇的!」他微微提高音量,目光仍所在那些櫃子上,「別慌,這些櫃子用的是電子鎖。可能就是單純的程序出了問題……」
「……」他室友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吐槽的衝動,「你家電子鎖程序出問題能出成這樣?」
「那不一定。高科技的東西誰說得清。」張德偉說著,挑了個距離最近的櫃子,居然還要湊上去看。室友本來想攔,卻沒攔住,索性也不再管,轉身直接去拿自己的衣服。
而就這麼會兒工夫,已經足夠張德偉湊到櫃子前。不停開合的櫃門,彷佛一隻嗷嗷叫的大狗,他眼疾手快地伸手,稍一使勁,控住了不斷活動的櫃門,再探頭往裡一看,片刻後,長長出了口氣。
「看吧,我就說,什麼都沒有。」
他說著,站起身來,順手拍掉手上又沾到的黑灰,「就是看著黑了點,好像還有點髒……不過裡面確實……?」
他半轉過身,正對上室友僵硬的背影。
後者正站在自己放衣服的櫃子前,伸出的手凝在半空,仔細一看,似乎還有些顫抖。
「?」張德偉見狀,即使明明不怕,也莫名感覺有點頭皮發麻。稍一躊躇,他還是小心翼翼靠了過去,「誒,你沒事吧?你看到什麼了?」
「……」室友維持著凝固的姿勢,眼神死死盯著櫃子的內部,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從張德偉的角度看不到,但他看得很清楚——
他放衣服的櫃子裡,此時,正縮著一個人。
一個渾身焦黑的人,乾枯的肢體扭曲著,折疊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幾乎完全填滿了整個儲物櫃,只露出一雙無神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
「……救……」不知過了多久,室友才終於找回了一點聲音。
「什麼?」張德偉終於來到他的身邊,謹慎發問。
室友沒有回答,只如夢初醒般一聲尖叫,閃電般反手關上櫃子,跟著一把扯住張德偉,毫不猶豫地就往外衝:
「快跑——快跑!
「有鬼!真的有鬼!有鬼啊啊啊啊——」
張德偉:「……?!!」
同樣是體育生,室友本來力氣就不小,這會兒爆發起來,他一時竟扛不住,就這麼硬生生地被他拖了出去。張德偉拼命掙扎也掙不脫,眼看著室友的尖叫已經引來了附近的老師,情急之下,只能一隻手死死抱住了更衣室的門框子。
「不是,你等等啊!」張德偉真的罵人的心都有了,「你逃就逃,至少等我穿件衣服啊靠!」
他腳上甚至只有一隻鞋!
這都叫什麼事啊!他明明只是想洗個澡、洗個澡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1:52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8 08:07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連環殺人案(十)
「情況……就是這樣了。」
又十分鐘後。
陸月靈的寢室內。
大郭面對著另外兩人,認真復述著自己之前所見的一切:
「我過去的時候,田徑隊浴室外面已經全是人了。那個張德偉……也就是第一個死者的室友之一,正捂著身體站在那兒嗷嗷亂叫,罵罵咧咧的。另一個室友看上去好像受驚不小,一直在那兒碎碎念,說什麼有鬼、有鬼,櫃子裡有黑人……」
「黑人?」坐她對面的小郭忍不住皺起了眉,陸月靈則似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顯得有些微妙。
——或許是因為場地有限,新來的陸月靈和許冥分到了一個寢室。而早在十多分鐘前,她就已經在小郭的幫助下換好了校服,直接從醫務室搬了回來。
至於大郭,在許冥跑出門時,她還沒回過神。過了一分鐘後,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或許也能幫上忙,於是和另外兩個打了聲招呼,也朝著田徑隊浴室的方向追了過去——
而等她終於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那樣令人費解的一幕。
更奇怪的是,她當時還特意四處找了圈,根本就沒看到許冥她人。
「她該不會是找錯地方了吧?」大郭真心實意地擔憂。
「那也太險了。」小郭心有餘悸,「還好兩個體育生自己想辦法跑了出來。不然可能一切都來不及了……」
對於這整件事,她知道得最晚。畢竟陸月靈和許冥她們交換情報時,她一直在和外面的醫務老師嘮嗑拖延,以至於直到她帶著陸月靈離開醫務室時,才從她嘴裡了解到完整的情況。
也因此,小郭的心情可以說是短期內起落最大的——天曉得,在剛從陸月靈那兒知道這事時,她差點也跟著跑到浴室去。
還是陸月靈勸住了她。說的話也挺微妙。
「許冥已經過去了,她如果能攔一定攔得住。如果攔不住你去了也沒用,還不如待在我這邊,真出個什麼事我還能護一下你。」
……怎麼說呢,雖然聽著有點中二,但似乎有點道理的樣子。
小郭也就真等了起來。還好,沒等多久,就等到了還不錯的消息。
「不過為什麼是黑人?」她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對,「水鬼是黑的嗎?」
好像沒聽過這種說法啊。
陸月靈聞言,神情卻愈發一言難盡起來。
「我懷疑,他們想說的,可能是『焦黑的人』。」又過一會兒,方聽她低聲道。
「啊?那也太嚇人了吧!」大郭忍不住低呼出聲,小郭亦是面露悚然,想了想,卻依舊覺得說不通:「那更奇怪了呀。」
「焦黑的……一般都是在火災裡吧?這跟水鬼,不是差得更遠了嗎?」
陸月靈:「……」
陸月靈:「所以說,誰跟你們說他們遇到的一定是水……啊。」
話未說完,又聽門鎖轉動,許冥開門走了進來。
見屋裡一堆人,她似還愣了下。
跟著就見她自若地沖著幾人點了點頭:「喲,都在呢。」
不同於她的平靜,大郭看到她的剎那幾乎是跳了起來。
「老天,你可算出現了!我剛才找你半天!」她語速飛快道,「你去哪兒了呀,浴室附近也沒看見你……哦對,你知道嗎?浴室裡真鬧鬼了!」
「嗯,我知道。」許冥應了聲,順手將書包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好事啊。」
「……」
?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不是……」大郭愣了下,試圖提醒她再考慮下措辭,「關於鬧鬼這事……你就這反應?」
「其實也有反思。」許冥想了想,從善如流地開口,「雖然從結果上來說是好的,但整個流程安排還是有些問題,有些部分還不夠細化,導致某些環節出了紕漏。整體還可以再進一步優化。」
大郭&小郭:……
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們在討論的是同一件事嗎?
「誒呀。」最後還是陸月靈看不下去了,直接道,「你們說的黑人,就是她……是我們的同事。」
「?」
這回愣住的卻是許冥:「什麼黑人?」
「就你說的那個……阿焦。」陸月靈撇了撇嘴。見另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再次補充:「還沒明白嗎?這次鬧鬼鬧的根本不是水鬼是家鬼……
「她讓自己的同事去更衣室搞事,直接把那兩人嚇出來,這樣他倆不就不會進浴室了嗎?」
「……哦。」大小郭這才反應過來,跟著便意識到了另一個有點重要的問題。
「所以……」小郭難掩震驚地看過來,「你的同事,還有……這種的?」
「……嗯。」許冥默了下,果斷點頭,「特殊輔助崗。放心,就和古代的暗衛一樣,一般不見人。」
「……」
那你們單位,還真是有夠臥虎藏龍的。
所以你們這個拆遷辦,到底是個什麼性質……?
「行了行了,關於浴室的事就先到這兒吧。」眼看她倆已經一副要放飛想像翅膀的模樣,許冥不得不趕緊叫停這個話題,轉而看向陸月靈,「對了,讓你回憶的東西,想得怎麼樣了?有頭緒嗎?」
「想起來的東西一大堆。頭緒半點沒有。」
陸月靈理直氣壯地說著,將一張紙攤開遞了過來——裡面全是她按照許冥所說,從回憶裡挖出來的和數字有關的信息。從電影的開散場時間,到湖中女鬼爬上岸的時間,到她記得的所有遇害者的寢室號……反正能想起來的都在這兒了。
「七零八落的。」許冥拿著紙端詳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確實沒什麼頭緒。」
「要不這樣,你抓緊時間,把電影劇情也梳理一遍。我們結合劇情邏輯再看看。」許冥試著給出方案,「至於一些現成的時間點,我們也抓緊,一個一個試試。沒準兒那個就真能用呢。」
「試?怎麼試?」大郭詫異,「衛生間裡也有怪物的。」
「關於這點,我其實已經有些思路了,就是需要實踐確認一下。」許冥說著,將手中的紙遞還給了陸月靈,「比起這點,我其實更愁的是如何拖延時間……」
不論是找線索還是試錯,最需要的,都是時間。
偏偏只有這點是個不定數——人工湖的怪物已經殺了一個人,只要再殺兩個,它就能直接開無雙了。
好消息是,就目前情況看來,怪物殺人至少得滿足兩個條件中的一個。要麼是直接違反了規則,要麼就是曾接觸過違反規則的人。前者暫時沒有,後者確定的有兩個,就是那兩個體育生。
而那個人工湖的怪物,拖了兩天都沒有對其他人動手,更讓許冥懷疑,目前符合條件的,很可能就只有那兩個體育生。
但這也是她目前困擾的點。
她今天的確是暫時將那兩人趕出了澡堂。可之後呢?而且危機,真的只在澡堂裡嗎?
她不可能時時刻刻看著人。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設立個規則,對他們設限。問題是,目前的「怪談拆遷辦」還只是三級依據,無法用來制定規則;唯一可行的就是使用「爛果代換」中的兩個能力。可是用代換修改或建立的規則的話,效力等同於原規則,而她手頭並沒有什麼哪條規則擁有足夠的約束力……
這個區域內的規則似乎也是,除了三個「不要理她」之外,其他的都只是普通校規而已。
許冥思索片刻,終是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大小郭。她們比自己來得更早,說不定會知道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絕對規則。
面對許冥的疑問,小郭倒是有很認真地去思考,並在思考後,發自內心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所以,什麼叫做強約束力?」
「嗯……」許冥也有些不知如何表達,「就是那種你看到後,會發自內心地敬畏、遵守,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違反。一旦違反,就肯定會有很糟後果的那種?」
「……」小郭再次陷入思考,最終試探著給出答案,「就,人工湖旁邊那三條『不要理她』,算嗎?」
許冥:……
嚴格來說,其實不算。或者說,有約束力,但不夠。
並且從第一個死者的例子就能看出來,哪怕是這種規則,都依舊會有人拋之腦後的。
嗯……這麼一想,或許她需要的並非是「強約束力」的規則,而是「強威懾力」的規則……
「所以,為什麼非要從規則下手呢?」
就在此時,卻聽陸月靈幽幽開口。
「?」許冥當即看了過去,「怎麼說?」
「很簡單啊,你的目的,就是想讓他倆最近不要去洗澡,以免觸發死亡事件,對吧。」陸月靈抱起胳膊,一本正經地看過來。
許冥難得見她這麼認真的模樣,也不由斂了神情:「嗯,然後呢?」
「那不就好辦了。我們趁著他們睡覺的時候,偷偷潛進他們的寢室,把他們都捆起來,讓他們別說去洗澡了,連門都沒法出,這不就搞定了!」
陸月靈自信滿滿地說著,說完還自我肯定地點了下頭。
眼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許冥:「……」
「倒……也是種思路。」她默了下,選擇了一種較為委婉的表達方式,「問題是,這個地方,它是按照較為正常的邏輯運行的。而按照正常世界的規則,如果有學生不見了,老師要來找的……」
「那就讓他們找不到唄。」陸月靈理更直氣更壯,「可以在把他們捆起來後,再偷偷塞到沒人能找到的地方。比如什麼櫃子裡啊、床底下啊、小樹林啊、地下防空洞啊……」
……
你咋不說直接灌水泥沉東京灣呢。
為了防止他們被鬼殺死,乾脆先把他們弄死是吧,一了百了。先走惡鬼的路,讓惡鬼無路可走。
……不過別說,似乎好像也有點道理……
許冥默默想著,面上不覺帶上了幾分思索。無意間一抬眸,卻正對上另外兩人震驚的眼神,微微一怔,突然反應過來。
「不不,你們別聽她胡說,她開玩笑的。」許冥開始試圖挽救拆遷辦的風評,「我們是專業的,一般情況下我們絕不會採取這種極端措施。怪談不是法外之地,這種一看就違法亂紀的事我們是絕對不會幹的。」
「哦……哦。」大小郭不明所以地點頭,內心卻不約而同地冒出同一個疑問:
什麼叫「一般情況」下?那怎樣算不一般的情況?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智地沒有將這話說出來。
另一邊,許冥話音剛落,不知又想到什麼,再次抿起了唇。片刻後,又聽她自言自語般喃喃開口:「話說回來……」
另外三人:「?」
「這個法子,雖然粗糙,但整體思路其實沒什麼問題。」許冥輕聲道。
這話一出,原本還因為她們反應有些不高興的陸月靈登時又開心起來了:「看吧,我就說。我好歹也是上過商戰課的。這招,就叫做『釜底抽薪』……」
「不。」許冥冷靜地打斷了她,微微抬眼,「我指的思路不是這個。」
陸月靈:「……?」那是哪個?
「走惡鬼的路。」似是看出了她的疑問,許冥緩緩吐出了這一句話,「讓惡鬼無路可走。」
陸月靈:?
這話我沒說過!
*
於是,又不久後。
男寢。106室。
房間門緩緩打開,兩個男生被宿管和老師一起送了進來,一個手上捧著老師給的熱水,猶自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另一個則是垂著眼眸,一臉無奈。
老師和宿管的表情倒是都十分嚴肅,離開前又特意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只是離開的腳步都有些急,像是生怕沾上什麼一樣。
房門很快再次關上。剩下兩個男生面面相覷。不知過了多久,方聽其中一人嗤了一聲:「看他們那樣,明明是在學校裡,還盡搞些迷信的東西,什麼都沒見到,自己先嚇個半死……哪有半點老師樣子。」
「不是迷信,是真的有鬼!」對面捧著熱水的那人瞬間激動起來,「我親眼看見了,真的看見了,就在浴室裡……當時你明明也在的……」
「好、好了,冷靜點,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而且老師不是說了嗎,後面幾天,就像之前一樣,謹慎點就好了。只要小心別再碰上那種東西,就不會有事的。你也別太緊張。」
張德偉說著,頓了下,又忍不住道:「不過你真確定沒看錯嗎?」
「……張德偉你什麼意思。」室友深吸口氣,「你還認為是我大驚小怪?」
「不是大驚小怪,我只是覺得你壓力可能有點大。」張德偉緩聲道,「我當時是在場沒錯,可老實說,除了亂撞的櫃子,我也沒看到別的……而且你想啊,你說看到的焦黑的人形,那怎麼想都該和火災有關係吧?可害死小白那東西,明明是淹死的,這完全對不上號啊。」
另一人:「……」
「可我真的看到了……」他深吸口氣,不知第幾次重復起這句話。
「我知道,我沒有否定你的意思。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其實你最近壓力太大,導致的幻覺呢?」張德偉試著給他開拓思路,「最近老師那邊盯我們盯得太嚴,導致你的精神狀態有些受到影響。同時,操場旁邊曾經有過失火的小事故,這事也給你留下了印象。所以,在你準備進入澡堂時,這兩種影響結合在一次,導致你看到了焦黑人形的幻象……」
「你看,這也完全說得過去嘛。」
他煞有介事地分析著,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你看,我之前也一個人去洗過澡,不是一直好好的。所以我覺得你和那些老師可能就是太緊張了。
「還是那句話,目前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害死小白的是什麼詭異力量嗎?根本沒有,對吧。全是老師那邊猜測,然後自說自話地採取措施,結果把你也搞得不正常了……」
張德偉說著,順勢抬眼掃了下所在的寢室,不自覺地撇了撇嘴。
他們原本的寢室,是206,三人住四人寢。然而在小白死後,他倆就被宿管換到了106——距離一樓宿管臥室更近,晚上有什麼事,宿管過來更方便。
但一樓的寢室條件明顯不如二樓。採光不好,沒有空調,房間裡還時常能看見小小的爬蟲,令人抓狂。
唯一的好消息是,這寢室目前就他們兩人住,可用空間更大些。多餘的床鋪也能用來放東西。像現在,他們兩個各自佔了靠裡的一張床鋪,靠外的兩張,連床帶桌,都成了他們的置物架。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搬回去。不確定要在這兒住多久,搞得我東西都不敢理……」張德偉不太高興地咕噥著,想了想,又起身往上爬,打算去床上拿點東西。爬到一半,卻又似察覺到什麼,動作驀地一頓。
他對面的室友終於喝完了熱水,這會兒也正要起身。見他突然頓住,不由又是一陣緊張:「誒,你幹嘛?」
「……噓。」張德偉趕緊抬手示意,緩了一會兒,又皺起了眉,「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什麼什麼聲音?」
對面室友聽他這麼問,登時更加緊繃:「我什麼都沒聽到,你別再故意嚇我了!」
「我沒……你真的沒聽見嗎?咚咚咚的……」
張德偉說著,又停了一下。跟著又爬了下來,邊在床邊四處走動,邊側耳傾聽,似是想要確定那聲音真正的來源。
如此又過了好幾分鐘,他像是終於有了答案,在一張空桌前站定。
而隨著他的停下,室友也終於聽到了那抹聲音——
「篤」、「篤」、「篤」。
比敲門更輕的聲音。聽上去又那麼近。像是有人正在某個遮擋物的後面不輕不重地敲著,比如床底、比如牆後、比如椅子底下,再比如……
循著張德偉的視線,室友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張空桌自帶的抽屜上。
隨即忍不住倒吸口氣。
「張、張德偉……」他顫聲說著,人已經站了起來,隨時準備衝回自己的床上。張德偉趕緊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別慌、別慌……可能只是有蟲子而已,大蟲子……」他試著安撫對方,「也可能只是老鼠……」
「!」回應他的是室友愈發驚恐的眼神,以及毫不猶豫爬上床的動作。
更可怕了好嗎!
「總、總之你別怕,世界上是沒有鬼的!肯定沒有的!」張德偉信誓旦旦地說著,也不知是在說服他,還是為自己打氣,跟著就見他抿唇抬手,似是準備將抽屜拉開。
然而還沒等他動手,那「篤篤」的敲擊聲,忽然停了。
旋即便見一聲輕響。抽屜自己向外打開。
露出了一隻焦黑的手。
它努力向外伸展著,像是在摸索什麼的樣子,手掌摸到抽屜的邊沿,下意識按了上去,從張德偉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它翻起的皮肉——再下一秒,又見那手掌驀地往上一翻,整條胳膊都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扭了過去,手掌重重拍在了上方的桌面上。
跟著又見它顫動著,一點點收了回去。
啪地一聲,抽屜再次關上。
「……」張德偉定定地望著那抽屜,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軟倒在地。
甚至後背都已經濕了一片……他大張著嘴,努力呼吸,試著想要爬起來,兩腿卻還是軟得像土豆一樣,根本動不了。
就在此時,卻聽斜上方,傳來了室友戰戰兢兢的聲音:「張、張德偉,那張桌子……」
「我知道!我看到了!」張德偉再次深吸口氣,伴隨著用力地吐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看到了——」
「不、不是!」室友卻道。他這會兒位於上方的床上,整個人都死死埋在了被窩裡,只露出一個腦袋。因為位置比張德偉高,看得也比他清楚。
「我是讓你看那張桌子……剛、剛剛那隻手,好像留了什麼在上面……好像是張紙條……」
張德偉:「……?!!」
又緩了一會兒,他總算找回了些許力氣,卻沒勇氣再靠近那張桌子。用晾衣桿笨手笨腳地戳了半天,總算是將那張紙條戳進了手裡。
抖著手指展開一看,卻見上面,是兩行無比清晰的手寫字:
【再敢洗澡,弄死你】
【怪談拆遷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2:17 PM
第五十五章 連環殺人案(十一)
「所以……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
女寢內,小郭努力控制著語氣,卻還是沒忍住,尾音帶上了些許的上揚:
「你給他們寫恐嚇信?」
「嚴格來說,這不叫恐嚇信。」許冥認真地糾正,說話的同時正趴在自己床下的寫字台上,飛快寫著什麼,「這是一條出於善意的建議,只是措辭稍微嚴厲了一點而已。」
小郭:……
不,它就是恐嚇信。
大郭的關注點倒是不太一樣。她只慶幸自己和那兩個體育生不是一個班,平時也沒什麼交集——頓時感覺自己周圍的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但你確定這樣會有用嗎?」陸月靈卻忍不住道,「人一旦想要作死,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更別提只是一封恐嚇信了。」
旁邊默默聽著的小郭:……
看吧,你們自己也叫恐嚇信!
「再強調一遍,那不叫恐嚇信,只是善意的小警告。」許冥再次糾正了她們的措辭,跟著便在椅上轉過了身,認真看了過來:
「關於這點,其實我也有考慮到。畢竟有的人他確實不記打……所以作為計劃的補充,我打算再放一些阿焦出去。」
「阿焦……」小郭愣了下,才意識到她指的那種焦屍狀的阿飄——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是「一些」?
「整個學校,男生可用的澡堂一共有兩個,對吧?宿舍裡的小澡堂,還有田徑隊用的。」許冥掰著指頭跟她們數,語氣裡則帶上了幾分求證。在確定自己沒記錯後,當即道,「為了避免那倆體育生作死觸犯死亡條件,我打算在這兩個澡堂的更衣室裡,再藏兩個阿焦。」
之所以要藏在更衣室裡,是因為覺得澡堂內部不安全。萬一時間點掐得不好,正好和那來自人工湖的怪物撞上,落單的阿焦絕對只是添菜的水平——當然,哪怕人多點,估計結果也一樣。區別就是添的菜多些。
平時躲著,一旦發現那兩個體育生進入,就出面將人嚇走……理論上來說,這個思路應該是行得通的。
不僅如此,基於相同的思路,以及以防萬一的想法,許冥還準備進一步擴展阿焦的種植範圍——
浴室都安排了,廁所那也得安排上,另外還有飲水機和宿舍的熱水機,也都可以各藏一個。還有綜合樓……
「等等。」聽到這裡,小郭終於按捺不住開口,「為什麼綜合樓也要啊?」
「可那邊也有廁所啊。大堂中間還有個大魚缸。」許冥一本正經。
「對,我知道。」小郭偏頭,「所以我才奇怪為什麼那邊也要……」
學校裡,學生日常活動的就是教學樓和宿舍樓。綜合樓兼具行政樓和多媒體教學等多種功能,但實際學生日常能去那裡的機會不多,也就上些特殊課程的時候會去而已。廁所的使用頻率同樣也很低。
至於那個大魚缸……小郭也知道。就是個裝飾性的大魚缸,形狀扁平,立在大堂中央,裡面游滿了叫不住名字的漂亮小魚。
最重要的是,那個魚缸是全封閉的——而且還很高。
就是不知道養這些魚的人,平時都是怎麼餵食的。她上次從綜合樓路過,發現裡面的魚還撐死了不少。
「嗯,但畢竟裡面也有水嘛。」許冥道,「不排除魚缸哪天突然破裂,那倆體育生又正好從旁邊路過的極端情況,所以放個阿焦在那兒,有備無患。」
對於那人工湖的怪物,她從未正面接觸過,了解也有限。不過從陸月靈給的電影劇情裡,倒是能總結出相當重要的兩條規律——
第一,那怪物前期,不僅只能殺特定的人,而且必須按照順序。不能跳。也就是說,哪怕兩個男生一起遭殃,它也必須先做掉其中一個,才能去幹第二個。
第二,那怪物只有在目標周圍有足夠多的水時,才會出現。呈現出的能力強弱則與兩個維度有關,一個是目標周圍的液體量,一個是已經殺死的人數。
魚缸雖然是封閉的,但畢竟容量不小,還是警惕些,不讓那兩個體育生靠近為好。
也幸虧那些阿焦足夠的「輕」,能夠四處躲藏,再加上移動靈活,所以才能勝任這樣的工作。不然許冥還真有些有些苦惱。
「行……吧。」小郭本來也不懂這些,聽她這麼說了,也只能努力消化。
「啊,時間不早了!那要不我倆先走了?」一旁大郭看了眼時間,忽然開口。
自從第一個男生出事後,學校就加強了對住宿生的管理。取消了晚自習,晚上七點就關閉教學樓,八點關宿舍大門。現在六點不到,又正好白天許冥已經單刷過一遍廁所裡的怪物,現在衛生間很安全。她倆就說,趁有時間,再去教學樓查看下互助盒,順便測一下傳點開放的時間。
另一方面,她倆和許冥她們本來也不是一個寢室。
許冥無所謂地點了點頭,目送著她倆出去。小郭轉身跟著大郭往外走,沒走幾步,又轉過身來,躊躇半晌,終是沒忍住內心的疑問。
「那個。」她小聲道,「我之前就想問了,你們這個公司養……我是說培養了這麼多,嗯,特殊員工……
「你們單位到底是什麼性質啊?」
「正規公司。」許冥不假思索,「絕對正規,我們有公章的!而且廣泛得到業內認可!」
不,我想問你的不是這個……小郭默默想著,最終卻還是明智地放棄了這個問題。
「好的,我明白了。」抱著「行你說正規就正規」的想法,小郭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剛走到門邊,又聽見陸月靈和許冥說話的聲音:
「誒,你這又是在寫啥啊?剛才就見你在弄了……整理線索嗎?」
「不是。」下一秒就聽許冥給出回復,依舊那麼不假思索,「是恐嚇信。」
尚未離開的小郭:「……」
正規……嗯,正規。
她在心底再次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字,深吸口氣,快步走了出去。
*
……其實嚴格來說,許冥這回寫的,還真不算是恐嚇信。
充其量算迷信消息罷了。
「『如果你這兩天靠近過人工湖,在看到這條消息後趕緊抄寫並傳給七個人,並且未來一周內不要再靠近人工湖!不然就會被黑色的影子找上……』」只剩兩人的寢室內,陸月靈看著許冥剛寫完的東西,越發一腦袋問號,「這到底啥啊?」
「一種擴散方式啊。」許冥一邊繼續抄寫紙條,一邊道,「你小時候沒聽過『紅旗袍』的故事嗎?就和那種差不多。」
「……我當然聽過『紅旗袍』。我是說你整這些……哦。」陸月靈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你想讓其他人不要再靠近人工湖?」
「嗯。」許冥點了點頭,「現在需要控住的,只有兩個體育生。相對還好處理。可如果這段時間,又有誰違反了人工湖規則,那必然會導致新一輪的擴散。」
到時候處理起來,只怕更麻煩。
陸月靈恍然大悟:「所以你就要給學生們發詛咒信。」
「這不是『詛咒信』。」許冥認真糾正,「這只是一條出於善意的建議,只是它的呈現方式會讓人有一點心理壓力而已。」
陸月靈:「……」不,它就是詛咒信。
許冥聳了聳肩,沒再回應,轉頭繼續抄起自己的小紙條——最初的一批已經全部寫完,她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在每張紙條的後面,都加上一個落款,「怪談拆遷辦」。
這也是她搞這種迷信活動的第二個原因:趁著這地方人多,抓緊時間,做一波宣傳。
知道「怪談拆遷辦」的人越多,它升上二級依據的概率就越大。對許冥而言,就多一種應對的手段,總不是壞事。
——而從接下去兩天的情況來看,許冥的目的,至少達到了一半。
雖然「怪談拆遷辦」的依據等級並沒有提升,但白天在人工湖邊逗留的學生數量,肉眼可見地減少了。
不得不說,在學生間悄悄流傳的詛咒信,配合上一些阿焦的神出鬼沒,效果真的很好。
兩個體育生也一直穩穩當當地活著。據說為了避免不洗澡的尷尬,他倆還都申請推掉了這兩天的田徑訓練,這對許冥她們來說,更是省了不少心。
就是「怪談拆遷辦」的風評似乎有些受到影響……作為出現在詛咒信最後的名字,它無可避免地和詛咒信綁定在了一起,成為了學生之間心照不宣的禁忌。
有些老師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些私底下的迷信行為後,更是很負責地進行了搜查,並將紙條和「怪談拆遷辦」都當做了個別學生的惡作劇,在班會或是課上大肆批評,苦口婆心地試圖教育學生們「迷信是不對的」……
托他們的福,本來沒收到紙條的人,這下也知道怪談拆遷辦了。
許冥對此更是無所謂。甚至私下給老師建議,可以在晨會廣播裡也提一下這個事,狠狠批評一下這個怪談拆遷辦……只可惜,老師沒同意。
另一個好消息是,在這兩天裡,許冥她們在尋找傳點時間方面,也有了相當不錯的進展。
想要確認傳點時間,首先得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應對廁所裡的怪物。好在許冥在這方面早就有了些想法——
她始終記著大郭所說的那次死裡逃生的案例,並在此基礎上,做了個簡單的機關。
那個廁所裡的怪物,明顯屬於很難應付的級別。即使看不到,許冥也能感受它身上透出的強大壓力。而按照大郭提供的案例,她當時是因為逃跑時誤撞到了其他人,又聽見了其他人的聲音,這才從怪物造成的扭曲空間中逃了出來;許冥便用自己的方式,盡可能地還原了一下。
蘭鐸給的小鈴鐺,配上陸月靈友情援助的頭髮。鈴鐺穿在頭髮上,髮絲一端固定在許冥身上,另一端則交給守在衛生間外的人。
「等等我先進去,你們在外面看著。」試驗的當天,許冥認真給另外幾人講解,「我不確定你們在外面的話,還能不能看到廁所裡出現的怪物,所以你們只需要專注看我的動作就行。」
一旦看到她做出異常動作,就立刻從外面拉動髮絲。這樣許冥就能同時感受到來自外界的觸碰和聲音,說不定就能直接擺脫怪物的追殺。
之所以要安排鈴鐺,是為了確保聲音來源不會太遠,如果聲音來自衛生間外,許冥懷疑可能沒什麼效果;使用陸月靈的頭髮,則是因為擔心普通的物件不夠堅韌。
當然,這個方案其實還有更簡單的版本。比如直接找個非郭舒藝的好心女同學過來幫忙;又或是讓陸月靈外面直接將頭髮伸進來進行觸碰……但,怎麼說呢。
畢竟這是個看上去相對正常的世界。許冥覺得還是相對低調一點比較好。
還好,從結果上來看,她這個方法也確實有用。
……甚至好用得有些過頭了。
天曉得,在初次進行試驗的那天,許冥一個人跨進衛生間,腦子裡計劃才剛剛過一遍,就聽見耳邊的鈴鐺叮鈴叮鈴一陣狂響——
她莫名其妙地轉頭,正對上另外三人震驚的眼神。
……一問才知道,原來哪怕是站在外面,她們也能看見廁所裡怪物的出現。
「……不好意思啊,我看見那怪物已經在外面爬了,有點緊張。叫了你好幾聲,你又一直沒反應,看上去表情也沒變化……我以為你被控制了,就趕緊催著陸同學拉繩子。」
大郭歉意地說著,想想又覺得難以置信:「所以你當時是清醒的嗎?那你也太淡定了吧!」
她們外面的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怪物出來的位置就在許冥面前的天花板上,長長的爪子倒懸著從天花板的陰影裡探出來,只要再往前一點,就能抓上許冥的臉。
許冥:「……」那確實是有點驚險。
主要她也不確定,那麼近的距離,一旦那怪物完全爬出來,自己還來不來得及爬……
當然,心裡後怕歸後怕,面上表現出來就虛了。許冥也就沒太解釋這個事,只模糊說了句「我當時只想再等等」;說完跟著幾人往外走,想想又好奇道:「對了,那你們有看清那怪物到底長什麼樣嗎?」
回應她的,是另外三人不約而同地搖頭——陸月靈是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種廁所怪物;至於另外兩人,哪怕有遇見過,也是趁著對方還沒完全刷新就往外跑,同樣也沒窺見過全貌。
許冥聞言,有些遺憾地啊了一聲,琢磨了一下,又道:「那下次我進去釣的時候,你們可以好好看看。形象和特徵也是信息。」
大郭和小郭不明所以地點頭,跟著就見許冥快步走下了樓——這會兒已經快上課了,許冥的班正好輪到體育課,需要直接去操場。
剩下三個人,繼續慢悠悠地往教室走。走了幾步,大郭突然明白過來:「哦,我懂了。所以她當時動也不動,就是為了要看清那怪物的樣子對吧!」
結果被她們提前搖鈴,反而破壞了。
「那也不用貼那麼近去觀察吧。」小郭回憶起當時的所見,仍是感到一陣陣頭皮發麻,再想想許冥那時的站位和表情,更是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誒,陸同學。」她忍不住轉向陸月靈,「話說許同學她確實是人,沒錯吧?」
「……啊?」陸月靈還在打理自己的頭髮,沒聽清她的話——因為學校規定,她的長髮必須得扎起來,這讓她總覺得有些難受。
甚至在看向小郭時,垂在腦後的馬尾都在不自在地小幅扭動著。
「你說什麼?」她望著小郭,又問了一遍。
而小郭,在盯著她蠕動的頭髮看了片刻後,終是緩緩移開了目光。
「沒什麼,只是一些多餘的問題。」她恍惚道,「沒關係,你當我什麼都沒問好了。」
陸月靈:……
?
而從另一個層面來說,許冥試驗成功,就意味著,她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一大半——
怪物一天只會出現一次,許冥只有釣成功一回,等於就賺到了一天的安全期,在這一天內,她們可以隨意試驗傳送的時間點。
當然,也有限制。至少按照大郭和小郭所說,「硬蹲」或是「硬刷」,都是不可行的。
——如果一直守在隔間裡,那不管守多久,傳點都不會出現。不僅如此,隔間打開的頻率似乎也有講究,如果連著幾個小時,每到整點就去試一次,同樣也會導致傳點遲遲不出現。
同時,倘若到了傳點刷新的時間,而隔間裡面正好有人,那不論待的是誰,是不是郭舒藝,這次的傳點也會直接作廢……
許冥試圖總結相關規律,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傳點是個嬌羞。
不能一直盯著,不能頻繁關注。不然就失蹤給你看。
再加上她們現在的身份是「學生」,需要配合學校給的時間表活動,這就讓確認時間點的工作更加困難。
所幸,這兩個問題,她們也都很快找到了解決方案。
最簡單的就是隔間問題。讓阿焦提前進去,把門鎖上再出來,就等於佔了個位。其次,就是如何在不違反學校時間表的情況下掐點去衛生間查探——一直翹課不太現實,最典型的就是大郭小郭,在許冥剛來的那天,為了找許冥兩人一起翹課。結果隔天就被查出來,強制到老師辦公室教育一小時,反而耽誤時間。
還是那句話,在這個相對正常的世界裡,表現得太過不正常,不是什麼好事。
幾人最後商議出來的辦法,就是課上輪流請假去探。第一天主要試了陸月靈列出來的電影關鍵時間點,試了其中的大部分,包括其中的電影開散場時間,只可惜沒有一個中的;於是許冥牽頭,當晚回去又開了個小會,大家一起結合電影劇情頭腦風暴,很快又做出了新一版的方案——
雖然陸月靈並沒能看完整場電影,但從她的轉述,結合幾人豐富的看片經驗,幾人都猜測,電影的最後,應當是有人生還的。
而陸月靈最後離開放映廳時,分明記得電影裡有給時鐘一個特寫,時間是十三點。
假設劇情是有意義的,那電影中人類生還的時間,很可能就是傳點開放的時間。而這個時間,必然是在十三點後。
再將已經試過的時間點全部排除,很快就得出了一張新的時間表,作為她們試驗的重點。
而事實證明,她們還真猜對了。
第二天下午,終於有人在衛生間裡,看到了刷新的傳點。
十五點出現,據觀察可維持半小時,這段時間內正好有一個課間,方便她們跑路。
試出這個結果的是大郭。她當時看到傳點出來,便立刻回來給所有人都通了個氣,再回衛生間時卻沒直接離開,而是一直在隔間裡巴巴地觀察著,確認了完整的時間段,出來又寫了個提示,放進了衛生巾互助盒裡。
其他三人也沒直接走。許冥是因為來不及,她把阿焦安排得太分散了,且缺乏遠程通知的手段,要等一個個找回來,半小時根本不夠;陸月靈則明顯是想陪她一塊兒。剩下一個小郭,原本打算走的,然而到了衛生間,正好看到大郭在旁邊記錄,又得知另外兩人還沒走,想了想,便又出來了。
據她所說,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單純覺得光自己一個離開有點沒勁。而且這次分開,以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再遇到了,至少離開前,她想好好道別和道謝。
晚上再次開小會,許冥聽到這個原因時,卻是有些麻了。
「很好的想法,下次別想了。」她認真對小郭道,「如果傳點能夠保證大家在下個世界還是一起,那一道走是最好。既然不是,那下次就沒必要等,能走一個是一個。」
小郭有些不好意思地點著頭,尷尬地笑了下。陸月靈用頭髮戳戳她的胳膊,語氣卻是輕快:
「安心啦,反正該解決的都解決了,慌什麼。
「時間也定了,明天就一起走唄,說不定到下輪還一起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許冥看她一眼,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想想又把話咽了回去。
也是。再到明天十五點,也就十幾個小時而已。方方面面她也都已經照顧到,除非突然發大水,不然出意外的概率,確實很低。
遂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叮囑了一句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別錯過時間;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就意識到,什麼叫做翻車的概率很低,但不是沒有。
這個世界確實沒有發大水。
但它下暴雨了。
*
嚴格來說,那雨並非是早上下的。
早上的時候,還只是有些預兆。空氣很悶,讓人無端覺得黏膩;到了下午兩點多時,預兆就很明顯了——整個世界都像是籠上了黃色的濾鏡,天空中隱隱傳來雷聲。
許冥當時還懷抱著些僥幸心理,跑去問陸月靈她看的電影裡有沒有下過大雨,聽到對方說沒有,還自欺欺人地鬆了口氣;沒成想不過十分鐘,便聽一聲驚天霹靂,瓢潑大雨嘩然而下,雨勢大得彷佛有人從雲裡往下倒水。
「……」許冥的臉,幾乎是瞬間就綠了。
「靠。」陸月靈望著外面遮天蔽日的雨幕,也不由傻了,「這、這麼大的雨……」
「完犢子了。」許冥忍不住扶額喃喃,臉色是難得的難看,「這回真玩不下去了。」
她現在越來越覺得人工湖的那個就是域主了。
不然這種機緣巧合,不是主角光環都說不過去!
「別、別死心嘛!」陸月靈見她這樣,趕緊道,「反正也就半個多小時了,只要熬過去就可以……啊對了,你要不試試上表呢?趕緊以怪談拆遷辦的名義寫張祈求乾旱的紙,然後啪地燒掉……」
許冥:「……」
朋友,我之前只是假裝迷信,你這可是真迷信啊!
「不行,開壇做法來不及,而且我沒學過。」話雖如此,許冥還是認真思考了兩秒鐘這個方案的可行性,果斷搖頭之後,又道,「不過你說的有道理,想辦法撐過這半小時就行。」
陸月靈:「嗯嗯。」
「話說你之前說的綁架,你有經驗嗎?」許冥緊跟著道。
陸月靈:「嗯嗯……嗯?」
於是,又數分鐘後。
全校四個郭舒藝,集體翹課。
大郭和小郭先躲到了衛生間附近,只等傳點一開,就掐點走;許冥則開始滿校奔波,挨個兒回收放出的阿焦,順便再去各個高危地點踩個點;陸月靈則獨自跑去了兩個體育生所在的班級,卻見一堆人都正在收拾東西,兩人的位置都空著。
一問才知道,他們班這節信息課,要去綜合樓機房;兩個體育生,一個明確請假回了寢室,另一個則沒人清楚,不知道是也回寢室了,還是提前去了綜合樓。
綜合樓在教學樓的後面,宿舍樓在教學樓的前面,兩邊都有段距離。陸月靈略一遲疑,腦海中飛快掠過許冥之前說過的話——
兩個人中,只要綁一個就好。
這種時候也聯繫不上許冥,陸月靈只能自己拿主意,糾結兩秒,轉頭就往宿舍樓跑,身體在衝進宿舍樓的一剎倏然崩解,化為一團游動的烏黑髮絲,沿著地面飛快游走,很快就來到了106前——
尚未進入,便聽見裡面傳來一陣騷動。
宿管從裡面慌裡慌張地奔出來,拿出手機抖著手給外面打電話,說的方言含糊,陸月靈只能聽懂「死人了」三個字;她昂起身體往房間裡看,看到一個男生躺在地上,面容青紫,渾身是水,看上去已沒什麼生機。
……來晚了。
陸月靈心裡咯噔一下,毫不猶豫轉身就走,如同一尾黑色的游魚般,不過幾分鐘,便又游進綜合樓裡,跟著猛地抬身,又化為少女模樣,沿著樓梯一陣狂奔,總算找到了五樓機房——
猛地推開門,裡面的老師學生齊齊抬頭。陸月靈也沒管,目光迅速掃視一番,在看到坐在其中的張德偉時,方重重鬆了口氣。
「張德偉!」她立刻道,「老師讓我找你過去!」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是關於……你室友的事。」
「?」張德偉明顯還不知道自己室友已經出事,聞言臉上露出明顯的茫然,跟著又似想到什麼,臉色唰地慘白。
他忙看向了教室裡的老師,得到允許後,便立刻抓起東西往外跑。跟上陸月靈後,還在不斷催促。
「快點快點,是出什麼事了?誒呀我就說了不能讓他一個人待著……唔!」
話未說完,側頸忽然一痛。
跟著翻著白眼往下一倒。
他的身後,陸月靈正咽著唾沫收回手,有些驚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原來電視裡演的是真的,這樣還真能把人敲暈啊……」她喃喃著,跟著緊張地四下一望,見四周無人,慌忙將昏過去的張德偉背在背上,帶著匆匆往樓下跑。
綜合樓和教學樓之間是有游廊的,可以不用淋雨直接過去。按照許冥的說法,她只要保證兩人中的一人活著,並將他帶到她們的視野範圍內,確保在她們離開前不會死掉就行……
不過這樣背著好麻煩啊。
將背上的高大男生往上扯了一扯,陸月靈忍不住皺起臉。想起這家伙這兩天都沒洗澡,臉色更是難看。
要不要換種形態帶他走?會快點。不過就怕被人看到……
陸月靈暗自思索著,費了好大勁,總算將人從五樓搬到了一樓。長出口氣,正要繼續往前,視線無意中掠過中央立著的大魚缸,整個人卻倏然怔住。
魚缸內,水光粼粼,小魚悠然。只是方才還很清澈的水體,這會兒卻已變得渾濁不堪。
有大片的陰影在魚缸上方浮動著,不斷有小魚過去啄食。陸月靈抿著唇,試著往前兩步,終於進一步看清了那團陰影——
那是一具屍體。
腫脹的、有些腐爛的屍體,面容難辨。明顯死了有段時間。
屍體的身上還穿著衣服,不過不是校服,而是背心和短褲,很典型的運動員裝扮……
最重要的是,即使那具屍體的面龐已經腐爛發脹,陸月靈依舊能認出來——
那是張德偉的臉。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現在自己背著的,又是誰?
幾乎是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陸月靈感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倏然收緊,戴在手腕上的裝飾輕輕搖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緩緩抬眸,透過魚缸的倒影,終於看見趴在自己背上的那東西——
軟爛的、扭曲的、濕淋淋的。她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一團黑髮,以及兩條摟在自己脖頸上的、細長的手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2:26 PM
第五十六章 連環殺人案(十二)
另一頭。
獨角獸游樂園內。
「……因此,將宣傳單上的暗示和鬼屋內的線索結合,代入過山車安全扶手上隱藏的公式,不難推導出一個相對合理的區間……」
供游客休息的長椅上,田毅亮一邊低聲喃喃一邊飛快地在手上的草稿紙上演算著:「到這兒,答案就已經非常明顯了。」
坐在旁邊的蘭鐸:「……」
?
對上他清澈到彷佛空無一物的眼神,田毅亮的嘴角明顯一抽。
「……意思就是,這個世界傳點開放的時間應該十八點到十八點二十之間。」
「哦——」蘭鐸如醍醐灌頂般點了點頭,「原來你剛才是在算這個。」
田毅亮:「……」
不然你以為我在幹嘛?做數獨嗎?
「你這人還真是……行吧。」他看似想說什麼,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將那話咽了回去,轉而道,「我現在理解你為什麼是打手定位了。」
蘭鐸沒有理會他語氣裡的揶揄,只低頭看向他手中的稿紙,若有所思:「也就是說,要離開這裡的話,只需要在十八點的時候,進入第二個隔間就行了……是吧。」
他說到這兒,頓了下。顯然要通過女廁離開的事讓他有些心理壓力——這過去的幾十個小時裡,就連去廁所的互助盒摸消息,他都是委托那隻小熊貓代勞的。
……嗯,對,幾十個小時。
因為這個游樂園沒有開園閉園之分,哪怕到了晚上,都一直燈光明亮,游人如織。再加上遊樂園內似乎有意在模糊時間的觀念,很少能看見現成的鐘錶或報時設備,連帶著他對時間的觀感都變得有些模糊,只能大概判斷出,自己已經在這兒待了有幾十個小時。
當然,也有他自己的問題。他對於時間的流逝,本來就比較鈍感。
在這幾十個小時裡,他一直和田毅亮一起活動——儘管一開始,對方想要和他分道揚鑣的意思非常明確。
按照田毅亮的話說,他們單位對這個怪談已經觀察了很久,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和擬訂的處理方案,且目前沒有讓其他單位插手的打算。既然目的不同,那還是分開行動比較好。
……然而在分開沒多久,他第三次撞見抱著小熊貓坐在路邊沉思的蘭鐸後,他開始陷入遲疑。
而在確定蘭鐸在解謎方面確實毫無天賦後,他被迫改變了主意。
「這樣吧,正好我也在找離開的線索。我們可以同路。」他揉著額角,有些無奈道,「但我還有另外的事要做,因此找線索的效率不會高。而且作為交換,我希望你能幫我個忙。」
蘭鐸:「?」
「還記得導引牌上,那三條『不要理她』嗎?」田毅亮道,「狂奔求助的人、昏迷的女生、顫動的箱子——這是規則要求看到後,不要搭理的東西。」
「但我希望,如果你有注意到這些,能把它們出現的位置都記下來,到時候給我。」
……
回憶到這兒,蘭鐸眉心不由微微一動,目光若有似無地瞟過田毅亮的身上。
他一直沒有告訴對方,自己之所以一開始只坐在旁邊發呆,一方面確實是因為不太懂怎麼解謎,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沒什麼必要。
他已經讓小熊貓記下了田毅亮的氣味。只要一直跟著這股氣味,他就不會走丟,田毅亮能離開,他就絕對能離開。
……不過既然對方表示願意和他同路,那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能多蹭點情報總是好的。
而正如田毅亮所說,過去的幾十個小時裡,他找線索的效率確實不高,時常在奇怪的地方停下腳步並進行記錄。蘭鐸不理解他這麼做的緣由,只能盡可能地將自己看到的東西都記下來——直到現在。
「好了。」就在此時,坐在旁邊的田毅亮再次發出一聲感嘆。
跟著就見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裙子。
「傳點的時間和地點都有了,你自己去琢磨離開的事吧。這回,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
蘭鐸抬頭看他一眼:「你不打算離開嗎?」
「我說過,我有我自己的目的。」田毅亮卻只語焉不詳地答了一句,旋即道,「對了,托你記錄的東西呢?有勞了。」
蘭鐸思索地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只另外拿了張稿紙,迅速記下幾個地點後遞給了他。
「……」拿到地點的田毅亮明顯陷入了沉默。對著紙頭研究一會兒,發現至少能看懂後,方對他再次點了點頭,「多謝。」
「不客氣。」蘭鐸有板有眼地回了一句,又忍不住道,「但你要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
田毅亮卻沒立刻回答,只突然抬手,拆掉了頭上扎著的雙馬尾,又抬手一挽,將頭髮在腦後又俐落束起。
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副墨鏡,啪地打開,戴在臉上。
「……為了讓一個痛苦的靈魂安息。」
直到做完這些,方聽他低聲開口,依舊是語焉不詳的話語,卻帶著再明顯不過的堅定。
下一秒,就見他倏然轉身,邊往外走,邊抬手與蘭鐸告別。
寬大的裙擺隨著離開的動作擺動著,像是翻滾的波浪。
「……」剩下蘭鐸一人,目送著他離開。又原地坐了一會兒後,方再次抱起旁邊的小熊貓。
所以他的頭髮是真的。蘭鐸默默想到。
好可怕。
至於之後要做的事,自然也一下清晰了起來——蘭鐸設法找路人確定了時間,跟著便獨自在園內遊蕩,一直晃悠時間差不多,便等在了衛生間門口,在外面問了好幾聲,確認裡面沒人後,方硬著頭皮踏了進去。
打開第二個隔間,卻見裡面沒有任何變化。蘭鐸猜測,可能是時間還沒到,便老老實實在外繼續等著,又等片刻,沒等到傳點,卻等來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紅光——
方才還吵吵嚷嚷的遊樂園,突然便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人聲都瞬間消失嗎,唯有旋轉木馬運轉的音樂聲,遙遙傳過來,不知是不是距離問題,聽上去有些詭異。
再下一秒,卻連木馬運轉的聲音,也沒了。
——整個樂園,像是被突然切斷了電源。五彩斑斕的燈光成片成片地熄滅,露出這個時間段本來擁有的黯淡暮色,偏這暮色又被紅光籠罩著,一眼看上去,像是籠著一層血紗。
「……」似是意識到什麼,蘭鐸不由自主地緊繃起身體,緩緩朝身後的廁所退去。懷裡的小熊貓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猛地探身朝前,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伴隨著低吼聲而來的,則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蘭鐸詫異抬頭,正見一道身影正急急忙忙地從遠處奔來,跑得跌跌撞撞、顛三倒四。
正是不久前給了他一個拉風背影的田毅亮。
田毅亮的身後,又跟著道影子。個頭很高、輪廓詭異。蘭鐸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方認出,那是一個戴著行李箱的人。
很大的行李箱,從上面往下扣,像是一張倒懸的大嘴,恰好將那人影的腦袋包裹其中,這也是為何那身影看上去那麼高——不僅如此,那行李箱上面有個莫名其妙的角,箱子的下面,則是明顯扭曲的四肢,肢體纖長,配上大大的箱子,更顯得違和詭異。
……域主?
蘭鐸默默想著,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答案;而就在他思索的這麼會兒工夫,田毅亮已然奔到了衛生間前。
蘭鐸下意識將他往前一拽,抬眼再往他的身後看,這才發現,那個箱子上面插著的,其實根本不是什麼角——而是一把鑲著寶石的短劍。
「還愣著幹什麼!」
還沒等蘭鐸對那把短劍的存在表達詫異,就聽田毅亮一聲警告,跟著毫不猶豫地將蘭鐸往衛生間裡一推,反手關上房門,尚未來得及上鎖,便感到門板被衝撞得狠狠一震。
田毅亮沒辦法,只能將身體抵上去,盡可能地壓住門板。蘭鐸眨了眨眼,也上去幫忙,腦子裡卻還在想著方才見到的事情。
「那把劍……」他還是很在意這個,神情古怪地開口。
「我的武器。」他旁邊的田毅亮用力一摸臉,「插在上面,拿不下來了。」
蘭鐸:「……?」
「外面那個,就是藏在這個遊樂園內的怪物。」事已至此,田毅亮索性也不再隱瞞,直接道,「我原本想著,將它引出來,再讓它安息……」
……怪物。
蘭鐸在心裡重復了一遍他的用詞。
沒有說「域主」,也沒有說「異化根」。只是叫對方怪物。
他想起很久以前,曾聽許冥說過的話——「如果一個專業人士,突然用很不專業的詞匯去描述一個在他業務範圍內的東西,那說明那個東西對他來說,可能是個難題。」
「……」蘭鐸若有所思地又看他一眼,順口道,「那你成功了嗎?」
田毅亮:「……」
他看了看蘭鐸,又看了看身後被撞得砰砰作響的門,微微張開了嘴,似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另一邊,蘭鐸也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個有點愚蠢的問題,同樣陷入了沉默。下一瞬,卻聽外面的動靜忽然一停,緊跟著,兩人皆感到腳下一濕——
蘭鐸緩緩低頭,只見猩紅的血液正順著門縫不斷湧進,邊緣如同活物般蠕動著,在地面上飛快擴散攀爬。
「……」蘭鐸的臉色終於變了變,目光很快又轉向田毅亮,「還有多久?」
田毅亮掙扎著騰出一隻手掏出手機,將臉上已經歪掉的墨鏡扒開些許,很快給出了答案:「還差三分鐘十八點。」
「來不及。」蘭鐸語氣篤定地說著,低頭又看了眼腳下蔓延開的血跡,無意識地摸了摸脖頸上的鈴鐺,嘴角微動,終於拿定了主意。
「等等時間到了你先走。不用管我。還有,請幫我看好這個。走的時候放在乾淨地方就行。」
田毅亮聽到他這麼說道,同時,那把看上去有些破舊的折疊傘被小心放在了旁邊的台盆上。
再下一秒,便見房門被用力拉開,不等田毅亮反應過來,蘭鐸已然衝了出去——
同樣衝出去的,還有他那隻總帶在身邊的小熊貓。
那小東西不知何時已經被蘭鐸拎在了手裡,衝出去的瞬間,順勢往外一丟。小小的軀體在空中發出細細的哼唧聲,不等田毅亮反應過來,哼唧聲又瞬間化為了巨大的咆哮。
再探頭往外看,哪裡還有什麼小熊貓?
只有一團巨大的野獸影子,牙齒和碩大的眼珠反射著駭人的光,一個衝刺,轉眼便將外面的那道古怪影子,重重撞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1:25 PM
第五十七章 連環殺人案(十三)
真要說起來,許冥應該是所有人裡,最後察覺到不對勁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她的視野裡,壓根兒就沒什麼紅光——倒是當時正和她在一起的幾個阿焦,似察覺了什麼不對,紛紛蜷縮起了身體,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規則書內。
許冥見狀,內心也多少也起了些疑惑。又掏出規則書確認了一下,確定所有阿焦都回收完畢後,便趕緊往衛生間所在的方向趕;而直到她腳步匆匆地從某間教室外路過,她才終於意識到,情況,似乎很糟了。
所有的教室都空著。不見一個人影。世界變得出奇的安靜,一時之間,整個學校彷佛只剩下了她的腳步聲,與鋪天蓋地的雨聲。
讓許冥恍然有種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錯覺,心臟莫名又高懸幾分。
直到趕到衛生間的附近,看到等在門口的大郭和小郭,這種令人發寒的巨大孤獨感,才稍稍褪去些許。
大小郭一見她過來,就立刻湊了上來,緊張地問起當前情況;問題是許冥自己其實也一頭霧水,只大概猜出是陸月靈那邊出了意外,因此只能先簡單安撫幾句。
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發現距離傳點開放只剩幾分鐘,又趕緊將人帶進了衛生間裡。
「等等傳點開了你們先走。陸月靈正在處理怪物的事,我得等一下她。」
許冥盡可能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想了想,又從書包裡翻出了兩張空白的臨時工牌,遞到了另外兩人跟前。
「還有,如果信得過我的話,你倆可以把這個也拿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後規範佩戴,我就可以大致鎖定你們的所在。如果我們還能在另一個世界重逢的話,靠這個我能更快找到你們……」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能換個說法嗎?」大郭不假思索地接過了工牌,卻是克制不住吐槽的衝動,「另一個世界重逢什麼的,聽著好不吉利……」
話未說完胳膊就被小郭錘了下。跟著就見小郭認真地沖許冥點了點頭,又迅速從自己口袋裡摸出兩支筆,分給大郭一支,趁著傳點開啟的時間還沒到,索性當場填起了名字。
許冥在旁看著,竟有些欣慰。
還行,至少看上去,兩個情緒都還很穩定。
另一邊,望著臨時工牌上空白的姓名欄,準備填寫的兩人,卻是不約而同地陷入了遲疑。
和陸月靈口中的邦妮一樣,她倆也早已忘記了自己的真名——事實上,她們平時都只以小郭自稱,這樣既不會違反「郭舒藝」的人設,也不至於完全陷進郭舒藝的身份。只是這回正好兩人撞上,為了區分,這才有了「大郭」和「小郭」兩個名字。
但現在要認真填一個,這種隨隨便便的稱呼,似乎就不合適了……
大郭的筆尖停在空白處,急得忍不住搔了搔脖子。許冥見狀,趕緊道:「暱稱代號都可以,只要你們承認就行,不拘格式……」
「哦哦!」聽她這麼說,大郭這才鬆了口氣,抬手就往上面填了個張三,跟著就把工牌套到了脖子上,莫名有種安全感加一的感覺。
許冥見她倆願意配合,亦是鬆了口氣,張口正要再叮囑些什麼,目光劃過大郭的頸側,卻是輕輕一頓。
只見那塊貼在大郭側頸的紗布,不知何時,已經掉了。
準確來說,是掉了一半——那塊紗布本是用醫用膠帶固定的,這會兒正好紗布上沿的膠帶鬆了,導致整塊紗布,都向下翻開些許。
也因此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小片紅色。
深深的,叫人想到某些外露的血肉。
看得許冥心臟頓時漏跳了一拍。
大郭卻像是什麼都還沒感覺到,收好自己的工牌就去看小郭的,又時不時看看外面的紅光,眼中的焦急不似作偽。
這反讓許冥心頭更添幾分疑惑。遲疑了一下,還是試探地開口:「大郭,你脖子上的紗布,掉了。」
「……哦!」大郭這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伸手摸上搖搖欲墜的紗布,「還真是……應該是剛才不小心蹭到了。」
說完,頓了下,又見她似是意識到什麼,視線輕輕地從許冥臉上劃過,露出個如釋重負的表情。
「還好還好,現在才被發現。」
許冥聽到她如此說道。
聽得許冥心臟又是突兀一跳。
某些糟糕的猜測幾乎是瞬間湧了上來,吵得大腦嗡嗡作響。許冥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張口剛要詢問大郭是什麼意思,就見對方突然伸出手指,抓住頸側的紗布,用力往下一扯——
嗤拉一聲,藏在紗布下的東西終於完全暴露。
!!!
許冥的視線趕緊往旁邊一躲,以避開某些突然跳出的視覺衝擊;頓了兩秒,方小心翼翼再次看去,在看清大郭脖子上的東西時,卻不由再次一頓。
……一朵玫瑰。
只見大郭的頸側,這會兒,正露著一朵玫瑰——或者說,玫瑰紋身。
紅色的、嬌豔欲滴、精致非常。配上大郭那略帶英氣的五官,反倒有種說不出來的好看。
……當然,好看是大郭的。許冥現在只覺得一腦袋問號。
「呃……」她花了點工夫,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你貼紗布,是為了擋這個……紋身?」
「嗯哼。」大郭卻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不是怕被老師發現麼,畢竟現在的身份是學生,不能有這種東西的吧。」
所以她在傳到這世界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該怎麼把這紋身遮起來。後來還是在小郭的幫助下,從醫務室裡騙到了紗布和膠帶,這個問題才算得到解決。
這也是為啥她剛才說還好現在才被發現……大郭慶幸地想著,忍不住又揉了揉脖子。
一旁的許冥也是悄悄鬆了口氣,又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見正好到點,趕緊朝兩人招手示意,順手推開了隔間的門。
……理所當然的,在她的視野裡,隔間依舊是那個隔間。
狹小的空間,沒有任何改變。甚至先前廁所怪物留下的爪印,都還烙在隔間門上。
然而稍稍往前探一探,卻又能感受到明顯的不同——似乎有某種奇妙的氣息正在其中流傳著,手指探過去的瞬間,能感受到微微的阻力,像是按上了一層無形的薄膜。
再看另外兩人,視線卻都是看向隔間的地面的。顯然是看到了什麼她看不到的東西。
這讓她不由皺了皺眉。
「我說,你們確定傳點長這樣嗎?」許冥略一躊躇,還是決定再確認下,「這東西的樣子看著有些奇怪啊……」
「嗯嗯,沒錯的,就是這個。」小郭卻是用力點起了頭。她是所有人用過的傳點最多的,對此也最有發言權,「要離開的話,站在裡面,再關上隔間門就可以了!」
許冥見她說得篤定,大郭也沒有異議,遂也沒再多說什麼,小心地退出隔間,目送著二人踏了進去。隔間門從內部關上,片刻後,又自己打開。許冥試著推門往裡望了望,已再看不見另外兩人的身影。
還好……起碼解決了一件事。
許冥默默想著,用力閉了閉眼,之前一直壓抑的擔憂,終於在這會兒湧了上來。
「到現在還沒來……陸月靈那兒沒事吧。」她小聲嘀咕著,迅速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跟著便深吸口氣,飛快摸出了規則書,火速翻找起來。
——在進入這個怪談區域前,宏強那邊送的打印機已經完成了一次升級,讓她能通過觸碰本子內的工牌記錄,來觀察佩戴者當前的狀況和所處的環境。許冥這兩天安排阿焦值班,都是靠這個觀察情況。
當然,這些現在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陸月靈當前的狀況。
許冥抿緊了唇角,一邊凝神觀察著衛生間外的狀況,一邊盡可能快地翻著手裡的規則書。不想衛生間所有的水龍頭忽然自己打開,混著鐵鏽色的水流汩汩而出,順著台盆滿溢而下,很快就淌到了許冥腳邊。
許冥搞不清這什麼鬼東西,只直覺覺得這水肯定不對勁。保險起見,趕緊換了個更安全的位置,站定後立刻打開規則書重新翻找。因為陸月靈的工牌發得很晚,因此她習慣性地先翻到最後一頁,打算從這兒往前翻——
不想打開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倉促間拿反了本子,自己翻開的,其實是第一頁。
這讓許冥忍不住在心裡爆了句粗,視線無意識往當前的頁面上掃過,心中卻忽然一動。
——規則書的第一頁,正是記有「紙袍權威」和「爛果代換」等技能的那一頁。而這會兒,只見「紙袍權威」那欄下方的小字已然改變:
「怪談拆遷辦」,再次升為了二級規則依據。僅限於當前怪談。
……行吧,至少也算個好消息。
許冥暗暗呼出口氣,正要繼續去找陸月靈的工牌記錄,卻又聽外面一陣古怪的蠕動聲,詫異探頭,正見陸月靈轉過不遠處的拐角,沿著走廊一路跌跌撞撞地奔來,跑的同時還在時不時左右閃躲,好像背後有什麼正在追……
等等。
有東西在追。
許冥默了下,猛地反應過來——這種時候、這種狀況,能把陸月靈攆得滿大街跑的,除了人工湖的那位,還能有誰!
下一秒,來自陸月靈一聲警告,更是證明了她的想法。
「唔!」她像是不便開口,只沖著許冥含糊喊了一聲,同時用力揮手,催促她趕緊離開;幾乎是同一時間,陸月靈整個人又是往旁邊一閃,頭髮被某個許冥看不見的東西斷下一縷,整個人亦是向前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
看得許冥一陣心驚肉跳,再往她身後看了看,短短數息,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只見她迅速從包裡又掏出張空白臨時工牌,直接掛到了衛生間的門把手上。緊跟著,沉聲開口,盡可能地讓自己每一個字都充滿篤定:
「此處已被怪談拆遷辦強行徵用!
「非拆遷辦員工,非請莫入——」
話音剛落,陸月靈已經奔到了衛生間跟前,直接一頭撞了進來。許冥下意識把人接住,卻因為衝擊一並坐倒地上。衛生間的門因此沒能及時關閉,意識到這點的許冥登時有些慌神。
……然而頓了幾秒,卻無事發生。
許冥緊張又茫然地眨眨眼,推開陸月靈,小心翼翼站起來。往門邊又走了走,確定自己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的氣息。
再往門外看去,卻見衛生間的外面,正落著一雙濕漉漉的腳印,腳尖直朝著衛生間的方向,然而並沒有進來的痕跡。
……不、不會吧,還真的給攔住了?
許冥驚疑不定地想著,再看眼掛在廁所門上的工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也不敢耽擱,趕緊將廁所門鎖上,反身又去看陸月靈的狀況。本想著趕緊將人扶進隔間先跑再說,卻見陸月靈兩手撐在地上,猛地直起身體,腮幫子詭異地鼓動起來。
許冥:……好熟悉的場景。
果然,下一瞬,就見陸月靈猛地將頭轉向另一個方向:
「噦——」
許冥:「……」
噦。
又一團頭髮被陸月靈嘔了出來,像是海草般蠕動幾下,自己默默地往垃圾桶蠕去。許冥沉默地望著那團游走的頭髮,明知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你為什麼又給自己餵頭髮?」
「……那家伙想淹死我!」陸月靈抹了下嘴角,忿忿開口,「它想往我的身體裡灌水,我就說,那不如我自己先灌點別的……」
許冥:「…………」
不是你是只會這一招嗎?
強忍住吐槽的衝動,許冥趕緊將人扶了起來,匆匆挪向隔間。才剛摸到隔間門口,卻聽廁所門外,猛地傳來一聲巨響——
那被許冥規則攔在外面的怪物似是終於反應過來,開始強行破門了。
巨大的聲響,聽得人心頭又是一跳。許冥看看近在咫尺的隔間,卻又皺了皺眉,囑咐陸月靈先等一下,轉而火速掏出規則書,翻到大郭工牌記錄所在的那一頁,將手放了上去——
「你在幹嘛?」陸月靈看得一臉懵逼,「別告訴我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做法。」
「……我只是想看看她在哪兒好確定傳點的規則是不是真的!」許冥忍不住睨她一眼,跟著暗暗鬆了口氣。
不能怪她想太多。怪談裡面費心做局騙人信任好讓人自投羅網的陷阱並非沒有;更何況她現在什麼都沒看到,內心更有些猶疑。
還好,方才確定過了,大郭現在狀態很好,已經在另一個衛生間安全著陸。也就意味著,大郭小郭都是真實存在的,所謂傳點,起碼目前可以信任……
許冥打定主意,終是踏入了隔間之中。
完全踏入的剎那,身體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薄的無形障壁。似曾相識的感覺讓許冥不由再次蹙眉;幾乎是同一時間,衛生間大門被完全破開的巨響傳來,這讓許冥不及細想,也不敢再遲疑,趕緊伸手,閃電般重重關上隔間的門——
啪的一聲,隔間的門鎖落下。隔門仍能聽見奇怪的聲響,許冥的心猶在狂跳。
緊接著,她只覺腳下一空,跟著便是強烈的失重感,明明周圍的場景和人都沒有任何改變,卻分明有種自己正在急速下落的感覺——
她忍不住閉起了眼,再睜開時,只覺整個世界,忽然清靜了不少。
隔間仍是那個隔間,陸月靈也還在她旁邊。只是門外已經一片靜謐。
許冥看了眼同樣茫然的陸月靈,打了個安靜的手勢,自己推開隔間門,小心朝外望了望,這才發現,隔間的外面,已然變了。
這和她們之前待的,顯然不是一個廁所。看上去更小也更擠,整體卻裝飾得更漂亮,瓷磚上都掛著畫,充滿了文藝的氣息。
許冥眨了眨眼,回身招呼著陸月靈出來:「我們好像成功了。逃出來了。」
陸月靈低低應了一聲,拖著步子挪了出來。不知為何,看上去的興致卻不是很高。
許冥只當她是累到了,讓她在一旁休息,自己先找起了據說是標配的衛生巾互助盒。找到後仔細翻了一翻,卻只找到一張紙條,是關於當前世界的廁所規則的。
「看來我們現在在的應該是家民宿。這上面說,這裡廁所怪物出現的條件是晚上照鏡子……
「那我們現在應該算安全。」
許冥說著,將那紙條放了回去,謹慎地遠離了盥洗池上的鏡面,又轉頭看向陸月靈:
「好了,那說說你那邊吧?之前追你的,就是人工湖裡的怪物?它怎麼突然就出現了?」
「還能為什麼……殺夠人了唄。」
陸月靈咕噥著,低頭理了下裙擺,語氣仍是悶悶的。
她大致給許冥講了下自己試圖去撈兩個體育生,卻失敗的事;在聽到綜合樓的魚缸裡有飄著張德偉的屍體時,許冥明顯愣了下,旋即重重嘆了口氣。
「要死,難怪……合著我們一開始就搞錯了。」
陸月靈:「?」
「已經死亡的人數,我們弄錯了。」許冥深刻反思,「張德偉應該也早就死了,死在我們干涉之前……」
應當是人工湖裡的那個怪物,通過某種手段隱瞞了這個事實。又以張德偉的身份,繼續在學校活動,掩人耳目。
只是她們太相信電影劇情的預言,以至於一直沒察覺到這點……
「我的鍋,這次是我大意了。還好有你在,將那怪物拖住了。不然我們怕不是得團滅。」許冥深深吐出口氣,認真說道,反倒換來陸月靈一個驚訝的眼神。
「我還以為你會怪我把事辦砸……」她小聲咕噥著,扯完裙擺,又開始扯袖口的蕾絲。
「有什麼辦砸的。信息有誤,所以判斷出錯,這也是沒辦法的。這又不是你的問題。」許冥說著,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你在離開宿舍樓之前,如果能再謹慎一些,先判斷下那個男生的狀況,可能會更好。」
按照陸月靈的描述,死在寢室的那個男生,才是最後一個死者。他死後,理應立刻觸發紅色光。然而事實卻是,紅色光是在陸月靈和張德偉再次接觸後才出現的,這就說明,至少在陸月靈離開的時候,寢室裡的男生還沒斷氣。
……當然,從當時的情況看,哪怕陸月靈留下,只怕也救不回來。
考慮到陸月靈的心情,這是許冥也沒多說,只簡單提了一下。略一思索,又忍不住道:
「不過話說回來,你的話……看到怪物,還會害怕嗎?」
尤其是通過魚缸看到倒影什麼的……哪怕是想像一下,許冥都有點頭皮發麻。
陸月靈聞言,終於抬眸看她一眼。
「怕啊,怎麼不怕。看到嚇人的東西,總歸還是怕的嘛。」她輕聲道,頓了頓,又道,「但那個時候……比起害怕,我更驚訝。」
許冥:「?」
陸月靈深深看她一眼,抬起手腕示意了一下:「就當時,它不是手臂環著我脖子嗎?所以我看見了……」
那家伙的手腕上,也戴著珠子。
「?」許冥一時沒明白,「珠子?什麼珠子?」
「幸運珠。」
回應她的,是陸月靈遲疑的話語:
「那個怪物的手上,也戴著幸運珠。而且是和邦妮一樣的款……
「這也太奇怪了吧。」
*
另一邊。
停運的游樂園內。
鋪天蓋地的紅光中,身形巨大的野獸又是一聲咆哮,閃電般衝向對面那道肢體扭曲的身影,氣勢十足。
站在旁邊的蘭鐸卻是眉頭緊皺,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頸間的鈴鐺。
……果然。
察覺到攻擊又一次落空,他面上難得浮現了幾分焦躁。
無法攻擊。或者說,無法造成有效攻擊。
明明眼前這家伙遠遠沒到域主的實力,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對它造成有效的傷害——就像剛才,尖銳的牙齒明明是沖著對方的要害去的,快要咬到的剎那,卻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開,最終只咬在了對方頭頂的行李箱上。
野獸的牙齒和田毅亮的短劍一樣,深深嵌進了行李箱中。它有些暴躁地搖晃起腦袋,沒能將自己的牙齒拔出,反倒把那個套在怪物頭上的行李箱,給稍稍拔起些許——
原本套住整個頭頸的行李箱被迫向上提起,露出了佩戴者扭曲的脖子。蘭鐸發現那家伙的頸側似乎有什麼傷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在意識到那其實是個玫瑰紋身後,又默默移開了目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2:53 PM
第五十八章 連環殺人案(十四)
……幸運珠。
民宿衛生間內,許冥咂摸著這個詞,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陸月靈,謹慎開口:
「你……確定……」
「確定。」陸月靈不假思索。
許冥:「可能只是同款……」
「幸運珠的珠子都是自己挑選搭配的。可選的串珠有幾百種,更別提各種組合方式。」陸月靈道,語氣不覺有些急了,「這也能撞?」
「好吧。」許冥輕嘆口氣,「所以,你的判斷是什麼呢?」
陸月靈:「……」
「我沒什麼判斷。」默了一會兒,方聽她低聲道,「我只覺得這事很奇怪。」
奇怪到讓人不由冒出些糟糕又不安的猜測。但她不想往這方面想。
看出她的糾結,許冥也沒再多說,探頭出去看了看,簡單摸了下外面的情況,很快又轉了回來,扶著陸月靈,慢慢地往外走。
「幹嘛。」陸月靈被她扶得還有些別扭,「我已經好了。自己會走。」
「拉倒吧。」許冥毫不客氣道,「你要有力氣走你早出去了。」
雖然陸月靈沒有明說,但她看得出來,先前那怪物給她造成的影響仍在,陸月靈整個人,也仍處在一種較為疲憊且虛弱的狀態中——最典型的表現就是,這家伙這會兒居然直接靠著衛生間的牆。
要知道,她以前唯一肯碰的東西,只有衛生間的抽紙和水龍頭。
沒有直接坐地上,只怕已經是陸月靈最後的倔強了。
思及此處,許冥不禁再次暗嘆口氣,抬眸看向外面陌生的空間,又不由蹙了起眉。
——就像之前說的,她們現在所在的,是一間民宿。
許冥方才已經出去探過。民宿不大,一共三層。她們現在的位置是三樓,除了目前所在的公共衛生間外,還有兩個封閉的房間,用的是密碼鎖;以及一個露天小陽台。不算寬敞的走廊裡,掛滿了大小不一的人像油畫。
二樓的布置差不多,只是沒有陽台。一樓則是一間公共休息室,裝飾著沙發和電子壁爐。休息室旁邊還有一個很精致的內部小酒吧,酒吧裡面還放著台球桌。台球桌的旁邊,卻是高高立著的大書架,上面放滿了精裝本。
處處透著情調,卻莫名給人一種很混搭的感覺。
「休息室的另一邊是吃飯的小餐廳……但不知為什麼,現在一個人都沒有。」
許冥邊將陸月靈扶到公共休息室的沙發上,邊向她同步之前自己觀察的結果:「鎖著的房間應該是臥室,但我還不確定我們住哪一間。民宿老板也不在……」
「這裡會不會是沒人管的那種啊?」陸月靈猜測,「就是那種,老板線上給進門密碼,有事就打電話找,沒事他就全程不出現的自助式民宿?」
許冥一想,也有可能。遂又跑去民宿大門看了看,果然在門口的裝飾郵箱上,找到了老板的聯繫電話。
她本想用自己的手機直接打過去,號碼輸入到一半,又注意到民宿裡有自帶的座機。保險起見,又改用了那個;打過去沒多久,電話便被接起,聽筒那邊傳來有些失真的女音,聲線被嗤拉嗤拉的噪音包裹著,聽著有些扎耳。
「嗯,哦……郭舒藝小姐是吧?」聽到許冥自報家門,對面的態度倒是十分熱情,給出的回復也很快,「忘記進房間的密碼了是嗎,稍等我幫您查一下……」
對面迅速給了一串數字,連帶著門牌號一起給了。許冥認真記下,看了眼獨自坐著的陸月靈,又硬著頭皮道:「是這樣的,我在民宿裡還遇到了另一個女生,也叫郭舒藝。她也遇到了和我一樣的問題……」
「嗯,哦,郭舒藝小姐是吧。」聽筒對面的人卻依舊熱情,像是完全沒覺得一間民宿裡出現兩個郭舒藝有什麼值得奇怪,「忘記進房間的密碼了是嗎?等我幫你查一下……」
一模一樣的用詞、一模一樣的語調、一模一樣的流程。沒費什麼工夫,許冥就搞到了另一個房間的門牌和進入密碼。
「嗯……不好意思再問下。」
見聽筒那邊的「人」,許冥不由心思一動,趁著對方沒掛電話,又趕緊道:「我注意到民宿裡空著的房間還有兩間,想問下這兩天除了我們,還有別的人入住嗎?我作息比較亂,怕吵到人……」
話未說完,卻聽聽筒的那邊倏然一靜——原本一直揮之不去的「嗤拉嗤拉」聲,突然沒了。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許冥本能地一怔。緊跟著,又聽對面的女聲再次響起,只是這回,傳來的聲音要清楚許多:
「歡迎入住民宿『心靈驛站』,為保證您的安全,請嚴格遵守民宿規則。祝您居住愉快,再見。」
說完,便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剩下許冥一個,維持著拿著聽筒的姿勢,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仍坐在沙發上的陸月靈好奇看了過來:「誒,怎麼了?你怎麼突然好嚴肅的樣子?」
「……沒什麼。」許冥默了一會兒,放下聽筒,「只是我剛才可能問了不該問的事……」
「走吧,我們先回房間,順便找找這裡的居住規則。」
陸月靈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配合地跟著許冥往樓上走——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再次上樓時,許冥的眼神,明顯比之前,要警覺許多。
*
根據民宿員工提供的信息,她倆的臥室都在二樓,正好各佔一個單人間。
房間都不大,自帶獨衛淋浴室。因為尚未摸清情況,兩人便先擠到了一個房間,盡量避免落單。
房間的門後貼著很有情調的手寫紙張,許冥拿下來一看,正是這間民宿的房客須知,想來那個客服所說的「民宿規則」,指的也正是這個:
【你好,歡迎入住自助式民宿[心靈驛站]。為了保證你的居住體驗,請認真閱讀下列規則並嚴格遵守,如有因違反規則而導致的任何嚴重後果,本民宿將概不負責:
【1. 請尊重他人隱私。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請勿打聽或洩露其他房客的信息。
【2. 請注意個人安全。每次進門後,切記掛上門鏈。
【3.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4. 走廊畫像的眼睛一般不會動。若你在走廊上活動時,注意到畫像的眼珠轉動,請立刻回頭,盯著眼珠所望的方向。直到畫像的眼珠恢復正常為止。
【5. 在確定畫像眼珠恢復正常前,不要輕易靠近它所看著的地方。不要盲目往其他方向跑。
【6. 如果你是一個人居住,請在每次外出歸來後,先檢查床底、櫃子和窗簾後面。確定房間內沒有多出你不認識的東西後,再將門鎖上。
【7. 當你從房間內向外跑動時,切記先解開門鏈。
【8. 如果晚上聽到外面有人在錘門,不要理她。
【9. 如果晚上聽到走廊有人在跑動,不要理她。
【10. 如果晚上聽到隔壁有人在敲牆壁,不要理她。】
「……」
「房客須知」,到這裡就結束了。
陸月靈坐在床上,拿著紙張端詳半天,忍不住撇了撇嘴:
「又是連著幾條的『不要理她』……這算是這個地方的特色規則嗎?學校和電影院裡也都是這種。」
「不。」許冥思索片刻,卻是搖了搖頭,「還是不太一樣。」
「……?」陸月靈不解地看過來,「怎麼說?」
許冥抿了抿唇,卻沒回答,只緩緩起身,按照規則要求的,把房間裡所有的陰影角落都檢查一遍。跟著便坐回床上,再次摸出規則書,輕輕翻動起來,像是在找著什麼。
翻了一會兒,卻見她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麼,動作明顯一頓,眉頭登時擰得更緊。跟著便看她面露幾分遲疑,伸手又拿起了那張寫著「房客須知」的紙,另一手則從包裡掏出支筆。
「呃……你要幹嘛?」
陸月靈視線在她拿出的紙筆間轉來轉去,只覺腦中冒出更多問號:「這是又要做法?」
「不是做法……」許冥因為她的用詞噎了一下,深刻懷疑她對自己可能有什麼誤解,「只是想先做些嘗試。」
「?」陸月靈眼神更加好奇,許冥卻沒進一步解釋,只說了句「等一下」,很快便將注意力再次轉回手中的規則上。
陸月靈見她神情嚴肅,也識趣地沒再多話,只安靜在旁看著。只見許冥閉眼深吸口氣,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睛再睜開時,眼中更是多了幾分精光,抬手俐落地一轉筆,筆尖落下,重重一劃,氣勢凌厲——
「嗷!」
再下一瞬,便是一聲慘叫。
……那一切發生得是如此之快,以至於陸月靈愣是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那慘叫正是許冥發出的——後者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手中的筆已然扔了出去,左手死死按在右手手背上。
緊跟著,便見大片的紅色從她左手的指縫間滲出,滴滴答答地掉在床上。
「我去……我去!」
陸月靈這才意識到許冥這是受傷了,趕緊跳起來,翻箱倒櫃地尋找起可以止血的工具,找了好一會兒,也只從浴室裡找到兩塊乾淨毛巾,立刻給人送了過來。
許冥臉色微微泛著白,低聲說了句謝謝,將毛巾按在了傷口上。
陸月靈望著雪白毛巾上不斷蔓延的紅色,越發感到困惑。正要詢問許冥方才到底做了什麼事,又聽頭頂傳來啪的一下,熟悉的紅光,突然籠罩了這個房間——
看得陸月靈又是一陣心臟驟停,茂盛的頭毛幾乎是瞬間就炸了開來。
奇怪的是,這次的紅光卻似乎和之前的不大一樣。顏色要黯淡些許,而且只持續了幾秒,又迅速褪去。
房間裡很快又恢復原樣,彷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陸月靈一個,還在原地緊張兮兮地到處望。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將目光轉向許冥。
「行吧。現在能告訴我了嗎?」心知方才的異樣絕對和許冥做的事脫不開關係,她果斷給自己的問題加上了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你剛才到底在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許冥:「……?」
因為看不到那稍縱即逝的紅光,這會兒反倒輪到她困惑。
而在從陸月靈那兒得知剛才的異狀後,許冥也明顯怔了下,旋即嘆了口氣。
「也沒什麼。」她捧著自己受傷的那隻手,有些挫敗道,「我試圖修改這個地方的規則,沒成功。還把這地方的老大惹火了……」
「大概就這麼回事吧。」
陸月靈恍然大悟地點頭:「哦……」
雖然沒聽懂。
但好像很厲害的意思。
*
事實上,也虧得陸月靈不懂。
但凡換個懂的在這兒,比如某鯨脂人,這會兒怕不是已經在許冥的腦袋裡發瘋了。
畢竟,在缺少足夠自衛手段的情況下,直接上手去改人家的核心規則——這種事情,不論放在哪個怪談裡,都是相當炸裂的。
「老實說,我也沒想到這地方的反應那麼大。紅光都直接出來了。」許冥坐在床上,有些無奈地開口,「而且還直接給了那麼大一口子……」
重點是還沒改成功。
她自己其實都有點被嚇到。畢竟以前使用規則書,都是沒成功便不作數,哪怕付出代價,也都是關節疼痛之類的常見病,唯一一次見血還是流鼻血。
像這樣啥都沒改成,還給賞那麼大一道傷口的,她也是第一回遇見。
陸月靈坐在她的對面,正在笨拙地試圖用毛巾給她包扎。試了幾次都固定不住,索性直接拿自己的頭髮往上纏,直到將按在傷口上的毛巾完全裹緊,方抬起頭看向許冥:
「我還是不懂。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麼要去改那個規則啊?」
「……我說了,只是先做一個嘗試。」許冥說著,小心翼翼收回被包成山竹模樣的右手,「你還沒發現嗎?」
陸月靈:「?」
「郭舒藝。我們現在的名字都是郭舒藝。」許冥輕聲道,又抬頭看向四周,「而且在郭舒藝那起連環案裡,有不止一個女孩遇害。」
「其中一人,正是在民宿裡失蹤的。」
「……」陸月靈默了下,眼神漸漸變了,「你的意思是……」
「我在學校裡的時候就在琢磨,怎麼那麼巧,所有人的名字都變成了郭舒藝?說明這怪談肯定和那案子有關係。但北灣二中和郭舒藝又沒什麼聯繫,所以我也就沒法進一步確認……」
許冥說著,抿了抿唇:「直到來到這裡。」
當初遇害的幾個女生,最廣為人知的肯定是郭舒藝。但因為這起案子本身的熱度,其他人的姓名也曾見諸報導,更有不少人曾去她們生前所用的社交賬戶下,進行網絡祭奠。
其中那個在民宿失蹤的女生,生前最大的愛好就是旅遊,社交賬戶裡有不少關於一個人旅行的分享。許冥曾看過相關文章,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喜歡體驗各地民宿,覺得這是種很有趣的拓展自我的方式。
「心靈驛站」——在她的社交賬戶裡,她如此稱呼那些極具特色的民宿。
這也是為何,她在聽到那位民宿客服說出這個詞時,臉色瞬變的原因。
「不僅如此,那些民宿規則……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對上了。」
許冥有些復雜地抬眼,看向呆住的陸月靈:「你進來前不是看過那篇關於郭舒藝的文章嗎?我記得裡面也有提到其他受害人,以及對應案件的還原。」
「嗯……」陸月靈怔怔地點頭,「我記得有個是在遊樂園失蹤的,後來推測是被迷暈後用箱子運走……」
「而民宿的那個女生,則是因為房間密碼洩露。」許冥輕聲接口,「有人潛入了她在民宿的房間。她發現後曾逃到走廊,卻還是被抓回去……」
被尾隨、被洩露密碼、被潛入房間。察覺不對,想要趕緊逃跑,卻因為慌亂而沒能及時解開掛上的門鏈,反而耽擱了更多時間……
這看上去,完全就是那個女孩的受害過程寫照。
「也就是說,前面的七條規則,全是受害的女生,給後來者的忠告。也有可能是對自己的。」許冥道,「那為什麼,到了最後三條,卻全都變成『不要理她』了呢?這完全對不上了。」
因為想要逃跑而用力錘門的,是她。好不容易跑出去,在走廊上急奔的,是她。被抓回後仍不死心,拼命敲著牆壁給隔壁人求助的,也是她。
為什麼全都寫著「不要理」?
許冥不理解。但她本能地覺得,這種規則的存在,本身或許就代表著某種問題。
所以她才想試著把這部分規則改掉。正好她收集的閱讀記錄裡有對應的代詞「他」以及「它」,她就說,乾脆把所有的「她」都換掉,看看能不能直接把這三條規則幹廢……
結果很明確。
規則沒有被幹廢。
她的手差點廢了。
「怎麼這樣……」另一邊,終於跟上節奏的陸月靈不由張大了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就等於是那些遇害的女生了嗎?那那些追殺人的怪物又是怎麼回事……啊。」
她說到這兒,忽然反應過來。
「我明白了。」她猛地瞪大眼,「所以那些追殺我們的怪物,其實都是凶手的化身?因為不想那些女孩得救,所以才說『不要理她』……嗯,等等,可這好像又對不上了。」
她是曾經和兩個世界的怪物都對過線的。她非常確定,它倆絕對不是同一個東西。
許冥聞言,臉色卻又變了幾變。
「關於這點……我其實也有些猜測。」
頓了片刻,才聽她再次開口,不知為何,語氣也有些遲疑:
「但是只是猜測,不一定對。」
陸月靈:「?」
陸月靈不解地看過去,正對上許冥略帶糾結的雙眼。
她再次吸氣,又用力吐出,像是在平復某種不平靜的心情:
「我懷疑,那些世界的所謂怪物,我們可能、或許、說不定已經以另外一種方式……遇見過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3:05 PM
第五十九章 連環殺人案(十五)
「什麼叫……遇到過了?」
民宿房間內,陸月靈微微蹙眉,只覺自己腦袋裡的問號再次達到巔峰:「這話什麼意思?你能說清楚些嗎?還是你們專業人士,說話就是喜歡這麼半遮半掩的?」
許冥:「……」
她看上去卻似有些不知該怎麼表達,頓了會兒,方放棄地嘆了口氣,轉而用左手艱難地拿起了面前的規則書。
「陸月靈。」她認真看向對方,「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
陸月靈默了會兒,篤定道:「你經常用的神奇小本本。」
……行,雖然不太規範,但你要這麼理解似乎也沒錯。
「差不多吧。」許冥呼出口氣,笨拙地開始翻頁,「我這麼跟你說吧。這本本子之所以神奇,是因為裡面包含了一些,嗯……類似技能的東西。而這些技能,是可以升級的。就像遊戲裡的那些技能一樣。」
「不同的是,遊戲裡的技能是靠『經驗值』升級的。而這本本子的技能升級,靠的是其他東西,比如工牌的發放量、新拿到工牌的人員質量……」
「懂了。」陸月靈點頭,「就是靠人力資源方面的kpi升級。」
許冥:……
也行。雖然不太準確,但你要這麼理解似乎也沒錯。
「差不多就是這樣。」許冥道,終於將本子翻到了工牌打印機所在的那一頁。因為現在已經將陸月靈當成了自己人,她也就沒隱瞞,直接將那頁上的內容推給她看,重點指了指技能說明下面的「新增條款1」和「新增條款2」。
「那你對兩條規則,應該也還有印象吧?這兩條補充條款,都是在你拿到工牌以後才升級出來的。」許冥毫無隱瞞道,「而在你之前,還有其他人,比如魔方大廈的員工,以及蝴蝶的舊房客等,也有拿到工牌。」
「嗯……」陸月靈遲疑點頭,也不知到底聽懂沒有,「然後呢?」
許冥卻沒急著往下推,只將手指動了動,示意她繼續往下看。
陸月靈的目光因此跟著往下滑去,這才注意到,在打印機的兩條「新增條款」下面,實際還有另外一條新的補充條款——
【新增條款3:當你已經遠程確定了任一一名工牌佩戴者,即可利用工牌,與對方進行遠程文字通訊。
【若在此基礎上,雙方皆持有對方贈予的信物,則可通過工牌與信物發起進一步的連接請求。若對方同意請求,你即可與該佩戴者建立短期意識連接,連接期間你可共享對方的五感,並與對方進行一定程度的意識溝通。
【若工牌或信物遺失,則連接強制斷裂。
【若要發起連接,需支付一定體力作為代價。
【若你要發動此技能,建議發起時間為工作日9:00至17:00,若在建議範圍外使用該技能,需支付雙倍體力為代價。】
陸月靈:「……」
緩緩抬眸看向對面的許冥,她認真思考起如何表達,才會讓「我沒看懂」這句話顯得更為體面;左思右想,還是只憋出一句:「然後呢?」
「沒有然後。」許冥卻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條新增條款出現的時間,是在我讓大郭小郭,也戴上拆遷辦的工牌之後。」
「……」陸月靈聽到這裡,終於有些理解她的意思了,「你是說,這個條款三,是靠大郭小郭的那份工牌頂上去的?可、可不對吧,之前的升級,不是用了好多工牌……」
按照許冥的說法,新增條款一和新增條款二,是靠她和魔方大廈那些人一起堆出來的。也就是說,是至少十幾張工牌換來的。可大郭和小郭,只有兩個人,加起來也就兩張工牌。
如果將工牌的數量,視作技能升級用的經驗值的話,那也就是說大郭小郭的兩張工牌所提供的經驗值,直接抵上之前一堆人的工牌,這怎麼可能?
「有可能的。」許冥卻道,「如果她們的靈魂很有份量,就絕對可能。」
這還是那個誰……對,鯨脂人教給她的。
從之前的經驗來看,活人能提供的「kpi」非常有限,不在這個話題的討論之列;而即使同樣是死人,靈魂也有份量的區別。
像顧雲舒,雖然失去了根,但靈魂依然有一定的力量,份量就可能比三十個阿焦加起來還重;而像陸月靈這種靈魂同樣強韌且還具有根的,份量則比顧雲舒還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陸月靈也可說是許冥現在所接觸靈魂的頂配。而即使是她,也是在有魔方大廈一干人員打底的情況下,才幫助許冥完成了一次技能升級。
而這回,許冥非常確定,在進入這個怪談區域後她就只給大郭小郭送過工牌。而且是在贈送後,就完成了一次技能升級——不僅如此,連帶著怪談拆遷辦本身的依據等級,也升了一級。
這單從數量上當然無法解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大郭和小郭兩人的靈魂份量,遠比陸月靈這個頂配還要重。
「就因為這,你就認為她們不是活人?」陸月靈終於跟上了她的思路,想想又覺得奇怪,「可這和那些怪物又有什麼關係,我們之前討論的不是……!」
說到這裡,她方徹底明白過來。
「你的意思是,大郭小郭其實是怪物?」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許冥,「你認真的嗎?她們哪裡像啊?她們看到我的頭髮都要嚇得抖半天……」
「我不是說她們就是怪物。」許冥趕緊道,「我只是覺得……她們和所謂的『怪物』之間,可能存在某種聯繫。」
其實仔細一想,某些怪異,早早就有端倪——大郭記得自己喜歡的首飾牌子,卻不知道這個牌子這兩年發生的大事,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小郭言談間像是個很注重潮流的人,可她留的髮型,卻是早已過氣的公主切。
還有她倆對郭舒藝案子的茫然……許冥一開始以為,這是怪談某種內置的屏蔽機制,可如果和其它猜測結合起來,又很難不讓她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會不會,她倆不知道郭舒藝的案子,並非是「忘記了」,而是真的「不知道」。
而「不知道」的原因,則是因為她們早在郭舒藝的相關案件見諸報導前,就已經徹底失去了了解這件事的途徑。
「……假設那些猜測為真,也就是說,她們很可能在郭舒藝出事前就死了。」迎著陸月靈愕然的眼神,許冥強定下心神,進一步道,「那她們至少死去了兩年。這麼長的時間,她們卻還保有清醒的思維和神志,甚至記得自己生前的喜好,這本身就是件很難得的事。」
「那、那也只能說明她倆很特別吧。」陸月靈猶自覺得難以接受,「說不定她們本身也有你說的那個什麼『根』,只是她們自己不知道;可能她們的『根』,比我的還厲害,人也比我健全……」
「強大的靈魂有兩種,扭曲或健全。而一個健全的靈魂,是不會忘記自己已死的事實的。」許冥輕輕道,「像你就記得。顧雲舒也記得。」
「可大郭小郭不記得,也意識不到自己的力量。那這一部分記憶,和她們的力量,都被存放在了哪裡?」
再次對上陸月靈的視線,許冥深吸口氣,盡可能讓自己說話的語氣顯得平靜:「況且,小陸你還記得嗎?你和我說的,關於邦妮幸運珠的事情。
「邦妮的幸運珠,學校裡的怪物也有。而且還是難得的同款。」
「……」
陸月靈緩緩眨了下眼睛,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再次瞪大了眼睛。
又過一會兒,才聽她不可思議地開口:「所以,你認為,大郭小郭也好,邦妮也好,其實都已經死了。只是她們自己不知道……
「因為某些原因,她們還保持著生前的樣子,一直在這個怪談區域裡打轉,但同時,她們的另一部分,則留在自己死去的場景裡,等待著機會去追殺其他人??」
「只是猜測。」許冥沒有否認,只再次強調,「我們現在拿到的線索還太少,這只是一種比較大膽的假設……」
「確實大膽。」陸月靈不假思索地開口,語氣變得有點急,「而且離譜。」
「而且、而且你沒發現,你的話裡還有很大的紕漏嗎?」
陸月靈想了想,又急急補上一句。見許冥抬眸看過來,立刻道:「幸運珠是邦妮的巧合,工牌的升級則是大郭和小郭造成的。你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她們幾個都混為一談……」
「而且幸運珠是去年才有的,哪怕邦妮已經死了,那時間也肯定是在去年到今年之間,而你說大郭小郭的死亡時間是在郭舒藝的案子之前,這完全對不上嘛!」
「確實。」
許冥聽了她的反駁,卻是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另一個覺得奇怪的地方,則是之前的場景——
她接觸的第一個世界,是北灣二中;而陸月靈接觸的第一個世界,則是一家電影院。然而在許冥的印象裡,那起連環案中,這兩個地點似乎都沒被提及過。
而且,從目前的經驗來看,場景內的規則,基本也對應著場景內死者生前的經歷。學校的規則指向的是溺亡,電影院的規則指向的急病,只有民宿內的規則,指向的是郭舒藝案子相關。
……那是否說明,那起連環案本身,只是構成這個怪談的一部分,而非全部?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促使這些場景拼接在一起的核心又是什麼?
還有就是那個在衛生間內徘徊的怪物……看上去,它應該是獨立於所有世界之外的存在。那它在整個怪談區域中,扮演的又是一個怎樣的角色?真想她之前所猜的,只是一個菟絲子嗎?
許冥暗自琢磨著,只覺頭又開始大了。
就像陸月靈說的,現在無法確認的東西還太多。能夠支撐她假設的線索也不夠。
——不過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這個怪談區域,包括她們現在所在的民宿,肯定都和郭舒藝的案子脫不開干係。
許冥有預感,是否能理清那層關係,或許才是她們徹底離開這裡的關鍵。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
許冥垂眸,再次看向手中的規則書。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伸手翻動起來。
「?」陸月靈仍沉浸在巨大的愕然中,注意到她的動作,不由又是一愣,「怎麼?你又發現什麼了嗎?」
「不是。」許冥道,「我只是想起來,這個怪談區域裡,應該還有一個拿著工牌的人……」
她手頭的閱讀記錄有三份,說明肯定還有一人跟了進來。許冥之前也試著去找過那人,然而在意識到這事沒啥意義後,便還是作罷。
之所以說沒啥意義,一是因為不好找。這個怪談區域內的場景太多了,而且場景裡的路人都特別正常。而她依靠工牌記錄去找人時,能看到的視野又相對有限,很難通過看到的畫面來判斷對方是否也在怪談區域中;第二,則是因為即使找到,也沒法溝通。
……嚴格來說,有倒是也有。畢竟她這邊還有三次能夠修改工牌的機會,通過內容修改去和對方交流也不是不行。問題是,這交流也是單向的,對方很難對她做出回應,而且只能改三次,三次改完,工牌直接作廢,得不償失。
但現在不一樣了。
工牌機制迎來了全新大升級,遠程通訊不再是夢。這就意味著,她不僅可以找出那個同樣進入怪談區域的人,還可以和對方互通有無,獲得更多的線索……
許冥打定主意,當即決定先上手試一試。不想手才按上本子上的工牌記錄,整個人忽然一個搖晃——
「喂喂!」陸月靈被她嚇了一跳,慌忙伸手將人扶住,「你沒事吧?這又怎麼啦?」
「……」許冥茫然看了她一眼,卻是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不清楚」,看上去也有點懵。
又過一會兒,又見她再次搖晃,腦門直接杵到了床鋪上,被陸月靈扶起時,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要死。」許冥只覺耳邊都在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腦袋重得要死,「我好像低血糖犯了。」
「?!」陸月靈震驚地看她一眼,「你確定?」
許冥:……其實不確定。
只是那感覺真的很像低血糖。而且是一陣一陣的,不動規則書的時候還好,一旦想要用它做點什麼了,那種眼前一黑的感覺,立刻就竄上來。
模糊的視線掃過自己被包成山竹的右手,許冥有理由懷疑,這也是自己亂改規則招致的副作用之一。
「行了行了,那要不你還是先別動了……反正五點也早就過了。乾脆等明天再說吧。」
陸月靈被她說躺就躺的樣子嚇得不輕,趕緊提出建議。許冥想想也沒什麼更好的做法,只得點了點頭。
陸月靈見狀,不由抿了抿唇,又擔心許冥是真的低血糖,特意問了句,要不要自己去餐廳拿點吃的;許冥趕忙擺了擺手,想了想,又輕聲道:「可以的話,啥都別動,穩健行動。我們爭取在這兒多待兩天。」
民宿的傳點信息,她們早在學校的時候就拿到了,離開並不是什麼難事;而即使通過傳點離開,到達下個世界後,她們依舊還要再走一趟「找廁所規律、找傳點線索」的流程。
既然如此,不妨在這兒多留一留,看能不能再發現什麼。
而且這地方暫時沒發現路人存在,也不用像在學校時那樣,費勁吧啦地去保路人的命……對她們來說也省力些。
「行。」陸月靈對此沒什麼異議,點了點頭。
因著她自己狀態也不是太好,便在許冥房間又留了一會兒,順便照看了許冥一陣,等覺得休息得差不多了,方悄悄出去,四下查探一番後,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房間。
這也是許冥建議的。橫豎現在核心規則已經明確,她倆也都已經清楚規避風險的方式。那不如各自睡在指定的房間,說不定晚上還能觸發些什麼。
事實證明,許冥猜的沒錯——至少那天晚上,在她的房間裡,她確實有聽到些東西。
那是大約晚上兩三點的時候。「篤篤」的敲擊聲,忽然隔著牆壁傳來,一下一下,非常得模糊。
許冥不知道是它本身就這麼含糊,還是自己的白痴濾鏡又起了效果;同樣因為太過模糊,她也無法確定那聲音的具體來源方位,只大概判斷出是來自床頭後面的牆壁,也就是陸月靈房間的方向。
她糾結了片刻,終究還是選擇了遵守規則,沒有對那聲音做出任何反應,只在心裡默默地數著聲音的節奏和次數,試圖從中摸出些什麼規律,數了一陣,沒數出什麼來,反倒將自己數睏了過去,眼睛不知不覺地合上。夢裡隱隱約約地聽到聲響,像是有人在哭。
第二天醒來,和陸月靈一對,卻發現她那邊根本就沒聽到什麼敲牆壁的聲音——不過半夜錘門的聲音倒是有的,而且不知為何,聽上去的聲音還有點怪,不像是從門外傳進來的,倒像是在門內響起的。
……結合自己昨天判斷出的敲擊聲音的方位,許冥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測。不過為了陸月靈的心靈健康,她決定這事還是緩緩再說。
又正好歇了一夜,兩人的精神狀態都好了不少。許冥也就沒再耽擱,去衛生間檢查了一遍互助盒後,很快便回到了自己房間,翻開規則書,開始逐頁尋找起那個同樣進了怪談區域的人。
陸月靈對規則書什麼的了解不深,即使聽過許冥的解釋,依舊沒什麼概念。見許冥一副又要開始做法的派頭,更是好奇,托著腮在旁邊看,邊看邊好奇道:
「你這樣就可以遠程看到佩戴者的狀況嗎?那萬一他們正在衛生間裡呢?又或是在做什麼尷尬的事……那你不是更尷尬?」
許冥:「……」
「一般而言,不會吧?」許冥倒是很看得開,「反正我還沒遇上過這種狀況,而且大家都是異常存在了,再尷尬還能尷尬到哪裡去。」
「那不好說的。你憑什麼假定異常存在就不會有奇怪的愛好。」陸月靈卻是振振有詞。
說話間,許冥已經試過了幾份工牌記錄,聞言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卻沒再多說什麼,只將本子又往前翻了一頁。
「如果真有什麼奇怪的愛好,辣也是辣我的眼。」許冥說著,將手再次放到工牌記錄上,輕輕閉起眼,「只要我不說,不也沒人知……我靠!」
話未說完,她霍然睜眼,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
「?」陸月靈當即好奇看了過來,「你看到什麼了?」
「……」許冥卻沒說話,只低頭認真看了眼面前的工牌記錄。
又看了一眼。
特意看了眼名字。
「……不好說。」又過片刻,方聽許冥遲疑開口,「我覺得我的大腦可能還在遭受一些負面影響……」
陸月靈:「??」
所以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許冥卻是深深看她一眼,遲疑片刻,選擇性地開口:
「我看到了巨大的野獸、裝扮特殊的公主。還有插在行李箱上的石中劍。」
陸月靈:「???」
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3:18 PM
第六十章 連環殺人案(十六)
其實,別說陸月靈不理解。
就是許冥自己,都不是很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
那兩道穿著長裙的、充滿違和感的古怪身影也就算了,更令她費解的是,那兩道人影旁邊還有一隻黑色的、像狗一樣的巨大影子,影子的牙齒上則連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行李箱,破爛行李箱的上面還插著一把閃閃發亮的短劍……
就這場景,西幻中帶著驚悚,驚悚中帶著違和,違和中帶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因為她手正按在工牌記錄上,許冥真的會懷疑這其實是某種詭異力量導致的幻覺。
另一方面,雖然因為觀測的視角問題,許冥沒法看清那兩道人影的正臉,但從體型和氣質來看,其中一個似乎好像真的有可能是蘭鐸……
不過冷靜下來一想,如果真是蘭鐸,那裝扮似乎也能理解。畢竟這怪談的基礎要求就是,要盡可能地貼近郭舒藝的形象……但為什麼是黃色裙子?
她還以為對方會比較喜歡粉的。
畢竟托她買新抹布和圍裙的時候,都是挑的粉的。
懷著這樣的疑問,許冥強定下心神,閉起眼睛,再次將左手按在了蘭鐸的工牌記錄上。
眼中所見再次變幻,觀測的視角也再次打開。許冥這回沒再管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只專注觀察著那道穿著黃裙的人影,終於確定,對方正是蘭鐸。
跟著,毫不猶豫地收回視線。許冥再次睜眼,略一遲疑,用左手拿起筆,開始吃力地往蘭鐸的工牌記錄上寫字。
*
同一時間。
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一個荒涼的廢棄小公園內。野蠻生長的綠化帶後面。
至少兩米長的、大狗般的黑色影子嗚嗚咽咽地趴在地上,兩腿直直向後,兩隻前爪則抱在鼻子上,被迫張大著嘴。外翻的可怖利齒上,猶穿著那個破舊的行李箱;蘭鐸站在旁邊,正在試著幫它拔,然而稍微用點力,大狗就開始嗚嗚嗚地叫,甚至慫慫地往後挪。
搞得蘭鐸一點辦法都沒有。
田毅亮則沉默地站在旁邊,幫拎著蘭鐸那把寶貝陽傘,視線時不時落在正插在箱上靜靜放光的漂亮短劍,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道:
「你這個……寵物,不是可以變小的嗎?
「你讓它再變回之前那個大小,不就可以直接把箱子弄下來了嗎?」
「沒法變小。」蘭鐸聞言,卻是頭也不回,「身上掛著別的東西,就沒法變小。」
田毅亮:「……」
意思是我現在想要去拔劍也不行咯?
他疲憊地推了下墨鏡,目光掃過正因為蘭鐸動作又開始連連後退的「大狗」,不知第幾次在心裡暗嘆口氣。
行吧,看上去是真不行。
「抱歉。你再等等。」似是察覺到他微帶怨念的目光,蘭鐸趕緊道,「這個箱子正好卡住了,它害怕不讓我弄……我盡快把這它取下來。」
「……沒事。不急。我的劍不急著用。」田毅亮說著,抬頭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不過你最好是還是快點,或者想辦法把這大狗藏起來。這公園外面像是個學校,等放學了,可能會有學生路過這裡。」
這麼詭異古怪的大狗,一旦被人發現,必定引來關注。讓與這大狗在一起的他倆,搞不好會因此被人懷疑郭舒藝的身份。
經他這麼一提,蘭鐸也更有些急了。俯身再次研究起怎麼將那行李箱弄下來,研究的同時,內心又不由再次湧上一陣陣荒謬。
——天曉得,當時在游樂場裡,他只是在意識到打不贏對方後,果斷選擇了逃而已。誰能想到這箱子就卡得那麼緊,得到他指令的「大狗」猛地向外一拔,沒有把自己的牙從箱子裡拔出來,反倒將整個箱子,從對面怪物的脖子上拔了下來……
反正蘭鐸是沒想到。所以他傻了。
那隻大狗也傻了。腦袋上忽然涼風吹拂的怪物同樣傻了。
唯一沒傻的,只有站在衛生間裡觀戰的田毅亮。
恰好此時傳點已經開啟,他立刻揚聲向蘭鐸示意。蘭鐸猛地回神,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逃跑的同時拖家帶口,他帶著狗狗帶著箱箱帶著劍。
當然,沒忘捎走許冥送的折疊傘。
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那樣烏泱泱地全塞進了一個小隔間裡。兩個男人本來就佔空間,為了確保隔間門能順利關上,那「大狗」都被迫站成了香腸型,插在箱上的短劍隨它的動作不斷亂動,沒能收掉怪物的人頭,反倒差點割了田毅亮自己的喉……
還好,千鈞一髮之際,蘭鐸總算手速爆發,愣是鎖上了已經鼓到變形的隔間門。
再之後,他們就一起來到了這裡。
一座沒什麼人在小公園。
也幸虧沒什麼人。不然這種令人費解的隊伍構成和集體造型,真的很難解釋。
保險起見,蘭鐸他們還是躲到了有一定遮蔽能力的綠化帶後面。趁著這會兒沒人,抓緊解決起了行李箱的問題。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亂動……我又不會把牙給你拽下來。你到底在怕什麼?」
在又一次拔箱失敗,蘭鐸終是忍不住,在「大狗」的鼻子上輕輕拍了下。後者發出一聲細微的嗚咽,再次趴回了地上。蘭鐸搖了搖頭,正要再有動作,卻感到胸口忽然傳來一陣明顯的暖意——
似是意識到什麼,他趕緊低頭,從領口拽出了怪談拆遷辦的工牌。
低頭看了一會兒後,又見他臉色微微一變,驀地抬頭向上望去,跟著又飛快抬手,整理起凌亂的假髮,想了想,又迅速與趴在地上的「大狗」拉開距離,還不斷沖著對方擺手。
「退遠些,再退遠些。」田毅亮聽到他對那「大狗」道,「別讓她看到你,這樣子太難看了。」
「?」田毅亮好奇看了過來,「誰?」
「我主……」蘭鐸話說一半,頓了一下,似是在遲疑要不要說實話。頓了幾秒,開始生硬地圓話,「我萬能的主。」
田毅亮:「……?」
那又是誰,閻王爺?
蘭鐸卻沒再進一步解釋,只飛快整理了下儀容儀表,旋即便撿起了放在旁邊的折疊傘,朝田毅亮低聲說了句「有事」,便轉身匆匆離開,往不遠處的衛生間走去。
而幾乎就在他離開的瞬間,趴在地上的「大狗」像是明白了什麼,再次嗚了一聲。明明方才還死活不願讓蘭鐸動它牙,這會兒卻主動開始搖頭晃腦地扒拉起來,扒拉一陣,發現自己實在沒法弄下,又開始拱旁邊的田毅亮,催促著他趕緊幫自己處理。
田毅亮被它拱得身體一晃一晃,不得已只能收回遠眺的目光;另一邊,蘭鐸終於趕到了衛生間附近,卻沒進去,而是繞到了建築後方的一個小角落,深吸口氣,再次拿起了那張工牌。
只見工牌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已然多出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蘭鐸按照那文字的指示,將折疊傘小心拿在了左手裡,幾乎就在拿上的瞬間,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輕輕響起。
「喂喂?」許冥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縹緲空靈,語氣裡則帶著些試探,「蘭鐸蘭鐸?聽得到嗎?」
「……」無意識地摸了下脖子上的鈴鐺,蘭鐸唇角微動,同樣在腦海裡輕聲應了一句,「嗯。」
「那就好。」許冥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我第一次用這功能,還擔心出什麼岔子。也幸虧跟進來的是你……」
能夠建議遠程意識交流的前提,是交流雙方身邊各自帶有對方的東西。正好,許冥身邊有蘭鐸給的鈴鐺,蘭鐸身邊則有許冥送的折疊傘,滿足這一條件。
不然這會兒,許冥怕不是還得苦哈哈地繼續用左手在本本上寫字,鬼知道得寫到什麼時候。
「總之你記得,交流期間折疊傘不要脫手。」保險起見,許冥對蘭鐸又囑咐了遍,「而且只能左手拿,別忘了。」
蘭鐸聽到這話,卻是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左手?為什麼是左手?
「你右手怎麼了嗎?」
「……?」民宿內,坐回床上的許冥明顯一怔,顯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問起這個,頓了兩秒才道,「不是,主要是不方便?」
「是受傷了嗎?」蘭鐸眉頭蹙得更緊。
許冥:「……」
「好了讓我們言歸正傳吧。」再次沉默片刻,許冥果斷選擇結束了這個話題,「這技能是要耗我體力的,所以我們還是快點切入正題……你那邊大概是個什麼情況?進來後都遇到了什麼?和我好好說說。」
「……」聽她這麼說,蘭鐸也配合地沒再多問,只快速講起了自己這邊的情況。許冥安靜聽著,邊聽邊記,聽到最後,卻是又一次陷入靜默。
「也就是說,你們在遊樂場裡見到的那個怪物,它的脖子上也有玫瑰紋身……」
許冥無意識地在腦海裡重復起這個事實,在得到蘭鐸的再次肯定後,不由閉起了眼睛。
遊樂場,同樣曾在郭舒藝案件中出現的場景。同樣位置的玫瑰紋身,大郭身上也有一個。
兩個事實,讓自己的猜測再次得到了論證,許冥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似是察覺到她的消沉,蘭鐸本能地抬頭朝上看去,儘管他知道,自己什麼都看不到:「冥冥?你還好嗎?」
「……沒事。」許冥深深吐出口氣,再次睜開眼睛,也沒在意蘭鐸的稱呼問題,只繼續道,「那再談談那個大力除草的人吧。聽你的意思,他應該是對這裡有些了解的……」
「嗯。」蘭鐸點頭,「可他並不是很願意分享情報。」
「不,他和你說的已經挺多了。」民宿內的許冥抿唇,「但這些,還不夠……」
「這樣,蘭鐸。」
停頓片刻,許冥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腦海裡響起:「接下去,你按我說的做。記住,折疊傘千萬別鬆開。」
……
同一時間。
綠化帶後面。
「啪」的一聲,死死嵌在「大狗」牙齒間的行李箱終於被拔了下來。田毅亮低頭看看那沾了不少涎水的箱子表面,心情復雜地推了下墨鏡。
就不太懂,蘭鐸是怎麼折騰了那麼久的。
而就在他低頭,準備將自己的短劍也拔出來的時候,不遠處的腳步聲響起。蘭鐸終於回來了。
剛剛還在愉快甩頭的「大狗」一個激靈,巨大的身形飛快坍塌萎縮,轉眼便縮成了小小的形狀——不過它顯然沒發揮好,把自己搞成了一隻小熊貓尾巴的博美。偏偏自己還沒注意到,快樂地對著天空搖了好幾秒尾巴後才反應過來,趕緊往地上一趴,將整條尾巴都藏在了身體底下。
田毅亮在旁邊沉默地看著,想想還是將湧到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轉頭看向走回來的蘭鐸。
「怎麼,和你萬能的主交流完了?」他向蘭鐸打趣地開口,顯然早就看出這話只是蘭鐸瞎掰的藉口。
不料蘭鐸聞言,卻是認真點了點頭。
田毅亮:「……?」
跟著就見蘭鐸直直走到他的跟前,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田先生。」蘭鐸正色道,「事已至此,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了。」
「……」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蘭鐸表情的感染,田毅亮盡管莫名其妙,卻也跟著正了神色。甚至身體都站直了一些:「談什麼?」
「談談之後的事。」蘭鐸道,「我想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光靠傳點移動,實際沒有任何意義。所有的世界都是怪談的一部分,我們只是在從怪談的一角,傳到另一角。」
「再在傳點相關的線索上折騰,只是浪費時間。如果想要真正掌握離開這個怪談的方式,我們必須另起一種思路。」
「……」
蘭鐸說得認真,田毅亮看向他的目光,卻漸漸帶上了幾分古怪:「……你怎麼會突然想到問這個?」
「因為現在的關鍵就是這個。」蘭鐸持續認真,「你該不會真的認為,傳點對人類是有益的吧?」
「……我沒這麼說過。」田毅亮再次打量一番蘭鐸,斟酌著開口,「我只是很驚訝你居然這麼快就跳到了這個層面。」
「……」蘭鐸似是噎了一下,表情顯出幾分古怪。過了會兒,才聽他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田毅亮:「?」啊?
「哦不對,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蘭鐸頓了一下,趕緊修正,旋即恢復滿臉認真,「而我們,剛才至少三分鐘沒見了。」
「這麼長的時間,就算產生一些變化,也是很合理的。」
田毅亮:……
「嘶,行吧。算你有理。」閉眼呼出口氣,他還真的放棄糾纏這個問題,「至於你說的那個什麼離開思路……抱歉,我還真沒有。」
伸手將墨鏡拉下些許,他透過墨鏡的上方看向蘭鐸,目光裡再度帶上了幾分審視:「老實說,我還以為你們有呢。」
這是實話。他是真以為拆遷辦是有備而來,只是這個準備,沒備在蘭鐸的腦子裡。
蘭鐸聽了,卻是再次一梗。不過很快,就聽他輕聲開口:
「有……確實是有。但那個方法,僅適用於我們拆遷辦內部。
「如果這個怪談區域有其他活人在的話,我們沒法幫助她們離開。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我們來到這裡的理由。」
「活人?」田毅亮聞言,卻是微微挑了挑眉。
隨即輕輕嗤了一聲。
「如果是擔心這方面的話,你們可以先把心收收了。」田毅亮道,「整個怪談區域,目前能稱得上是活人的,估計就我一個——哦對,如果你那個同事也是活人的話,那就是兩個。」
「而我,既然敢進來,肯定有我自己的準備。用不著你們操心。」
「?」蘭鐸奇怪地看過來,「可萬一有人誤入……」
「正常的人類不會誤入。它也很久沒人誤入。」田毅亮道,「所以,管好你們自己就行。」
……?
他這話說得篤定,蘭鐸聽著,卻是微微蹙起了眉。
——連帶著遠在民宿的許冥,亦跟著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
陸月靈這會兒又去外面晃悠了,房間裡就許冥一人。她左手緊緊抓著蘭鐸給的那枚小鈴鐺,腦海中不斷復現著方才借由蘭鐸耳朵聽到的回答,神情漸漸凝重。
……沒有活人。
田毅亮這話說得非常肯定,顯然是掌握了相關的信息。另一方面,他這句話,也進一步證明了許冥之前的猜想——
大郭也好,邦妮也好。說得大膽點,這個怪談區域裡,除了他們之外,所有頂著「郭舒藝」之名的人……
早都已經死了。
用那些業內人的話來說,也就是「蒲公英」——那種早就已經死了,卻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人。
不,也不確切。換個角度來說,她們似乎也算是胡楊。畢竟互助盒裡的那些信息,確實是她們懷著幫助的念頭,一點點挖掘整理分享出來的……
就是不知道,是所有的死人都對應著一個待在他處的怪物,還是只有其中一部分是如此?這種現象又是如何產生的,這個怪談的域主到底想做什麼,又為什麼會扯上郭舒藝……
許冥大腦飛快轉動,為了節省體力,又一下朝後躺回了床上,旋即閉眼,再次放任自己的思緒向下沉去,一直沉到另一人的意識之中——
「田先生。」她在蘭鐸的腦海裡再次開口,盡可能將話說得慢些,以確保蘭鐸能夠跟上並正確復述,「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你真的認為我們還有可能獨善其身嗎?」
「……」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田毅亮的表情卻再次一頓。
目光也隨之再次掃來。
許冥這會兒正分享著蘭鐸的五感,自然也沒錯過他的這一點微小變化。意識到這話有效,她忙打起精神,繼續道:
「郭舒藝的變化,我相信你也是很清楚的。不,說不定你比我們更清楚。
「原有的平衡已經被打破,如果放著不管,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就是因為知道會更糟糕,所以我才來到這裡。」尚未說完,卻聽田毅亮突然開口。
這還是他第一次打斷了她的話——或者說,打斷蘭鐸的話。
「可你就那麼確定,你的辦法一定有效嗎?」許冥卻沒有絲毫停頓,緊跟著又問道,「如果沒有呢?後續的結果、風險、補救,你真的都想好了嗎?」
「……」
話音剛落,便見田毅亮再次頓住。
許冥沒有放過這進一步的變化,暗鬆口氣的同時,又再次領著蘭鐸出聲:
「田先生,實不相瞞,針對這個怪談,我們也有自己的處理方案。但說真的,直到我們進來之前,這個方案都還在不停地被拎出來討論、修正,直到現在,我們都不敢說心裡有底。
「我們不敢保證我們的方案一定有效。因為這個怪談,和別的怪談都不一樣,沒有現成的模板可以參考,一切只能靠摸索和嘗試。
「它很特別,也很哀傷。它是拆遷辦非常重視、希望能夠好好處理的對象。
「而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雙方合力,互通有無,並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定還能將我們的方案各自完善……你覺得呢?」
「……」田毅亮沒有說話。
他只微微動了動唇角,又默默將墨鏡推回了原位。似是陷入了久久的思索。
這一回,許冥沒再出聲。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她相信對方會有自己的判斷。
倒是給她當了半天話筒的蘭鐸,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所以,主任。這個怪談的變化,到底是指什麼?」
「?」許冥卻是不加掩飾地在他腦海了「嗯」了一聲,似是覺得他這話問得奇怪,「我怎麼知道?我才剛進來啊。」
蘭鐸:「……」
「那他的方法又是……?」他默了下,又試探地問道。
「不知道啊。」許冥理所當然,「我第一次見他,我怎麼知道。」
「……那我們的方案……」蘭鐸語氣裡終於帶上了些飄忽的弧度。
「以後會有的。」許冥在意識裡安慰他,「當然,具體會不會有,還得看那位大力除草的先生願意和我們說多少……」
許冥說的是實話。
對這個怪談,她才來多久,能知道啥。
無非就是靠著一點自己揣摩出的狀況、再加上從蘭鐸那兒問到的東西,說一點模棱兩可但很有氣勢的話而已。
「……」
這下,蘭鐸也沉默了。
怎麼說,雖然對許冥的作風已經比較熟悉,但在某些時候,還真的是需要再適應一下。
而就在此時,對面的田毅亮,似是終於拿定了主意。
「我可以和你們分享情報。」他抬眼看向蘭鐸,語氣終於也帶上了幾分嚴肅,「但我有三點要求。」
「你提。」許冥立刻道,「我們盡可能滿足。」
田毅亮深深看了說話的蘭鐸一眼,伸手將墨鏡推到了腦袋頂上:
「第一,接下去我與你們分享的內容,有部分可說是我們單位的內部機密。我希望你們能夠答應保密,盡量不向外傳播。如果後續有提交報告之類的需要,能先和我說一聲。可能後續還需要你們補一個保密協議。」
「嗯。」蘭鐸當即在許冥的指揮下,大力點頭,「沒問題。這種情況都理解的。我們這邊可能也會有類似需求,到時也需要你配合下。」
「行。」田毅亮呼出口氣,繼續道,「那第二——在這次交流後,如果無法得出更好的解決方案,或是沒有得到讓我滿意的結果,我將繼續按照原有的方案行動。希望拆遷辦方面,不要加以干涉。」
「可以,這點我們答應。」蘭鐸毫不猶豫地再次點頭,「那第三呢?」
「第三……」
田毅亮再一次、深深地看了蘭鐸一眼。
而後抬手,一巴掌糊上了自己的眼睛。
「看這小子這樣說話真的好怪。那位不知名的拆遷辦同志,能別再讓他當傳聲筒了嗎?可以的話,我想和你直接進行交流。」
條件反射又想點頭的蘭鐸:「好……?」
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3:53 PM
第六十一章 連環殺人案(十七)
……
果然。
不同於蘭鐸的呆怔,遠在民宿裡的許冥聽著田毅亮的話,卻是忍不住抬手捂了下眼,在心裡暗嘆出聲。
她就知道……之前看田毅亮的眼神,她就覺得這事可能瞞不過去。為了將這事遮掩過去,還特意用了一次「紙袍權威」,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為二級依據,試圖建立一條規則,讓蘭鐸的表現變得合理……
現在看來,很遺憾,這個法子並沒有成功。
「……主任?」蘭鐸在意識裡謹慎地發問,「這事你看……」
許冥揉了揉額角,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先跟他道歉,說之前不是有意瞞他。再和他說沒辦法,我只能借由你和他交流。」
蘭鐸依言復述。田毅亮看上去有些失望,倒也沒什麼異議,只多問了一句:「那不知這位,該如何稱呼?」
許冥:「……」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這問題說難不難,許冥卻沒急著回答,而是先在腦子裡飛快拉了張單子:
——已知,對方已經和安心園藝的人接觸過。而安心園藝認識的是實習生顧銘;另外對方也已經知道許主任的存在,並且很有可能知曉主任的名字就是許冥。
而這兩個身份,無論哪個用在這裡都是不適合的——顧銘的身份太低,一個實習生,卻能主導一個項目,還能讓一個正式工當傳話筒,這顯然很不合常理;但直接用「許主任」的身份也很冒險。這個身份太高,如果之後的情報交流中自己有露怯,很容易就被看出來……
「襲明。」電光石火間,許冥已經拿定了主意,借著蘭鐸的嘴冷靜開口,「拆遷辦中級業務員,襲明。」
「中級……」田毅亮咂摸了一下這個詞,微微點頭,順勢拍了下裙子,直接坐在地上,「席地而坐的『席』嗎?這個姓很少見。」
「襲人的襲。明白的明。工作用的花名而已。」許冥飛快道,「田先生,我們可以直接進入正題了嗎?」
「可以啊,沒問題。」田毅亮立刻道,輕輕吐出口氣,「但這事太長了,一時還真不知從哪兒說起……不如從你們先開始吧。」
「摸個底,你們對這個怪談,大概了解多少?」
許冥:「……」
很好,又是一個靈魂質問。
許冥閉了閉眼,再次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目前為止所有的線索和猜測。略一沉吟,覺著這事還是不能交太細。
「坦白講,不是很多。甚至有些東西,是等我們這次進來才知道的。」又是短暫的思索,她斟酌著開口,「畢竟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我們之前都無法接觸到……只能根據有限的情報做出推測。」
田毅亮微微挑眉:「無法接觸到?」
「拆遷辦過去只和怪談打交道。現實不是我們的主營範圍。」許冥硬著頭皮,說得有些磕絆,好在蘭鐸表情一直沒什麼變化,語氣也依照她的囑咐,始終保持著鎮定:
「不管是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之前也從未有過交流。你們的內部消息,我們自然無法接觸到。」
許冥說著,心跳不由微微加快。
畢竟這話,多少帶有賭的成分——
從之前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那個神出鬼沒的連環殺手,很可能就是當初持有規則書卻選擇潛逃的「玩家」之一。若是如此,追捕過程必然會有兩個人類組織參與。另一方面,這倆組織的存在本身就是保密的,相關案子的信息也跟著保密,似乎也挺合理。
……當然,就算猜錯了。這話也還有的圓。就算那個連環殺手只是普通人類,這起案子本身已經成為怪談的一部分,這也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大力除草既然出手解決這事,之前肯定也有做過相關的調查,這部分調查內容,當然也能算是一種「內部信息」。
就看田毅亮如何去理解了。不過再由著他繼續追問,許冥覺得自己遲早得兜不住,還是得找機會趕緊把問題甩回去才行。
好消息是,田毅亮聽完這話,並沒有繼續追問,面上反而顯出幾分沉吟。許冥借著蘭鐸的雙眼仔細觀察著,頓了頓,又道:「實際上,從那個凶手犯案開始,我們就有在關注他。只是當時被攪亂的怪談太多,很難顧及到面面俱到……畢竟那段時間,相信你也知道。」
「確實。」田毅亮認同地嘆氣,「那是最亂的時候。」
「不然的話,或許……唉。」
見他連著嘆氣兩次,許冥估摸著,這下應該是穩了,趕緊道:「等我們騰出心神,再去關注起這起案子時,情況已經發展到了令人費解的地步,中間又錯失了很多信息,導致我們一直沒能把握住狀況。
「後面雖然察覺到這個怪談的存在,但因為它的特殊性,也一直不確定該如何對待。直到現在。」
「原來如此。」田毅亮微微頷首,跟著抿了抿唇,似是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般再次呼出口氣。
「也難怪你們會把握不住狀況。」他輕聲道,「在高頻犯案的那段時間裡,那混賬一直都躲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們也一度錯失他的蹤跡。」
混賬……許冥在心裡重復著這個詞。
所以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果然還是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跟著又覺得有些奇怪:「世界?那是什麼意思?」
「空間、結界、小天地,差不多就這個意思。」田毅亮道,目光卻掃向了四周,語氣帶上了幾分微妙,「不過他自己不這麼稱呼。」
「他堅持那是一個怪談。
「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怪談。」
*
按照田毅亮的說法,那起連環案實際從一開始,就被判定為持有規則書的人類犯案。最開始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都有參與調查,但因為那段時間的事情實在太多,安心園藝的人力逐漸抽調,事情最終交由大力除草負責,協助警方行動。
當然,事多人少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那起連環案的凶手,本身就出身大力除草。
「高材生,原來是搞場景建模的。因為機緣巧合擁有了自己的規則書,就被招進了我們單位。平常不怎麼出外勤,只負責根據他人收集的資料進行研究。」田毅亮淡淡道,「『玩家』事件爆發後,他還在單位裡留了一陣子。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見了,當時還有人擔心,他是不是被別的『玩家』當經驗包宰了。」
事實證明,他們想太多。
那家伙沒被別人當經驗包。他只是出去,想找自己的「經驗包」。
「你的意思是……他殺人是為了『根』?」許冥嘴角情不自禁地繃起。
「不全是。」田毅亮說著,話語卻突然一轉,「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當時會讓他負責幕後的研究工作嗎?」
「?」許冥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一懵,尚未回答,便聽田毅亮自顧自道:「因為他規則書裡的能力。」
「他規則書裡只熔了一個根。那個根讓他可以製造自己的小空間,並根據獲得的情報,在裡面進行場景模擬——對於經常需要外出冒險的外勤人員來說,這個能力很實用,很適合用來訓練和復盤。」
「嗯……」許冥下意識地應著,任由蘭鐸盡職地將這句感嘆詞也翻譯出去。聯繫起田毅亮之前的話語,她又猛地反應過來:「等等,你之前說,他認為自己有一個怪談,難不成——」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田毅亮神情復雜地點頭,「他殺人,不僅僅是為了根。」
「更是為了替他自己,打造一個怪談。」
——至今田毅亮都無法理解,那混賬是怎麼冒出如此荒謬的想法的。
不過單位裡有專門的分析師曾做過側寫,推測是凶手進行過多次的怪談場景模擬之後,對怪談和自我的認知都出現了一定的扭曲,再加上受到「玩家」這種思想的影響,從而催生出了這種可怕的念頭。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動手去做了。而且近乎成功。
——怎樣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怪談?
或者說,怎樣的怪談,才能衍生出一個合格的怪談區域?
最關鍵的,是要有根,以及在根的基礎上,擴展出的、有一定範圍的詭異領域,既與現實相接,又獨立於現實之外,自帶無形的邊界,能將不受歡迎的人,通通拒絕在外。
而這兩點,他都已經滿足了。他有規則書,還有依靠規則書構建出來的小小空間。接下去要想的,就是如何將這個空間填滿而已。
於是,進一步的計劃出現了。
在外,要有名頭。要有一個聳人聽聞、且流傳甚廣的都市傳說作為基底,無人在意的平淡故事,是當不起「怪談」的名頭的;在內,則要有門面。要有真正的怪物充填在怪談區域的內部,受限於規則,臣服於規則,在規則的約束下,成為規則的維護者和執行人。
於是他創造出連環殺人案,在明明有能力隱藏屍體的情況下,還是選擇將屍首分割拋掉,生生打造出了一起駭人聽聞的都市傳說;至於那些死去的女生,但凡有靈魂留存的,則都被與他的規則書綁定,留在了他的空間之中。
「綁定……」許冥眉頭已經擰得很深,眉心都隱隱作痛。她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顯得清晰,「是怎麼個綁定法?」
「具體不清楚,應該是他規則書能力的衍生。據他的口述,他讓她們『留在了噩夢之中』。」田毅亮輕聲道,「你應該也有看到吧?各個小世界中的生存規則,其中最為核心的一部分,應當就是他的手筆。」
最為核心的一部分……
許冥眉心蹙得更緊,某些糟糕的聯想,幾乎是瞬間湧入了腦海。
——每個世界都有的,那反復出現的「不要理她」。
以及一旦違反規則,就必然出現的怪物。
就是這一部分嗎?那用來困住她們的噩夢,同時又成了驅動她們的規則。規則不可違反,噩夢也無法解除,二者交織,就成了一個難以打破的囚籠。
「……然後呢?」不知過了多久,許冥終於再次擠出聲音。
「然後他就按照自己的計劃,一邊殺人、一邊『優化』著自己的空間。不知是什麼原理,他的規則書在那段時間居然還升級了,空間延展,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怪談區域……」
田毅亮說到這兒,忽然頓了下。再次開口時,語氣卻帶上了幾分微妙:「直到他選中了郭舒藝,並殺了她。」
「但同時,他也低估了郭舒藝。」
那個凶手殺人的人選,其實是有講究的。
專挑女生下手,一方面是因為這部分人群確實較為容易得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莫名相信著一種說法,認為這種年輕女孩死後,會比別人更容易獲得根,而且是強大的根。
沒人知道他從哪兒聽到的這種說法,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賭對了。
郭舒藝確實獲得了根,而且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根。
「別問我她的根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田毅亮不知第幾次嘆息,「我只知道,那女孩很厲害,也很不容易。」
網傳的郭舒藝的筆記裡,曾記述過她的一次逃亡,不少人認為那其實是虛構的,因為太理想,而且矛盾很多;田毅亮也說不清這事是不是真的,但他可以確定,至少郭舒藝留下筆記這事,是完全真實的。
只是和外面人所知道的不一樣。郭舒藝的筆記,大部分,都是在她死後留下的。
「她死之後,成了死人,同樣被那混賬綁在了規則書上,成為了填充怪談的一份子。」田毅亮道,「但她一直很清醒,也很聰明。她隱瞞著自己持有根的事實,一邊設法讓自己保持理智,一邊想著擺脫現狀的方法……」
「然後,有一天,她成功了。」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成功的。就像沒人知道她的具體能力一樣。等到大力除草這邊終於注意到這個古怪的怪談區域,距離那凶手銷聲匿跡已經過去了十幾個月。
注意到的契機也很巧。郭舒藝生前曾被關過的那個工廠,正是這個空間和現實的交界之一。
這個空間和現實意外產生了部分交融,導致原本存放在空間內的筆記,出現在了現實之中,又被人發現——後續的發展,就和網傳的版本差不多了。
警方根據這些筆記鎖定了凶手;協助調查的大力除草則順著這些筆記,摸到了和現實交融的怪談區域。他們設法送人進來查探,找了很久,沒有遇到任何一個女孩的亡靈,卻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指引著,順利找到了那個殺人的混賬。
那時的他看上去卻已經十分狼狽,瘋瘋癲癲、不成人樣,看到他們的瞬間就尖叫、逃竄,像是看到了什麼再可怕不過的東西;等到終於被制住,稍稍冷靜之後,又在不斷說著「帶我走」。
他瘋掉了。
「郭舒藝設法反制了他,奪走了他的規則書,吸收了裡面的根,也搶走了空間的控制權。跟著就把他一直關在這裡,直到外面的人到來。」田毅亮輕輕道,「現在想想,那些筆記會出現在現實,可能也是她故意為之。她就是想把外面的調查人員引進來。」
遺憾的是,已經瘋掉的凶手,可以被帶出去繩之以法。那些被困在怪談裡的女孩兒,卻沒那麼容易擺脫噩夢的束縛。
「我們當時也想過幫她們進行後續的處理,可溝通起來非常困難。其她的女孩兒都不見蹤影,所有的規則都被隱藏。費了很大的勁,才總算和郭舒藝建立了聯繫,但她出現後,只問了兩個問題。
「一個是,『他會死嗎?』。
「另一個是,『你們能救我嗎?』。」
第一個問題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那個混賬,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毋庸置疑。
令人為難的,是第二個問題。
其實很多死人在遇到業內人士的時候,都會問這個問題。他們有的是尚未搞清自己已死的事實,有的則是仍懷著一線希望,覺得自己既然還有意識,說不定就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而大力除草對此也有做過專門的培訓,而培訓的第一條內容就是——不要給任何存在,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
所以面對郭舒藝的詢問,他們非常遺憾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再之後呢?」許冥輕聲問道。
「再之後,她就離開了。」田毅亮道,「沒再和我們做任何交流,也沒再搭理我們。我們的人出去移交凶手,以及提交報告,再回來時,卻發現怎麼都進不去這個怪談了。」
無法進去,自然也無法再次嘗試溝通。如何處理這個封閉的怪談,成為了大力除草接下去要面對的問題。
當時有兩個主張。一是繼續嘗試進入,並在進入後盡快採取措施,讓那些女孩的亡靈和根解綁,再進行安置,最理想的狀況,就是郭舒藝自願交出那枚根,讓這個已經成型的怪談自行消失;第二,就是讓它繼續存在,同時在外部也施加一定的約束,同時從外部對這個怪談進行持續性的觀測,若是任何異常,再採取新的措施。
「施加約束?」許冥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表述,不由有些好奇,「意思是從外部將怪談封住嗎?」
「差不多。」田毅亮點頭,「大力除草內,恰好有員工能提供這樣的能力。相當於在怪談外面,貼一張長期的封條。」
「這麼方便。」許冥這下是真的震驚了。有這東西的話,等於只要知道怪談的所在,就能隔絕外人的進入,那能規避多少風險!
田毅亮聽了她的感嘆,卻是嗤地笑了一聲:「方便?我們還覺得雞肋呢。
「那個封條的生效是有條件的。只有在怪談區域的域主本身希望怪談封閉的時候,它才能將怪談封起來。一旦域主改變主意,希望怪談開放,那道封條就會逐漸失效。」
田毅亮說著,抬起的嘴角又漸漸凝住:「這也是為什麼我會來到這裡。」
……?
許冥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封條,開始失效了?」
回應她的,是田毅亮一個無奈的點頭。
「封條在溶解,這個怪談又漸漸開始和現實接壤。還好,目前的效果還留著一些,能夠阻擋住迷路的活人——但死人,可就攔不住了。」
能夠阻擋活人……許冥默默品著這幾個字,心情突然有些復雜。
那我算啥?活死人?
……不過仔細一想,本來通靈體質就是很容易跨過邊界的那一類,跨過一條半死不活的封條似乎也不奇怪……
許冥暗自琢磨著,跟著又覺得有些奇怪。再聯繫一下蘭鐸之前向她復述的田毅亮的話,內心忽然有了些不妙的預感:
「等等,你說的死人,指的又是……」
「那些生前聽說過連環案,並在死後受到吸引,本能趕來的死人。」田毅亮道,「就像奔赴其他怪談的種子一樣。」
「……」
類似的說法,許冥也曾從別人那裡聽過。生前聽說過怪談的活人,死後有概率會成為對應怪談的「種子」,本能地前往怪談之中。而在這個過程中,和他產生過接觸的活人,則也有可能會被一併拉到怪談裡。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一死一送吧……
許冥腦海中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個冷笑話,旋即便將它甩到旁邊,再次將注意力轉向田毅亮:「我理解種子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說的『死人』,具體指那些?各個場景裡的路人嗎?」
「當然不是。他們根本不算人,只是模擬出來的東西。」田毅亮說著,忽然反問一句,「話說回來,你現在已經過了哪幾個世界?」
這個問題沒有撒謊的必要。許冥直接道:「學校。電影院。還有民宿。」
雖然電影院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是陸月靈過的。但雲過也是過麼。
「原來如此。」田毅亮再次點頭,「那你應該也有所了解才對。學校也好、電影院也好,這兩個場景,都和連環案沒什麼關係。」
確實。許冥在心裡點頭,她之前也有奇怪這點。
旋即反應過來:「你是說,這兩個地點對應的怪物和女孩,都是封條溶解後被吸引過來的死人?」
這話一出,田毅亮卻是有些詫異地抬了抬眼。
隨即又一聲輕笑:
「知道每個地點的怪物都和另外的女孩相對應。看來你所了解的,確實比我想像的多。」
許冥:「……」
實不相瞞,這已經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而且在你開口之前,我實際都還一直沒確認這事……
許冥默了一下,在心裡充滿感激地給田毅亮先生鞠了個躬。
再一思索,又覺出些不對。
「可按你之前的說法,只有在域主想開的情況下,封條才會逐漸消失。也就是說,大概率是郭舒藝改了主意,想要開放怪談區域。」
借著蘭鐸的口,許冥喃喃開口:「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老實說,之前我也一直不敢確定。」田毅亮卻道,「直到我確認,這個怪談正在吸引外面的死人。而且這個怪談本身,也正變得更完善、更廣闊、更有有攻擊性,甚至以前被隱藏的規則,都被再次放出……」
「這並不是個好跡象。你懂我意思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4:14 PM
第六十二章 連環殺人案(十八)
怪談會吸引死人,這向來被視作怪談的進化標誌之一。
而人類研究者普遍認為,這種吸引,是基於怪談本身的需求的。就像花朵吸引蜂蝶是為了傳播花粉一樣,怪談吸引死人,則是為了吞噬和生長。死人也好、活人也好,一旦被吞噬,就會成為怪談的養料,促使著怪談進一步擴張。
當然,這只是目前人類對怪談運行邏輯的推測。但就算這個推測不正確,當前怪談的情況也已十分令人不安。封條的消融是不可逆的,而一旦完全失效,必然會有活人跟隨死人來到這裡——更糟糕的是,這個怪談已經變得和其它怪談一樣,沒有明確的逃生路線,且充斥著稍不注意就會致死的規則。
普通人來到這裡,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許冥試著猜測,「郭舒藝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和她好好說,也許她能將怪談再次關上……」
「我試過。」田毅亮卻道,「我進入這裡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設法找到郭舒藝並溝通,但並不成功。也試過其他途徑……但當前怪談的狀況,你也清楚。」
所有女孩兒的靈魂都被分成了兩部分。擁有人性的一部分在各個世界中流轉逃亡,記憶缺失,無法交流;依舊是怪物的那一部分更是理智全無。他甚至還試過直接將真相告知遇到的女孩,以獲得交流的機會,然而事實卻是,在他道出真相的那一剎,那個原本只會待在廁所中的怪物便會突然出現,抹去和他交流的女孩,並直接對他展開追殺……
「……?」
許冥一怔,趕緊借著蘭鐸的口發問:「抹去?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田毅亮道,「具體的運作我不清楚。但觸犯了衛生間規則的女孩,似乎大部分都會落得這個下場。
「被郭舒藝追殺、抹去。過了一段時間後,又帶著全新的記憶,被再次投放到怪談之中,將自己當做誤入的新人,重新開始逃亡……」
「……等等。」許冥再度頓住,甚至因為他的發言而有些糊塗,「這又關郭舒藝什麼事?你剛才說的不是……」
話未說完,她忽然反應過來。一陣可怕的涼意,忽然就順著背脊竄了上來:「……你的意思是,廁所裡的那個,就是郭舒藝??」
「不然呢?」田毅亮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甚至覺得她問得有些奇怪,「你沒見過衛生間裡的那個怪物嗎?只要仔細觀察,不難看出來吧。」
許冥:……
就是沒見過啊!
雖然跟它照過面也懟過臉,但就是沒見過啊!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可以解釋了。為什麼那個衛生間怪物出現時,總會帶來近似於域主的壓迫感……
因為她就是郭舒藝。而郭舒藝就是現在的域主。
「我……沒有直接接觸過她。」短暫的沉默後,許冥艱難地給自己找了句補,「每次都正好避開,沒有正面見過。」
「那就難怪了。」田毅亮聳肩,「難怪你之前的態度那麼樂觀。」
許冥:……?
「如果你真正見過她就會理解,為什麼我說和她『無法溝通』了。」田毅亮一字一頓,「我不知道你對當初那起連環案到底了解多少……但郭舒藝現在的模樣,和當初那個頻頻犯案的凶手,幾乎一模一樣。」
這不單單是比喻。而是一種直觀的視覺感受。
幾乎一模一樣的服裝、一模一樣的氣場……區別只在於,那凶手頻頻行凶時還是人類,用的是斧子和尖刀,郭舒藝則演化出長長的尖爪,抓過牆壁時會留下深深的、駭人的痕跡。
也正是這個現象,讓田毅亮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測。
封條的溶解,是來源於郭舒藝認知的改變。而這種改變,源於她自己的迷失。
「想要在死亡的衝擊後長久保持理智,本就是一件艱難的事情。更別提她還要慢慢地消化凶手留下的根……」田毅亮緩緩道,「我猜想,她原本是希望把這個怪談,布置得更好的。」
所以才會在原有場景的基礎上,又模擬出那麼多東西。快樂的行人、無憂無慮的學生、負責可靠的老師和保安……費了那麼多工夫,構建出那麼似模似樣的世界,又將怪談內其他女孩的靈魂都分離出來,給她們一個額外的機會,忘記一切,重新再來。
但很顯然,她並沒能支撐得太久。或許是因為死亡本身的浸染,又或許是因為根上殘留的影響,她迷失了。
「迷失的結果,就是扭曲。」田毅亮沉聲,「所以這個怪談內的一切都那麼混亂。她給了那些女孩無憂的身份,卻又克制不住地用自己怪物的一面去追殺她們。明明模擬出了近乎真實的世界,卻又讓它和凶手構建的規則融合在一起,放出了已經隱藏的死亡規則,還搭出了更苛刻的生存條件……」
只要死亡的路人人數達到三個,當前場景內的怪物就可以擺脫規則亂殺。田毅亮確定在原來的怪談中絕沒有類似的規則,畢竟那個時候這裡連「路人」都沒有。
可隨著這種苛刻死亡規則一起出現的,卻還有全新的傳點規則和互助盒。製造絕望,又給人一線希望。
正常運作的怪談,從它運行的邏輯和規則,是可以猜出規則構建者的目的的。但這裡不行。一切都是矛盾的,一切都已經亂了。
有序在變為無序,克制在變為失控。照這個趨勢下去,這裡終將變成一個真正的怪談。
以人為食的怪談。
「……難怪。」
許冥再次沉默。而且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過了半晌,蘭鐸才聽到她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難怪他之前會和你說那些話。」
「?」蘭鐸還沒反應過來,「哪些?」
「死人、胡楊、失序後爆炸的星星。」許冥輕聲道。蘭鐸有時眼神清澈得過分,但記憶力還是挺好的,和許冥轉述情況時事無巨細,都有提到。
……再聯繫下田毅亮的某些觀點和行為,許冥更是心下一沉。
她好像猜到,田毅亮,或者說大力除草,打算如何處理這個怪談了。
就像是呼應著她的想法,田毅亮也在此時再度開口:「話說回來,貴司原本是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的?我希望我的情報,能對你們有所幫助。」
「……」又是簡短的沉默。許冥斟酌了好一會兒,方在咚咚的心跳聲中,再次掌控自己的聲音,「原本是考慮,通過修改部分規則的方式,幫助這個怪談找回平衡和秩序。現在看來,這個方案確實有繼續完善的必要……」
「但不論如何,我們都認為,直接抹殺域主,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沒想田毅亮聽到這話,卻是微微挑了挑眉,片刻後,緩緩抬手,又將墨鏡架回了鼻梁上,仰頭再次看了過來,嘴角微抽,語氣復雜,「……你,認真的?」
「??」許冥又是一愣,什麼認真的?
我是在警告你啊。你這副「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的奇怪語氣又是怎麼回事?
「不是,你等我緩緩……」田毅亮抬手扶額,又過一會兒,才再次開口,語氣裡莫名帶上了幾分感嘆,「安心園藝的人曾告訴我,拆遷辦的作風挺狂野的。我原來還沒感受,現在看來,還真是……」
「修改規則。抹殺域主。你們拆遷辦行動的目標,都定得那麼牛……高大上的嗎?」田毅亮說到最後一個詞時,還停頓了一下。顯然是臨時又挑了個更加文雅的表達。
許冥聽著,卻是愈發傻了。
不是,我是以為你……合著還是我想多了?
遠在民宿的許冥茫然蹙眉,頓了會兒才道:「我以為你們也是相同的思路。」
「可不敢。」田毅亮無辜抬手,「我們充其量就是想著如何盡可能地減少怪談內怪物的數量。可不敢和域主叫板。」
不過目前看來,這個思路顯然也不可行——那些分散在各個小世界內的怪物,似也受著某種力量的保護,根本無法對它們造成有效傷害。
「至於修改規則……我沒研究過這方面,也不確定可不可行。但根據我的經驗,如果是想要修改核心規則的話,這難度比起刺殺域主,只高不低。」
田毅亮說著,視線隔著墨鏡朝蘭鐸望過來:「對於怪談內部的情況,我能說的也已經都和你們說了。我是真的好奇,你們接下去,打算怎麼做?」
許冥:「……」
「具體方案,還需要再完善一下。」頓了一下,許冥借著蘭鐸的口,故作鎮定道,「如果有進展的話,會及時和你分享。」
「田先生,那你呢?」許冥問道。
她不信田毅亮只有一種「刺殺怪物」這一種方案。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在交流的一開始,他根本沒必要強調,「如果商量不出結果,他依然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幹」這一條。
畢竟早在游樂園的時候,這條路都被證明是行不通的了。
田毅亮聞言,卻是低低一笑。伸手扶了下墨鏡,停了會兒才道:「和你們一樣,我們也有備用方案。
「我的規則書能給我隱身的能力,而根據我們的預測,這個怪談的『根』,大概率就存放在郭舒藝遇害的地方,也就是那個廢棄工廠裡。我已經盡可能地收集了各個世界的傳點信息,接下去,我會盡力嘗試傳到那個廢棄工廠所在的世界,再設法潛進去,將裡面的根毀掉。」
他輕輕聳肩:「畢竟,郭舒藝本體一般都在其他世界的衛生間晃悠,盯得沒那麼牢。而且,破壞一個沒有意識的根,總比直面一個沒有理智的域主要好,對吧?」
……這個倒是。
許冥回憶了一下自己前兩次怪談經歷,暗自認同地點了點頭。
「而就像之前說的,既然這次交流並不能給出一個更好的對策,那我仍會按照原定的計劃行動。」田毅亮說著,拍拍裙子,站起了身,「也希望拆遷辦看在都是同行的份上,能盡量配合一下。我這邊目前並沒有這個世界的傳點信息,如果你們找到相關的線索,希望可以及時分享。」
「……沒問題。」許冥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只不知為何,內心仍浮著些微妙的不安。
然而這場談話,似乎確實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目前確實沒法再進一步商量出什麼思路,另一方面,自己這邊套到的情報,也已經夠多了。
許冥念頭轉了幾轉,終究還是和蘭鐸說了一聲,暫時切斷了遠程了聯繫。幾乎就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強烈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上來,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卸了螺絲,連動一下指頭,都十分費力。
遠程聯繫需要付出的體力,居然這麼實在?
還好,是後付費模式。至少不會讓她忽悠到一半就掉線……
許冥默默想著,餘光忽然瞥見個熟悉的身影。微微轉動腦袋,正對上陸月靈眨巴眨巴的大眼。
「你沒事吧?」不知何時又回到房間的陸月靈輕聲道,目光略顯擔憂,「我剛一進來就看到你躺在這兒,叫你都不理,還滿頭大汗的……」
「沒事。只是在打遠程電話。」許冥艱難應了一聲,想想又多問了句,「對了,那個廁所裡的怪物,你見過嗎?」
「?」陸月靈不解地看她一眼,似是覺得她問得奇怪,「當然見過啊。在學校的時候,你每次去撩它,我不都跟著嗎?」
撩……許冥被這神奇的措辭噎了一下,跟著又問道:「那在你的眼裡,她是什麼樣的?」
「什麼樣……就,蠻嚇人的啊。」陸月靈認真回憶,「身上穿著很大的外套,衣服裡面填得很臃腫。袖子和褲腿都有些長,袖口空空的,褲腿拖在地上,從袖子裡面伸出來的指甲尖尖的,像刀一樣……」
「臉呢?」許冥問道。
「看不到啊。」陸月靈道,「都被繃帶遮住了。不過看著挺顯小。」
許冥:「能看得出性別嗎?」
陸月靈:「……能吧?它有留長頭髮。」
那難怪了。
許冥再次閉眼。
對於那個凶手的形象,其實她沒研究過,只在網上看到過,據說身材高大。但小臉和過大的衣物。這倆特徵卻分明屬於身材偏小的人。
更別提還有長髮……難怪田毅亮會認為,那是做凶手裝扮的郭舒藝。
問題是,真的是嗎?
就算真的是她,一切的變化,背後的原因,真的就像田毅亮猜測的那樣嗎?
許冥不敢斷言。卻也真的沒那個力氣繼續思考了。
洶湧的睏意隨著疲憊一起翻上來,很快就包裹住了她全部的意識。她張口還想再對陸月靈叮囑些什麼,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幾聲小小的囁嚅。
「什麼?」陸月靈沒聽清楚,耳朵湊過去,「什麼開門?」
「……不要開門。」許冥用盡最後的清醒甩下這一句,意識終究沉進了無垠的睡夢之中。
——與此同時,另一邊。
送走了許冥,蘭鐸這邊似乎也受到了小小的影響,動作顯出了幾分遲緩。田毅亮也沒管它,自顧自走向旁邊的行李箱,努力了幾下,終於成功將那把鑲著寶石的短劍拔了下來。
蘭鐸正抱著許冥給的折疊傘,安靜坐在花壇邊沿發呆。聽到動靜,抬眸看了過來,視線很快便落到了那把短劍上。
「很奇特的氣息。」他輕輕道,「根的衍生物?」
「嗯。」田毅亮沒有否認,「向我們單位的顧問要的。」
蘭鐸:「……?」
能產出武器的規則書?
蘭鐸有些驚訝地想著,又看了那把短劍一眼。似是意識到他在想什麼,田毅亮直起身體,又補充了一句:「不是活人,是異化根。」
蘭鐸:「……」
蘭鐸沒說話。眼神中的驚訝卻更重了一些。
看得田毅亮一頭霧水。
「幹嘛這副表情。你們單位不也有雇傭死人和異化根嗎?」他奇怪道,「而且你不也……算了,也搞不清你到底是什麼。」
他是真摸不清蘭鐸的身份。既像是死人,又像是異化根。保險起見,還是沒繼續說下去。
相比起單純的死人,異化根的三觀往往更加奇葩,也沒啥道德善惡觀念,整體而言,更像是區別於人類的異族。好消息是,它們的思維雖然清奇,卻很穩定,而且能力效果往往比較直接,只要能在利益方面達成一致,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光是大力除草,據他所知,安心園藝也有長期合作的異化根,主要負責提供怪談線索啥的,屬於情報類援助。
而他們單位合作的異化根,則更偏向武力支援——像他這把短劍,就是費了好大勁才從對方那兒「借」到的。
「……」蘭鐸眨了眨眼,目光再次掃過那柄短劍,「它能做什麼?」
「可以直接攻擊靈體,也能用來對付異化根和怪物。」田毅亮道,「不過使用次數有限制。而且一旦成功使用,就需要付出代價。倒在劍下的存在越『重』,我需要付出的代價也越大。」
「聽上去很危險。」蘭鐸如實發表意見,順手將湊上來的小狗攬進了懷裡,「那如果你按照計劃,破壞了這個怪談區域的根呢?」
「……不清楚。」田毅亮說著,再次抬起墨鏡,視線抬高,最終落在了不遠處的學校上。迎著霞光,隱隱可見那燙在樓體上的學校大名,閃閃發亮。
「可能會被直接掏乾吧。」他輕聲道。
「?」蘭鐸沒聽清楚他的話,「什麼?」
「算了,沒什麼。」田毅亮搖搖頭,收回目光,又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天色,「真怪,都這時候了,怎麼這學校還不放學?」
「可能是封閉式學校吧。」蘭鐸道。他記得許冥以前和他說過,說她小時候住的地方有個很厲害的中學,就是封閉式的。每週只會在週五的時候打開校門,放學生回家。
「封閉式……」田毅亮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若有所思地點頭,「對,有可能。還沒到週五。」
說完,便低下頭,又繼續研究起手裡那柄短劍來。
半張臉掩在暮光投下的陰影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另一邊。遙遠的民宿內。
不知睡了多久,許冥終於緩緩睜眼。
經過休息的身體,像是重啟的機器,開始緩慢運轉,大腦卻還有些昏昏沉沉。
房間裡的燈光已被換成了溫和的夜燈模式,顯得有些昏暗。她透過窗簾外的天色大概估算了下時間,感覺應是天剛濛濛亮的時候。
我到底是睡了多久……
許冥暗自詫異著,努力爬起身,伸手打算把燈光調亮。剛有動作,卻聽吱呀一聲響——
她動作一頓。
緩緩轉頭,卻見原本關好的櫃子,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一條縫。
縫隙的後面,是一隻正在向外窺探的、亮晶晶的眼睛。
許冥:「……」
閉眼深吸口氣,她一手緩緩伸向藏在枕下的規則書,一邊盡可能平靜地開口:「陸月靈?」
櫃子裡的眼睛:「……」
櫃門又外往推了些許。陸月靈揪著裙擺,垂著腦袋從裡面爬出來。懷裡還抱著民宿提供的大枕頭。
……居然還真是。
許冥重重吐出口氣,順手又把規則書給塞了回去——天知道,她差點就要搬出三十個阿焦和對方對轟了。
……雖然不一定轟得過。但至少氣勢上,是不輸的。
「你有事嗎?」許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額頭,「不是你們都那麼喜歡鑽櫃子裡……」
「有安全感。」陸月靈小聲道。
許冥:「……」哈?
「我不太想去我那個房間睡了。」陸月靈低頭開始揪袖口上的蕾絲,「我房間裡有髒東西。」
就在今晚,她又聽見了那陣砰砰的錘門聲。這回她聽清楚了——那錘門聲,確實是來自門內的。
也就是說,有什麼東西,正和她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還在不斷地從裡面敲著門,想要出去……
沒意識到這點時還好。一旦意識到這點,她就控制不住地頭皮發麻。連頭髮都被嚇到飛起來。
於是她趕緊抱著枕頭,跑來許冥房間了。因為知道許冥在休息,還特意放輕了動作。
許冥:「……所以你怎麼過來的?」
「我知道不能開門。」陸月靈認真道,「所以我用頭髮攀著牆過來的。」
許冥:「……我鎖窗了。」
「我知道。」陸月靈道,「但很好開嘛。」
那種半月鎖,設法將一絲頭髮探進窗戶內,然後把鎖撥下來就行了。特別方便。
許冥:……
無奈再次扶額,她默默腦補了一下大晚上,一道穿裙子的身影用頭髮沿著民宿外牆爬來爬去的樣子,一時竟說不清這和在房間裡錘門的怪物比起來,哪個更可怕。
「行吧。」她閉了閉眼,伸手將燈調亮了些,向後靠在了床頭,「那你繼續在這兒睡吧。你要到床上來嗎?櫃子挺擠的吧。」
「不用不用。」陸月靈趕緊搖頭擺手。
「沒事。」許冥只當她是怕影響到自己,當即道,「反正空間也夠。過來吧。」
「不是空間的事。」不想陸月靈卻道,「我試過了。睡床上能聽見有人敲牆壁。床底下還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嚇人的。」
說完還帶點敬重的看過來:「這麼響的聲音,你居然還能睡那麼好,也是蠻厲害的。」
許冥:「……」
我倒覺得作為一個持有根的重量級靈魂,你謹慎得有些過分了。
「不是,你在蝴蝶大廈的時候,不是還挺勇的嗎?」許冥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偏了偏頭,「我記得你當時還幹翻了小怪來著?」
「那時候不一樣嘛。已經在那兒待了一陣了,熟悉了情況。而且我不支棱起來,薄荷怎麼辦?」陸月靈說著,慢慢走到床沿坐下,「而且老實說,那個時候,我其實也不是特別知道怕。」
許冥:「?怎麼說?」
「我也不知怎麼說。感覺就是比起害怕,有其他更強烈的情緒在腦袋裡竄吧。我也說不清,可能是在生氣,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埋怨。」陸月靈偏了偏頭,輕聲道,「很混亂,又很上頭。不怕和你說,在最上頭的時候,我甚至想過,乾脆不要管薄荷了,隨便她吧。憑什麼她還活著,我卻死了啊。」
「……」許冥表情一頓,有些詫異地看了過去。陸月靈見狀,卻是一樂:「幹嘛,嚇到了?」
「不是。」許冥搖了搖頭,「只是有點驚訝。完全看不出來你還有過這種想法。」
「我自己也搞不清,反正就是在某個時候,那種情緒就會一直湧、一直湧上來。相關的記憶在腦海裡反反復復地播放,像是漩渦一樣。」陸月靈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當時我和薄荷都快被關在密室裡,是我推了一把,薄荷才出去的?」
「……嗯。」許冥點了點頭,「你說過。」
陸月靈:「那我有沒有告訴你,當時離門更近的人,其實是我?」
許冥:「……」
微微吸了口氣,她不由坐直了身體:「所以,你當時……」
「如果我當時不管薄荷,活下來的那個人就是我。」陸月靈緩緩收回目光,「就那種,只差一點點就能得救的感覺,你知道嗎?太難受了,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難受。」
陸月靈搖了搖頭,一手支在了膝蓋上,單手托住了下巴:「那種感覺,就像是陷進了沼澤一樣。如果不是當時薄荷一直堅持來找我說話,我沒準現在還陷在那種情緒裡,也說不定。」
難受、痛苦、憤怒、怨恨……相比起來,害怕真的不算什麼事了。
許冥聽著這話,卻是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
「還差一點就得救……」她喃喃著這句話,隱隱覺得腦海中有什麼無聲飄過,卻又難以抓住。
「?」陸月靈不解地看她一眼,見許冥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也沒再管。想了想,又好奇道:「對了,你白天不是說去找那個狗男人問情報嗎?問到什麼有用的沒啊?」
狗男人……許冥再次因為陸月靈的奇妙措辭而沉默,想了想,還是友情提示了下,盡量別使用這種充滿歧義的詞匯。
跟著便大致將今天交流的狀況和她說了下,說完沒忍住,深深嘆出口氣。
「……也就是說,是郭舒藝黑化了,導致了這一切?」陸月靈試圖消化聽到的內容。許冥聞言,趕緊擺手:
「不不不,根源是那個連環案的凶手。郭舒藝是接管了這個怪談區域,只是目前來看,好像出了什麼岔子……」
「那你打算怎麼辦?」陸月靈道,「和那個什麼除草的一樣,去搶郭舒藝的根嗎?」
在許冥家待著的這段時間,她也沒少和鯨脂人嘮嗑,尤其是在拿到工牌後,聊得更嗨。對於許冥搶完宏強搶蝴蝶的往事,也算有所耳聞。
所以在陸月靈看來,這事不還挺好解決的——大力除草的要找根,那我們也去找不就好了?我們專業還更對口呢。
許冥卻是誒了一聲,抿了抿唇:「倒不是怎麼辦的問題……
「我拿不定的是,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大力除草那邊給的信息以及結論,似乎也說得過去,但她總覺得,有些過於主觀臆斷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是真正的專業人士,所以判斷問題,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流程和模板,什麼現象對應什麼本質,都已有了公式。
可許冥總覺得,這個怪談,它那麼特別,僅僅只是憑現象去猜,靠經驗去推,可能反而會錯過些什麼。
「問題是,這種時候,除了根據現象去猜,也沒別的辦法了吧?」陸月靈微微偏頭,「想要獲得更準確的答案,就只有去找郭舒藝本人問。那我們也找不到啊。」
許冥:「……」
表情再度出現些微的凝滯,片刻後,她騰地坐起了身。
「你說得有道理。」她猛地抬頭看向陸月靈,方才還有些昏沉的大腦,忽然就變得無比清醒,「我們不能光憑現象去猜!」
陸月靈:「……」不,我沒這麼說過。
「麻煩你聽話不要只聽半句好嗎?」望著不知為何,莫名有些興奮的許冥,她忍不住挑了挑眉,「還是說,你真的已經想到了什麼辦法,可以直接去找郭舒藝?」
「完全沒有。」許冥毫不猶豫地說著,反手便從枕頭下掏出了規則書,又從床頭櫃上拿了筆,開始飛快在本子上劃動起來,「但我想到了一個差不多的方法。」
陸月靈:「?」
許冥卻沒立刻回答,而是低頭繼續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著。沒多久,便見又一張空白工牌,出現在了床鋪上。
許冥撿起那張工牌,小心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名字,跟著又把那工牌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邦妮是否告訴過你,但小郭她們曾提醒過我一件事。」她邊調整著脖子上的工牌,邊對陸月靈道,「她們說,不要沉浸在郭舒藝這個身份中。一旦沉進去,人可能會變得奇怪……」
更重要的是,腦子裡還會出現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所以那些記憶到底屬於誰?
許冥無法確定,但她迫切地希望,那些記憶,就屬於郭舒藝。
「呃……」陸月靈終於跟上了她的思路,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一言難盡,「你該不會是想……」
「不要用『你』來稱呼我。」許冥認真糾正,再次向床頭靠去,露出胸口正寫著「郭舒藝」三個字的工牌。
「從現在起,叫我郭舒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4:30 PM
第六十三章 連環殺人案(十九)
「呃……」陸月靈略顯茫然地看著許冥的動作,仍有些沒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剛才可能沒聽清。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從現在起,我要當郭舒藝。」許冥認真地說著,兩手交疊在胸口,閉眼安穩靠下。頓了幾秒,卻又騰地坐了起來,再次拿出規則書,開始費勁地在本子上描畫。
很快,又產出粗糙的空白工牌一枚。她簡單在上面寫上自己名字的縮寫,又將工牌交給陸月靈。
「等等幫我觀察下狀況。如果我看上去很不對勁,就把工牌換成這張。」
許冥認真囑咐著,見陸月靈點頭,當即又躺了回去,口中開始喃喃自語:
「在怪談拆遷辦,工牌就是身份的證明。人的身份應與工牌上的名字保持一致……
「也就是說,我是郭舒藝,郭舒藝是我。我是郭舒藝……」
類似的語句重復了幾遍,跟著就見許冥突兀地皺起眉頭。片刻之後,再無聲音。
看得旁邊的陸月靈嘆為觀止,連雙眼都微微瞪大。
「我去!」她低聲說著,俯身小心觀察著許冥的表情,「我就知道這家伙會做法!」
「……並不會,謝謝。」
閉著眼睛的許冥喃喃開口。
陸月靈被嚇得瞬間直起身體,頓了會兒才道:「原來你醒著啊!」
她還以為許冥又睡過去了。
「沒呢。」許冥輕聲應了句,眼睛卻仍是閉著的,「我只是在看記憶。」
陸月靈:「?」
「多出來的記憶。」許冥補充解釋了一句,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小郭說得沒錯。沉浸在這個身份裡以後,確實能多看到一些東西……」
但……還不夠。
她現下多出來的這些,還是太碎片。只有陌生的畫面和附帶的情緒,卻很難再獲得更多信息量。
能不能再多看到一些?
如果我再沉浸一點呢?
再代入一些。再沉浸一點——再繼續強調一遍,我是郭舒藝。
我是郭舒藝。
我是郭舒藝。
我是郭舒藝。
我……
我叫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密閉的小房間裡。門被鎖著,窗戶被釘死。我坐在紙板箱堆成的床鋪上,終於想起來,我為何在這裡。
對,我被綁架了。
我得記住這點,我已經被困在這裡,三……還是四天?反正我很餓,人也暈乎乎的。但我知道,我不能睡。
我得設法逃出去。
我俯下身,從紙板箱床鋪的下面,摸出了一個書包。那是我的書包,是隔壁的女生幫我拿回來的——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我第一次和她說話時,她只會貼著牆壁哭。我想和她一起想辦法,可她不理我。
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想。但當時的我無計可施,我身上除了衣服,什麼都沒有,不僅是書包,連裝在口袋裡的鑰匙都被綁架犯拿走了。我沒辦法。
大概就是昨天的時候,隔壁的女生終於不哭了。我好奇貼上牆壁,想聽聽她的情況,卻聽到她問我,有沒有想到出去的辦法。我想了想,和她說大概有,前提是我能拿到我的書包。
我沒有騙她。我的包裡有水、有我串珠子的塑膠繩,還有我從爸爸實驗室偷拿出來的鈉。我覺得這些東西肯定有用的。
那女生「哦」了一聲,沒再和我說話。我知道是我異想天開,也沒再說話。
可就在今早——從窗縫裡的光線來看,我認為應該是早上,她突然敲了敲牆壁,讓我去看牆角。
在那裡,我看到了我的書包。
說真的,我當時都傻了。我完全想不到她是怎麼辦到的。我問她,她也沒回答,只說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你……抓緊點吧。」
這是她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不論我再怎麼敲牆壁,都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這有點詭異。準確來說,是特別詭異。可這種時候,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像隔壁的女生說的,我得抓緊時間——那個綁架犯每天都會打開一扇門,跟著就會聽到一個女生的尖叫。根據距離推算,今天就會輪到我了。
咦,等等。那昨天,隔壁的門就應該已經打開過了……可我隔壁的女生……誒?咦?
不不不別想了,收回思路收回思路。現在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逃出去。
還好,我拿回了我的書包。能用的機關我早在腦海中模擬了無數遍,接下去要做的只是布置和等待而已——
等待著那扇門打開的時候。等待著它的到來。
……門開了。它來了。
接下去的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彷佛是在做夢。機關觸動的聲音、鈉燃燒的聲音、金屬門被我用力關上的聲音。我大腦幾乎都反應不過來,只是本能地不斷後退、不斷後退,然後在某個瞬間,轉身往外跑。
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我隔壁的房間。門是開著的,裡面空蕩蕩,地上是已經乾涸的血。
本就在狂跳的心臟瞬間漏了一拍,可我不敢細想,也沒空細想,只抓緊時間,盡可能地往外跑去。
等到跑出車間的大門,我終於明確了我現在的所在。這看上去像是一間沒人要的工廠。外面正在下大雨,雨點敲在露天擺放的生鏽金屬上,乒乓作響。
我不敢停、完全不敢停,哪怕摔跤了也在拼命往前跑。我跑出了那個廠區,跑到了外面的水泥路,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
大概百米外,有一個公交站台。一輛車才剛剛停靠,等車的人在陸續收傘,往車上走。
這種鄉下地方,公交車往往都要好久才有一輛。我不敢耽擱,趕緊大叫起來,邊叫喊邊朝那邊跑了過去——
可跑出沒多遠,我就沒法再過去了。
我的面前像是有一堵牆。一堵透明的牆。它直挺挺地攔在那裡,又厚又硬,沒有邊際。
我沒辦法,只能一邊錘一邊扯著嗓子繼續大叫。可沒有人聽見。沒有人聽見。
他們在上車。已經排到最後兩個人了。我的手像敲在石頭上,掌緣發紅,指節擦掉一塊皮。
看看我。快看看這邊。我就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啊。
最後一個人上車了。車門關上,發出轟轟的聲音。
而我的身後,也傳來了腳步聲。
……為什麼。
明明能得救的。明明就差一點了。
為什麼不看看我。
為什麼不看看我看看我看著我看我救救我快救救我隨便誰都好快來救救我我想活我想活我想被看到啊我……
我叫郭舒藝。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頭的藝。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密閉的小房間裡。我……對,我想起來了,我被綁架了。
我接下去應該、應該……?
我,嗯,我是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咦?
幽閉的空間內,正低頭在書包內翻找的女生動作一頓,微微側過了頭。
她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卻聽不真切,只大概能辨別出一點模糊的發音。
……冥。
……許冥。
……誰是許冥?
她茫然抬眼,看向不斷散出聲音的虛空。
她不知道誰是許冥。意識裡卻像是有什麼,隨著這一聲聲重復的呼喚而開始竄動,如同春醒的幼苗般,竭盡全力破土而出。
她忍不住皺眉,抱住腦袋。本能地想要張口說話,發出的卻是成年女性的聲音。她愕然抬頭,卻見原本牢不可破的房間,此刻卻正瘋狂搖晃,一片片地龜裂崩塌。
「許冥?許冥!」那個聲音更急切了,「誒你還好吧?別嚇我……再這樣我要搧你咯?!」
……別叫了我不是,我是郭舒藝。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冥冥之中的冥!我、我……
我到底是誰?
越思考,思緒越亂,世界崩塌得越來越快。不等她想出一個答案,腳下的地面忽然完全碎裂,整個人登時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
她摔進一片人工湖中。窒息的感覺隨之而來,不遠處有保安的燈光閃過,卻沒人看到湖裡的她。
再下一秒,湖水也片片崩裂。她繼續下墜。摔進了電影院的座椅內。顫抖的手裡握著藥瓶,卻連打開的力氣都沒有,銀幕的光線照亮其他人的側臉,偏偏離她都那麼遠。
哐啷一聲。電影院整個下陷。她跟著再次往下掉去,等到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民宿的房間裡,正在努力去拔鎖上的門鏈,身後是駭人的腳步聲;緊跟著,又是一次下落與轉換,她出現在了封閉的皮箱裡,外面是屬於游樂場的音樂與大笑大叫,任憑她如何努力地將箱子弄出聲音,似乎都沒有人聽到……
不斷地反復。不斷地下墜。所在的場景不斷地變換。
經歷的都是不同的場景,相似的情緒卻在一層層堆疊。
直至最後,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有站在了那間工廠裡。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這回站在房間的外面。
套著肥大的外套,過長的褲腿拖在地上,長長的指甲向前戳著,指甲的最前面,掛著一個陌生的女孩。
對方已經昏迷,一點意識都沒有。她呆呆站在原地,大腦仍是一片空白,卻幾乎本能地知道接下去該幹什麼——
她看著自己機械地挪動,將那個女孩放進了疊著紙板箱的小房間。又去另一個房間,找到了很眼熟的書包,放到了女孩旁邊。跟著關上門,在外面麻木地等著,任憑裡面傳來各種擺弄機關的細微聲響。直到這聲音結束了,方起身,再次推門進去……
機關被觸發。自己被困住。女孩跑了出去。
她也不急,就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著。等到差不多了,才拖著腳步追出去,一直追到公交站附近的水泥路上——
正好看到那女孩掠過公交站,逐漸跑遠的身影。
她也不追,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一直浸泡在痛苦裡的心,這才稍稍開心了一些。
像是一個一直在吃藥的人,終於吃到了一點點糖。
但這快樂太短暫了——幾乎就在那女孩背影消失的剎那,那種甜絲絲的感覺,亦瞬間退了下去。
……不夠。
這個念頭幾乎是自然而然湧了上來。
不夠,還不夠。我還想要更多的……得再去抓更多的……
「許冥?!許冥!」
焦急的呼喊又一次響起,只是這回,那聲音裡明顯還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鈴鈴鈴鈴!」
急促的搖鈴聲如閃電般掠過腦海,許冥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感謝老天,你可算醒了!」旁邊守著的陸月靈登時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等等,我都死了,我是不是該感謝閻王爺?」
許冥:「……」
紛亂的記憶還在她腦子裡亂竄,搞得她連吐槽的心情都沒有。她兩手撐著床,小心坐起,愣是緩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從那些痛苦且凌亂的畫面中抽離出來。
「所以,剛才那鈴聲到底怎麼回事?」她揉著額頭,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前。果然,寫著「郭舒藝」的工牌已經被換掉了。
「哦,就這個嘛!」陸月靈立刻拎起個東西給她看——一根長長的頭髮,上面繫著個小鈴鐺。
頭髮是陸月靈給的。鈴鐺是蘭鐸資助的。至於這個法子,則是陸月靈根據許冥之前釣怪物的機關簡化而來的。
「當時你不是就用這個,把自己弄醒的嗎?我尋思著,可能這鈴鐺本身也有什麼特殊功能呢,就晃著試試。」陸月靈道,「還好,居然真的有用。我真機智。」
天曉得,她當時看到許冥那彷佛鬼上身一般的狀態時,人都傻了。趕緊按照囑咐給她換了工牌,卻沒什麼用,試著拍了她兩巴掌,也沒法將人叫醒。
要不是這鈴鐺正好有效,再下一秒,她就要考慮給人潑水了。
許冥:「……」
「總、總之謝謝。」許冥默了片刻,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仍有些沙啞,「這次是我托大了。多虧了你。不然真不知道會怎樣……」
陸月靈:「……」
「不客氣。」她盯著許冥的臉,有些遲疑地說了一句,又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不過,你也沒必要感動到哭吧?」
「?」許冥一怔,趕緊摸了下自己的臉。果然摸到了一點水跡。
「還是被嚇的?」陸月靈猜測,再次坐到了床邊,「你剛才是在看郭舒藝的記憶吧?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許冥:「……」
「我看到了,她們的噩夢。」頓了幾秒,才聽許冥輕聲道,「你說得對,那種差一點就能得救的感覺,真的太折磨人了。」
更折磨的是,因為被困在了規則構建的噩夢中,這種痛苦的感覺,更是無從排解,只能一直一直延續下去。
「?什麼意思?」陸月靈不由坐直了身體,「你搞清郭舒藝為什麼黑化了?」
「……她沒有黑化。」許冥抿了抿唇,卻道,「至少現在沒有。」
陸月靈不解皺眉:「可她不是一直在衛生間裡追殺其他人……」
「是有追捕,可她沒有殺人。」許冥呼出口氣,「我全看到了。」
那段記憶的最後一段,分明就是屬於怪物郭舒藝的——她實際並未像田毅亮所說的,「抹去」任何人。她只是帶走了她們。
讓她們扮演郭舒藝,自己扮演那個綁架犯。重新上演一遍自己當初的逃亡,目送著別人扮演的自己「逃出去」,以此來獲得短暫的快樂。然後轉身,再去抓其他的人,再次重復這個過程。
而那些跑遠的女孩,實際則又會轉回怪談裡,清空記憶,再次開始在各個世界的逃亡,躲避怪物,尋找傳點,依靠著小小的互助盒,盡可能地幫著彼此「活下去」。
直到被怪物「殺死」,重新再來,又或是被郭舒藝帶走,進行一次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扮演游戲。
一圈一圈,最終構成一個無解的循環。
「……好繞。」陸月靈微微張開嘴,連頭髮都忍不住掛出問號的形狀,「可郭舒藝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清楚。」許冥搖頭,「可我猜,或許和你之前差不多吧。」
因為「差一點就能得救」的認知痛苦著,難受著。而這份痛苦,又與其他人的噩夢產生著強烈的共鳴,相似的情緒層層疊疊,最終交織成一條強壯的鎖鏈,全部壓在了郭舒藝的身上,直到把她也壓到承受不住。
她沒法修改前任域主留下的規則。因為她自己,也正身陷相似的噩夢之中。
「……」陸月靈其實還是沒聽懂,但還是很負責地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們或許可以換個思路,來解決這個怪談的問題?」
陸月靈只是順口一問,許冥卻就這麼順著思考了下去,用力擦了下眼睛,再次喃喃出聲:
「這件事其實可以這麼理解。郭舒藝會失控,本質是因為她還待在凶手給她們製造的噩夢之中。如果我們能把她們都從噩夢中解放出來,郭舒藝說不定就會恢復清醒。」
郭舒藝是現在的域主。她如果清醒,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當然,這是在最理想的狀況下。
「那該怎麼做?」陸月靈隨即提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說完又抿了下唇,「你不是說,她最痛苦的,就是當時沒有跑出去嗎?如果我們能去到那個工廠,假裝你是郭舒藝,再跑一次呢?」
「……不一定行。」許冥琢磨了一下,卻搖了搖頭,「如果有用的話,她也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去排相同的劇本了。」
這對郭舒藝而言,只是短暫且虛幻的安慰劑。
「那怎麼辦?」陸月靈偏頭,「又不能直接去晃著她和她說,趕緊醒醒吧。」
「……實際上,我倒是想到個辦法。」許冥想了想,卻道。
語氣不知為何,有點遲疑:「就是……可能有點冒險。」
陸月靈:「?」
「首先,我得確認下,大郭和小郭是否還戴著工牌……」
另一邊,許冥卻像是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深深吐出口氣:「還有,方便的話,麻煩你幫我寫張紙條,放到互助盒裡去。」
「嗯?可以啊。」陸月靈迷迷糊糊,卻還是配合地站起來,「你要寫什麼線索?」
「不是線索,是需求。」許冥卻道,「我希望看到這紙條的人,能幫幫我。」
「不論她們現在在哪兒,我都希望,她們能將她們所在世界的規則,抄一份,分享給我。」
*
許冥是認真的。
對於接下去的事,她其實也只有個模模糊糊的構想,而且是風險很大的構想。但無論如何,想要實現這個構想,就必須盡可能地收集規則。
民宿的規則最方便獲取,可以抄現成的;學校那邊,許冥手機裡有照片存檔。陸月靈對電影院的規則只有大概記憶,滿腦子都是魔性宣傳片,還好這會兒大郭人就在電影院裡,很快就通過工牌交流,提供了準確版規則。
小郭此時正在一間無人的酒吧狗狗祟祟地貓著,接到許冥的信息後,愣是大著膽子又穿過大半間黑咕隆咚的酒吧,找到對應的規則,通過工牌抄給了許冥。
蘭鐸那邊她也問了,據說規則還沒找到,許冥只得先等著。但不管怎樣,知道田毅亮還停留在那個廢棄小公園總是好消息——許冥還特意托蘭鐸給田毅亮帶了個話兒,說他們現在已經有了新思路,讓他耐心一些。
至於其他世界的規則,則只能通過互助盒來進行收集了。
許冥將自己的需求寫在紙上,為了避免信息被改,專門加上了「怪談拆遷辦」的落款,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互助盒裡。等了大約三個小時,盒子裡還真多出了一張寫有陌生世界規則的小紙條;又過兩小時後,又多出了兩張。
到最後許冥進行清點時,通過互助盒收集到的規則紙條,竟足足達到了五張。不過其中有三張都是重復的——一張同樣是遊樂園的規則,另外兩張則寫著一模一樣的內容,只是紙上的字跡各不相同。許冥猜測,多半是有好心人看到自己的需求和她人提供的規則後,怕寫著規則的紙條漂不過來,又特意手抄一份,幫著增加概率。
這樣一來,許冥手頭收集的規則就達到了學校、民宿、電影院、遊樂場、酒吧、小公園、商業街。
不過新的問題很快也隨之而來——首先,就是蘭鐸那邊的規則還欠著;其次,就是她無法確認,自己這邊的規則是否還缺了幾個世界。
像田毅亮曾經提過的「廢棄工廠」,自己這邊就一點信息都沒收集到……這讓許冥略略感到些擔憂。
於是,在整理完手頭的規則後,她很快便再度拿出規則書,又一次嘗試聯繫蘭鐸。
蘭鐸收到工牌上的消息時,正帶著那隻小博美在公園的灌木叢裡翻來找去,試圖找到任何寫有規則的牌子。看到許冥又來問,他面上難得掠過一抹心虛,略一遲疑,卻還是老實將充作信物的傘拿在了手中。
「蘭鐸?」許冥的聲音很快在腦海中響起,「你們那邊的規則,有進展了嗎?」
「……還沒。」蘭鐸微微低下了頭,「抱歉,我還在找。」
「哦……沒事,不用抱歉。」許冥頓了下,很快道,「時間應該還有。」
她現在所在的民宿相對安全,規則都很好應對,不想在學校裡時那麼趕;況且,她現在還只是有些思路而已,並沒有絕對的把握,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布置和思考,因此這份規則也的確沒那麼急。
然而許冥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怪:「不過其他世界的規則都還挺顯眼的。為什麼你們那邊,就好像很難找?」
「不清楚。」蘭鐸如實道,邊說話邊繼續以目光在灌木叢上尋找,「田先生說,可能是因為這本身是個廢棄公園,規則沒有辦法合乎邏輯地嵌入……咦?」
話未說完,視線忽然掃到一張釘在樹上的紙張,趕緊湊了過去。
只見紙張很厚,卻泛黃陳舊,上面是幾行打印出來的黑體字,仔細一看,正是這個公園的相關規則。
「……不,用措辭來看,更像是周邊的街道規則。」許冥借著蘭鐸的雙眼,仔細研究著這張紙上的內容,默記著上面的每一個字,跟著很快便注意到不對勁,「這紙上面有撕扯的痕跡。怎麼感覺像是從哪裡撕下來放在這兒的?」
蘭鐸一看,還真是。再將紙翻過來細細一看,兩人很快又有了新的發現——只見紙的背面,還被用人圓珠筆,淺淺地寫了一行字。
【抱歉,我還是打算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理念不同,不必同行。祝萬事順利。
【田。】
許冥:「……」
所以,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大腦飛快轉動,但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了——這張紙,就是田毅亮放在這裡的。
他早就找到了這個世界的相關規則,卻選擇瞞了下來。直到現在,才讓它帶著自己的留言,出現在蘭鐸面前。
問題是,上面的原定計劃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心中一動,突然湧上些不妙的預感。剛要細問田毅亮此時的狀況,忽聽不遠處有些許說笑聲傳來。
蘭鐸渾身一僵,本能地遮著臉往旁邊的樹後站了站。許冥共享著他的五感,卻一下覺出了些許不對:
「等一下,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女孩子?」
「……嗯。」蘭鐸從樹後悄悄往外看了看,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頸上的鈴鐺,「應該是附近學校的人。她們剛放學。」
「學校?」許冥語氣卻瞬間變得更加微妙,「什麼學校?你調整下視角我看看。」
蘭鐸依言轉出樹後,朝著一個方向揚起腦袋。借著他的雙眼,許冥終於看到,當前這個小公園的不遠處,層層疊疊的樹冠之後,果然立著一棟學校的建築。
完全陌生的建築。燙在樓體上的名字,對許冥來說卻是十分熟悉。
城南一中。城南這邊最好的高中,也是城南唯一的一所市重點。
——而郭舒藝本人,據說就是在城南讀的重點高中。
「……蘭鐸,田毅亮呢?」
短暫的沉默後,許冥終於再次開口,只是這回聲音中明顯帶上了幾分慌亂:「田毅亮他人呢?」
「……他去那個學校了。」蘭鐸被她的語氣感染,盡管不明所以,卻還是跟著加快了語速,「他說這一輪要死的路人很可能就在那些學生中,他想先過去探探情況……」
「……」
大腦瞬間嗡的一聲。如果不是因為這會兒正在和蘭鐸共享五感,許冥怕不是已經一拳頭錘在自己腦門上了。
「探個錘子!」她難得說了句髒話,「他把我們給驢了!」
什麼目的是破壞這個怪談的根,什麼要去工廠但缺少傳點信息……都是假的!
「這是郭舒藝的世界!」許冥飛快道,「他早就知道了,但一直瞞著我們,現在還獨自行動!他肯定想背著你做些什麼,他……」
話未說完,許冥再次頓住。
理念不合。這是田毅亮的用詞。而在他們之前的交流中,明確不合的觀點似乎只有一個——許冥明確說了不希望通過傷害域主的方式來處理怪談,而田毅亮對此似乎持保留態度。
……而這個世界,大概率就是郭舒藝自己的世界。
已知,郭舒藝曾為了其他女孩編織美夢,並分離身份,將她們中仍屬於人類的那一部分投入其中;又已知,因為郭舒藝的失控,每個人都無法進入自己死去的那個世界,且對應死者化為的怪物,也一直停留在那個世界之中,只要違反規則,就一定會出現。
而郭舒藝自己,卻通常是以衛生間怪物的形態出現,在各個衛生間穿梭,不斷將人抓進自己的噩夢之中……因此,許冥從一開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被田毅亮故意隱瞞的事。
郭舒藝本尊,很可能也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半是那個正在衛生間徘徊的怪物,有著域主等級的強大與威壓,根本不可能打過;另一半則處在未知的狀態。目前看來,很可能是和其它世界小boss同等級的怪物——
用蘭鐸的話說,破不了防,但如果能破,完全不難應付。
「要死。」許冥越想越覺得腦門發脹,「他該不會是想要先殺掉這一部分的郭舒藝,再靠這個去對付另一半郭舒藝吧?」
「嗯……」蘭鐸盡力想要回應,但事實上,他從「郭舒藝自己可能也有兩半」之後就沒怎麼聽懂了。
不過有件事他搞明白了,許冥現在很急。
所以他也顧不得別的了,抄起地上嗅來嗅去的小博美,轉身就往學校的方向趕去。
跑出大概百來步,他終於有些回過味兒來,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有些奇怪。
「可如果是靠規則觸發的怪物的話,外人是無法對它造成有效攻擊的。」蘭鐸邊繼續趕路,邊對許冥道,「田先生應該知道這點。」
「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我才慌。」許冥卻道,「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奔著殺郭舒藝去的,可如果是的話,就說明,他肯定已經掌握了絕對能殺死對方的方法。」
不然有遊樂場的經歷在前,他沒必要再挑戰一次不可能。從田毅亮的表現來看,他也不像那種會重蹈覆轍的人。
「……」蘭鐸聽著這話,腳步兀地一頓。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和田毅亮的對話——那個時候,對方曾說,他的短劍是從異化根那裡討來的衍生物,一旦成功使用,就必須付出代價。
……可倘若將這話反著來理解呢?
如果付出代價,就能成功使用。倒在劍下的存在越「重」,他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眉心不由一跳,他趕緊將這事告訴了許冥。許冥聞言亦是「嘶」了一聲,顯是更加感到不妙。
「別告訴我他還打算把自己的命賠進去……」許冥拿頭撞桌子的衝動都有了,「這都叫什麼事。」
無論如何,不能讓田毅亮得手。
幾乎是電光石火間,許冥就拿定了主意。
不論田毅亮是怎麼琢磨出的這個方法,不論這個方法到底有沒有用,她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郭舒藝已經在無法得救的痛苦中沉淪太久了。如果讓她最後看到的東西還是來自他人的刀子,未免太過殘忍。
「總、總之你先去攔他!」許冥努力穩住心神,盡可能快地開口「攔住之後就說他的法子不行,殺了郭舒藝的分體只會導致本體的暴怒,一切只會變得更糟!就這麼說!」
「真的?」蘭鐸驚訝,「你怎麼知道的?好厲害。」
「我不知道!」許冥在他腦袋裡吼,「但總得想個理由攔住他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廢棄公園外的馬路上。兩邊人行道上,可以看見放學的學生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身影如小樹般輕輕搖晃,看到蘭鐸的時候,還會沖他招手,叫他「郭舒藝」。
蘭鐸倉促地應著,提著裙擺盡力往學校的方向趕,同時擔憂:「可萬一他不信我說的話……」
「不信的話你就隨便用什麼方法拖住他。拉仇恨也好威逼利誘也好,反正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就行!」
許冥說完,聲音倏然消失。蘭鐸愣了一下,試著在腦海裡呼喚了兩聲,卻再得不到任何回應。
——另一邊。
切斷了意識連接的許冥猛喘口氣,倏然睜開雙眼。視線落在桌上整齊碼著的一堆規則,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蘭鐸那邊來不來得及攔人。看樣子,不衝一把不行了。
好在方才和蘭鐸的交流並沒有持續太久,雖然有些疲憊,但腦子還能用……許冥默默想著,伸手找了張白紙,叫來了旁邊的陸月靈,讓她幫忙將方才從蘭鐸那兒看到的規則默了下來,也放入了面前的紙條堆中。
跟著閉上眼,又深深吸了口氣。
「?」陸月靈緊張地看著她,「你怎麼了?看上去像是要上刑場一樣。」
「差不多吧。」許冥卻道,將右手上的紗布完全拆了下來。想了想,又把那張寫著郭舒藝名字的工牌拿出來,再次掛在了脖子上。
「!」陸月靈看她這樣,越發緊張:「你又要幹嘛?」
「假裝我是郭舒藝。」許冥抿了抿唇,「說不定可以騙這些規則一下。」
陸月靈:「……所以你騙它們幹啥?」
許冥沒有回答,只一邊默念著「我是域主域主是我」,一邊舉起了筆,從旁邊的紙條堆中抽出一張,低頭小心地將筆尖摁了下去。
右手的傷口尚未癒合。動作間帶著黏連的疼痛。
許冥生怕再次觸動當前民宿中的怪物,特意選的是另一個世界的規則,一筆一劃,寫得謹慎無比。
第一波修改,用的是二重代換。句尾的「不要理她」被輕輕劃去,寫上了另外的四個字。
「救救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靠工牌蹭到了些域主光環,這次的副作用倒沒有很劇烈——只是右手的傷口又裂開了,再次滲出殷紅的血液。
還行,能接受。
許冥再次深吸口氣,緊跟著,又開始下一步地修改——
孩子是自稱。孩子是我。我是郭舒藝。我就是她,也就是說,我是她們。
因此,謹以此為依據,以怪談拆遷辦之名,特作以下修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圍欄內逗留,請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湖中,請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
【請救救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7:20 PM
第六十四章 連環殺人案(二十)
與此同時。
與城南一中相隔不遠的馬路上。
剛剛放學的學生們成群結隊,嬉笑著往前走。田毅亮提著裙擺,逆著人群向前,自帶的短劍被他別在了腰帶的後面,彷佛一個漂亮的小裝飾,
無人在意這個充滿違和感的男人。就算偶爾有人注意,也只會沖他點點頭,喊他一聲「郭舒藝」。田毅亮每次聽到,都會漫不經心地點頭回應,目光卻始終在來往的學生裡面徘徊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若有看到在街道上獨自徘徊的女生,不要理她。】
他在心裡重復著這個世界的死亡規則之一,更加積極地在人群中尋找起來。找了片刻,沒看到想找的人,另一道人影,卻突兀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目光上移,果不其然,對上蘭鐸認真的雙眼。
「……你同事和你聯繫過了?」他微微挑眉,沒費什麼勁就猜到了狀況,「看來她的收集進度比我想像得快。」
蘭鐸卻沒理他,只毫不遲疑地背起許冥之前讓他說的話:
「你的法子不行,殺了郭舒藝的分體只會導致本體的暴怒,一切只會變得更糟。」
田毅亮:「……」
很好,看這樣子,他同事這會兒應該沒在他身上。
這讓田毅亮鬆了口氣。
「你同事讓你這麼說的?她倒是很有腦子。」田毅亮摸了摸鬍茬,輕輕呼出口氣,「只可惜,這理由說服不了我。」
蘭鐸:「……」
「她已經在想辦法了。」頓了一會兒,蘭鐸再次開口,這回卻是純粹得自我發揮,「你可以等等。」
「我沒法再等了。」田毅亮聳肩,「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蘭鐸:「我的同事很厲害,她肯定能解決這次的事……」
「這次解決了,下次呢?」田毅亮卻道,「怪談已經形成。她難道還能把這裡整個拆掉,又或者是把所有的死人都從這個怪談帶走嗎?」
「她們已經和這裡綁定了。只要怪談還在,她們就會一直被綁在這裡。而只要被綁在這裡,她們就永遠得不到安息。
「你之前不是說,你們單位有死人員工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們公司也曾經有過。那些在怪談裡犧牲的同伴,我們想盡辦法把他們帶出來,覺得哪怕是死人的形態,至少他們還在,至少他們的意識還在延續。可你知道這導致了什麼結果嗎?」
要麼是親眼目睹著對方被時間一點點掏空,最後變成空蕩蕩的一層薄殼,什麼都記不得,什麼都沒剩下;要麼就是看著對方因為死亡的侵蝕而日漸痛苦暴躁,最終走向瘋狂。
只有那些持有根的死人,能長久地保持自我,甚至可以幫助其他死人也保持自我。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同伴,在又一次怪談調查中幾乎導致了團滅,給出的理由卻是,他無法遺忘自己的死,也更嫉妒其他人的活。
「……我不確定你們單位,有沒有面對過類似的問題。」
田毅亮深吸口氣,伸手將支在頭頂的墨鏡壓下:「我只能說,不要小看沉澱在死人內心的痛苦,也不要小看它們被痛苦扭曲的心靈。它會把一個好人,變成你做夢都想不到的怪物。」
蘭鐸:「……」
「對不起。」片刻的停頓後,他輕輕道,「讓你想起這些。」
「沒事。」田毅亮卻只再次聳了聳肩,「我只是希望這些案例,能夠讓我們更加地理解彼此而已。」
「順便,再給你一個忠告……」
田毅亮說著,整個人倏然往旁邊一閃,躲閃的同時順勢擰身,一手同時伸出,恰好護住別在腰帶上的短劍。
而幾乎就在他動作的瞬間,一隻小熊貓閃電般從他背後撲了過來,險險從他身側掠過。
「啪」的一聲,小熊貓輕輕落在地上,跟著便在蘭鐸譴責的目光中垂下了耳朵。另一邊,田毅亮則是好好檢查了一下身後的短劍,沒忍住嗤了一聲。
「那個忠告就是,在和人不熟的時候,別讓人知道你有什麼底牌。」
再次將短劍收好,他抬眸看過來:「能想到用寵物來偷,確實是個不錯的思路。只可惜,動腦子實在不是你的強項。
「你也不想想,你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動物沒在,我怎麼可能不留心?」
他說著,還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顯是覺得憑蘭鐸的腦子,能琢磨出個這樣的主意已經很不容易,偏偏還沒派上用場。跟著又見他後退兩步,身形忽然淡去,整個人旋即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最低存在感。他規則書裡的技能。通俗來說,就是隱身。
很單調,但很實用的能力,尤其是配合起他「騙子」的畸變特性,可以說是如虎添翼,需要的代價也適中,不會像旁人那樣動輒斷手斷腳。
但使用起來也有限制——第一是技能的前搖和後搖都很長,不論是開啟還是結束,都要等上許久;第二則是隱身期間,不可以和怪談內的存在進行互動,只能偷偷觀察和傾聽。
這也是為何他之前在這兒找地碰瓷時,一直沒有發動這個技能,不過現在……
暫且顧不上別的了。先設法溜走再說。
田毅亮打定主意,再次後退,悄悄轉身。打算趁著隱身,先把蘭鐸引開;沒想才剛有動作,卻聽身後突然響起一陣騷亂,詫異轉頭,正對上一團不住膨脹的巨大黑影。
……是蘭鐸的那個小寵物。
它又開始變化了。
軀體像是膨脹的氣球,內部卻完全被旋轉的黑影填充。輪廓不斷向外擴展著,轉眼便拔到了一層樓高。
比田毅亮第一次見它時,變得還大。
不過比起巨大的體型,更令人在意卻是它的眼睛——幽深的、泛著渾濁黃光的眼睛,幾乎佔了大半張臉。即使是配在這樣一副軀體上,也顯得大得過分了。
完全凝實的狗頭喘著粗氣低下,蘭鐸這會兒正站在狗頭上。被嚇到的學生們尖叫著四散奔逃,甚至有人開始打電話報警,他卻完全不管不顧,只低頭專注尋找著田毅亮的所在。
……這家伙想幹嘛?
田毅亮卻是糊塗了。他該不會以為,變大大站高高就能更方便地找人?還是他乾脆想讓那大狗用腳盲踩,踩到他就算贏了?
總不至於是為了堵路。這狗雖大,但就一隻,堵也堵不住。
想不明白,索性便不管。田毅亮抿了抿唇,轉身快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卻又聽前方傳來一聲咆哮——
他驚訝抬頭,這才發現,道路的另一端,不知何時,也多出了一大團黑色的影子。
或者說,也多出了一隻大狗。
同樣被黑影包裹,同樣有著巨大到異常的身形,這會兒正守在道路的另一頭。一雙大大的眼睛警覺地四下轉著,眼珠甚至比剛才那隻還大。
不僅如此——
更多的嗚鳴與嚎叫此起彼伏地響起,又有數條黑色影犬從街道兩邊的陰影裡走出,大小不一,卻帶著相似的猙獰,以及大到駭人的黃色眼睛。
田毅亮:「……」
好吧,這回事情變得有些尷尬了。
無法確定這些東西能不能直接嗅到自己,他只能盡可能地壓低呼吸,努力尋找起離開的空隙。就在此時,卻聽蹲在狗頭的蘭鐸再次開口,聲音仍是小小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我的話,但我想說,謝謝你的忠告。還有,我本來就沒想動腦子。」
畢竟他只是個打手。
哦對……還有。
話音落下,蘭鐸忽又想起一事,又猛地直起了身體,面上再次帶上了幾分嚴肅。甚至還清了清嗓子。
跟著就聽他字正腔圓地開口:「我是恁爹。」
田毅亮:「……」
田毅亮:「啊?」
*
同一時間。另一邊。
許冥艱難地控著水筆,勉強完成了第一份規則的修改。放下筆的瞬間,才發現腦門上已都是汗。
她閉了閉眼,似是在感受著什麼,片刻後,重重吐出口氣。圍觀的陸月靈小心探頭,連聲音不覺放低了些許:「怎麼樣?有效果嗎?」
許冥:「……」
她轉頭看了眼陸月靈,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
「……啊?」陸月靈聞言一怔,跟著又見許冥蹙了蹙眉:「但寫完那寫字的時候,我隱隱約約,似乎有聽到什麼聲音。」
陸月靈:「?什麼聲音?」
「不太好描述。」許冥想了想,搖了搖頭,「有點像捏方便麵。」
卡拉卡拉的——或者說像是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嗯?那到底算是有效沒效……」陸月靈微微蹙眉,又看了眼許冥的右手,「要是沒效果,你這手不就白傷了?」
她剛在旁邊,看得清楚。許冥寫那幾個字的時候,右手的傷口分明又嚴重不少。本已長合的傷口又撕裂,裂得比之前還開些。血刺呼啦的樣子,她光是看著就頭暈。
說話的同時,她又給許冥拿來了毛巾。許冥接過按在手上,不知是不是因為流血,整張臉都顯得有些白。
「還行,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她輕聲道,緩了一會兒,才又去摸第二份規則紙,
「而且在我的設想裡,只流血算是比較好的狀況了……
「?所以不好的狀況是……」陸月靈眨了眨眼,下意識問了句。話未說完,卻似忽然注意到什麼,緩緩抬頭,目光看向上方,片刻後,又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許冥冷靜地看著她的表情,無奈地抿唇:「你現在看到的,應該就是了。」
「……」陸月靈被她這話搞得心裡一驚,目光卻仍是定定看著窗外,一時憋不出任何回應。
只見窗外,此時赫然已經鋪滿了紅光——紅光之中,更有一團扭曲的影子,正靜靜趴在窗戶上,翻轉著腦袋,向裡張望。
從許冥的視角,當然是看不到這些。不過從陸月靈的表情,不難猜出現在發生了什麼。
果然……她再次深吸口氣,努力讓有些昏沉的大腦保持清醒。
果然,哪怕假裝自己域主,核心規則也是不能隨便動的。仔細一想,之前鯨脂人也確實提過,哪怕是域主本人,想要修改規則也需付出沉重代價;而旁人一旦擅動,更將引來域主的注意,搞不好還會被追殺。
當然,這個域現任的域主是郭舒藝,許冥不認為她有追殺自己的必要。但那得建立在郭舒藝清醒的狀態下——而且已知,直到目前,郭舒藝都沒能改掉核心規則,說不定這些規則還遵循著第一任域主的設計,強硬的同時還帶著某些自衛機制。
只是之前許冥還抱著些僥幸心理,覺得如果改的不是這個世界的核心規則,或許就不會像之前那樣觸發怪物。但現在看來……
行吧,看來還是太樂觀了。
許冥更加用力地按住傷口,再次重重吐出口氣,開始伸手在規則堆裡翻找。陸月靈目光終於從窗外移開,開始向四周張望,視線不斷掃過門和兩側的牆壁,終於按捺不住地開口:「誒,那接下去怎麼辦?」
許冥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規則紙,提筆就往上塗,努力維持著語氣的平穩:「這樣,我先把這個世界的規則改掉,看能不能產生些直接效果。你先去外面拖一會兒。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壓力有點大,但既然就一個,或許……」
「一個?」不想陸月靈卻是驚訝看了過來,「誰跟你說的就一個?」
……?
在許冥訝然的目光中,她視線再次飛快掃過周圍——窗戶外面,是正趴著的扭曲人影,門的下面,則分明是一雙髒兮兮的女鞋。門板這會兒正被敲得砰砰作響,同樣被敲響的還有兩邊的牆壁,天花板裡似乎也藏著什麼,傳出清晰的爬動的聲響。
不僅如此,外面走廊裡還多出了不少聲音。腳步聲、哭泣聲、敲打聲……種種聲音混在一起,攪拌著空氣裡的冷意,光是聽著,就讓她頭皮發麻。
陸月靈本身並不屬於感應靈敏的那一掛。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現在正在這民宿裡活動的「東西」,絕對不少——而且還不是阿焦那種充數的「不少」。
它們的分量和氣息,分明是相近的。
就這狀況,你跟我說一個??
「……?!」這下輪到許冥震驚了。
如果說,這世界本地怪物的出現還在她意料之內,那現在的狀況,真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了。
跟著就見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驀地一變。
——要命。
這回真的是要命。
她猜到修改規則可能會招怪,但她沒想到居然會這麼招——眼下這情況,明擺著是其他世界的怪物,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這怎麼還帶支援的……許冥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趕緊將注意力轉回面前的規則上,更快地修改起來。恰在此時,卻聽門鎖咔噠一聲響,掛著鏈子的房門被向裡推開,某種陰冷的氣息,瞬間灌了進了屋裡。
沒等許冥感知到更多,陸月靈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頭黑髮如觸手般張揚,轉眼就將打開的門縫又層層封住。許冥頭也不回,顧不得大腦的昏沉和右手的疼痛,趕緊依葫蘆畫瓢改完第二份規則,最後一字落下的瞬間,卻聽陸月靈「咦」了一聲——
驚疑不定地眨眨眼,她小心撤開封門的頭髮,謹慎地往外望。
「沒了。」確認完畢,她迅速關門,轉頭驚訝地看向許冥,「外面的那個怪物,突然就沒了。」
「……這是好消息。」許冥抿了抿唇,低聲道,「說明這個修改確實是有效果的。」
如果她沒猜錯,剛剛堵在門外,應該就是這間民宿原有的怪物——而她方才修改的,正好就是這間民宿的規則。
「那就好辦了!」陸月靈這會兒也跟上了節奏,一下來了精神,「那我出去頂著,你盡快!全部改完,就沒事了!」
「……嗯。」許冥低低應了一聲,下一秒就見陸月靈原地一矮,轉眼便化為一團頭髮,沿著牆壁飛快游上了天花板,看樣子是打算先把藏在這裡的怪物趕開。
剩下許冥一個,臉色卻是又白了些。有些難受地按住額頭,她垂下眼睛,悄悄提起自己的褲腿——只見小腿上,不知何時也已多出了一道傷口,殷紅的血液正順著腳腕,淅瀝瀝地往下淌。
……要命了啊。
同樣地感嘆再次爬上心口。許冥連做兩個深呼吸,一邊拼命安慰著自己不疼不疼,一邊再度拿起筆。嘴角卻被綿延的疼痛刺激得抽動,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恰在此時,卻又聽窸窸窣窣一陣響。陸月靈又從天花板上游了下來,提著裙子落在地上,有些局促地看過來。
「我、我突然想起來,我有事忘了和你說了。」她飛快地咕噥一句,「雖然我不喜歡迷信,也不喜歡神神鬼鬼的東西,可你人還不錯,我還挺喜歡的。」
「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祝你身體健康、沒病沒災、安然無恙……誒呀大概就是這樣吧,具體該怎麼操作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我祝福你,千萬別死了啊!
「希望有效吧,就這樣。」
說完,又原地化為一灘頭髮,轉眼便游得不見蹤影。
房間裡再次只剩許冥一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喜歡神神鬼鬼的東西……這孩子真的清楚自己在講什麼嗎?
不過,不知是不是這句「朋友」自帶的buff,她一下竟真感覺好受了不少。疼痛帶來的刺激像是被隔絕在外,大腦亦跟著清醒許多。
……難怪當初在蝴蝶大廈,紅鞋子上趕著要和她做朋友。這buff,可比止痛藥好使。
許冥默默想著,再次將目光轉向面前的一堆規則紙。
隨即目光一凜,很快便低下了頭,又開始一份接一份的修改。
*
同一時間。
電影院內。
駭人的紅光正籠罩著整個空間,躲在影廳內的大郭小心翼翼探頭,跟著又緩緩走了出來。
望著空蕩蕩的走廊,她輕輕皺眉。
……不見了。
方才還在到處找她、追殺她的怪物,忽然不見了。就像是突然蒸發了一樣。
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這讓大郭心裡犯起嘀咕。
不僅如此,時間似乎也不太對勁。明明她剛剛看時間,還是下午兩點,這會兒再看鐘,卻發現時間已經跳到了下午四點。
不管怎樣,這總是好事,她很快便打起精神,轉身往衛生間跑去。
打開對應的隔間門,傳點果然已經出現。大郭毫不猶豫地站了上去,熟悉的暈眩感瞬間襲來,她本能閉起眼睛,直到暈眩感完全退去才再次睜開……
睜眼的剎那,卻一下頓住。
……黑的。
她的眼前是黑的。
不管睜幾次眼,看到的都是一樣的黑暗。狹窄、逼仄、令人窒息——她下意識地伸手,卻發現肢體根本伸展不開。
迷糊的大腦漸漸清醒,她終於發現,自己此刻並非站著,而是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縮著,身體痛苦地折疊,沒有力氣,連動一下都困難。
……我被困住了。
彷佛有什麼倏然掠過腦海,大郭忽然意識到這點。
這是一個箱子,我被裝在箱子裡了。
救我……救救我!隨便誰都好,快來救救我!
有音樂和笑聲從外面傳進來,還有各種各樣的交談聲。聽上去外面有人,很多很多人……
大郭一下激動起來,拼了命地開始掙動搖晃起來。她試圖呼救,聲音卻像身體一樣無力,她只能更用力地晃起身體,死命撞著箱子的外殼,就像一個被活埋的人,竭盡所能地撞著棺材。
終於,像是注意到了她這邊的動靜。很快便有腳步聲靠了過來。她感到自己所在的箱子被小心搬動,拉鏈被小心拉開。箱子打開的剎那,有陽光倏然灑下來,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我去……是人啊!箱子裡怎麼會有人啊!」
「老天,我還以為是小貓……」
「沒事吧,你還好嗎?」
「保安呢?快叫保安……等等,是不是該叫救護車啊!」
紛亂的人聲一下在四周炸開,打開箱子的幾名路人小心地湊了上來,問著她的狀況。大郭卻只輕輕搖著頭,抬頭望著上方清澈的陽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她忽然笑了起來。臉上卻怔怔落下兩行淚。
「……謝謝。」她坐在那個困了自己好久好久的箱子裡,將頭埋進了臂彎間,聲音低低的,不知是在對誰說話,「謝謝。」
話音落下的瞬間,所有的聲音,突然都停了。
四周的場景,開始迅速地黯淡、退去。她再次抬頭,卻見自己所在的世界,已然又換了一個。
她現在所在的,是一間相當精致的房間。看上去像是民宿的客房。她正站在房間的牆邊,牆上布滿嚇人的抓痕。
她盯著那牆面看了會兒,緩緩後退,開門走了出去。沿著走廊走幾步,很快便來到了另一個房間。
她穿過房門,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有人正坐在書桌前,蜷縮著身體,努力寫著什麼,邊寫肩膀邊微微地抖,似乎並不好受。
那人的身上還捆著不少東西。毛巾、浴袍、扯開的床單……凡是能用的布料,都被她包到了身上,所有布料上,都或多或少地帶著紅。
房間裡已經有別人在了。是另外兩個女生。一個站在椅子後面,正好奇地在看許冥寫的東西,另一個則安靜在床邊坐著,看到她進來,沖她豎起食指,小聲說了句「噓」。
她輕輕點頭,悄悄走了過去,找了個位置坐下。聽見房間周圍,不斷傳來各種奇怪的聲音。
什麼怪聲都有,窗戶外面,還有怪物在貼著玻璃往裡看。那寫字的人卻像是什麼都沒感知到——感知不到那些怪物,也感知不到這些正靜靜待在這屋裡的人。
房門忽然被推開。有詭異的黑影探了進來,頂著章魚般不斷舒張的觸手,觸手上卻沒有吸盤,只有一隻隻張開的小手,掌心裡是凋零腐爛的花。
終於闖進屋裡,那小手似乎瞬間興奮起來,緊跟著便朝著桌前那人衝了過去,不料尚未靠近,就被人一把捏住,跟著又從門縫裡,硬是丟了出去。
「噓。」
大郭站在門口,沖著門外的怪物,認真地豎起一根食指。
跟著便輕輕關門,又靜靜坐在了許冥的後面。
*
此時此刻。
對於房間內發生的一切,許冥卻是一無所知。
她只埋著頭,盡可能快地修改著面前的規則,臉色泛著白,眼睛卻因為血絲而顯紅。
她的動作不是很利索,因為她身上這會兒就像個胡亂貼著補丁貼的粽子。每修改一道核心規則,身上就多一道傷口,她一開始還會仔細處理一下,免得血流得太猛,後面包扎的過程都掠去了,扯了所有的床單和毛巾,哪裡流血捆哪裡,反正先壓著就行。
隨著修改的推進,那種卡拉卡拉的碎裂聲,一邊又一邊地在耳邊響起,讓她恍惚有種被乾脆麵包圍的錯覺。她盡可能地想加快進度,然而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是不是因為傷口的數量問題,即使有陸月靈的朋友buff在,疼痛感還是傳達到了神經,密密麻麻得像是螞蟻在身上爬,連帶著頭腦都又開始昏沉、遲鈍。
提在空中的筆尖晃了又晃,寫到後面,字都歪歪扭扭。
但都到這種時候了,沒有停下來的道理。
所以許冥裹緊身上的小床單,緊繃著那麼一口氣,繼續一筆一筆地往下寫。
沒有注意到外面怪物的動靜越來越輕,沒有察覺到出現在身後的身影越來越多。沒有聽見民宿牆壁崩裂的聲響,沒看見頭頂精致的天花板破開,一根根白骨簌簌往下落。
有女生躡手躡腳地上前,將手擋在許冥的頭上,替她擋開掉下的骨頭。
許冥什麼都沒看到。她只垂著頭,又是一筆落下。
直至最後一句「請救救她」畫上句點。
終於,手邊所有的規則都修改完了。
許冥重重吐出口氣,一直被強行壓下的疲憊終於凶狠地反撲上來。
她原地晃了兩下,聽見外面傳來陸月靈焦急的腳步和詢問聲。她出聲應了一句,完全沒意識到那聲音低到只有自己能聽到;短暫的呆滯後,她似又想到什麼,再次拿起筆,找了個張空白紙,慢慢慢慢地、一筆一筆地再次落字。
【如果在車站時,看到有女生奔跑求助,請救救她。】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寫到「奔跑」兩個字的時候,只恨這倆筆畫太多,甚至想要用拼音充數。
事實上,她都不確定這句話自己究竟寫完沒有。
因為寫到最後,她腦袋已經無法自控地往下磕。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似乎有誰托了下她的頭,但這感覺不太真切;她囁嚅一句,終於控制不住地閉上眼。
再睜開眼時,耳邊卻正傳來響亮的雨聲與發動機的轟鳴。
許冥茫然眨了眨眼,抬頭向四周張望,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公交車上。
她想不起來自己為何在這兒,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這會兒公交車正靠站停著,不斷有人上車下車,手中的傘像花兒一樣打開。
雨聲催眠。許冥又覺得睏了。眼見著公交車緩緩關起車門,她抱著胳膊靠回位置上,準備伴著雨聲,再好好睡上一會兒。
忽然,她像是注意到什麼,往後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跟著便聽她「誒呀」了一聲,匆忙開口,坐起了身:
「師傅,等等!等一下!
「後面還有人呢!好像還有人沒上車——」
前面的師傅「誒」了一聲,再次將公交車停下。許冥趁機再次回頭,終於看清了那個模糊的人影——
像是一個女孩子,正在雨裡狂奔,朝著公車的方向拼命招著手,看上去很急很趕的樣子。
許冥印象裡沒見過她。但她莫名有種感覺:
在公交車停下的剎那,那個女生,似乎輕輕笑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7:30 PM
第六十五章 連環殺人案(完)
公交車門再次打開。許冥坐在原位,不受控制地往後張望——她也說不清為什麼,但對那個尚未上車的人,總有些掛心。
還好,那女生還是趕上了。身影很快便出現在車廂裡。車廂前面還有很多空位,她卻看也不看,徑自朝著許冥這邊走了過來,輕輕坐在了她的旁邊。
看上去年紀不大,穿著校服,面容蒼白且清秀。似是察覺到許冥投來的目光,對方微微抬眼,有些局促地沖她點了點頭,抬手撥了下耳邊的碎髮,露出細細的手指和長長的指甲。
手指很好看,但那指甲似乎長得有些過分了。還有點發黑。許冥視線不由在上面多停了一瞬。另一邊,那女生似乎也注意到了指甲的問題,有些慌亂地將手放下,手指向內,輕輕攥起,再鬆開時,十指的指甲,卻都已變得十分乾淨漂亮了。
嗯……這是什麼?魔術嗎?
許冥模模糊糊地想著,仍是覺得非常睏。想要閉眼休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被那女孩吸引了過去——
她這才注意到,那女孩的兩個手腕上,原來還都戴著首飾。
左手腕上戴著的,是一串白色的珠子,珠子的表面不太規整,似乎還有淡淡的奶香;右手腕上同樣戴著用塑膠繩串起的手鏈,但樣式卻要古怪許多。穿在那繩子上,居然是一根根火柴。
那火柴還不太乾淨,有些上面髒兮兮的,細細去聞,還能嗅到些許焦焦的臭味。這讓許冥忍不住皺了皺眉。
那女生似乎一直在偷偷看她,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立刻直起了身。頓了一下,才試探地開口,說話時莫名有些磕絆,好像很久都沒有開口:
「你怎、呃,怎麼了?」
「啊?沒事沒事。」許冥趕緊道,視線再次劃過那串火柴手鏈,「只是覺得這個手串,有點……嗯,奇怪。很少見。」
「哦……」女生緩緩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右手,輕輕歪了歪頭。
「這本來是別人的東西。是我搶來的。」又過一會兒,她再次開口,說話聲音小小的,語氣卻很平靜,像是在說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我戴了很久,一直在學著用。可惜到現在還是不太會。」
……哦,這樣啊。
這是可以說的嗎?
許冥不明所以地點頭,又看向她的另一隻手:「那這一串呢?這串要好看很多。」
「是嗎?」女孩似是因為她的話而高興起來,話語裡都稍稍帶上了幾分雀躍,「這是牛奶糖,是我自己的東西。」
許冥卻是一怔:「奶糖?」
「嗯,奶糖。是能讓人做美夢的東西。」女生說著,珍惜地拂過那串白色手鏈,「你看過《夢神》嗎?」
「?」許冥愣了下,搖了搖頭。於是女生認真地解釋:「那是安徒生的童話。裡面有一個夢神,只要他往孩子們的眼睛裡噴點魔奶,孩子們就可以在美夢裡旅行。」
「我覺得,嗯,我覺得我的奶糖,也是差不多一樣的。」
「是嗎?」許冥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努力跟上她的話,「那很好啊。那你戴著它,不就一直能做美夢了?」
「……」
女生聞言,卻突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方聽她再次開口,聲音低低的:「以前不行。」
許冥:「?為什麼?」
「因為以前,總有噩夢抓著我。」女生小聲說著,再次抬起右手。目光無意識地在那些火柴上轉來轉去,「我想醒,可我醒不過來。無法擺脫自己噩夢的人,是創造不出純粹的美夢的。」
「不過以後,我覺得我可以再試試。」
「……?」
許冥揉了揉被睏意衝撞的腦門,只覺自己越來越聽不懂對方的話了。
說話間,車子已經往前開出了好一段,窗外的景致卻似乎一直沒有變化。許冥無意識往窗外看了眼,喃喃開口:「雨好像小了。」
「嗯。」那女孩應了一聲,「可能快停了吧。」
說完,她似又想到什麼,匆忙將手探進口袋。轉眼,便從裡面摸出了一卷塑膠繩。
許冥認得那個東西,用來串手串的水晶彈力線。
正在奇怪對方拿這幹嘛,就見女孩從上面扯出一截,用指甲輕輕鬆鬆地掐斷,又支起自己的兩腿,支出一個小小的平面。旋即摘下自己腕上的兩個手串,全部拆開,平鋪在腿上,又在裡面挑挑揀揀,挑出一部分,一個一個地串到了那根新繩上。
明明車子還在搖晃,她的動作卻特別穩。一邊串,還一邊煞有介事地喃喃自語,很仔細的樣子:
「感謝算一個、道歉算一個、祝福算一個……嗯,房租、房租算兩個……」
隨著她的清點,一個新的手串很快便做完了。一半是白色的奶糖,一半是搖晃的火柴,不知是不是這女孩故意為之,這手串上的火柴,還都是比較乾淨的那部分。
跟著就見她轉身,將那手串遞到了許冥面前。目光有些躲閃,眼神卻有些期待。
「……?」許冥嚇了一跳,「這個,是給我的嗎?」
回應她的,是女孩一個小小的、肯定的點頭。許冥受寵若驚,認真道謝接過,捧在手上看了會兒後,又在女孩期盼的目光中,將它小心戴在了手腕上。
看到這個動作,女孩終於再次笑了起來。停了一會兒,方聽她輕聲道:「那個時候,班上突然很流行玩這個。很多女生都會買材料來串,串完以後互相送。我覺得很有意思,就也買了材料包串著玩,串了很多,卻不知道該送給誰。
「謝謝你,又讓我體會到一件開心的事。」
「?」正在打量手串的許冥不解轉頭,「又?」
女生卻沒再進一步解釋,只緩緩抬頭,視線越過許冥的肩膀,落在被雨淋濕的窗上。
窗戶依然爬滿了水跡,像是哭泣的臉。可外面的光線明顯已經亮了不少,通過水痕的縫隙,能看到大片的水稻,蓬蓬勃勃、青翠欲滴。
「雨停了。」她道,「快下車吧。」
「再見。」
……?
許冥一怔,疑惑的感覺再次爬上心口。扭臉正想細問,卻見旁邊的位置空蕩蕩的——
根本沒有什麼女生。
「……」許冥茫然眨了眨眼。明明是很詭異的事,不知為何,她卻半點不覺得害怕。
恰在此時,公交再次靠站停下。車門嗤拉一下打開,車上卻無一人動彈。
按說這個時候,司機就該關門繼續往前開了。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一點關門的意思都沒有。那門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開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許冥遲疑片刻,想起那女生的話,終究還是提包起身,揉著發脹的腦袋,懵懵懂懂地走了下去。
——而幾乎就在她踏出車門的瞬間,四周場景,倏然一變。
所有的場景人聲全部褪去,車廂變成了廁所隔間。她正推開隔間的門往外走,一腳踩在地面上,腳下傳來強烈的實感。
原本懵懂的大腦,也終於恢復清醒。許冥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外面陸月靈和蘭鐸震驚的雙眼。她張了張口,剛想說話,一波接一波的綿密疼痛,忽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
同樣湧上的還有厚重的倦意與昏沉。許冥只覺自己腦袋一下變得很重,眼前更是一陣陣發黑,明明腦門在冒汗,卻打骨子裡覺得冷。她伸手想要扶住牆壁,沒力氣的手指卻直接順著牆壁滑下來,連帶著她整個人都往下摔——
要死。
在向下栽倒的那個瞬間,許冥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我們這是回到現實了吧?
……現實的廁所,乾淨嗎?
好在,沒等她人完全撲下去,就感到有什麼衝過來,托了自己一把。
被人扶著腦袋躺了下來,身上也蓋上了什麼。許冥張嘴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是控制不住,閉起了眼睛。
意識也很快往下沉去。即將昏厥的剎那,只來得及聽到旁邊幾句零星的對話——
「這、這怎麼辦啊?」陸月靈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慌張,「怎麼感覺比在怪談裡還嚴重……她不會死了吧?
「要不報警?還是叫救護車?」
「不能叫。」這回卻是蘭鐸的聲音,「這傷沒法解釋的。」
「那怎麼辦?這都還在流血……」
「她的手機,能找到嗎?」依舊是蘭鐸的說話聲:
「我知道該打哪個電話。我找給你,你撥一下。」
「哦!」陸月靈的聲音明顯帶上困惑,「但為什麼是我……」
「為了安全。」
這是許冥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蘭鐸說的,充滿堅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7:45 PM
第六十六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一)
等許冥再次醒來時,她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陌生的床鋪,有點硬。睜眼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陌生的天花板,白色的粉刷牆,在黃色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有點髒,上面似染著斑斑鐵鏽。
身上倒是不痛了,但不知為何,睡了一覺,反而比之前更累。她垂眸看了看露在外面的手臂,只見上面亂七八糟地纏滿紗布,手背上連著一根管子。順著那管子往上看,是打點滴用的藥水袋。
這是……醫院?
許冥不太確定地想著,有奇怪的味道鑽進鼻腔,令她不由自主地擰起了眉。她奮力坐起身,進一步朝四周望去,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一間還算寬敞的房間裡,左邊是窗戶,窗外樹影婆娑,右邊則是隔離簾。
床頭有呼叫鈴和床頭櫃,櫃子上放著她的包;床尾則能看到另一張床,此時上面正空著。
看上去還真是一件病房。
床尾還坐著個熟人——只見陸月靈正坐在床邊的小椅子上,歪著腦袋,似在打瞌睡。膝蓋上倒扣著一本打開的小說,也不知是從哪兒弄來的。
就在許冥思考著要不要把她弄醒的時候,簾子的另一邊,響來了細微的聲響。
「主任?」蘭鐸的聲音從簾子後面響起,「你醒了?」
許冥遲疑一下,低低應了一聲。蘭鐸又問了句他能不能過來,得到肯定的答復後,方掀開兩人之間的簾子,探頭看了過來。
簾子拉開,許冥這邊的光線一下充足不少。跟在蘭鐸旁邊的銀狐犬吐著舌頭就要往許冥的病床上蹦,被蘭鐸毫不留情地趕了下去,趕完轉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似是鬆了口氣。
「還好嗎?」他問許冥,「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行,就是覺得好累。」許冥低聲說著,視線再次掃過周圍,「所以我們是在醫院……」
話未說完,忽然一頓。
之前燈光昏暗,以至於她現在才看清——掛在床頭支架上的那個藥袋,分明是空的。
視線順著藥袋看向下面的管子,又順著管子一直滑到自己手背。原來手背上也根本沒穿針。只是把軟管頭貼在了手背上而已。
……再仔細一看,牆和天花板上的污漬似乎也不是鐵鏽,反倒帶著些紅;窗戶外面婆娑搖曳的也不像是樹,更像是某種巨大的節肢動物。對面的床鋪上沒有人,床墊卻微微下陷著,鑽進鼻腔的奇怪味道也並非是醫院慣例的消毒水味……
反倒帶著些腥氣。
「……」許冥默了一下,猶疑地補上另一種可能性,「還是我們……仍在那個怪談裡?」
「那個怪談?是說郭舒藝那個嗎?」蘭鐸搖了搖頭,「那不是。我們已經出來了。」
許冥登時鬆了口氣。
「這是另一個。」蘭鐸續上後半句。
「……」許冥一口氣又憋了過去。
她難以置信地抬頭,正對上蘭鐸平靜清澈的眼神。她微微張了張嘴,頓了一會兒,才從滿頭的問號中跳出一個:「我們怎麼進來的?」
「打電話叫的。」蘭鐸認真道,「我有這裡的聯繫號碼。」
許冥:「……」
「不是,你等等,我捋捋。」許冥深吸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算了你還是從頭給我說一遍吧。」
太累了,不想動腦子。煩。
蘭鐸倒是配合,點點頭,又拉著張椅子在許冥旁邊坐下。椅子拉動的聲音終於驚醒了在打瞌睡的陸月靈,見許冥醒了,她也趕緊湊了過來。托她的福,許冥對之前的狀況,也算是了解得更詳細了些。
首先,就和她猜的一樣,他們從那個怪談裡出來了。
至於出來的方式,則是大同小異——許冥本人是莫名又被拉入了另一個空間中,在記憶被影響的情況下上了公交車,下車的瞬間離開了怪談;陸月靈則是在民宿裡轉來轉去找她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邦妮,在對方的指引下推開了一扇門,踏出的瞬間,便回到了現實裡。
「說來也怪。」陸月靈提起這事,還有點想不明白,「明明一開始民宿裡有很多怪東西的,可後來卻越來越安靜,到最後,紅光也沒了……」
不僅如此,整棟民宿還跟地震似地搖起來。邊搖邊往下撲簌簌地掉牆皮和白骨。陸月靈被嚇得不輕,所以才返回房間去找許冥,沒想到等她趕到時,房間裡已經空了。
可落了灰塵的地面上卻能看到不少腳印,彷佛曾有很多人,出現在這房間裡。
「是嗎?」許冥蹙眉,「我什麼都沒看到。」
不過仔細一想,她能看到什麼,才奇怪了。
至於蘭鐸那邊,情況則要更混亂一些——他當時正處在露天的場景裡,周圍有房子,還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原本他還在盡可能地圍堵著田毅亮,地面忽然劇烈搖動起來,搖得大樓傾塌、人群混亂,連帶著他叫出的好幾隻影犬也一起跟著混亂……嗷嗚嗷嗚的,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耳朵疼。
田毅亮還差點被崩塌的建築砸到,不得已只能解除了隱身。解除後問蘭鐸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同事到底在搞什麼?!」
居然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蘭鐸正在忙著回收影犬,聞聲轉頭看他,氣浪掀動他額角的碎髮,他表情卻沒什麼變化,只把縮小的影犬更用力地往懷裡壓。
「不知道。」他誠實道,「可能是趕時間,所以直接拆了吧。」
田毅亮:「……」
「拆?」他微微挑了挑眉,盡可能平靜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字。
蘭鐸點了點頭,見他仍是不相信的樣子,想想又補充道:「應該是。」
田毅亮:「……應該?」
「嗯。」蘭鐸將最後一隻影犬掐著頸皮拎起,道,「她既然說了不想動域主,那不到萬不得已,就絕不會去動。」
所以現在這種崩塌的狀況,大概率是別的行為引起的。比如修改規則之類的。
田毅亮:「……」
啊,所以你們原本的行動計劃裡,還真有和域主叫板這一條嗎?
田毅亮有些懵了。當時聽到襲明說「不建議抹殺域主」,他還以為是在詐他來著。
不管怎樣,事到如今,光在這兒發呆總不是個事。田毅亮很快拿定主意,帶著蘭鐸又返回了衛生間,打算先傳去其他世界看看情況。離開前稍一遲疑,又轉過身,飛快給蘭鐸寫了兩個號碼。
一個是他自己的聯繫電話。就像他之前說的一樣,他後續會再找他們確認保密事宜,同時也希望能繼續交流關於這個怪談的信息——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活著出去。
第二個則是大力除草合作醫療機構的電話。
「……我不知道你們拆遷辦有沒有自己的急救通道,不過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代價估計也不小。」他邊將寫著號碼的紙條遞過來,邊道,「可能算我多事,但如果你們出去後有需要,可以去這裡。他們很專業,嘴也很嚴。」
遞完紙條,他就讓蘭鐸先從傳點離開。蘭鐸依言穿過隔間,結果就像另外兩人一樣——
穿過門的剎那,直接就出來了。
許冥:「……」
「居然這樣就出來了?」她仍是有些不可思議,「這也太容易了。」
沒有進化前的怪談,往往只能利用規定的逃生方法逃生;進化後的怪談,諸如宏強公司、蝴蝶大廈,則更麻煩。它們根本不會把逃生路線寫出來,只能靠自己揣摩,甚至還會刻意封鎖逃生路線,搞得人只能另闢蹊徑。
但無論如何,怪談內總是有規定的「出口」的,想要離開,只能從那兒走。
像郭舒藝的怪談這樣,隨便哪扇門都能當出口的,許冥還是頭一回見。
蘭鐸替她壓了壓被角,倒是見怪不怪:「這個怪談和別的怪談不一樣。它其實還沒完全成型,邊界並沒有那麼清晰,本身規則也沒那麼牢固……」
它本就是人類盲目想要模仿真正怪談的產物。表面做得再像,底子都不一樣。尤其在郭舒藝成為域主之後,這個怪談就完全封閉,更沒有機會去生長完善了。
若非如此,許冥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改了它的核心規則——雖然也有付出代價就是。
事實上,聽許冥的描述,如果不是一直被痛苦的情緒裹挾著,無法掙脫,郭舒藝或許能更早就掌握這個怪談也說不定。
「懂了,也就是說,它不正規,對吧?」許冥若有所思地點頭,感覺話題一下子來到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因為不正規,所以逃生路線的規定也沒那麼嚴,比較隨意……這樣倒是能理解了。」
她的修改,讓郭舒藝擺脫了噩夢。作為回報,郭舒藝讓他們直接離開了怪談。
說完,又抬頭看了看所在的病房,再次蹙眉:「然後呢?這就是田毅亮說的那個急救點?」
回憶起昏迷前聽到的最後幾句話,許冥自覺終於把事情理順了——她被郭舒藝放出怪談,身上卻還帶著因為強改規則導致的傷口。因為這種傷送去醫院肯定會引起懷疑,所以蘭鐸就把她送到了田毅亮推薦的急救地點。因為知道自己容易搞不清數字,還特意讓陸月靈來撥號……
可以,合情合理,完全說得通。
唯一說不通的就是這地方為啥居然是個怪談。不過許冥覺得也能理解,按照蘭鐸的轉述,那些專業人士連異化根都能合作,佔領一個怪談當據點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想蘭鐸卻搖了搖頭。
「不是的。」他道,「這是我另外聯絡的地方。」
許冥:「?」
「我不懷疑田先生。但我不確定去了那裡會怎樣。」蘭鐸解釋道,「如果要查身份證件的話,你的真名就瞞不住了。」
雖然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許冥要給自己掰個「襲明」的新名字,但既然許冥這麼做了,就說明她不希望田毅亮這邊發現自己的身份,這點蘭鐸還是能想明白的。
所以在短暫的糾結後,他還是聯繫了這家「醫院」,讓他們派來了專人,將許冥接了進來。
「哦……」許冥不明所以地點頭,「也就是說,這裡是個陌生的怪談……」
她有些擔憂地看了看自己包著紗布的右手,想想又問道:「所以這兒到底是哪兒啊?」
蘭鐸倒是答得很順溜:「天宇眼科醫院。」
許冥:「……」
好正式的名字。聽著比「怪談拆遷辦」正式多了。
不過,為什麼是「眼科」?
許冥不理解。想了想,她又晃了晃自己貼著軟管的手背:「那這個過家家一樣的點滴,又是……」
「哦,那就是過家家。」這回回答的卻是陸月靈。她跟著許冥蘭鐸進了這醫院後,就一直在圍觀許冥的治療過程,「護士處理完你的傷口,本來都打算走了。其中一個突然說好不容易來一個活人,就這麼結束治療很沒儀式感……」
……所以裝模作樣地給我貼根軟管,又掛個空藥袋,意念給我上點滴是吧?
許冥覺得自己理解了,又好像沒理解。短暫的思索後,她最終決定放棄理解。
「不過別說。」她摸了摸自己包在自己肩上的紗布,感嘆道,「他們的包扎手法還挺好的……」
「哦,那也是儀式感的一部分。」陸月靈毫不留情道,「你拆開一個看看就知道了。」
「……???」許冥聞言一怔,趕緊將纏在右手的紗布扯了下來,旋即愕然瞪大了眼。
只見她的右手上,已然不見什麼傷口。只剩一條長長的紅痕,斜著貫過整個手背。
愕然眨了眨眼,她又去拆手臂上的,發現同樣如此——紗布的下面,全是長長的紅色的印子,腿上肩上,也全部如此。
就好像所有的傷口,都在她看不見的時候,拼盡全力把自己合上了一樣。中間癒合結痂長肉的過程全部跳過,直接跳到了血痂脫落的環節。
……雖然有的看上去估計還是會留點疤痕,不過這對許冥來說,也已經足夠驚喜了。
「這醫院院長是你朋友嗎?」她有些驚訝地看向蘭鐸,「這治療效果也太好了。」
讓她想到了魔方大廈主管人的一鍵還原術。
沒想到蘭鐸卻再次搖頭。
「她不是我朋友。」他說著,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跟著又道,「她也沒有在『治療』你。」
許冥:「?」
「她只是給你做了置換。」蘭鐸解釋,「用你未來一段時間的體力,去換傷口的癒合……」
「??」許冥更加驚訝,「還能這樣?」
想想又覺出不對:「等等,什麼叫『未來的體力』……」
「就是,在未來大概一個月裡,你會比較虛弱。可能還會嗜睡。」蘭鐸說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起許冥的表情,「這個交換……你覺得可以嗎?」
「當時你的狀況很不好,就先由著她處理了。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那我就去和她說,讓她換一種置換……」
一般來說,這種事情沒有討價還價和反悔的餘地。不過如果是許冥的話,應該是可以額外多換一次的。
「……」許冥聽著,卻是露出幾分思索。
聽蘭鐸的意思,他和這個怪談的域主應該是舊識,自己這回能得到治療,應也是靠了他的人情。但人情這種東西,本就是消耗品;況且域主本人是個什麼性格,對自己有沒有惡意,都還不好說……
「還是算了吧。」默了會兒,許冥認命地躺回了床上,「能治好就挺好了,反正我接下去也沒什麼事,躺著就躺著吧。」
「對了,我們什麼時候能出院?」
「這個得走流程。」蘭鐸立刻道,邊說邊起身,順手撈起一直扒在床沿的銀狐犬,「你稍等,我這就去問。」
說完,抱著狗就快步走了出去,只留給許冥一個健步如飛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聽到自己提出離開,他似乎還挺高興的。
再轉頭,又對上陸月靈盯著自己的雙眼。許冥不解問了句看我幹嘛,陸月靈卻只撇了撇嘴。
「看你死了沒。」她小聲咕噥著,彎腰將一本小說從地上撿了起來——就是之前擱在她腿上那本,她方才看到許冥醒來,驚訝之下動作幅度太大,一個不當心,直接把書抖到地上去了。
說完這話,她又故作無意地看了許冥好幾眼,直到確認人真沒什麼事了,方撇撇嘴,又拿起小說繼續看,看的時候,還沒忘把椅子又往床邊拉一些。
許冥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順口問起那書的來歷,得知是問外面護士站的姐姐借的,略顯訝異地挑了挑眉,轉頭看看四周陰氣森森的布置,又不由感到一陣強烈的不真實感。
誰能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會在一所怪談醫院裡養病……這確定沒什麼問題嗎?
看著蘭鐸擦了那麼久的地板,許冥自問對他還是挺信任的。不過對他這個怪談域主朋友,可就不好說了。
但不管怎樣,來都來了。目前看來,似乎也只能靜觀其變。
許冥默默想著,暗自嘆口氣,視線劃過自己空蕩蕩的手腕,忽又想到什麼,驀地將目光轉向了床頭櫃上的包。
試著伸手去搆,單手居然還有點拿不動。好在陸月靈一直悄悄關注著這邊,見狀趕緊替她拿了過來。許冥道了聲謝,撐起身體靠在床頭,將包打開一看,慶幸地發現自己的東西都在裡面,一個都沒少。
作為一名現代人,她理所當然地先摸了下手機——感謝自己隨身帶滿格充電寶的良好習慣,至少這一回,她的手機又保住了。
估計是因為在進入這個怪談前,她曾在現實短暫停留的關係,手機上面這會兒全是未讀信息。橫豎現在也回復不了,許冥也沒細看,只留意看了眼時間。
手機上的日期,顯示為她進入郭舒藝怪談的三天後,時間則是下午兩點。就是不知道準不準。
放下手機,許冥又將手探進包內。這回摸出來的,卻是那本九號規則書。
沒有了那個誰來充當封皮。這本本子看上去可說平平無奇。許冥借著陸月靈的遮掩,小心翻開本子,翻過好幾頁後,果然在裡面發現了那串手串。
那串郭舒藝送給她的,一半是奶糖、一半是火柴的手串,這會兒正以圖畫的形式,呈現在本子的內部。圖畫的下方,則是整整齊齊的手寫體說明:
【來自某民間組織的饋贈,一個擁有兩種裝飾的手串。通過觸碰手串上不同的裝飾,你可以暫時獲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踽夢行者:你可以將意識從當前的軀體上剝離,以夢行者的方式活動。當你處在這種狀態時,你將無法使用規則書中除本系列饋贈外的其他能力,且本身的畸變特性失效。
【夢行者的特性與死人相似。在現實中,你將被絕大多數活人無視,且可忽視大部分物理規則;在怪談中,你只能如常人一般活動,且可被所有存在看見。
【你可以隨意設定夢行者的身體素質與外觀,夢行者若受到傷害,大多數情況下不會波及你原本的軀體。夢行狀態也無需消耗額外的體力,但請注意照料你的軀體,且記得及時返回。
【若軀體受到強烈衝擊,夢行狀態將強制結束。】
【夢境模擬:盡可在怪談區域中使用。你可選定當前所在的『房間』或『交通空間』,進行一比一場景模擬。模擬場景將完全復刻原場景,包括場景內的規則,以及可能因為規則而產生的變化。
【你可以獨自進行模擬夢境,也可以指定他人進入。但一次只能有一人進入。
【模擬夢境最長持續時間為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後,模擬夢境將強制結束。同一個場景只能模擬一次,若想再次模擬,則需支付隨機代價。】
「嗯……」
許冥望著這密密麻麻的數行字,思索地抿了抿唇。
第二個模擬夢境姑且不用看,反正未來一個月她哪裡都不會去,總不至於躺在家裡還會進怪談;至於第一個……
好像很適合放飛自我。
許冥著重看了看「可以隨便捏身和捏臉」這一條,有些好奇地動動手指。
就是不知道郭舒藝她們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既然郭舒藝已經清醒,那怪談大概率是會再次封閉?可聽蘭鐸的轉述,大力除草似乎並不認為這樣就算解決問題……
想到這裡,許冥內心又微微浮上些擔憂。回憶起郭舒藝在公交車上和自己說過的話,又不免有些困惑——畢竟當時,對方是對她明確說了「再見」的。
似乎還有提到什麼房租……那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琢磨了一會兒,不解地搖了搖頭。低頭隨意將本子往後翻過一頁,視線卻又頓住。
只見那一頁上,不知何時,也多了個圖案。
一個鑰匙孔一般的圖案。仔細看,又有點像是火柴。大喇喇地獨自佔了一頁,看上去十分顯眼。
看著那火柴圖案,許冥瞬間又想到了郭舒藝。她試著伸手摸了下,指尖果然傳來奇妙的流動般的觸感,然而無論她再怎麼試探,都無法觸發更多的反饋。
……所以,這又是幾個意思呢?
許冥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正思忖著換個方式再試試,卻聽陸月靈低低「咦」了一聲——許冥當即條件反射地合上本子,迅速抬頭:「怎麼了?」
「沒、沒怎麼。」陸月靈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旋即抬手往上指了指,「只是看到了這個……」
「你看,有貓。」
許冥:……?
循聲抬頭,果見自己的上方,正停著一隻貓。
一隻銀灰色的狸花貓。正倒懸著踩著天花板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藍色的眼睛亮著幽幽的光。
……還是一隻仙女貓。
即使是這種詭異的角度,也不難看出對方臉圓眼大盤靚條順——可以說是相當美貌了。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對上視線的瞬間,那貓尾巴似乎還動了一下。
許冥:「……??」
不知為何,有種熟悉的感覺。
而還沒等她搞清楚那種熟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就見那美貌貓貓大大方方地把爪子一鬆,直直從天花板上摔了下來——
摔到中途,忽然一個漂亮的轉身,下一秒便穩當當地落在了許冥的病床上。粉爪爪一支,長尾巴一翹,揚起腦袋,沖著許冥就是甜甜地一叫:
「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09:35 PM
第六十七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二)
作為一個還在讀書時就時不時跌入怪談的倒黴蛋,許冥非常清楚,在這種地方,最關鍵的就是要記住兩件事。
一個是盡量不要恐懼。另一個,則是要時刻保持警惕。
「因為在怪談區域裡,你永遠想像不到那些怪物會用怎樣的方式來蒙蔽你。」她對坐在床邊的陸月靈正色道,「它們很可能會把自己偽裝得漂亮、可愛,或者無害,用盡一切方式來讓你放鬆警惕。從而誘導你違反某些致命的規則——或者趁你不注意時,忽然露出可怖的一面,狠狠擊穿你的心理防線。」
陸月靈:「……」
視線緩緩掃過許冥一本正經的臉,直至落到床面。陸月靈「呃」了一聲,盡可能選擇禮貌的措辭:
「這就是你現在抓著那隻貓死命擼它的原因?」
「這是必要的檢查。」許冥卻是振振有詞,說話的同時手已經順著脖子一直撓到了貓下巴。撓得那隻狸花貓頗為舒服地揚起腦袋,連眼睛都眯了起來。
「……」陸月靈知道自己有些粗枝大葉,有時還有點瓜兮兮。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絕對看透了真相,「你就是想擼貓吧。」
「不是。」許冥斷然。
陸月靈:「你檢查怪物的時候會撓它們下巴嗎?」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許冥頷首,「這樣我的手就能一直處在機動狀態。它萬一做出攻擊舉動,我就可以直接捏它脖子。」
完全忽視了現在的自己大概率捏不住對方脖子的事實。
陸月靈:「……」行,你行話多,算你有道理。
另一邊,那隻漂亮的狸花貓貓似乎被摸爽了,抖了抖耳朵,又把腦袋轉了個方向往許冥手裡遞。許冥從善如流地開始給它摸耳朵,摸得正開心,忽聽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主任。」蘭鐸從門外走進來,邊走邊道,「已經問清楚了,下午四點後可以辦出院。我們很快就可以……?」
蘭鐸話說一半,驀地頓住。
怔怔望著許冥懷裡的那隻狸花貓,整個人似陷入呆滯。
同樣陷入呆滯的還有當時被他強拎出房間的美貌銀狐犬。尖尖的嘴巴微微張開,連尾巴都忘了繼續搖。
「啊哦。」陸月靈看熱鬧不嫌事大地低呼一聲,主動往後靠了靠。她對這種毛絨絨的東西不是特別感興趣,但毛絨絨打架這種事,她還是相當愛看的。
出於她意料的是,貓和狗沒打起來,狗和人倒是打起來了。
準確來說,是狗狗的單方面宣戰——在短暫的呆滯後,那隻蓬蓬的銀狐犬忽然轉頭,對著蘭鐸的褲腿就開始咬,嗷嗚嗷嗚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洩憤。
嚇得許冥擼貓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看看蘭鐸,又看看他的褲腳,不知為啥,突然湧上幾分莫名的心虛。
那正被她摸得舒服的小貓倒是十分鎮定,只冷漠地朝著蘭鐸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中帶著三分譏諷三分涼薄四分漫不經心。很快又收回目光,軟乎乎地喵了一聲,用腦袋拱著許冥的手,示意她繼續動作不要停。
「……」
胸口仍浮著說不明的心虛,冷靜下來,更能感受到空氣中漂浮著的些許尷尬與僵硬。許冥的手指懸在半空,糾結兩秒,終究還是選擇沉溺於眼前的快樂,昏庸地繼續摸起貓貓下巴,摸得小貓呼嚕嚕叫。
總算她腦子還沒完全下線,眼瞅著氣氛不對,果斷接過了之前的話題,試圖轉移所有存在的注意力:
「對了,你剛才說,下午四點就可以辦出院?也就是說我們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走了?」
「……嗯。」
蘭鐸悶悶應了一聲,俯身拎起旁邊還在啃褲腿的銀狐犬,隨意往門外一丟,沒好氣地掃了眼賴在床上的狸花貓,這才繼續道:
「按照這地方的規則,下午四點到凌晨四點,都是可以辦理出入院手續的。如果你想早點離開的話,兩個小時後就能去辦手續。如果你想再在這裡休息一下……」
「不用等!」許冥立刻道,「外面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再不出去說不定別人要報警了。而且不是還要聯繫田毅亮嗎。」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不想在這兒長待——畢竟是個怪談區域,總歸不太讓人放心。保險起見,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
蘭鐸聞言,眉眼似是微微亮了些。正被許冥搓著耳朵的小貓卻是不太高興地喵了一下,才剛出聲就被蘭鐸瞪了一眼。
狸花貓冷冰冰地瞪回去,原本還圓圓的瞳孔,剎那凝成凌厲的豎瞳。
然而那豎瞳也就是一瞬的工夫——下一秒,又見它眼睛一下圓了回去,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跟著就見它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輕飄飄地從床上跳了下來,豎著尾巴,大搖大擺地往門口走去。
許冥沒想到它說走就走,有些詫異,卻沒多管。蘭鐸閉了閉眼,自覺給它讓出一條道,也沒多說什麼——唯有他的那隻銀狐犬,這會兒正自覺在門口罰站。見到那貓出來,登時緊張地嗚了起來,甚至還呲了呲牙。
那貓也沒跟它客氣,直接拱起背斯哈了一下。本就緊張兮兮的狗被嚇得原地彈起,頭也不回地竄進了病房,直到兩隻前爪抱上了蘭鐸的腿,方有勇氣轉過頭繼續對它嗚鳴。
那貓卻已經一溜小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外的走廊裡,再不見蹤影。
「……」許冥緩緩眨了眨眼,頗有些留戀地收回目光。床邊,確認安全的銀狐犬已經果斷放棄了蘭鐸的小腿,轉而撲到床邊,兩爪搭在床沿,繼續對著許冥嗚嗚咽咽。
許冥伸手摸了摸床邊的狗頭,垂眸思索一會兒,抬頭看向蘭鐸。
「對於那隻貓,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她試探地開口。
「……」蘭鐸卻是陷入了沉默,頓了會兒,才道,「它不是單純的貓。」
「嗯哼。」許冥鼓勵地看著他,「然後呢?」
「……」蘭鐸眸光微轉,似是正在斟酌。片刻後,又見他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
他自己似也沒預料到這點,有些驚訝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停了幾秒,認命地嘆了口氣,跟許冥道歉:「抱歉。有些事情,我必須保持沉默。」
「……行吧。」許冥默了下,輕輕呼出口氣,「老實說,也不是很意外。」
畢竟類似的沉默,在兩人剛遇上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
見她沒有繼續追問,蘭鐸似是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將扒在床邊的銀狐犬舉了起來:「你想要熊貓嗎?還是小熊貓?或者看看耳廓狐?這個在可愛排名裡排得比貓高。」
略一停頓,他又強調般地補充一句:「而且它是犬科。」
許冥:「……」
「算了吧。別折騰了,我等會兒就睡了。」打了個呵欠,許冥有些遺憾道,又伸手去接蘭鐸手裡的小狗,「讓這小隻陪我就行……來,你睡這兒。」
許冥拍了拍枕頭邊上,小小的銀狐犬聽話地窩了過去,將身體蜷成雪絨絨的一團,像是另一個枕頭。
許冥拍著這個小枕頭,沒忍住又打了個呵欠。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低聲咕噥著「到點叫我」,很快便再次睡去。
等再次醒來,已是三個小時後。
這回睡醒,許冥總覺感覺精神好了一些。不過似乎也只好了剛醒過來那麼十幾分鐘,沒多久,便又感覺整個人都軟塌塌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堅定地收好了東西,在蘭鐸和陸月靈的陪同下去辦理出院手續——而直到走出病房,她才意識到,這家醫院,似乎還挺大的。
大,且空曠。一路過去,看到的盡是空蕩病房。護士站裡倒是有人,幾個穿著制服的護士和護工正聚在一起玩紙牌,得知許冥要走,皆露出不捨的神情。
「好可惜啊,難得來一個活人。」走出老遠,許冥仍能聽見她們的喃喃自語,「自從換了新院長,這裡就沒什麼人來了。」
「畢竟新院長不需要眼睛……也就不需要客人了呀……」
新院長?眼睛?
許冥因為這兩個詞匯而微微轉頭,腳步卻沒停,沒多久便跟著蘭鐸一直走到了住院部的辦事大廳。
出入院的手續都是在這兒辦的。蘭鐸自覺地拿著許冥的資料去窗口辦理,許冥安靜坐在椅子上等著,目光好奇地往四周轉著,視線很快便鎖定在貼在大廳一角的一張「入院須知」上。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大概就是說了些出入院時應走的流程和注意事項。除了辦理的時間有點陰間外,似乎也沒什麼特別。
然而仔細看看,不難發現,那張「入院須知」的下面,明顯還貼著另一張紙。那張紙貌似要比現在貼著的「入院須知」大一些,因此能露出些翻卷破損的邊緣,看上去顯是有些年頭。
文字部分卻是被遮得嚴嚴實實,一點都看不到。
許冥略有些在意地探了探頭,正琢磨著要不要湊近些研究,蘭鐸已經回來,手上拿著窗口給的出院證明。
許冥便也沒再深究。直至走出大門,無意識回頭一望,心頭卻突地一跳。
——只見那大廳的一角,哪裡還有「入院須知」?
只有一隻巨大的、被細線死死縫住的眼睛。
「……?怎麼了?」蘭鐸正在整理等等要用的折疊傘,見她頓住,不由多問一句。
許冥頓了下,卻只搖了搖頭。明智地放棄深究,繼續往外走去。
按照蘭鐸的說法,走出大門,基本就算已經是離開了怪談。門口的台階,則是怪談與現實的交界,許冥順著台階一路向下,踏到最後一階時,明顯感到腳下傳來的觸感不對;再往前一步,人已經回到了衛生間裡。
所幸這會兒衛生間裡正空著,沒人察覺到他們突兀地出現。許冥深深吐出口氣,快步往外走去,中途再次打開手機,發現日期倒是沒什麼改變,依舊顯示為她進入郭舒藝怪談的三天後。
趁著手機還有電,許冥趕緊叫了個網約車——這種情況下,就算跑去城南的舊居,只怕也沒力氣收拾,還缺東少西的,不如直接回公寓休息。
還好,她運氣不錯,這種鄉下地方,居然很快就叫到了車。陸月靈仗著沒人能看到,和她坐在一起,蘭鐸不能曬太陽,便還是躲在了傘裡,剩下那隻小狗,又變成了最迷你的狗崽形態,勉勉強強剛能塞進許冥的手包,就這麼帶著了。
乘車的時間也沒浪費,許冥趕緊先處理了下手頭的信息。不知幸與不幸,這麼多積壓的信息裡,大部分都是各種通知,這三天裡真正找過她的活人,實際就兩個:一個邱雨菲,一個施綿。
邱雨菲的消息是昨天發來的,據說是找到了不錯的新工作,特意來和許冥報喜。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興奮,她都不用許冥回應,自己一個人連發了好幾條。許冥耐著性子一一看完,這才開始慢慢回復。
許冥的朋友不多,邱雨菲算一個。兩人在交流方面也算是存在著某種默契:許冥忙起來習慣專注,會長時間不看手機,很難做到秒回。邱雨菲對此也已經見怪不怪,一般也就過來把想說的事情說出來,說完就跑。等許冥弧回來把話接上了,兩人再接著聊。
像現在,許冥也是根據習慣,先解釋了下自己好久沒回復的原因,邱雨菲很快便回了個「抱抱」的表情包;許冥又補發了一句「恭喜」,對面卻是叩出了一個問號。
邱雨菲:【……你是不是剛從那種地方出來,腦殼受影響了?怎麼現在又和我說個。】
邱雨菲:【算了,你先休息!我正在做入職體檢,週末給你帶小蛋糕!】
……?
意思是週末要來看她嗎?
許冥想了想,回了句「好」,跟著便關閉了聊天框。
再點開施綿的消息,則要簡短許多。就是說他們單位已經開始發端午禮盒了,想給許冥也送一個,問她在不在家。時間是兩天之前。
許冥心裡「誒呀」了一聲,立刻回復道謝與致歉。本想說沒必要送,不想施綿卻很快回復,說自己已經送過去了,而且禮盒都已被許冥的合作伙伴代收。
許冥:「……」
許冥:【合作伙伴?】
【對啊。】施綿回復,【就是在你家的那兩位。我送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好在,就代收了。】
【他們說自己本來是其他單位的,是臨時調過來給你幫忙的……難道是我搞錯了嗎?】
其他單位……許冥蹙眉思索一會兒,這才想起來,自己離開時,家裡確實還有兩個阿飄來著,是顧雲舒從魔方大廈帶回來的。
不過對於這個「其他單位」,他倆又是怎麼解釋的?
懷著這樣的疑問,許冥終於到了家。面對她的困惑,那個有著黑馬般頭顱的新同事倒是很快給予了解答。
「一個充滿痛苦、煎熬與悲傷的地方。」他認真復述著自己當時的回答,嗓音低沉,充滿詩人般的憂鬱,「用你們的說法,或許便是煉獄。」
許冥:「……」
許冥:「你,真這麼跟她說的?」
回應她的,是馬頭先生篤定地點頭。
許冥抿了抿唇,又確認了下:「當時那個禮盒,請問是你們倆一起去拿的嗎?」
這次回應她的,是兩位新同事共同地點頭。
……也就是說,施綿來自己家裡送端午的粽子,結果看到了自稱是來自煉獄的兩個阿飄,偏偏這兩位長得還很牛頭馬面……
許冥不知道施綿當時是怎麼心情。但她由衷地希望,她不會因此產生一些奇怪的聯想。
過了這麼些天,顧雲舒也已經從新城回來。相比起牛頭馬面,她顯然更掛心許冥的處境,看到許冥回來,整個人都放鬆不少;然而在看到許冥右手手背上尚未褪去的紅痕後,眼神又一下凝重。
許冥趕緊表示已經沒事,又匆忙轉移話題,問起她探親的狀況。顧雲舒原地默了一會兒,卻只搖了搖頭。
「沒什麼情況。」她輕輕道,「我按照地址找過去,在門口坐了兩天,就回來了。」
「……啊?」許冥卻是愣了一下,「那你,沒有見到你的家人嗎?」
「不知道。」顧雲舒再次搖頭,「或許有吧。我不清楚。」
因為相關的記憶早就已經被時間帶走。她誰都不認識了。
……雖然有所預料,但在聽到這個答案時,許冥還是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她低低應了一聲,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顧雲舒卻是十分鎮定,甚至有些輕鬆的樣子,還有心思去問許冥這次的經歷。
許冥大致講述著,心頭仍有些沉甸甸的,轉過頭,卻見陸月靈正靠牆坐著,無聲地望著顧雲舒,難得露出幾分思索的表情。
……而等和顧雲舒他們說完這幾天的事,許冥人已經不知不覺又坐到了床上。
疲憊的感覺像是幽靈般再次順著骨頭攀上,她差不多是用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才總算把自己從床邊拔起來,送進了浴室。
再仔細一盤算,之後需要處理的事,還有許多。
要和田毅亮溝通、要開始接單畫畫、看房搬家的事還得推進,還有那個誰,三天都沒回來,或許得留意下,沒記錯的話,蘭鐸那邊還有一個搶回來的根,還沒決定怎麼處理……
那麼多的瑣事,想想就頭疼。
終於洗完澡的許冥默默想著,幾乎是把自己整個人摔在了床鋪上。
不過算了,管它呢。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她現在,只想當個廢物。
……
而直到兩天後,在家裡堅定當著廢物的許冥才終於明白,當時在公交車上,郭舒藝所說的「房租」,是什麼意思。
那是個還算晴朗的下午。蘭鐸正待在廚房,不太熟練地處理著晚上要做的豬肉,邊處理邊輕聲警告在旁邊吐著舌頭的小狗;陸月靈窩在飄窗裡,手上拿著許冥借她的電子閱讀器,目光卻完全沒在閱讀器上,而是怔怔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雲舒得知許冥有搬家的打算後,便自告奮勇要了地址,帶著牛頭和馬面先生過去打掃;許冥獨自坐在床上,拿著手機打游戲,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卻又說不出少了什麼。
想不出來,她索性將目光又轉回面前的手機屏,繼續對著遊戲界面,百無聊賴地戳戳戳。
許冥不太玩手游,就算玩也只玩單機。像現在在戳的,就是個很小眾的解謎冒險系列游戲,操控一個小人不斷破解謎題,以獲得解鎖公主的線索。
不知是不是因為精神不夠,以前常玩的小游戲,這會兒卻有些卡關。許冥望著屏幕上略顯復雜的數學題,手指漸漸頓住,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
「25。」
正思索間,忽聽旁邊一個聲音響起:「第一題是25。第二題是18。第三題看不清,你手能稍微讓讓嗎?」
「哦。」許冥應了一聲,下意識將手挪了挪。
略一停頓,卻又忽然反應過來,詫異轉頭——
「嗯。」她的旁邊,穿著校服的女生兀自認真盯著屏幕,思忖片刻,篤定地點頭,「算出來了,是34!」
「所以密碼就是251834!」
女生報出最終答案,似乎還挺高興。抬起頭來,這才對上許冥略顯詫異的雙眼。
……跟著就見她有些尷尬地笑了下,往後退了退,與許冥拉開距離,頗為局促地轉了轉眼睛。
「對、對不起?」她略顯緊張地直起身體,不太確定地開口,「我嚇到你了嗎?」
許冥:「……」
老實說,有點。
望著面前不知哪裡竄出的郭舒藝,許冥微微張了張嘴,片刻後,又恍然大悟地轉過頭——
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規則書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0:37 PM
第六十八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三)
「所以……你說的『房租』。還真是針對規則書的?」
又數分鐘後,臥室內。許冥望著面前正襟危坐的女生,盡可能迅速地消化著當前的一切:「你……這是把怪談搬到規則書裡了?」
不得不說,那可真有些炸裂了。
許冥默默想著,忍不住抬手撥了下頭髮。
老實說,類似的情況,她之前不是沒有想過,畢竟郭舒藝那個「房租」的說法很難不令人在意,她規則書裡又莫名出現個鑰匙孔般的東西——但那終究只是猜測,還是很超出想像的猜測。
如果真是那樣,要如何處理,這對許冥來說還真是難題。畢竟她也沒經驗,不知道這會造成怎樣的影響,或者說是對怪談中的人有怎樣的影響,之後自己使用規則書,又是不是得有些別的考量?
無法理解,難以想像。以至於一想到這些,就有些頭疼。
「不不不。」還好,郭舒藝那邊很快就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我並沒有把怪談搬進去……」
「……哦哦。」那就好。
許冥暗鬆口氣,感覺一切還在自己可以理解的範圍內。
「我只是把入口搬過來了而已。」郭舒藝跟著道。
許冥:「……」
很好,不能理解的東西又出現了。
「入口?」這回出聲的,卻是坐在飄窗裡的陸月靈。她早在郭舒藝出現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一直坐在旁邊圍觀吃瓜,這會兒終於耐不住好奇地開口,「什麼意思?是說以後可以通過神奇小本本去你們的世界嗎?」
「理論上可以。」郭舒藝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睛,依舊是那種端正又緊繃的坐姿,「不過現在不行。」
「現在,因為裡面還不太穩定……所以通道暫時是關閉的。」
關閉?許冥微微挑眉:「那你現在……」
「我把我自己分成了兩部分。現在出來的,是比較輕盈的那一部分。」郭舒藝邊解釋邊抬手比劃,「就像一杯懸濁液,沉澱後分為兩層。此刻的我就是上面密度較小的那一層。」
怪談的出入口,已經被她封閉了。但這封閉並非密不透風,像她現在這種較為「輕盈」的狀態,就可以輕鬆從裡面出來。
不過限制也有。首先,在這種狀態下,她基本是沒什麼力量的,包括自帶的根,也完全不能使用。靈魂的重量極輕,估計也就比那種只剩空殼的靈魂重一點而已。
其次,就是因為自身還有一部分留在怪談中,她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也不能離怪談太遠。如果留下的那一部分出了什麼問題,她本人還會被強制拉回怪談中,直到整體情況穩定後,才能再次分離而出。
……這樣說起來,實際也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夢行者」而已。
許冥聽著郭舒藝的講述,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跟著又好奇道:「那其他的人呢?就是……以前就在怪談裡的那些女生?」
大郭、小郭、邦妮……許冥的心微微懸了起來:「她們也能以這種形式出來活動嗎?」
「暫時不行。」郭舒藝卻再次搖頭,有些遺憾的樣子,「我暫時沒法讓她們變得和我一樣穩定。」
許冥:「……?」
看出她和陸月靈眼中的困惑,郭舒藝進一步解釋:「打個比方就是,如果說我現在是懸濁液。只需要靜置,就可以產生穩定的分層。
「那其他人,就是乳濁液。我可以讓她們分層,但這種分層是不穩定的。在這種狀態下,她們是無法穿過怪談的出入口的。」
郭舒藝說完,認真地看過來:「您懂我的意思嗎?」
許冥:「……」
默了一會兒,她緩慢地點了點頭。
雖然什麼懸濁液乳濁液的概念早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不過這番話的意思,許冥大概是聽懂了。頓了會兒,她又關切道:
「那她們……現在還好嗎?」
回應她的,卻是郭舒藝一個小幅、又用力的點頭。
「嗯。」她輕聲道,「托你的福,噩夢的束縛,解除了。」
那些曾經將所有靈魂都困在原地、動彈不得,乃至將她們逼到瘋魔的噩夢,隨著對應規則的扭轉與改變,都已漸漸鬆動破碎。只剩下那些靈魂與怪談本身的綁定關係,需要郭舒藝自己去琢磨如何破除。
她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因此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許冥,那些靈魂對她的感激;她記得自己出來前還聽到其他人在談論此事,說從噩夢中清醒的剎那,像是沐浴著溫柔的魔法。
片刻的拘謹後,郭舒藝只再次垂下眼睛,小聲道:「我重新做了一遍怪談裡的場景,修復了電影院和遊樂園……畢竟這兩個是娛樂設施,她們可以自己在裡面安排時間。接下去打算修復兩所學校,不過因為是模擬的,裡面的老師不會教超出我所知範疇的內容,所以主要還是以學生生活體驗為主……」
簡單來說,就是現在還在捏地圖,給那些已經能在怪談中自由活動的靈魂尋樂解悶。
當然,她也知道,這些只是虛假的安慰。就像是rpg,或者是家家酒,只能讓其他人獲得短暫快樂。想要真正解決問題,還是得等她完全消化怪談的根,有能力解除綁定為止。
在此之前,她只能盡可能替她們把夢做得再好些、再美一些。
許冥:「……」
「哦,這樣。」她輕輕吐出口氣,「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你已經很厲害了。」
「但我總感覺我不懂的事還有很多。」郭舒藝小小聲道,「也不知道該找誰請教。」
「這個確實……」許冥忍不住抿了抿唇。
這事她這邊還真幫不上什麼忙——她自己對根什麼的,本就是一知半解,顧雲舒以前或許了解,但現在也懵懵懂懂。陸月靈的狀態和郭舒藝最為相似,但她懂得還沒許冥多。
如果那誰還在的話,倒或許能幫著科普下,順便出出主意,但這會兒偏偏又不在……
說起來,它是去哪兒了來著?
許冥不自覺地蹙了蹙眉,隱隱覺得有什麼從腦海中飛快掠過,卻又把握不住。恰好此時蘭鐸探頭過來,問顧雲舒要不要留下吃飯,注意到許冥的表情,話頭登時一轉,關切地看了過來。
許冥搖搖頭表示沒事。想了想,又轉向蘭鐸,問他有什麼能盡快馴服根的辦法;蘭鐸聞言卻是一怔,頓了幾秒,方不太確定道:
「打一頓?」
許冥:……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
「我說真的。」蘭鐸卻是板起了面孔,「有年頭的根,或多或少都有活性。如果是活性強的根,抓住弱點,把它教訓一頓,是最快的了。」
「一力降十會是吧。」許冥忍不住道,又有些抱歉地看向郭舒藝。郭舒藝倒是無所謂,輕輕擺了擺手,看了看時間,又很講禮貌地起身告辭。
她這次出來,本來就是想見見許冥,和她說一下怪談裡現在的狀況。既然目的已經達成,那也沒什麼留下的必要了。
「哦,對了,還有件事。」她腳步微頓,面上忽又帶上幾分急促,「那個,我曾經在詩雨和冰冰的身上,見過一塊小小的牌子……」
「?」許冥愣了一下。那兩位又是誰。
「就是、就是曾經和你們一起的……」郭舒藝看上去更局促了,「詩雨的牌子上寫的是張三,冰冰的牌子上寫的是秋海棠……」
「哦。」許冥這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大郭和小郭。
在怪談裡時,她曾經給大郭小郭都發過工牌。大郭的牌子上確實寫的是張三來著,對上了。
「那個牌子是我們拆遷辦的臨時工牌。」許冥耐心解釋,「怎麼了嗎?」
「……」郭舒藝頓了下,不太自在地移開目光,「也沒什麼。就是我聽她們說,那個,嗯,能用來寫消息,就,嗯……」
「誒呀她就想要張工牌。」旁邊的陸月靈終於聽不下去了,「你看著給唄。」
說完又轉向郭舒藝,拎起自己的那張晃了晃:「不過你確定嗎?這玩意兒挺大一個,怪麻煩的。而且也不好看。」
「……那是因為你拿的是流水線工牌!訂制的完全不難看好吧!」許冥忍無可忍地開口,匆忙挽了挽拆遷辦的聲譽,跟著呼出口氣,又轉向了郭舒藝。
「如果你是希望能有個對外溝通的工具的話,這個工牌恐怕不是很適合。」許冥正色,「它只能由我這邊發起溝通,你是不能主動聯繫我的。」
「你確定還要嗎?」
「……」郭舒藝唇角微動,飛快地看了許冥一眼。思索片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她都這麼表態了,許冥自然沒有再推諉的必要。很快便拿起筆,仔仔細細給郭舒藝畫了一張訂制工牌,又在陸月靈「怎麼她那張就那麼好看」的抱怨中,將工牌遞了出去。
郭舒藝小心翼翼地接過,認真道謝後,立刻再次告辭。許冥原還想留她再待會兒,不料郭舒藝卻是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
「我家裡人教過,不可以在別人家待到飯點的。」她認真說著,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房間中。
許冥阻攔不及,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轉頭看見陸月靈楞在原地,忍不住又拍了拍她。
「怎麼了,還在為工牌的事生氣啊?」許冥道,「你那張其實也挺好的,如果實在想換,我另外再給你畫一張好了。」
「……」陸月靈一時卻沒回應,只定定望著郭舒藝消失的方向,過了幾秒,方搖了搖頭,聲音一下低落下來,「算了,不用了。我這張挺好的。」
說完,便又窩回了飄窗上。兩手抱著膝蓋,默不作聲地望著窗外的落日,背脊微微弓著,莫名透出幾分悵然的模樣。
許冥望著她的背影,似是想到什麼,唇角微微一動。恰在此時,返回廚房的蘭鐸又探頭出來,打算問些什麼,許冥見狀,趕緊沖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想了想,又主動走了過去。
「什麼事?」她問蘭鐸。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晚上要不要加個湯……」蘭鐸下意識又往飄窗的方向看了眼,「她怎麼了?」
「不清楚。可能想家了吧。」許冥低聲道,「湯就算了,我這兩天吃不下東西……對了,問你個事。」
她順手抄起地上的小狗,看向蘭鐸:「你之前說,田毅亮希望我們再和他聯繫,對吧。」
「嗯。」蘭鐸點頭,「可如果你不想……」
畢竟之前許冥答應和田毅亮聯繫,一方面是因為早有約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許冥本身也想了解郭舒藝那個怪談的後續——但現在既然已經確定怪談的狀況,似乎就沒再去套消息的必要了。
「倒不是不想。不如說,正是因為不必再套話,再更有聯繫的必要。」許冥面上卻帶上幾分思索,跟著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蘭鐸,「誒,再問你。你之前不是說,能靠氣味找到異化根嗎?」
她將懷裡的狗往上舉了舉:「那如果找人呢?能找嗎?」
蘭鐸:……
?
*
許冥問這話的理由很簡單。
既然現在,郭舒藝已經把怪談大門搬到了他們這兒。那不論是從什麼立場看,拆遷辦都是有必要知會大力除草一聲的。從大局的角度看,能避免大力除草繼續在這事上浪費精力人力,對方一個公益組織,也能更專注於其他怪談;從個人的角度來看,也算是了結田毅亮一樁心事。
從詐騙……不是,從長遠的角度看,也是個提升拆遷辦名頭的機會。
問題就在於,怎麼聯繫?
首先排除私聯選項。現在手機號都是實名制,大力除草萬一也有什麼背景,神通廣大到可以直接查號主,自己中級業務員「襲明」的身份等於直接作廢;同理,另外購買手機號也不靠譜。
許冥本人本質又是個良好公民,根本沒什麼搞到一次性號碼的途徑。用虛擬運營商的話,又似乎顯得不太真誠,而且莫名給人一種是詐騙公司的感覺……
所以許冥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決定採用最樸素的方式。
讓蘭鐸——準確來說是蘭鐸的狗,直接找過去。用合理的說法,另約一個交流方式。
「可以……應該是可以。」
蘭鐸聽了她的想法,本能地點了點頭,面上卻露出幾分猶疑:「可找到後,我該和他說什麼呢?」
「說什麼,這不重要。」許冥卻道,煞有介事地勾住他的脖子,「重要的,是氣勢。」
「懂?」
蘭鐸:「……?」
*
轉眼,又兩天後。
接近十二點,某寫字樓中。
明明已是深夜,走廊盡頭最深處的一間辦公室裡卻透出些微的亮光。田毅亮停在門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抬頭敲了敲門。
門內傳出一聲亢奮的女聲,示意請進。田毅亮克制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推門而入的剎那,仍是一口氣差點梗在胸口。
只見不大的單人辦公室內,這會兒正是一片狼藉。零食袋子、漫畫小說、遊戲設備、漂亮衣服,亂七八糟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田毅亮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但他似乎好像還在沙發上看到了一個很精緻的小玩具……
頭頂有迪斯科球在旋轉,彩光刺目。嘈雜的音樂不斷從藍牙音響裡傳出,吵得人頭疼。辦公桌的後面,一個女生正隨著節奏不斷搖晃著腦袋,目光專注地盯著屏幕,手裡抓著遊戲手柄。
「樂……樂……快樂!快樂公主!」田毅亮幾次嘗試呼喚未果,終於不得不大吼出聲。正專心看著屏幕的女生這才抬起了頭,旋即笑了下,站起身來。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你居然活著回來了。」那女生說著,從桌子後面轉了出來,身上是條與周邊設備格格不入的古典長裙,裙子上布滿了金色的箔片。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張堪稱美豔的面容,臉上明明帶著笑,漂亮的眼睛中卻沒有絲毫情緒,就像是兩顆絕美卻沒有生命的寶石。
「我還以為你會拼著命不要,也要把那個怪談滅掉。」她不掩嘲諷地說著,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打了個響指,喧鬧的音樂瞬間停止,「怎麼,後悔了?半途而廢?臨陣脫逃?」
「並不是。」田毅亮沒好氣地看她一眼,語氣卻還是盡力保持著尊敬,「是中途怪談產生了變化,導致計劃並沒能成功實施……」
「變化?」女生仰頭,「怎麼說?」
「另一個組織,怪談拆遷辦,當時也在那個怪談裡。」田毅亮道,「他們似乎找到了什麼方法,成功動搖了那個怪談的根基。我因此被直接送了出來,再想進去時,就進不去了。」
「……動搖根基?」穿著金色裙子的女孩聽了,沉吟地眨了眨眼。片刻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田毅亮莫名其妙:「怎麼了?你……您這又是想到什麼了?」
「想到你一本正經地準備去當英雄送死,結果卻被當果核一口吐出來的樣子!」女孩笑得前仰後合,只是寶石般的眼睛裡,依舊沒有絲毫情緒,「哈哈哈哈,那場面一定很好笑。」
「哦對,還有。」又笑了一會兒,她忽然直起板起面孔,沖著田毅亮輕輕豎起一根手指,「再提醒你件事。」
「如果不是誠心實意,就不要用敬語。聽著怪讓人噁心。」
「……」
她的指甲也是金色的。金燦燦的,綴在唇前,說不出的好看。
田毅亮卻只覺得頭皮發麻。
某種說不清的恐懼本能地順著背脊竄上,讓他整個人幾乎陷入僵硬。
他差點忘了——因為這家伙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瘋瘋癲癲的樣子,以至於他老是忘。
眼前這個女孩,或者說,這個存在,從來都不是他可以平等交流的對象。更別提輕慢對待。
另一邊,似是察覺到他的僵硬,女孩放下手指,彎唇又是一笑,轉身優雅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
「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還東西咯?」
她嬌憨地說著,目光掃過田毅亮手中提著的短劍。嵌在劍柄上的寶石閃閃發亮,一顆未少。
「……嗯。」田毅亮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雙手將短劍遞上,「這個,暫時用不上了,所以……」
「用不上就還回來,你們對我的恩賜還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啊。」女孩冷笑著開口,「如果真想表達對我的感恩和尊重,怎麼想都是原地自刎比較好吧。」
田毅亮:「……」
這話叫人怎麼接。
「嘁。」見他沉默以對,女生也沒再說話。徑自伸手,從田毅亮手中接過了那柄短劍,輕勾著嘴角,依舊是一派優雅的樣子,「好了,短劍我收回來,誓言也作廢。不過話說在前面,如果下次你還需要去做英雄,我可不一定會再樂意接你了——除非你在我面前跪著吃屎。」
「……」田毅亮再次沉默。
這一刻,他忽然迫切地希望怪談拆遷辦能再給力點——最好是給力到在未來某一天忽然告訴他他們已經直接解決了那個怪談的事,讓他不用再操心擔心掛心……
不然憑他對對面那存在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是在開玩笑。
「好了。」坐在沙發上的女孩檢查了一下收回的短劍,漫不經心地開口,「辛苦你還特意把東西送回來——趕緊滾蛋吧。」
田毅亮閉了閉眼,終究還是沒再多說什麼,沖對方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
幾乎就在他踏出房門的一瞬間,死亡重金屬的節奏再次響起。直至他匆忙將門關上,才總算與嘈雜的音樂徹底隔開。田毅亮皺了皺眉,小心往後退了一步,趕緊轉身沿著走廊離開。
他正常的下班時間其實是六點。今晚是為了找那女生歸還東西,才特意等到了零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田毅亮再次看了眼時間,想了想,還是坐到了電腦前,打算抓緊時間,給今天的工作收個尾。
作為外勤專員,他的工作其實很簡單。按照組織的要求去怪談調查探索就行。此外,他們還有專門的數據部門,會定期在網絡上搜集怪談情報並進行整理,傳給他們。如果有看到在意的怪談,也可以主動向上面申請調查。
像這會兒,他的郵箱裡就躺著一份數據部分傳來的整理資料。田毅亮徑自點頭,一面快速瀏覽著屏幕上的內容,一面順手從抽屜裡拿出包肉脯當夜宵,漫不經心地啃。
【天宇眼科醫院……信息最早出現於兩年前……只能在下午四點到凌晨四點進入,進去後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必須用眼睛來換……】
轉眼又掃完一個怪談信息,田毅亮微微挑眉,下意識地抬手張嘴,一口咬下,卻突然咬了個空。
上下牙撞在一起的聲音響到刺耳。田毅亮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怔怔看著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空掉的手。下一秒,卻又聽滋啦聲響,眼前的電腦屏幕倏然一黑——
再下一秒,整間辦公室,都陷入了黑暗。
更令人緊張的是,在這突兀降臨的黑暗中,田毅亮分明聽到了。
自己的身後,正傳來呼哧呼哧的,野獸喘息的聲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8 10:46 PM
第六十九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四)
又數個小時後。
藏在折疊傘的蘭鐸在狗背上一路顛簸,總算是趕在天亮前,一路顛回了許冥所在的北灣。看還有時間,他又趁機趕了波早市,用現金淘了不少新鮮蔬菜與海鮮,又排隊給許冥買了煎餅果子和豆漿。這樣一番折騰下來,等回到許冥住處,已經是早上七點。
準確來說,是他的狗回到住處——這個時候天已大亮,蘭鐸只能又躲回折疊傘裡。辛苦那隻剛捏出來的漂亮邊牧,背著折疊傘、叼著煎餅果子、掛著好幾個塑料袋,走在路上的背影都寫滿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本以為這個時候許冥還在睡,不料進門才發現,人不僅醒著,還在興致勃勃地跟人打牌,四個女生屈腿坐床上,圍成小小的一個圈。見他進門,還有些詫異他居然這麼快就回來。
——畢竟,根據許冥之前從施綿那兒套到的情報,大力除草的主要辦公地點在B市,高鐵過去都得五個小時。
「嗯。」蘭鐸轉身開始收拾邊牧背著的大包小包,聞言認真道,「我騎著狗回來的,所以比較快。」
……所以什麼樣的狗會跑得比高鐵還快?
許冥陷入了沉思。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蘭鐸及時補充了一句:「騎的靈緹。」
許冥:「……」
那確實不奇怪了。
「那信息帶到了嗎?」她進一步問道,「田毅亮那邊什麼反應?」
「按照你說的,我留下信息就走。沒有給他當面質疑的機會。」蘭鐸如實道,「他看上去接受良好。」
「那就行……」許冥若有所思地點頭,想想又不由再次確認,「氣勢,確定到位了吧?」
「……」蘭鐸略一沉默,認真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昏暗的辦公室,無處不在的呼哧呼哧喘氣聲。若有似無的野獸的嗚鳴,以及在將對方的緊張逼至最高點後,倏然亮起的燈光——
還有最重要的,他讓影犬趁著黑暗,偷偷放在田毅亮桌上的兩個信封。
用的是很古典的牛皮紙,上面還裝腔作勢地用了火漆。信封裡面,分別裝著兩張紙條,一張上面的落款是怪談拆遷辦,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告知對方郭舒藝的怪談已由拆遷辦全權接管的事實;另一張上面則寫著一句簡單的「有事請聯繫」,附加一張許冥緊急打印的名片,名片上留著顧銘的名字和手機號。
兩個信封都放在確保田毅亮能看到的地方。他自己也是確認田毅亮讀完信件才離開的。
回憶了一下對方當時的表情,蘭鐸篤定點頭:
「非常到位。」
「那應該沒什麼問題。」許冥呼出口氣,「接下去等田毅亮來聯繫我們就行。」
直接接手郭舒藝怪談,這種事如果通過常規途徑告知,對方難免會質疑。既然如此,不如乾脆起個範兒,強勢宣布這個怪談我就要了,也省去之後應付掰扯的工夫。
當然,許冥也不敢保證光靠一個氣勢拉滿的通知,就能完全了結這事。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失去和大力除草繼續建交的機會,她的「拆遷辦」作為依據還等著升級——所以她才讓蘭鐸,又另外留了個電話號碼在那兒。
留的是她的個人機,實名認證為顧銘,對外身份是實習生。用這層身份和大力除草那兒溝通,一來不用擔心被查,二來,對方真要提出什麼令人為難的要求,她還能直接以一句「上面不同意」堵回去,問就是自己和自己踢皮球。
不管怎樣,至少一個問題總算解決了……許冥暗自思忖著,輕輕呼出口氣。另一頭,蘭鐸正在將買好的早飯擺上桌,順便往她們這邊看了幾眼,注意到她們手裡的牌花花綠綠不像撲克,不由好奇:
「這是什麼?」
「UNO。」許冥解釋道,「郭舒藝說她沒玩過這個。正好家裡有牌,就說帶她玩兩把。」
坐在她旁邊的郭舒藝小幅度地點頭,低頭看向手裡僅剩兩張的手牌,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
會想到要玩這個東西,還是因為在怪談裡時,剛巧聽到其他人提了一嘴。聽上去好像很有趣的樣子,然而她沒玩過,模擬不出來。索性就從規則書裡鑽出來,想問問許冥那兒有沒有實物,供她參考一下。
很巧,許冥家還真有——以前出去旅游時邱雨菲曾經帶過,最後稀裡糊塗被許冥帶回了家裡。又很巧,許冥因為這兩天睡得太多,今天醒得很早,精神也是難得的好。更巧的是,顧雲舒昨晚正好回來——許冥在城南的小洋房已經收拾完畢,她就安排牛頭馬面二人組在那裡繼續守著,自己先回來報告情況了。
再加上陸月靈,四個人,剛好可以湊一桌。
「……UNO。」許冥這邊剛解釋完,郭舒藝已經拍出了手裡的倒數第二張牌,看上去有些興奮的樣子。
陸月靈手裡已經攢了一大堆牌,見狀忍不住「誒」了一聲;顧雲舒則是緩緩眨了眨眼,視線掃過床上的牌堆,又看了看郭舒藝手裡剩下的牌。沉吟片刻,試探地拍出一張:「紅2。」
「……紅2。」郭舒藝緩慢地將手裡最後一張牌放下來,求證地看向其他幾人,「我可以這樣出的,對吧?」
「嗯嗯。」許冥立刻點頭,「那這樣下來,等於你一口氣贏了三把……很厲害啊!」
郭舒藝聞言,有些靦腆地笑起來。注意到蘭鐸放在桌上的早飯,又趕緊起身告辭。許冥點了點頭,翻身下床:「或者你可以再研究一會兒……你們繼續玩,我去梳個頭。」
順便看看衛生間裡有什麼要打包帶走的東西。不出意外,她明天就可以直接叫車搬家到城南了,今天得抓緊時間做好打包工作才行。
顧雲舒看了看天色,也跟著起身離開,徑自往外飄去——這個時間點,附近的小區裡會有大爺大姨出來打八段錦和太極劍,她覺得那個看起來很有意思。
床上一時就剩下郭舒藝和陸月靈兩人。陸月靈將手中攢的大堆牌往床上一拍,沒好氣地嘆了口氣,郭舒藝悄悄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睛,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床鋪上散落的牌。
陸月靈見狀撇了撇嘴,卻還是伸手和她一起收拾起來。收拾的間隙,又時不時瞟郭舒藝一眼,如此幾個來回,終是按捺不住地開口:「我說,許冥明天就要搬去城南了。」
「嗯。」郭舒藝繼續垂著眼睛,「那個,嗯,怎麼了嗎?」
「什麼怎麼……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嗎?」陸月靈道,「那邊離你家,應該要近不少吧?」
「城南嗎?那應該是……」郭舒藝慢吞吞地說著,將散落的最後一張牌收進牌堆,「可我為什麼要回去呢?」
「?!」陸月靈理牌的動作一頓,難以置信地看過來,似是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話。頓了一會兒才道,「可……那裡有你的家人誒,你不想再看看他們嗎?」
「從情感上來說,應該是想的。」郭舒藝慢慢道,「可從理性上來說,這樣的行為,有什麼意義嗎?」
「……」陸月靈微微張嘴,似是不知該說什麼。倒是郭舒藝自己,緩緩接上了自己的話:
「並沒有。不論我去不去見他們,我和他們已經分開,這個事實都無法改變。再去找他們,除了引起多餘的情緒波動之外,不會再帶來任何意義。而且這個情緒波動,也未必是正面的。」
遺憾、無奈、後悔……即使只是靠想像,她也能猜到到時會感受到的情緒。這還只是最基礎的。
如果家裡人仍在為她的離開而痛苦,她必然會因此也感到痛苦。可如果親眼看到家裡人已經放下她,開始新生活,難道她心裡就一定會好受嗎?如果家人已經養了新的孩子呢?她又該怎麼處理自己的情緒?
「所以說,只是徒增煩惱而已。」郭舒藝輕輕道,「況且,『家人』這種概念,本就不包括『永遠陪伴』這個條件。我們都只是時間的旅人,因為某些偶然,才得以聚在一起。只是『家人』這個身份,比其他人停留的時間更長而已。」
但也只是「更長」。
「相聚就意味著分開,這是不變的真理。」郭舒藝最後道,「愛和陪伴,這些只有在相聚的時候給予對方,才是最有意義的。而現在,我已經走到了另一條獨立出來的旅途上。就沒有必要再回頭了。」
「……」陸月靈一絲不苟地聽完,卻只輕輕眨了眨眼。
「嗯,然後呢?」頓了幾秒,她又小聲問道。
「沒有然後。這就是我的結論。」郭舒藝認真說著,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順手從她手中拿過剩下的那些手牌。
「謝謝你。」她禮貌說完,將收拾好的紙牌放在床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房間裡。
剩下陸月靈一個,有些恍然地往後一坐,眸光微微轉動著,整個人,似又包裹進了那種淡淡的悵然中。
*
而相比起之前,這種悵然的狀態,似乎持續得格外久。
久到外面都已經天色漸暗,對面的樓都已經漸漸亮起歸人的燈光,她仍舊維持著那種思索中帶著糾結的模樣,一直靜靜坐在飄窗裡。
許冥邊理著東西邊偷偷觀察著,忍了一天,終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她的旁邊。
「那什麼。」她咳了一聲,想盡可能讓自己的話語顯得不那麼刻意,「我剛問過了蘭鐸了。他那個靈緹狗,如果往A城跑的話,也就三四個小時而已。顧雲舒對去那裡的路也很熟。所以,如果你有需要的話……」
「我沒有。」沒等她說完,陸月靈卻已經開口。
語氣很篤定,說完之後表情卻更糾結。下一秒,又見她抱起膝蓋,將臉往下一埋,小小嘟囔出聲:「算了,倒也不能說沒有……
「主要是,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有。」
「?」許冥聽著她的話,不由一怔,趕緊道,「如果你是擔心我這邊的話,那你其實……」
「誰擔心你啊。我看上去像是那麼鹹吃蘿蔔淡操心的樣子嗎?」陸月靈卻是騰一下又坐起了身,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片刻後,又再次萎了下去,「我是、我是不知道要不要回去……」
要說想回去看看嗎,那肯定是想的。但就像郭舒藝說的,她自己也拿不定回去之後究竟想看到什麼,不想看到什麼。似乎不論面對怎樣的結果,她心裡都會難受。
所以,她原本是想拖著的。但這樣又會導致另一個問題——遺忘。
像顧雲舒那樣,明明已經找到了家人,卻連認都認不出,想想也怪難過的。
「說白了,就是擰巴。」陸月靈咕噥著,再次抱起膝蓋,將下巴枕在膝上,「想回去又不敢。不像郭舒藝那樣能徹底放下,也不像雲舒姐那樣能坦然接受遺忘的事實,搞得只能在這裡自己糾結……真沒用。」
「哪裡沒用了。這不是很正常的糾結嗎?換我我也糾結啊。」許冥卻是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頓了頓,又道,「如果真的覺得現在回去不合適的話,那就再等等唄。等到你心裡覺得很安定了,不論看到什麼都能平靜接受了,再去見見他們,這樣不就好了?」
「問題就是我拖不起啊。」陸月靈詫異地望過來,十分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如果能這樣我當然願意了。問題是我已經死了誒,死人那麼容易忘東西,我現在就已經感覺腦子空了一半了。萬一到時候我已經連住在哪裡都忘了怎麼辦……」
「嗯……」許冥懷疑地望著她,「你確定只是空了一半?」
「……誒!」陸月靈反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她是在打趣自己,登時揚起了頭髮。張口剛要說些什麼,卻又聽許冥再次開口:
「而且——我記得你是A大的。」
「?!」陸月靈表情越發莫名其妙。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有一個好朋友,雖然和你不同級,但你們關係很好,暱稱是薄荷。你身上的裙子是巴伐利亞風,她有一件同系列的,是哥特風。你很喜歡一家叫做『甜泡芙』的店,尤其喜歡裡面的大頭瑪麗珍。你今年大四,讀的金融專業,你父母很鼓勵你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你很喜歡水晶犀牛這個牌子,喜歡這個牌子下的幸運珠,還有她們家的粉天鵝……」
許冥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沒有去看陸月靈的表情。直到念得差不多了,才轉頭朝她看去:
「怎麼樣,我記得還算牢吧?」
「……」陸月靈怔怔看著她,微微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許冥則是聳了聳肩:「這麼說吧,我這人呢,沒什麼別的長處,就是個記性,還算不錯。
「所以你要還有什麼想記得的,趁著你還有印象,都可以告訴我,如果怕遺忘了你家人的長相,我可以幫你去找照片。反正能記下來的,我都幫你記著。如果腦子記不住,我就拿筆幫你記,你以後需要什麼,一翻就能找到……
「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忘記太多了,你覺得呢?」
陸月靈:「……」
「我……」她再次張了張嘴,這回總算擠出了一些聲音,「我都不知道你這麼留意……」
「都說了,記性好而已。我看上去像是那麼鹹吃蘿蔔淡操心的樣子嗎?」許冥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轉身下了飄窗,「沒事,你慢慢想。我先去理東西,你要沒事幹可以來幫忙,邊幫邊想……」
「?怎麼還有?那麼小個房子,你哪裡來那麼多東西。」
陸月靈咕噥一句,轉身跟了下去。想想又問道:「誒,對了,那你之前說的新工牌,還算不算數啊?我當真了啊。」
「算數算數,你能過來幫忙了嗎?別什麼都讓顧雲舒和蘭鐸幹行不行……」
許冥說著,順手拉開自己的床頭的抽屜。往裡看了眼,卻驀地一頓。
只見抽屜裡面,是一張用紙巾疊成的小床。
真的很小,只有大概巴掌大,上面沾著些褐色的痕跡。
許冥:「……」
「誒。」她從抽屜裡拿起小床,轉頭看向其他人,「這是你們誰做的手工嗎?」
……?
回應她的,卻是其他人詫異的眼神。
片刻後,又見所有人,齊刷刷地搖起頭來。
「不是我。」
「別看我,我沒搞過這個。」
「不知道。」
「汪嗚……」
「?」許冥心頭困惑更甚,對著那小床鋪又仔細看了看,「怪事。那這是誰的?」
在場依舊沒人能給她答案。又過好一會兒,才聽顧雲舒不太確定道:「可能……是泰戈爾先生?」
泰戈爾就是牛頭馬面中的那位小馬哥。之前許冥他們被困怪談,他倆確實曾在這屋裡單獨待過一段時間。而且那小馬哥性格還挺浪漫,感覺像是那種會隨手用紙巾疊手工的人。
許冥想了想,覺得挺有可能。遂也沒再多想,將那小床隨手往櫃子上一擺,又伸手去摸抽屜裡面——
直接去整理其他東西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8:45 AM
第七十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五)
第二天的搬家,倒是意料之外的順利。
在蘭鐸他們的幫助下,不論是打包工作,還是到了新居後的整理工作,都完成得很快。唯一有些麻煩的環節就是將行李搬到車上的時候,不過因為有搬家師傅幫忙,許冥自己也基本沒出什麼力。
就是搬家的費用有些貴……這讓現在還在空窗期的許冥著實肉痛了一把。
城南的房子是那種自建的小洋房,房子有些老了,但勝在房間很多。主次臥加客房三間臥室、客廳餐廳廚房齊全,還有一間很大的書房,書房的旁邊是一間單獨的小房間,那是許冥阿姨以前的辦公室。
基於某種微妙的心情,阿姨留下的東西,許冥還是原樣留在了房子裡。阿姨失蹤前所住的臥室也依舊留著,自己住次臥。好在其他人也不太需要睡臥室——
顧雲舒仍舊對封閉的櫃子情有獨鐘,許冥就專門找了一個給她,櫃子擺在客房內。蘭鐸一般白天休息,休息時窩在傘裡就行,晚上則喜歡坐在門口。許冥就在門外放了張折疊躺椅。
至於蘭鐸的狗,許冥是打算再給買個大狗窩放客廳。等有新的收入來源了,再在院子裡添置個小房子。
畢竟現在空間大了,人的心也可以野一點了,沒必要總逼著孩子當小狗,什麼金毛邊牧高加索都可以安排上了。
蘭鐸卻覺得沒這個必要——
「反正不是活物。不必太講究的。」聽完許冥打算後,他立刻道,「院子裡隨便圈片空地就可以了。或者花房也可以。」
「……」你確定?
許冥垂下眼睛,望著正惱怒抱著他褲腿啃的邊牧,不知該不該將這話問出口。
下一秒,又見那邊牧似是想通了什麼,蹭地一下直起了身,就地一坐,歪著腦袋,瞪大眼睛,巴巴地望了過來。
它甚至還知道給自己換個造型。許冥都不知它是怎麼辦到的,不過轉眼,面前的邊牧就變成了薩摩耶。
許冥:「……」
還是買個窩吧。她果斷拿定了主意。
再苦不能苦孩子。
至於蘭鐸所說的「花房」,實際也早早被人定了——那裡說是玻璃花房,但在許冥的記憶裡,那裡以前都是用來種菜,現在更因為長久的閒置而徹底荒廢。
即使如此,那位從魔方大廈來的馬面先生還是對這裡充滿興趣,打算將這裡當成歇息的地方。理由這裡有自然的氣息,而且抬頭就能看到滿天星星。
就像顧雲舒說的,這位先生,似乎還挺浪漫的。這或許也是他給自己取名叫「泰戈爾」的理由。
不過顧雲舒他們似乎更喜歡叫他小馬哥。
說起來,另一位牛頭先生的名字也挺有意思。不知是不是為了表示對現在這種牛頭造型的不滿,他給自己取的名字是「不耕」,在許冥看來,這可比「泰戈爾」還要更特立獨行一些,甚至有些自我揶揄的感覺。
相比起特別的名字來說,牛頭先生的性格就要低調許多了。基本只和馬面先生一起活動,平素發言也都交給對方,自己只負責在旁邊點頭搖頭,不拿主意。像這回,也是馬泰戈爾說了想住花房,他便也默不作聲地跟著了,沒再提出其他要求。
剩下陸月靈,則非常不客氣地直接佔了客房的床,等於是和顧雲舒兩人住一間。至此,所有人的住處,都算是安排好了。
因為洋房自帶的院子還挺大,許冥甚至考慮把規則書裡的阿焦也放出來,讓他們在外活動活動——不過三十個還是太多,估計只能分批輪換,而且還得小心,避免嚇到附近的鄰居。
按說活人其實很難看到靈體,即使能看到,也往往只能看到些痕跡。但這種鄉下地方,幾乎每戶人家都有養貓狗寵物,這種動物對靈體很敏感,所以還是謹慎些為好。
——事實上,許冥有也有考慮,能不能讓他們搬到郭舒藝的怪談裡去。畢竟郭舒藝說過,現在怪談的出入口只有夠輕的靈魂才能穿過,而這些阿焦,除了氣勢和爬得快,剩下最大的特點就是夠輕。
只可惜郭舒藝自從上次回去後就一直沒出來。許冥不知她在忙什麼,也不好意思就為這事專門叫她出來,便打算等她下次過來,再好好商量細問。
另一方面,也正如許冥所預料的——就在她完成搬家後不久,她就接到了來自田毅亮的電話。
當時她正打著呵欠刷手機,想再往房子裡添置些便宜好物,冷不防一個未知來電突然打過來。許冥愣了下,趕緊掏出田毅亮留下的號碼核對,跟著匆忙坐直,清了清嗓子,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活力的樣子——
「您好。」她對著手機道,「請問是田先生嗎?」
「……嗯。對。」對面人似乎頓了下,「你知道我?」
「襲明老師向我提過您。而且讓我一定留意,不要錯過您的消息。」許冥閉著眼睛張口就來,力求讓對方感到被尊重,「很抱歉因為某些原因,襲明老師不能親自和您聯繫。如果您有什麼想要溝通的,儘管和我說,我會全部轉達的。」
「好的。」對面田毅亮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那就有勞顧小姐了。」
「沒事沒事。」許冥熟練地說著,輕手輕腳地走下床,坐到書桌邊,飛快地拿了紙和筆,「您說……哦,關於郭舒藝怪談的事嗎?這個襲明老師有托我轉達,她說讓您放心……」
「……?」
房間內,許冥已經成功代入身份,拿著手機邊聽邊記,十分熟稔的樣子;房間外,提著一大包紙巾的陸月靈恰巧路過,正在打開的房門外悄悄駐足,片刻後,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
顧雲舒手上拿著好幾個晾衣架,從她後面走過來,見狀也跟著停下來,有些困惑地碰了碰她。
怎麼?顧雲舒以眼前問道。
「……沒什麼。」陸月靈沉吟地摸著下巴,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語氣開口,目光仍盯著房間的裡面,「就,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許冥這個樣子很熟悉,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顧雲舒:「?」
「等等,我想起來了。」陸月靈又是一陣思索,終於想明白那種詭異的既視感從何而來——
她驀地轉向顧雲舒:「你有沒有看過一部公益宣傳片,叫做《在電信詐騙的陰影下》?」
「……??」
顧雲舒茫然眨了眨眼,而後輕輕搖頭。
「有空可以去看看。」陸月靈誠懇建議著,將提著的紙巾抱進懷裡,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剩下顧雲舒一個,原地困惑地蹙了蹙眉,又往房間裡看了看。頓了一會兒,終是不解地搖了搖頭,跟著離開了。
另一邊,房間內——完全不知道自己差點被歸到電信詐騙實例的許冥還在積極和對面溝通,右手的筆尖滑動不停。
「嗯嗯,對,就是這樣……謝謝您的諒解……另外找人和我對接?這應該是可以的,等我稍後請示一下。您可以把對接人的社交賬號發送給我,如果上面同意,我會去添加的……」
「嗯,好的,謝謝。」
遙遠的另一間辦公室內,田毅亮和手機那頭的顧銘做完最後確認,終於掛斷了電話。
隨即長出口氣。
「田哥,怎麼樣啊?」旁邊一個年輕人將灌滿的保溫杯放到桌上,同時關切地看過來。田毅亮再次吐出口氣,拿起保溫杯啜了一口,輕輕點頭:「感覺有戲。」
「你這兩天,留意下社交賬號。如果她來加你,記得通過,可別稀裡糊塗就給拒了。」
「哦哦好的。」旁邊的年輕人連連點頭,琢磨了一下,又忍不住道,「可是田哥,對面再怎麼樣,也就是個實習生。我們和她對接,這靠譜嗎?」
「還有,那個怪談拆遷辦,行事奇奇怪怪,昨晚還做出那種事……」
年輕人咕噥著,下意識往周圍掃了眼——只見不大的辦公室內,光是肉眼可見的,就有好幾處詭異的爪印。
巨大、細長,似獸非獸,像他們這種有點通靈體質的,還能清晰看到上面飄出的絲縷黑氣。
在聯繫下白天調出的監控,年輕人的臉色更是難看。
——一般來說,除非是在怪談區域內,又或是本身已經受到某些影響,否則在現實中想要依靠電子設備捕捉異常生物的蹤跡,其實是挺困難的。
然而他們辦公區的監控都是特制,能夠極大提高拍到異常生物的概率,同時也能最大限度抵抗某些奇特能量的干擾。在這方面,他們還特意請過合作的異化根過來試驗,質量是絕對靠譜的。
可今天早上,當他按照田毅亮的囑咐去調那份監控時,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監控裡,從始至終,都只有田毅亮一人在。
一開始只是安靜坐著,一邊吃肉脯一邊刷電腦。某個瞬間,整個人忽然頓住,緊跟著又驚訝抬頭,掃向四周,周身透出明顯的緊繃,像是察覺到什麼恐怖的事情……
緊跟著,就見田毅亮一直在辦公室裡摸來繞去,像是在努力躲避什麼。即使隔著鏡頭,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再下一瞬,又驀地抬頭,露出片刻的呆滯,視線四下一掃,最終落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
那上面已不知何時,多出了兩個信封。
奇怪的事就在這裡——明明監控一直拍著,可無論他怎麼調,都無法搞清,那兩個信封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桌上的。
此外,還有一件令人非常不解的事。
在田毅亮的敘述中,昨晚燈是熄滅過一陣子的。然而從監控來看,辦公室的燈,從始至終都是亮著的。
包括電腦也是。其實一直是亮著的。
所有的光都在。只是田毅亮看不到。
「能做出這種事的,不是異化根,就是持有根的死人。」年輕人忍不住皺眉,「這種東西,是能隨便放出來嚇人的嗎。就算是不願意和田哥你聯繫,也沒必要這樣吧。或者直接讓那個實習生過來溝通不行嗎?干嘛非得這樣……」
「還能為什麼。」田毅亮卻是一副已經看透的表情,再次抱起保溫杯呷了一口,「為了示威。」
年輕人:「……?」
「也怪我,在郭舒藝的怪談裡時說得太多。在如何處理這個怪談,或者說如何處理郭舒藝這件事情上,我們的思路並不相同。現在,他們接手了郭舒藝的怪談,卻又擔心我們還想通過別的方式去干涉這件事,所以就想乾脆點,讓我們知難而退……」
就像他助理說的。昨晚出現的,肯定是個異常生物,而且是相當強大的異常生物。
怪談拆遷辦通過這種方式來傳達信息,背後的潛台詞也顯而易見——郭舒藝,我保了。
我的能力就在這裡,你們盡可放心。這件事你們無需再插手,也不要再插手。如果不聽,我不會客氣。
昨晚出現的那個異常生物,既是他們對自己實力給出的保證,也是對大力除草的一個示威。
這也是為何這回和顧銘溝通,田毅亮沒有進一步打聽郭舒藝怪談的狀況,以及怪談拆遷辦的處理方式——對方都已經暗示,不,應該說明示到了這份上,再去追問,未免顯得太頭鐵了。
「可……按照田哥你的說法,這個組織,說白了就是完全不care我們嘛。」旁邊的年輕助理思索片刻,再次蹙眉,「既然如此,他們直接留個信息就好了。干嘛還要留個聯繫方式……還是實習生的。」
這到底是在看不起誰啊。
田毅亮聞言,卻是再次搖了搖頭:「不,我不覺得這是種輕視。」
助理:「……??」這又是個什麼說法?
似是看出他的困惑,田毅亮抱起胳膊,往椅背上一靠,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這麼說吧,這個問題,你要分析的話,絕對不能僅局限在這一個點上。還記得我教過你的嗎?連點成線,當你手中的『點』足夠多時,代表著真相的線,就會自然而然浮現。」
「……」助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心往前湊了湊,「田哥,你的意思是……」
「先別急著問結論。」田毅亮卻抬手沖他擺了擺,跟著意味深長地開口,「我問你,在今天之前,你聽說過怪談拆遷辦嗎?」
「沒有啊。」助理立刻道。他平常只負責文書工作,和安心園藝那邊也沒什麼溝通,這回還是看到了田毅亮桌上的信件,才頭回聽說這個名詞。
「對。像我,也是通過安心園藝才聽說的。而安心園藝,又是什麼時候聽說這個組織的呢?」
田毅亮一手按在桌面,輕輕戳點:「我昨晚回去,特意去打聽過。他們第一次了解這個詞,是在調查『宏強公司』怪談的時候,第二次正式接觸,則是在調查『蝴蝶大廈』的時候。」
「很巧的是,他們這兩次接觸的契機,都和那個叫顧銘的實習生有關。」
第一次,正是顧銘為了逃出怪談,印了一堆怪談拆遷辦的工牌,才讓安心園藝頭回接觸這個詞。第二次,顧銘則乾脆亮出了拆遷辦實習生的身份,從而向安心園藝謀求合作。
「而這回,顧銘實際並沒有參與到郭舒藝的怪談中,卻還是以『對接人』的身份出現在了後續的收尾工作裡。」田毅亮意味深長,「也就說,拆遷辦的每次亮相,必然與顧銘有關。」
「你好好想想,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助理不太確定地開口,張了張嘴又閉上,活似上課被老師點到又毫無思路的倒黴學生,「可能意味著……拆遷辦是她辦的?」
「……」田毅亮抓起桌上的零食袋子就往他頭上砸了過去。
「不是,田哥!你仔細一想,這很有可能嘛!」
助理順手接過袋子往旁邊一擱,仔細一琢磨,覺得自己說的還挺有道理:「拆遷辦的工牌是她寫的,實習生是她自稱的。這次為啥留個實習生的手機號,說不定就是因為她就這一個手機號,沒別的選擇了,又怕實名制查出來,所以乾脆留個真名辦事……」
「還說得一套套的——她辦的?你咋不說是她編的呢!」田毅亮看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差點把背後的抱枕也一起扔過去,「人有想像力是好事,但能不能實際點?能不能動動腦子?」
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學生,自己搞了個神秘組織,收了一堆死人,還養了不止一個異化根。真以為是二次元照進現實?
最重要的是——
「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她完全沒必要再留下自己的手機號。這有什麼意義?」
田毅亮咕噥著,再次靠回了椅背上:「不過有一點,我覺得你說對了。」
助理:「……啊?」
「她的出現,太巧了。」田毅亮緩緩道,「巧到完全不像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實習生。」
「?」助理忍不住朝前探了探,「田哥,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這個顧銘,很可能是拆遷辦刻意找到的『窗口』——或者說,『橋梁』。」田毅亮繼續道。
還是那句話——在宏強事件之前,至少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兩個組織內,從未有人聽說過怪談拆遷辦。
而不論是方雪晴向他轉述的情報,還是先前自己和那個「中級業務員」襲明的交談,都透露出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怪談拆遷辦,以前只和怪談打交道。是不插手現實事務的。
換言之,怪談拆遷辦這個組織本身,很可能就不是為人類服務的。
因為不用管,所以也無需建交。從目前的掌握的情況來看,對方組織內的成員應當包括相當數量的死人和至少兩個異化根。
之前的接觸也間接證明了這一點——死人的不穩定性姑且不論,異化根的三觀往往十分奇特,很難與人類達成共識。即使能夠合作,往往也只願意提供有限的幫助。
像拆遷辦那樣直接派異化根去怪談調查,還要聽命於同行的同伴。這在田毅亮看來,本身就是種不可思議。
當然,蘭鐸究竟是不是異化根,這點還有待商榷。起碼田毅亮目前還無法下斷論。但和他同行的「襲明」大概率不是人類,這點他很確信。
——想要動搖一個怪談的根基,這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對於人類而言,尤其如此。可方才和顧銘交流時,他特意打聽了襲明的身體狀況。對方給出的回應卻只是「有些疲憊,還在休養」。
在這件事情上,田毅亮不覺得顧銘有和自己說謊的必要。更大的可能,就是襲明本身就不是人類,而是某個同樣強大的異化根,這樣就完全說得過去了。
若這個猜測成立,那是否可以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假說——怪談拆遷辦,本身就是由死人和異化根站主導的組織。人類在其中,反而是小眾群體,甚至他們原本的成員構成中,根本就沒有人類的一席之地?
這樣一來,之前一些令人在意的點,反而有了解釋。比如為什麼過去怪談拆遷辦一直不顯於人前,為什麼目前唯二確定的兩個人類成員,只有顧銘和她的小伙伴邱雨菲;再比如,為什麼當初在郭舒藝怪談裡,襲明不願與自己直接交流,只願意借助蘭鐸的口來轉達……
「也就是說,在過去,他們一直在努力隱藏自己的存在?」助理努力跟上田毅亮的話,「可這能辦到嗎?」
「怎麼不能?」田毅亮卻道,「人類若是長久躲在怪談裡,尚且難以抓到蹤跡,更何況是那些異常存在?」
想在怪談裡隱藏自己,簡直不要太容易。
事實上,這回要不是蘭鐸進入怪談時恰好與同事分散,自身又缺少情報和搜集情報的能力,甚至還有點憨,田毅亮覺得自己多半也不會與他們正面接觸。
更大的可能是,直到整個怪談開始動搖崩塌,自己被稀裡糊塗送出怪談,都還意識不到怪談拆遷辦曾經來過的事實。
「這樣倒是說得通。」助理沉吟地點頭,「可那和顧銘有什麼關係?」
「還不明白嗎?顧銘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值得在意的地方。」田毅亮正色:
「假設之前的猜測成立,那一個以異化根和死人為主要成員的組織,為什麼會突然開始招收人類實習生?又那麼巧,偏偏是在招收她後才開始顯山露水?」
「……」助理眼睛轉了幾轉,恍然大悟,「田哥你的意思是,這個顧銘,其實是拆遷辦專門挑選的,對外溝通的窗口?」
「只是一種猜測。」田毅亮抿唇,「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在這個事實之下,還存在兩種可能。」
「一種是她被招收後,無意中暴露了怪談拆遷辦的存在。拆遷辦無法掩蓋這一事實,只能將她推成窗口,從而使拆遷辦本體繼續隱藏於現實之外;另一種,就是拆遷辦本身就已經有了想要接觸現實的想法,但目前還處在嘗試的階段,而顧銘的存在,就是它們嘗試的第一步。很有可能,顧銘之所以被招攬,就是源於這個目的。」
而不論是哪種,都意味著,他們必須重視顧銘這個存在。她是拆遷辦對外的橋梁,而拆遷辦——不論是直接收走郭舒藝怪談,還是昨晚突破重重防線的實力自證與示威,都足以證明它們可怕的實力。
實際上,有些事情,若再細究,還會獲得更加令人玩味的「點」——比如,根據觀測,宏強公司正在萎縮,萎縮原因推測是根被掠奪。而蝴蝶大廈,則已經關閉,且根據安心園藝共享的情報,暫時掌控蝴蝶大廈的胡楊明顯已經和怪談拆遷辦達成合作,區域內不少通知上都落著怪談拆遷辦的名……
如此種種,真的是顧銘一個實習生能辦到的嗎?
會不會,在這兩起事件背後,也有怪談拆遷辦的正式員工在暗中操盤?而顧銘,僅僅只是個被它們推到台前的象徵?
如果真是這樣,那只能說明,不論是怪談拆遷辦的實力,還是它們的目的,或許都比他們了解到的要深不可測得多。
「現在的拆遷辦,藏得還是太好了。」田毅亮閉眼深吸口氣,終於給出了最後的結論,「它們把自己藏在了『顧銘』這個身份的後面。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抓住『顧銘』這根唯一的棉線。」
和拆遷辦的大多數成員不同。顧銘是現實裡的人,是個活人。而既然是活人,總會有各種需求。這或許,是他們的一個切入點——如果怪談拆遷辦的現世當真另有目的,這個人類,也將是他們能爭取到的最直接的助力。
「所以,記著我的話。」
田毅亮說著,瞥了旁邊陷入呆滯的助理一眼:「放機靈點。回頭加上人社交賬號,記得對人熱絡些。」
「熱絡?」助理不解皺眉,「……那要怎麼做啊?」
田毅亮深深看他一眼:「我記得,在加入大力除草前,你是幹保險銷售的?」
助理點頭。事實上,在幹保險銷售之前,他還做過一陣子房地產。最後因為實在受不了那種為了業績天天把別人當祖宗供著的日子,所以才憤而辭職。
離了房地產,又進保險行。沒想到迫於生活,還是得天天把人當祖宗……這也是為啥大力除草因為他的通靈體質對他拋出橄欖枝後,他毫不猶豫地便選擇了跳槽。
雖說,進來後才發現具體工作內容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依舊走的是社畜路線就是了。
「那就對了。」田毅亮聽著他的話,卻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現在,是時候,把你以前寶貴的工作經驗都用上了。」
說完,便拿起桌上的保溫杯,起身離開了。
剩下助理一個,楞在原地,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
而田毅亮所不知道的是,他這邊才剛剛明確以後的行動方針,比他們早兩個版本接觸到顧銘的安心園藝,則已經小心推起了下一步的工作。
「?」
城南的小洋房內,許冥正在顧雲舒的幫助下換新床單。冷不丁的手機又響了下,拿起來一看,印入眼簾的是來自施綿的大段消息。
許冥快速掃過了信息,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對面顧雲舒好奇看了過來,許冥聳了聳肩,直接解答了她的疑問:
「放心,沒什麼大事。就是施綿——安心園藝的那個業務員,你還記得吧?給我發消息。
「她說,安心園藝搞了個新的部門,專門用來收集怪談線索。允許兼職或者靈活就業人員掛靠,報酬豐厚,還能幫繳社保,問我有沒有興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1:15 AM
第七十一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六)
「……報酬?」
床鋪的另一邊,顧雲舒有些遲緩地眨眼:「社保?」
作為一個死人,她已經忘記了不少東西。報酬二字還勉強能懂,「社保」這個詞,則乾脆已經被踢出了她的詞典中。
或許她生前也曾為這個詞頭疼擔憂、加班苦熬,但那些煩惱的記憶也好,亦或是這個詞本身的意義也好,都已經被時間帶走了。
「就是一種福利制度。」許冥看她茫然,試著解釋,「他們幫我交保險,交了的話,我看病會便宜,以後還有養老金……」
話未說完,手機又響一下。許冥低頭看了眼,抬頭補充:「以後買房貸款也方便。」
——方才施綿又補發了一條消息,說他們繳的是五險兩金,包括公積金和補充公積金。
就差把「我們歡迎你」五個字加大加粗發過來了。
「……」許冥望著那兩條信息,卻是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說,在看到施綿信息的那一刻,許冥是有點心動的。
公積金什麼的倒不重要——關鍵還是幫繳社保。
她運氣不好,之前入職的公司坑到不行,試用期都不給交社保,以至於她離校後社保就一直斷著。她還專門查過,如果自己去繳的話,最好是繳靈活就業社保,然而這種費用又比較高,哪怕是最低檔,一個月也得一千多。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算是促使許冥回洋房租住的原因之一——回家住,就能免去房租負擔。原本的房租預算正好可以用來繳社保。
話雖如此,這個金額還是有點令人頭疼了。尤其她現在空窗期……
偏偏這個時候,安心園藝過來送枕頭。
許冥默默盯著手機上的信息,深吸口氣,又吸口氣,終於拿定了主意——
【抱歉,這個我得先去問問領導。】她飛快地戳起手機屏,每戳一下就感到自己心臟疼一下,【我不知道我單位這邊允不允許兼職。】
施綿那邊也回復得很快,表示沒事,等確定和她說就好。許冥回了個表情包,閉眼重重吐出口氣,顧雲舒扯著床單的一角,抬眸看過來:「你答應了?」
「還沒。」許冥低下頭扯開床單的另一邊,如實回答。顧雲舒不解歪頭:
「可你剛才看著很想答應的樣子。」
「那也不能立刻答應。」許冥道,「作為一個實習生,我應該對我本職工作抱有發自內心的尊重和忠誠。同時散發出一種涉世未深的老實和直率。」
如果是成熟的成年人,或許已經就著兼職待遇問題開始打聽。但她不是。她只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對自己單位充滿敬畏的愣頭青。所以,哪怕會被對方當做憨憨,她也一定要先問過領導再做決定。
當然,領導本人也已經發自內心的同意就是了。
「哦……」顧雲舒緩緩點了點頭。其實對許冥的話,她也不是太懂,但有一點她聽懂了——許冥是想答應的,只是不能立刻答應,所以得拖一拖。
略一思索,她又問出了一個直抵靈魂的問題:「可萬一對方覺得你只是在推脫,其實是想拒絕呢?」
「不清楚,再看吧。」許冥聳聳肩,用力把床單扯平,「不過我覺得,他們不會。哪怕真這麼覺得,或許也會再來問一問。」
施綿專門找她,說明本來就打算挖她。而挖她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總不至於是為了自己能力。許冥還沒那麼自戀。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她是拆遷辦的人,而且是目前拆遷辦裡,唯二能接觸到的人類之一——另一個被蓋章的員工是邱雨菲。不過這家伙明顯已經回歸正常生活,據說連之前安心園藝那邊對接人的聯繫方式都刪了。
換言之,安心園藝勾搭她,本質還是在勾搭拆遷辦。只要她還是拆遷辦對外唯一在世員工,她的存在就無可替代。
「……所以說啊,平台,還是很重要的。」理清思緒,許冥再次深吐口氣,充滿感慨地開口,「一個好的平台,就是巨人的肩膀。能夠讓人輕鬆搆到之前所搆不到的東西。」
「當然,我們也要時刻保持清醒。不要把平台的助力,當做自己的本事。這點也很重要。」
顧雲舒:「……」
……問題是,你說的那個平台,是不是你自己?
她抬眸深深看了眼許冥,默然片刻,終究還是把這句真情實感的疑問咽了回去。
低頭拍了拍已經鋪平的床單,轉身又去拿枕套了。
*
而就像許冥說的那樣,沒隔兩天,施綿又來了消息。倒不是催問詢問領導的結果,而是在聊天中,借著邱雨菲找到新工作的話頭,問起拆遷辦那邊的工資待遇。
許冥回復得很快:
【拆遷辦的報酬不是金錢,而是某些比金錢更符合我需要的東西。
【至於收入的事,我也還在思考。如果領導不同意去你們那裡兼職的話,可能會另外去找些網絡零工吧。】
「……?」
遙遠的、安心園藝的辦公室裡,施綿望著這句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跟著便回復了一句安慰,回復完又緩緩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工位後面的領導。
「……報酬不是金錢?」衣著簡單的中年女性抬手推了下眼鏡,語氣帶上幾分篤定,「果然,和之前的推測一樣。怪談拆遷辦很可能並非人類組織。」
「嗯……」施綿抿了抿唇,輕聲道,「麗姐,要真是這樣,那這單位會不會有危險啊?要不要先勸顧銘離職……」
「你沒看到嗎?她說了,拆遷辦能給她比金錢更高的東西,說明她和拆遷辦之間已經存在著某種契約,而她本身也對這契約非常認同。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被你一兩句話勸回去?」
戴著眼鏡的女人說著,垂眸看了眼施綿。見她仍是一臉猶疑的樣子,又不由嘆了口氣。
「就算要警告她,也只能通過平時的交流,慢慢引導。」頓了頓,她再次開口,「切記不要操之過急。她現在是我們接觸拆遷辦的唯一窗口,萬一將她激怒,又或是引起拆遷辦警惕,導致這扇窗口被關上,那就得不償失了。」
「嗯嗯,明白了。」施綿立刻點頭,想了想,又請示道,「那接下去……?」
「繼續勾引。」女人冷冷開口,完全沒覺得自己措辭有什麼問題,「拆遷辦不給她金錢,這是我們的機會。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和她建立進一步的聯繫。」
施綿輕輕點頭,很快便轉回目光,再次對著鍵盤敲打起來。
——而許冥,在又琢磨了小半天後,終是給出了自己的回復。
可以兼職,但社保沒必要。她還是自己交。
【???】得知她的決定,施綿當即發來了三個問號,【為什麼?有單位幫你交的話,也能緩解你的經濟壓力啊?】
許冥沒多解釋,只說了一句「領導不讓」,至於真實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無非就是覺得,能換點報酬就已經不錯,再去蹭社保,就有些過了。
已經知道,對方會來挖她是為了拆遷辦,然而拆遷辦本就是不存在的。用情報去換報酬尚能解釋為利益互換,用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機構去給對方施壓,讓對方給自己長久支出,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安心園藝這個背景……花的大概率還是納稅人的錢。
她這畢竟也不是什麼詐騙公司,沒必要啥都要佔。
再說,她又不是那種三天兩頭就進怪談的,手裡攏共才有多少怪談信息。有的交換就不錯了,難道還指望長期打工嗎?
因此,許冥的態度很堅決。施綿勸了兩句,見沒效果,只覺想勸顧銘離職的心更強烈了。
一個大概率不是人幹的組織,上司還不幹人事,偏偏這傻孩子還不知道跑。
懷著這種莫名惋惜的心情,她再次給許冥發消息,表示既然如此,那她這邊會另起一版合同。之前顧銘提供的怪談信息也可以算在業績內,她會先給顧銘結算,爭取早點把錢打過去。
許冥收到消息時,正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給狗子挑狗窩,搜索關鍵詞是「便宜好物」。見到施綿的話,好奇問了下大概有多少錢。
施綿回復得很快,許冥看到後,卻默了半晌。
跟著看了看趴在腳邊的薩摩耶,打開網購網站就開始搜豪華狗狗屋。
配置拉滿的那種。
今天是週五,現在下單,同市最晚週日能到。正好到時邱雨菲過來,可以直接把狗屋給她拼,完美。
許冥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只覺連日來萎靡不振的精神,都因即將到來的進賬而一下振奮不少——只可惜這種振奮好像並沒能維持多久,才剛給狗子挑完豪華狗屋,她便又累了。
她也不虧待自己,調整了下躺椅的角度,直接便睡了過去。睡夢中隱隱有聽到有人在叫自己,還有些微的鈴鐺音,然而睏得太厲害,只含糊應了幾聲,意識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再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回了房間裡,身上被子都蓋得嚴實。
許冥有些嫌熱地將被子推開一些,瞟了眼趴在床邊的大狗,不知怎麼,又想起了之前隱約聽到的鈴鐺音。
默了會兒,忍不住輕輕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趴到床沿的狗頭,奮力坐起了身。
她的手機也一並被拿了過來,正擱在旁邊的床頭櫃上。許冥拿起手機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睡著期間,又錯過了不少消息。
一半是來自田毅亮的助理的——自從上次和田毅亮溝通完,許冥就用自己的個人號加了他的助理。怎麼說呢,人感覺還不錯,就是有些熱情得過分,不知為何,總讓她想起以前找租屋時接觸到的房產中介。
另一半則是來自邱雨菲——然而這部分消息,卻著實讓她懵了一下。
因為順序問題,許冥一點開聊天框,首先看到的便是鋪天蓋的道歉和下跪表情包,全是邱雨菲單方面發來的。給許冥嚇得,還以為是邱雨菲背著她做了多傷天害理的事。
一直翻到最上面,才發現原來是因為週日約飯的事——邱雨菲原本打算週日來看她,然而這週下班前臨時通知週日團建,再下週她又已經訂票要去外地吃酒,因此和許冥的約會,只能推到下下週週日。
事情是搞清楚了,許冥卻更加一頭霧水了。一臉莫名地將聊天記錄又翻過一遍,她終是遲疑地給出回復:
【沒事,你去唄。又不是什麼大事,至於這麼大張旗鼓地道歉嗎?】
邱雨菲很快回復:【還不是怕你繼續生氣!】
許冥:【?我沒氣啊……】
邱雨菲甩來一張表情包,上面是一隻歪頭的小貓,配字是「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什麼?」
許冥:【???】
邱雨菲:【算啦,我原諒你。本來這事就是我爽約。】
邱雨菲:【那我下下下週就來看你!】
邱雨菲:【嗯,對,就這麼說定了!】
……?
許冥回了個表情包,聊天算是結束。她卻沒急著關閉聊天框,而是將聊天記錄又重新翻了遍。默了會兒,又拍了拍邱雨菲,讓她把她那邊的聊天記錄截一份給她看。
邱雨菲莫名其妙,卻還是依言照辦。截圖沒多久便傳過來,許冥蹙眉看了會兒,很快又收到邱雨菲的消息:【怎麼了呀?】
【……沒什麼。】許冥沉吟片刻,想想還是問道,【我最開始回復你時,是幾點?】
邱雨菲:【?】
邱雨菲:【十八點二十二,怎麼了?】
【那沒事了。】許冥緩緩回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剛才看聊天記錄,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畢竟憑她和邱雨菲的交情,對方沒必要為了一次鴿子就反復道歉那麼多次,再加上她後來的回復,讓許冥不由有些多想……
然而邱雨菲那邊給的截圖沒有問題。她方才的回答也沒有問題。
那唯一有問題的,就只有許冥自己那可能過分敏感的神經,以及邱雨菲那不知從哪兒學的誇張表達了。
……話雖如此,基於某種自己也說不清的警覺,在接下去的兩週裡,許冥還是盡量和邱雨菲保持著每天聯繫。好在那幾天裡,邱雨菲的表現一直非常正常,就是有時會因為興奮過頭而有些話多,這讓許冥漸漸放下了心。
另一方面,她的鄉下生活,也算是逐漸步上了正規。
因為精神不振,她這兩週裡基本都是待在家裡,最多出去散散步。相比起她來,其他人明顯對這種鄉下地方適應得更好——
顧雲舒瞄上了附近的廣場舞團體,早上出去看人家跳太極扇,晚上出去看人家跳民族風,興致來了,自己也會跟著搖頭晃腦地顛。
陸月靈也找到了新的娛樂,有事沒事就跑到附近的田裡逛,看啥都新鮮;在她的強烈要求下,許冥還抽空,給她另外畫了張工牌,工牌的證件照是穿著長裙的Q版女孩在綠色麥田中感受自然的樣子,證明名字是「小六」。
出於善意,許冥在畫完後,還是提醒了一句,那個她以為是「麥田」的東西,其實只是一片亂長的雜草。
氣得陸月靈差點又把名字改回去。
至於那三十個阿焦,在郭舒藝的幫助下,最後還是全部遷入了怪談內部。有時也會跟著郭舒藝出來,在附近轉轉。許冥對他們的要求不高,別嚇到人就行。
另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比起過去,那些阿焦似乎更懂她的意思了些。
馬泰戈爾則是托她買了些花種,帶著牛不耕試著在花房裡種;而不耕同志除了陪他種花,日常就是縮在花房裡,研究蘭鐸以前帶回來的根。
就是蘭鐸從某個異化根手裡搶來的那個,外在形態就是一台破舊的筆電。許冥他們曾經研究過,發現難以觸發其功能,也琢磨不出具體用途,便索性先放著了。後面因為事多,也一直沒顧得上處理。
這次搬家時又翻出來,依舊是打不開機的狀態。許冥試著將它和規則書放在一起,也沒什麼變化,再加上她最近精神不好,沒有鑽研精神,就依舊還是閒置了。
其他人對這東西也沒什麼興趣,唯有不耕,一本正經地和許冥打了申請,將電腦抱回來研究。只可惜目前依舊沒什麼進展。
總體來說,生活質量是上升的。唯一不方便的就是能點的外賣很少,而且網絡買菜很不方便。不過附近經常有阿婆爺爺出來擺攤,把自己種的蔬菜擺出來賣,所以也還好。
蘭鐸尤其喜歡這種——這樣他就可以用現金賣菜
許冥也曾好奇過他哪裡來的錢,蘭鐸只說是以前存的。許冥又擔心他能不能算清楚錢的問題,蘭鐸聽了,卻是陷入了沉默。
「錢我還是認識的。」他有些無奈地告訴許冥,「紙幣也好、硬幣也好。金額不同,顏色和大小也不一樣……這我還是能認出來的。」
他算數其實也沒問題。只是在看到阿拉伯數字時會有些混亂而已,就像狗無法區分某些顏色,有的人則有臉盲,那些數字在他眼裡,實在很難看出什麼區別。
許冥恍然大悟,看向他的目光更帶上了些崇敬。看得蘭鐸一陣無語,默了會兒,看看天色,又打著傘往外走。
「怎麼現在出去啊?」許冥摸著蹲在旁邊的鬆獅犬,有些驚訝,「不是已經買過菜了嗎?現在太陽那麼大!」
「買菜回來的時候,看到河邊有人在釣魚。我去看看。」蘭鐸說著,轉身就出去了。也不知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看的。
許冥聳聳肩,又看了下時間。今天已經是週日,現在是上午十點。按照約定,邱雨菲差不多會在這會兒過來。
她剛想說要不要發消息問問,手機便兀地響起。她打開一看,正是邱雨菲發來的消息:
【我快到啦!你現在住的地方好難找啊!】
難找?那確實有些,畢竟是鄉下地方……
許冥默默想著,抬手正要回復,又見邱雨菲的信息跳出來:
【我看到房子了!誒呀城東這邊的小區真的好繞……】
……?
許冥一怔,什麼城東?
她之前明明已經把新地址發給過邱雨菲了,還特意強調了是城南……她怎麼會跑到哪裡去?
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又見邱雨菲的信息連著跳出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不是:
【再確認一下,你現在的地址是城東籃子橋五月小區六號301對吧?】
……是個鬼!
許冥隱隱覺得那地址似乎有些熟悉,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只趕緊敲起鍵盤,想讓邱雨菲趕緊回來——然而明明她否定的話已經發了出去,邱雨菲卻依舊像沒看見一樣,自顧自繼續往下說。
【行,那我已經到了。】
【進樓需要密碼,你給我一下】
【OK!門開了!】
【那我上來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1:32 AM
第七十二章 天宇眼科醫院碎片(七)
蘭鐸注意到工牌上的文字變化時,旁邊釣魚的大叔剛好起竿,釣起一條不足食指長的小鯽魚。
旁邊圍觀的人捧場地叫好,大爺謙虛笑笑,將魚放進魚簍。注意蹲在一旁低頭不知看什麼的蘭鐸,視線不由停留一瞬,張口剛想搭話,卻見蘭鐸兀地起身,轉身就往外走。
這種天氣,又打陽傘又穿長袖的,無疑顯得十分奇怪。蘭鐸卻顧不上這些,只快步往回走著,很快就回到了許冥的住處。
一推門,正見許冥站在客廳裡,面前開著筆記本電腦,旁邊放著手機,手裡還在飛快翻著規則書,像是在找什麼的樣子。
看上去很平靜。然而平靜之中,卻又透出明顯的緊繃,整個人的身上都像是裹著一層低氣壓。
顧雲舒和陸月靈也都被叫了回來,這會兒都正靜靜站在旁邊,看著似是不敢吱聲。泰戈爾和不耕也在,不過站得更遠,乾脆站在了院子裡,一副不敢靠近的樣子。
蘭鐸蹙了蹙眉,正要問情況,便見許冥抬頭朝他看來,跟著招了招手。
「來得正好。」許冥道,「現在能跑一趟嗎?城東籃子橋五月小區六號301,和顧雲舒一起去,到了別急著行動,先在外面看看情況,及時通過工牌匯報信息,可以嗎?」
「可……可以?」蘭鐸沒想到上來就是一串這麼具體的指示,一時有點懵,頓了下道,「是需要刺探情況嗎?」
許冥飛快「嗯」了一聲,面色看著鎮定,唯有唇角抿得死緊。蘭鐸熟悉她這種表情——這往往意味著,她正遇見什麼急事,正在強作鎮定。
於是再次開口時,他也跟著加快了語速:「如果只是刺探的話,我可以直接放一隻狗出去。等到地方後,直接共享它的感官,再跟你轉達。這樣你也省力些。」
許冥現在的精神都還沒養回來,而依靠工牌交流,本身就需要消耗體力。能省一點是一點。
許冥明顯也想到了這點,沒什麼遲疑便點了下頭。於是便見蘭鐸俯身,閉眼摸了摸地上鬆獅的頭顱。再次睜眼時,瞳孔已然全黑。
他朝鬆獅點了點頭,對方很快便化為更便於隱匿行動的黃狗狀態,跟著顧雲舒一起出去了。剩下蘭鐸一個站在原地,再次起身時,動作明顯遲緩,甚至還伸手往外摸了下。
似乎是看不到了。
許冥見狀,不由一怔。蘭鐸憑著感覺沖她擺擺手,表示問題不大。片刻的安靜後,方聽許冥輕聲說了句:「謝謝。」
沒關係,是你的話不用謝……蘭鐸在心裡應了一句,知道現在情況急,終是沒開口。
另一邊,許冥那邊很快又傳來了細微的動靜,似乎是在查找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又聽她拿起手機,似是要給誰打電話。
在這種狀態下,蘭鐸本人的五感比較遲鈍,只能聽見許冥那邊傳來的聲音:
「施綿嗎?打擾,我這邊有些怪談線索,想要分享。有點急,所以就打電話……嗯,那我直接說了。
「對應怪談內部情況未知,目前可以確定的以下幾點:
「首先,有明確的現實入口。目前可以確定的入口為籃子橋五月小區六號301,是否有其他入口尚不確定。
「其次,這個怪談的狩獵方式十分特別。並非通過死人引路的方式狩獵活人,而是在狩獵到獵物後,通過獵物的人際網進行進一步擴散,假冒獵物本身和外面的人網絡聊天施加影響,最終將新的獵物引導至怪談區域。
「最關鍵的一點,這個怪談疑似擁有影響外部存在的能力。深入怪談的存在,會逐漸被外界人淡忘,但具體的觸發條件尚無法確定,可能是在遇害後才會被遺忘,也有可能是停留時間到達一段時間後就會觸發遺忘……
「嗯……哦對,還有,進入怪談區域的存在,對於現實的記憶可能會產生一定的錯亂。」
……?
耳聽著許冥語氣篤定地給出種種總結,蘭鐸不由有些詫異地偏了偏頭。跟著就聽許冥話語停頓一瞬,繼續對著手機開口:「……嗯嗯,對,就是這樣。拆遷辦是有組織調查,但我還是覺得……」
許冥深吸口氣,語氣弱了下來:「作為拆遷辦的員工,我知道這樣說不太好。可這次的任務,雨菲也跟去了。而且聽主任的意思,這個怪談很棘手,哪怕是中級業務員也沒把握,所以我很擔心……就,你們那邊如果有進展的話,非常希望能同步下。」
手機那頭的施綿明顯是給出了肯定的答復,許冥再次開口時,語氣顯然已沒那麼緊繃。跟著只聽她又應了幾聲,便掛斷了電話,閉眼深深吐出口氣。
「……誒。」就在蘭鐸側過腦袋,試圖更仔細地去聽許冥動靜時,卻聽陸月靈的聲音,忽然在旁邊響起,「你……搞得清現在什麼狀況嗎?」
「?」蘭鐸愣了下,輕輕搖了搖頭。
「那要不,你去問下?」陸月靈慫恿他,小心地壓低聲音,「我其實到現在都一頭霧水的……」
那你自己去問唄。
蘭鐸偏了偏頭,默默想到。
似是看穿他在想什麼,陸月靈再次壓低聲音:「誒呀,這不是看你和她關係比較近嗎?她又不是我的主……」
「陸月靈?」
話未說完,卻見許冥再次轉頭,點到了她的名字。
「……!」陸月靈本能地一個激靈,下意識喊了聲到。旋即又有些懊喪,覺得自己這樣似乎顯得有點慫。
還沒等她的懊悔落地,便聽許冥再度開口:「你那個朋友buff,是只能和人在一個怪談裡時使用嗎?」
「……可能?」陸月靈默了下,不太確定地表示,「其實我自己也還沒摸清楚……你問這個幹嘛?」
「等等或許要用。」許冥道,「到時看情況。反正有機會的話,你就給我上個buff就行。」
陸月靈似懂非懂地點頭,一旁蘭鐸則似意識到什麼,微微蹙起眉,剛要說話,又聽陸月靈問起:「是要去你剛才說的怪談區域嗎?」
「嗯。」許冥點頭應了一聲。
「誒,聽著好危險啊。」陸月靈真情實感地感嘆出聲,「真的要去嗎?萬一你在裡面迷路了,那我們不是都不記得你……咦?」
話說一半,她忽然意識到,似乎有哪裡不對。
如果有人在裡面迷路,外面的人就會忘記他。這是許冥給的結論。可要得知這個結論,就必須得先有一個人去迷路才行。但若是有人迷路,外面的人就會忘記他,在遺忘的情況下,又怎麼會推導出這樣的結論……
「你是怎麼知道這點的啊?」這下陸月靈是真的有些詫異了,「你單位給你提示了嗎?」
「不是,猜的。」說話間,許冥又拿起手機,開始飛快地給田毅亮助理發消息,告知城東怪談的事,邊發邊道,「你身邊一共就兩張工牌,一張寫的陸月靈,一張寫的小六對吧?」
「……嗯。」陸月靈愣愣點頭,不知道她問這個幹嘛。
許冥又問:「那你還記不記得,在你拿了第一張工牌之後,我還給誰發過工牌?」
「這我怎麼記得清……」陸月靈小聲咕噥一句,卻還是認真回憶起來。頓了片刻,看了眼守在院子裡的兩位,嘗試性地開口:「泰戈爾?還是牛不耕啊。」
「都不是。」許冥說著,將發完信息的手機往旁邊一放,轉而拿起旁邊的規則書,翻開,往陸月靈的方向一推。
只見上面是一份工牌記錄,員工名稱寫的是「坡海棠」。
「對這工牌,你有印象嗎?」許冥再次確認。
陸月靈茫然搖頭,許冥卻是點了點頭:「沒印象就對了。」
因為她也沒印象。事實上,要不是方才急著翻工牌記錄搖人回來,她甚至都不會注意到這張工牌的存在。
明明一直都在那兒,卻莫名容易被忽視。
很難說這是不是受到某種影響的結果。
「嗯嗯。」陸月靈繼續點頭,習慣性地開口,「然後呢?」
「然後,你再看這個。」許冥又拿起手機,飛快調出一份聊天記錄,推到陸月靈跟前——
上面是她和一個叫「腦殼有包」的人聊天記錄。陸月靈對這個賬號有印象,記得好像是許冥她哥。
聊天記錄裡是關於讓許冥回去辦賣房手續的事。陸月靈仔細看了兩遍,不解抬頭,許冥見狀,又當著她面,把聊天記錄截圖,並將截好的圖片再次放了出來。
「現在呢?」她問道,「你還能看到什麼?」
陸月靈仔細一看,卻是傻了。
因為在截圖裡,聊天的內容分明少了一半。來自「腦殼有包」的信息全部消失,只剩許冥這邊的記錄,一眼望去,彷佛只是許冥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似是意識到什麼,陸月靈噫了一聲:「這該不會是……」
「是我『家裡人』之前發給我的信息。」許冥點頭,「他們說家裡的房子需要處理,讓我趕緊回家,去的地址,就是城東的籃子橋。」
她之前看到邱雨菲發的消息時,就覺得這個地址分外眼熟。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會兒,很快就鎖定了和她哥過去的聊天,再仔細一對,發現果然是同一個地址。
再仔細一想,她的兩個「家裡人」,似乎從很久前就透出些古怪了。一個是她大哥,自從親生父母過世後,死活不願再讓她進家門;一個是她妹妹玲玲,現在還在讀書,和哥哥同住,總叫她回去看她。
……只是以前她沒往這方面想,再加上她從小就是通靈體質,親生父母都嚇到把她交給親戚養,對於這對兄妹誇張的態度,她也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
然而現在再回頭想想……或許她那種「不奇怪」的念頭,本身就挺奇怪了。
出於某種求證的心思,她趕緊將聊天記錄截圖,並拿給最先回到房子的顧雲舒看,果然得到了和此刻相同的結論——
只有直接在手機上看時,聊天記錄才是完整的。一旦通過任何手段進行二次傳播,屬於對方的記錄就會被全部抹掉。
和之前邱雨菲身上發生的跡象一模一樣。
……想到邱雨菲,許冥的心臟不由又往下沉了沉。不過她很快便又打起精神,一面檢查著各處消息的回復情況,一面繼續道:
「總之,種種跡象足以表明,邱雨菲現在遇到的事,和我之前遇到的,是很相似的。
「區別只在於,她真的去了那個地址,但我沒有。」
「……對啊。」陸月靈非常配合地點頭,「那你為什麼沒去呢?」
她剛才看過了聊天記錄,記得最後,許冥明明是答應要去的。
「問題就在這兒。」許冥道。
她對自己的性格也算了解,既然答應去就一定會去,不去的話根本不會答應。但事實卻是,她現在好端端地坐在這裡,也根本沒有回去過的記憶。那這又該如何解釋?
「只有兩種可能。」她豎起兩根手指,「要麼,我回去過了,又成功逃出來,並因為某些原因失去了相關記憶。要麼,就是我根本沒去,而是讓另一個人……或者說存在,替我去了。」
第一種可能,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支持;而第二種,倒是有一個佐證。
就是那張寫著「坡海棠」的工牌。
「沒記錯的話,這些消息發來之前,我應該剛給陸月靈發了工牌。之後是泰戈爾和不耕。再之後,就是郭舒藝怪談裡的大郭和小郭。而工牌記錄是按照發放時間排序的,『坡海棠』的這張工牌,正位於陸月靈和泰戈爾之間,從時間上推,發放時間應該和我收到消息的時間相差不遠。」
偏偏她對這份工牌沒有任何印象。其他人也沒有。
而且在發現這張工牌後,她也第一時間進行過鎖定。鎖定的結果卻令人十分困惑——她透過這張工牌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既無法確定佩戴者現在的狀態,也無法確定他此刻的所在。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如果對方已經捨棄工牌,對應的工牌記錄應該會直接消失才對;像現在這種狀況,倒更像是她的感應被某種障壁惡狠狠地阻斷了一樣。
再加上之前那種似乎忘了什麼卻又想不起來的感覺,以及莫名出現在她床頭櫃的紙巾小床……
這才讓許冥大膽做出了如下推測——
有沒有可能,在那段時間,他們確實曾吸納過一個叫「坡海棠」的同伴。而那個同伴,恰好擁有模仿人外形的本領,又碰巧充滿善意,且善解人意。在發現許冥因為不想和家人接觸而苦惱後,便答應替她跑一趟,結果不僅沒能回來,反而幾乎完全被他們遺忘……
這也是為何許冥這次會這麼急。
假設她的推測為真,那對雨菲的拯救必須抓緊。一旦到了他們都忘記雨菲的地方,那就一切都來不及了;不僅如此,那個替她去了城東的非人存在也不能不管。不論怎樣,對方都是為了她才蹚進這趟渾水……
「會給自己取名叫『海棠』,多半是個溫和的人。」許冥閉了閉眼,暗自嘆息,「信任我,願意和我的規則書綁定,還願意為我專門跑這一趟……說不定是和雲舒姐還有郭舒藝一樣,是個溫和善意的女孩子。」
這麼一想,越發覺得不能放著對方不管了。
「聽著好像是挺可憐的。」陸月靈若有所思地點頭,「那我們接下去怎麼辦啊?」
「先等顧雲舒那邊的消息。」許冥立刻道,「等確認一波情況後,再進行下一步行動。」
不怪她現在太過謹慎——憑她現在的體力和精神頭,想要直接去闖怪談明顯不現實。要進去救人,估計只能靠剛解鎖出來的「踽夢行者」技能。然而在這種狀態下,她一不能用規則書裡的主動技,二不能依賴自己的白痴特性……
唯一能用的就一個夢境模擬,還不確定該怎麼使用。
在這種狀態下,貿然行動,反而不明智。
這也是為何她在摸清大致情況後,立刻和安心園藝以及大力除草通消息。要是能因此得到他們兩邊的幫助或是消息援助自然好,就算不行,至少也已經讓他們知曉情況,萬一他們以後要派人去調查呢?
「那個。」就在此時,卻聽蘭鐸輕輕開口,「我能再多問一句嗎?」
「我剛才就有些好奇。怪談外的情況你能知道,這不奇怪。可怪談內的,你為什麼也……」
「哦你說是裡面的人會記憶錯亂那一條嗎?」許冥道,「那是我編的。」
「雖然概率不高……但說不定他們會立刻派人進去,又正好撞上雨菲和那個海棠妹子呢?」
這兩人之前並未和她通過氣,自然也無法統一口徑。不如就先給她們找個藉口,以防萬一。
蘭鐸恍然大悟地點頭,另一邊,許冥手機鈴忽然響了一下——是田毅亮助理發來的消息。
她立刻低頭去看,看完剛要回復,卻又聽門外傳來了砰砰的敲門聲。許冥蹙了蹙眉,原想置之不理,沒想那敲門聲反但沒停,還愈演愈烈。
在這種節骨眼上,任何反常的舉動,對許冥來說都是值得注意的東西。因此她就將注意力轉向門口,略一沉吟,小心翼翼摸了過去。
小洋房的院子門比較老,就是兩扇小鐵門,中間沒縫隙,也沒裝貓眼。許冥試著往外看失敗,只能硬著頭皮開門,門開後,看到的卻是一張中年女性的臉。
圓圓胖胖,很是和藹。許冥一愣,只覺得對方十分眼熟:「您是……」
大媽卻誒呀了一聲,露出有些驚喜的表情:
「銘銘是吧?是銘銘吧?誒呀真是你……我家老頭先前在前面釣魚,說看到個男的往這走,我還說那不得了,這邊就只有你家,別是進賊了。就說趕緊來看看……誒呀原來是你回來了呀,真是給我嚇得……」
「……王阿姨!」許冥這會兒總算想起來了,這是附近的鄰居,和她爸爸這邊還有些遙遠的親戚關係,小時候常來看她的——
那個時候她剛被接到阿姨家,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附近沒什麼朋友。阿姨又有些忙,這位阿姨便會幫著過來看看,因為家裡也有女兒,還送了她不少衣服。
「阿姨好!」許冥趕緊道。想起邱雨菲的事,又不由有些心急,「那個,我最近在忙創業,沒錢租辦公室,就搬回來住一陣。叔叔看到的應該是我同事,抱歉讓你們費心了。」
「那個,我同事還在等我開會,不好意思……」許冥面露為難之色。
「哦好的好的,那你去忙。」王阿姨理解地點頭,跟著又誒了一聲,「也是,這裡有房子,幹嘛非要跑市裡區呢。像你哥,賣了舊房子往新城區搬,也就換套小房子,換完還得背房貸,多操心……」
「是是……嗯?」許冥原本已經想關門回去,聞言卻是一頓。
再次開口,語氣卻帶上了幾分遲疑:「我哥,住在新城區?」
「對啊。」王阿姨理所當然,「當時你家一套老房子賣了,不是你倆平分了錢嗎?他就拿著錢搬去新城區了呀。」
「平分?」許冥又是一頓,「我和他,平分?」
「對啊……」王阿姨看著她的表情,臉色忽然一變,「怎麼,難道他給你的……不對啊?
「囡囡,這種事不能隨意的啊。不管怎麼樣,你都是你爸媽的女兒,這該分給你的就得給你。你不能由著他亂來的啊……」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冥趕緊道,腦子裡卻是更糊塗了,「我的意思是,就我和他分嗎?」
「那我妹妹呢?她沒有?」
不想王阿姨聽了這話,也跟著一愣。
「什麼妹妹啊?你哪裡來的妹妹啦。」她奇怪道,「你家就兩個小孩呀。」
許冥:「……」
「真的嗎?」心跳不知不覺開始加快,她努力壓制著心頭湧起的詭異感,再次確認,「因為我之前有聽到消息,說我爸媽其實有養三個小孩……」
「怎麼可能啊!肯定是有人瞎傳的!」王阿姨立刻道,「你爸媽當時為了生你都交了一大筆罰款,怎麼可能生三個……」
「……」
她說得頭頭是道。
許冥卻愣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
——又過一會兒。
遙遠的安心園藝辦公室內,施綿的手機再次亮起。
一條來自「顧銘」的消息,躍然於屏幕之上:
【第五條特徵:
【那個怪談的域主,或者說負責對外溝通的[人],
【有能力捏造一個並不存在的身份。並借由這個身份,嚴重影響被蠱惑者的記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1:42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45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鬼樓(一)
城南‧小洋房內。
許冥飛快發完最後一條線索,直至放下手機時,手指都在微微的顫抖。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送走王阿姨的了,甚至在發送那條消息時,大腦都始終處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
畢竟,現在的情況,已經大大超出她的預料之外了。
一個不存在的妹妹,準確來說,是在他人眼中不存在的妹妹——這意味著,自己記憶的受影響程度遠比自己想得要深,她現在甚至無法確定,自己記憶中到底還有多少虛假的部分……
從未有過的自我懷疑在腦海裡翻湧著,同時又催生著更多的疑惑:
為什麼王阿姨會還記得自己有個哥哥?難道「記憶抹除」效果並非針對所有身處怪談中的人?又或者自己的哥哥其實並不在怪談內?可這樣他一開始為什麼要千方百計攔著自己回去?已知要自己回家的並不是真正的妹妹,那阻攔她的,又真的是真正的哥哥嗎?
又或者,她的推測其實沒錯,「妹妹」本身就是存在的,只是因為怪談的影響所以被外面人遺忘,除了她這個被刻意勾引的人……那「哥哥」在其中,又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
許冥越想頭越大,恰在此時,卻見規則書的頁面自行翻開,最終停在屬於顧雲舒的那一頁,工牌記錄上緩緩浮現出文字——幾乎是同一時間,坐在一旁的蘭鐸輕聲開口:
「他們到了。」
早先被派出去觀察情況的顧雲舒以及小狗終於抵達了目的地。許冥深吸口氣,強行讓自己定下心神:「他們看到了什麼?」
「稍等,我正在看。」蘭鐸說著,微微揚起腦袋,露出已然變成全黑的眼睛。
又過片刻,便聽他低低出聲:
「他們現在正在單元樓的外面。樓門關著,他們暫時無法進去。
「小區的建築看上去很舊,每棟樓最高五層,從窗戶來看,一層是兩個住戶……等等,好像有點奇怪。」
蘭鐸說到這兒,頓了下。停了約半分鐘後,方再次開口,同時皺起了眉:
「有兩點地方,很古怪。」
「?」許冥不由直起了身子,「怎麼說?」
蘭鐸斟酌著措辭,同時腦袋左右轉動著。又頓了下方道:
「一個是單元樓的設置。旁邊的樓,一棟有三個單元,然而這一棟樓,卻共有四個單元……」
他們的目的地是六號樓,也是這棟樓的第三個單元樓。然而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六號單元樓的樓門極其狹窄,比起旁邊的「五號樓」和「七號樓」來說,幾乎要窄一圈。
此外,別的單元樓外,都有安裝樓內住戶的郵箱,排列得整整齊齊,有的甚至還裝有牛奶箱;但只有這棟單元樓,門外空空蕩蕩,什麼都沒裝。
門邊的花圃和別的單元也不是一個畫風,光禿禿的,全不似其他樓外鬱鬱蔥蔥。門口也沒有停車……完全不合常理。
「還有一點。」蘭鐸圓睜著漆黑的眼,一邊借著遠方小狗的雙眼觀察,一邊輕輕道,「這棟單元樓外面,沒有任何小動物留下的氣息。」
鳥雀也好、流浪貓狗也好,沒有一點痕跡留下。彷佛所有的小動物都懷揣著某種微妙的感應,心照不宣地從此處繞行。
「……行。」許冥認真聽著他的觀察結果,手中筆尖不停,飛快地記下所有可疑的內容,「那樓裡呢?你們能進去樓裡面嗎?」
單元樓的樓門是鎖著的,但許冥手機裡有她哥當初找她時給的門禁密碼,這個也早就交給顧雲舒了。
蘭鐸停頓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顧小姐輸了密碼。可門沒有打開。」他道,「紋絲不動。」
「怎麼會這樣?」許冥手中筆尖一頓,驀地抬起頭,「確定沒輸錯?」
「應該……沒有?」蘭鐸不太確定地開口,「是那個L形狀的密碼嗎?」
「……」許冥臉色微變,輕輕點了點頭。
門禁的密碼是「2580#」,在密碼盤上的連線形狀,確實就是一個L形。
也就是說,密碼是沒錯的——這個認知讓許冥的心臟又往下沉了幾分。
不能依靠門禁密碼進門,這點她之前是真沒想到。所以現在是什麼狀況,只有受到「邀請」的人才能進樓?她一直以為和怪談相關的只有樓內的301室,難道事實並非如此?
許冥抿了抿唇,很快便拿定主意,又拿起規則書發信,給顧雲舒提出了下一步行動建議——
她提議讓顧雲舒試著通過門禁上的呼叫系統,直接聯繫301室看看。
呼叫系統的操作不難,顧雲舒的嘗試也很快就得到了反饋——據蘭鐸轉述,就在顧雲舒完成撥號後沒多久,呼叫就被接通了。
門禁系統的揚聲器裡傳出一個稍顯稚嫩的女聲,不知是不是系統的關係,音色聽上去十分模糊失真。
她問顧雲舒「你是誰」,而顧雲舒,則按照許冥的囑咐給出了回答。
「我是顧銘的朋友。」她對著門禁道,「能幫我開開門嗎?」
這話一出,對方當即陷入了沉默。而就在顧雲舒以為這個回答有效時,卻聽對方再次開口,聲線依舊稚嫩,卻充滿了不容置疑——
「這個家裡,已經有『朋友』了。」那個女聲道,「一個『朋友』就夠了。我們不需要更多的『朋友』。」
說完,便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通話。
等顧雲舒再次嘗試復撥時,卻發現無論怎麼撥打,對方都不肯再接通話了。
至此,這條嘗試也算是以失敗告終。
單元樓外,顧雲舒仰頭看著面前固若金湯的門禁,一時陷入思索;小洋房內,通過蘭鐸了解到情況的許冥亦是唇角緊抿,焦頭爛額。
又過片刻,許冥方試探性地再次提出新的嘗試思路——她想讓顧雲舒試試,能不能無視單元樓的門禁,直接進入怪談中。
這個嘗試便有些風險了,許冥提出時亦是百般遲疑。顧雲舒倒是答應得很俐落,回了句「好」便徑自往前走去。
……只可惜,結果依舊不盡如人意。
那個門禁,即使是對死人,阻攔的力度也相當大。不論顧雲舒如何嘗試,都無法直接穿過。
這讓許冥再次有了想要罵人的衝動,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直接把陸月靈嚇得竄出了門。蘭鐸依舊靜靜坐在角落,沉默一會兒,卻忽然提出一個新的嘗試。
「……用狗進入怪談裡面?」許冥微微蹙眉,略顯遲疑,「可你的狗,本身也是異常存在吧?」
「是。」蘭鐸點頭,「但它比較好調教。」
許冥:「……???」
「但我也不確定到底行不行。」因為這會兒沒有視力,蘭鐸完全沒有看見許冥剎那微妙的表情,自顧自繼續道,「你等我先試一下。」
許冥:「……」
事到如今,能多一種思路總是好的。許冥便也沒再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遠在城東的顧雲舒,忽然就見識到了這輩子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場景之一——
只聽「汪嗚」一聲,原本安安靜靜蹲在自己腳邊的黃狗,突然就往後退去——而後便是一陣衝刺,直直朝著那扇金屬門撞去。
緊跟著,伴隨著「砰」的一聲,又原路彈了回來。
那一聲撞得太響,聽得顧雲舒都忍不住縮了下脖子。下一秒,卻見那黃狗又原地爬起來,沒事人似地晃晃腦袋,旋即壓低身體,發出一陣詭異的嗚鳴。
伴隨著這陣嗚鳴,它的身體逐漸融化,原地化為一灘濃鬱的黑影。緊接著,黑影又分為兩團,各自直立凝結,又變成了兩隻一模一樣的黃狗。
——彼此之間一模一樣。同最開始的那隻相比,卻都小了一圈。如果說最開始的黃狗看著像是成犬,這兩隻看著大約就只有五六個月的樣子。
兩隻小狗各自在原地搖頭晃腦,像是在適應新的身體。很快,又見其中一個,再次拔腿衝刺,義無反顧地朝著那扇鐵門衝去——
「砰」的一聲,又給撞了回來。胖嘟嘟的小狗,直接滾下台階。
這回小狗花了點工夫才爬起來。爬起來後,又開始原地嗚鳴、融化、分裂……
這一次,看著六個月大的小狗,又分成了兩隻大約三個月大的小狗。原地適應一會兒後,又見其中一隻,氣勢洶洶地朝著鐵門衝——
哦,這次還衝不上去。腿有點短,門口的台階只能慢慢爬上去。
爬上去了,又往前一撞。腦袋重重懟在鐵門上,因為反作用力,這隻狗都向後滾了兩個跟頭。
甚至滾下了一層台階。
在旁默默圍觀的顧雲舒:「……」
就在她思考著要不要再上去扶一下時,滾得七葷八素的小狗,又自己站起來了。
跟著便又是那套神奇的流程——這次分化出的則更令人一言難盡。
這次分裂出的,是兩隻撐死一個月的小狗崽。
這回它們倒是沒花太多時間適應身體,其中一個很快便嗚噫噫地往鐵門爬去,爬到台階處,奮力扒拉了幾下,愣是沒扒拉上去。
顧雲舒默了下,遲疑伸手,將那隻狗往上提了一個台階。想了想,又將它往前送了送,乾脆送到了鐵門跟前。
小狗崽努力擺動著短短的四肢,搖搖晃晃地往前一竄——
這一回,它的身影,卻是徹底沒入了鐵門之中。
「……確定了。」
遙遠的城南小洋房內,蘭鐸隱忍地捂住鼻子,艱難開口:「那個怪談,能直接進。
「但只有質量足夠『輕』的存在,才可以進去。」
許冥:「……」
「好的,明白了。」她小聲說著,目光不斷掃過被蘭鐸死死捂住的鼻子,「不過你這鼻子,到底是……」
「沒關係。」蘭鐸甕聲甕氣,本來就小的聲音聽上去更悶了,「共感而已。」
現在這種狀態下,他等於是放棄了自己的感官,去共享影犬的五感。這導致的結果就是,方才影犬朝鐵門猛撞的那幾下,每一下都彷佛撞在了蘭鐸的鼻梁上——
事兒是沒什麼事。但疼也是真的疼。
「……行。謝謝。」許冥神情微妙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不管怎樣,我們現在總算能刺探下裡面的情況了……對了,你現在能看到什麼嗎?」
「嗯。」蘭鐸積極調動著遠方影犬的感官,嗡嗡回答道,「一樓的布局和普通單元樓差不多。門洞進去就是一條筆直的過道,裡面是一樓的兩個住戶,現在門都關著。102的旁邊就是樓梯下面的空間,堆著很多雜物。二樓……」
他說到這兒,話語忽然一頓。
許冥探詢地看過去,蘭鐸默了下,突然垂下了頭。
「二樓……上不去。」他恍惚道,「腿太短了。爬不上樓梯。」
許冥:……
不得不說,你這刺探,還真是有夠片面的。
再這樣下去,肯定不行。許冥閉了閉眼,又深深吐出口氣,終是下定決心。
「再向你確認兩件事。」
她再次拿起手機,一邊飛快將剛獲得的情報分享給大力除草與安心園藝,一邊問道,「你現在這狀態,大概還能維持多久?」
「這個……不清楚。」蘭鐸聞言,卻是愣了一下,「極限我沒有試過。但就以前的經驗來說,至少72個小時是沒問題的。時間以怪談區域裡的為準。」
「那行。」許冥點了點頭,將用好的手機放在一旁,「那第二個問題。」
「已經送進怪談的那隻小狗,能留給我嗎?」
「當然……」蘭鐸下意識便要點頭,點到一半,卻又忽然覺出不對,「等等,留給你?」
「嗯。」許冥理所當然地點頭,轉身迅速收起桌上的一堆雜物。再一轉頭,正見陸月靈攜牛頭馬面兩個,都正扒在門框上悄悄往裡看。
「別看了,都進來吧。要準備下一步行動了。」許冥飛快道,邊說邊抱著東西往樓上走去,「接下去的時間裡,你們三個的工作就是照顧好我……還有蘭鐸。」
「哦……」陸月靈轉頭看了眼仍坐在角落的蘭鐸,正面對上他黑漆漆的雙眼,無端覺得有些嚇人,飛快移開了目光,「那你呢?」
「我?」許冥回頭看她一眼,重重呼出口氣,「我負責進怪談。」
陸月靈:「哦……?」
誒?
*
——踽夢行者。
從郭舒藝那兒得到的饋贈技能之一,效果為將靈魂分離出去,使之進入夢行者狀態。此狀態在現實中等同於幽靈,在怪談區域中,則等同於死人。
這個狀態的限制很多,但優勢也有,其中最大的優勢,就是可以在夢行狀態下不受原本軀體的限制,還能自己調節夢行狀態的身體素質。
如果說,一開始許冥還只是把這個當做一種備選方案,那麼現在看來,這已經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當然,在現在這種狀況下,她也無法確定發動踽夢行者技能的自己就能順利進入怪談——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
主要是現在那個城東怪談的狀態,很難不讓她聯想到目前的郭舒藝怪談。
在沒有得到邀請的情況下,怪談只有足夠輕的靈魂才能穿過,這種表現和郭舒藝怪談當前的狀態,可以說似了個十成十。而郭舒藝每次從怪談中出來的形式,根據許冥的了解,其實就相當於是夢行者。
所以她才推斷,如果自己也進入夢行狀態,大概率也能直接進入怪談。
保險起見,在真正發動技能前,許冥還做了另外一系列準備:包括但不限於提前安置好自己的軀體,同時安置好失去本身五感的蘭鐸,教陸月靈如何應付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那邊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
從郭舒藝怪談裡叫出了阿焦,並重新轉移回了規則書裡。
這樣萬一需要援助,許冥也能直接把他們搖出來搭把手。
讓蘭鐸將那隻小狗留在怪談內,也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另一方面,現在小狗與蘭鐸感官互通,某種意義上也可實現怪談內外的雙向聯繫。
她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完這一切,跟著便小心翼翼躺回了自己的床鋪上——並將規則書,翻到饋贈技能所在的那一頁上。
那一頁上,正畫著郭舒藝送給她的那串手鏈。繩子上一半是白色的奶糖,一半是黑色的火柴。
許冥按照技能說明所說的,輕輕摸了摸圖畫中的奶糖,跟著便感到身體驀地一重,四周的空氣倏然收緊——
她很難描述那種感覺,就好像身上忽然被人裹了一層石膏似的。石膏厚重、越收越緊,緊到彷佛要把她的靈魂都擠出軀體。許冥皺眉抿唇,盡可能地對抗忍受著這層擁擠,忍到最後,卻終是控制不住,驀地叫出了聲——
而隨著一聲衝向空中,她眼前的視角亦驀地一轉。
等反應過來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床頭。
而床上,則躺著另一個自己。雙眼緊閉的自己。
許冥:「……」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種很神奇的感受。尤其是在意識到自己當前「身體」的輕盈後。
這讓許冥不由想到了以前民間傳說裡所說的靈魂出竅。
然而她這會兒卻實在沒什麼觀摩嘗試的心思,簡單適應了下,便迅速挎上裝著規則書的小包,轉身往門外衝去。
快出房間時,又一眼瞥見門口的穿衣鏡。許冥略一遲疑,考慮到裡面可能有認識自己的怪物,還是停下腳步,飛快把自己的臉簡單調整了下,而後便繼續匆匆往外趕去。
在夢行狀態下,她穿的是和本體一樣的T恤運動褲,裝扮上沒有絲毫差別,唯有左手腕上,多了一串掛著奶糖和火柴的手鏈。好在這串東西沒有別的人見過,也沒法靠這個猜出她的身份。
出門之後,許冥憑著記憶,直接找上了前往城東方向的計程車,一路坐著車頂過去,不斷換乘,能抄近路就抄近路,沒過多久,還真讓她摸到了單元樓門口。
顧雲舒這會兒正蹲在門口的灌木叢裡,百無聊賴地照顧著一地小黃狗。注意到有「東西」靠近,立刻警覺地抬起了頭,在看清來人後,又明顯一愣。
「噓——」看出她眼裡的詫異,許冥趕緊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別緊張,是我!」
「嗯……」顧雲舒隨著她的動作微一點頭,也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知道是你。所以才驚訝。」
許冥:「……」
怎麼,我的捏臉這麼沒有效果嗎?
「嗯……」顧雲舒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辭,最終還是誠實道,「我認得衣服。而且臉的話,仔細看能認出來。」
許冥:「…………」
相比起顧雲舒,小狗們的表現則要更直白些。爭先恐後地跳出灌木叢就朝她奔來。許冥趕緊伸手,制止了所有小狗的靠近,轉頭看見一輛停在附近的汽車,又快步過去,對著後視鏡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臉。
她出門前只做了簡單調整,只動了臉型和鼻子。認真看看,好像確實能看出自己原來面貌的影子。
略一沉吟,許冥又再次抬手,重新調整起自己的面容。她這次不再只是微調,動作堪稱大刀闊斧,很快,一張濃顏美豔的臉便出現在了鏡面中——
至少對一個會畫畫的人來說,要將臉捏的漂亮,並非難事。
「可以。」許冥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滿意點頭。
跟著便見她微微側過頭。
用指甲在右臉頰上用力畫上了幾下。
下一秒,便見原本光潔秀美的右臉上,爬滿了錯綜的疤痕。
半臉昳麗,半臉猙獰——有這種強烈的視覺衝擊在,藏在皮下的骨相本身,反倒沒那麼引人注意。
這下,應當是真正的面目全非了。
許冥暗自呼出口氣,後退兩步,很快便又回到了六號單元樓上。對上顧雲舒更加詫異的眼神,她只輕輕擺了擺手,又快速和對方解釋了下自己的計劃——而後,便在顧雲舒擔憂的目光中,小心朝著鐵門走去。
鐵門仍是關著的。許冥的手從裡面穿過去,卻輕鬆地像是穿過一塊豆腐。
先是手、再是肩膀、最後是身體——
等許冥反應過來時,她人已經站在了單元樓中。
明明此時還是白天,樓內卻異常昏暗。暗紅色的樓梯扶手上爬滿灰塵,樓梯台階上則戳滿了紅色的印章廣告,看上去似乎於普通的單元樓無異。
許冥的心臟卻本能地狂跳起來。她小心轉過身,看向身後的鐵門,試著用手探了探,發現還能伸出去,這才稍稍放下些心。
然而她能出去,卻沒法將門從裡面打開。和正常的單元樓不同,金屬門禁的內側並沒有開鎖的旋鈕,而只有一個鑰匙孔。
但附近並沒有任何鑰匙。
許冥不由蹙了蹙眉。就在此時,卻聽一陣低低的嗚咽聲響起,她循聲轉頭,正見一團小小的狗崽,扭著屁股朝自己走來。
是蘭鐸的那隻小狗。
看它的方向,應該是從樓梯下的雜物堆裡爬出來的。嘴裡正叼著個硬邦邦的紙團。意識到這或許是它替自己扒拉出來的線索,許冥趕緊獎勵地摸了摸它的頭,跟著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紙團。
只見錯綜復雜的折痕之間,是數行遒勁有力的手寫字:
【致所有進入此樓的外來者:
【不論是誰邀請你們進來的,請不要相信,也不要前往他們所在的房間。請直接來502室,敲三下門找樓長,他會給你離開的鑰匙。
【切記,直接上來。不要驚動任何鄰居、不要觸發感應燈。
【不論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停下。時刻告訴自己,你的[家]不在這裡。
【這很重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1:52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45 A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鬼樓(二)
……樓長?
咂摸著這兩個字,許冥不由蹙了蹙眉。
對於這個職位,她並不是很熟。她小時候是和阿姨住鄉下洋房,高中開始住校,畢業後租的公寓,基本沒接觸過這個職位。只知道一般是民房小區裡會設,具體職能卻不太清楚。
當然,這種地方的「樓長」,和現實估計也不太一樣。
問題就在於,這棟樓裡的樓長,扮演的是個怎樣的角色?
從手中的這份提示來看,他似乎承擔著引導誤入者離開的職能,屬於友善的一方;但能支持這結論的,也就只有這一張紙而已。
「……不論如何,還是先保持警惕吧。」
許冥呼出口氣,默默拿定主意,視線再次掃過紙張,很快又鎖定了另外三個關鍵詞。
「家」、「鄰居」、「感應燈」。
時刻記住自己的家不在這兒——至少就目前的情況看,這條是有價值的。遺忘自己的來處,搞錯自己的歸處,這在怪談區域裡,可說是很常見的兩大忌諱。
令許冥更加在意的,是另外兩條:
不要驚動任何鄰居、不要觸發感應燈。
……首先,為什麼是鄰居?
「鄰居」這個詞,意味著這樓裡必然有多名「住戶」,這對許冥來說已經是很糟糕的局面,這個措辭更讓她感到古怪——已知,這個紙條是寫給外來者的。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寫「鄰居」?
從常規意義上來說,明明寫成「住戶」更準確吧?
還有就是那個感應燈……
許冥稍稍抬頭,目光很快就鎖定了不遠處倒懸的燈泡。
感應燈,這個她知道。一般是裝在樓梯之間的平台上方,平常是暗著的,只有發出的聲音足夠大才會激活亮起。
像此刻,那枚燈泡就裝在走廊頂部的中央。正處在熄滅的狀態——也正因如此,現在整層樓的光線都相當昏暗,只有許冥所在的位置稍亮一些。
因為她的身後就是出口,此刻正有少許的光線,從鐵門的縫隙裡透出來。
許冥遠遠望著那枚燈泡,有些警覺地抿了抿唇。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面上露出幾分思索。
……雖然說不清具體的區別,但她能感覺到,在自己進入怪談區域後,這具軀體對外界的感受,顯然不一樣了。
不像之前在現實行走時,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彷佛用力蹬下地就能上天;現在她能感受到的實感明顯更強烈,幾乎和本體無異。
再聯繫下出門前特意看過的技能說明,許冥忍不住在心底「誒」了一聲。
——夢行狀態下進入怪談,所表現出的外在特性與死人相似。而哪怕是死人,在怪談區域中,也是必須要遵守物理規則的。
也就是說,想要依靠飄來飄去來規避某些風險並不現實,包括紙張中所說的感應燈……
況且,也沒法確定這裡的感應燈就是靠聲音來觸發的。
許冥暗自思索著,再次瞟了眼那枚黯淡的燈泡。想了想,試探地往旁邊樓梯上、躡手躡腳地跨了一步。
——而幾乎就在她腳落到樓梯上的瞬間,不遠處的燈泡,忽然發出滋滋的聲音!
許冥心動一震,趕緊將腳收了回來,然而明顯已來不及——那燈泡仍在滋啦滋啦響著,鳴響的間隙,更有昏黃的光芒不斷閃爍,亮起一瞬又熄滅,像是電路不穩一般。但隨著閃爍的加劇,明顯可以看出,那燈光正逐漸變得明亮——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樓道內迅速冷了下來。明明有燈光在閃爍,許冥卻無端有種四周黑暗加重的錯覺;明明還什麼都沒看到,頭皮卻已本能地開始發麻。
許冥暗道一聲不妙,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心念電轉間,轉眼便拿定主意,撈起地上的小狗,迅速且安靜地躲在了一樓樓梯的扶手之後。
——在這種時候,貿然搞出更大的動靜顯然並不明智。
另一方面,她之前就已經試過了。這個狀態的自己,貌似還是能直接離開怪談的。而這個位置,既有遮掩,又能觀察,離門還近,起身往上又能直接到二樓,可進可退,相對讓人安心些。
等了片刻,那燈閃爍幾下,卻終究是沒徹底亮起來。最終啪地一聲,還是暗了下去。
「……」縮在樓梯後面的許冥小心翼翼探頭。與揣在包裡的小狗一起伸長脖子往外看。
頓了會兒,察覺到周圍的溫度又開始回升,她方再次試探地伸出一隻腳,輕手輕腳地從樓梯上起身。
鞋底穩穩地落在地面上,這一回,那感應燈卻再沒任何反應。
……怪事。
許冥眨了眨眼,在心底暗自咕噥。
看來這個感應燈的判定確實並非依賴聲音。但真正的判定依據,暫時也沒法摸清。不論如何,許冥覺得還是謹慎些好——
畢竟,以她剛才的體驗來看,感應燈完全亮起,只怕真不是什麼好事。
就是不知道它方才又為什麼熄滅了?是因為自己躲遠了嗎?還是沒再聽到聲音?那假如自己又再靠近呢?
許冥邊飛快在心裡羅列著種種猜測,邊再次沿著走廊往深處走去。待走到感應燈的旁邊時,整個人幾乎都陷入緊繃,身體都微微側著,早早做好一察覺不對就趕緊跑的打算。
所幸,這會兒的感應燈真如同死了般,再未亮起。
這讓許冥暗自鬆了口氣,跟著便又皺起了眉。
問題來了——接下去,她該怎麼辦?
直接去找邱雨菲?那就是直接上樓,去301。但找到之後,該如何帶著對方逃離這裡,仍是沒有確切思路,後續無非兩種方案,要麼真的去502找「樓長」,要麼帶著邱雨菲繼續在樓裡冒險,設法逃出去。
或者,就先自己探索。有了一定經驗累積後,再去找人——這也是許冥目前更傾向的方案。
畢竟現在的她沒法用規則書,也沒法靠白痴規避風險,白板一張。不論是救人還是帶人跑,成功率都比過去更不穩定;另一方面,對方千方百計地把邱雨菲騙進來,不只是為了單純的「殺」或「吃」而已;而從之前顧雲舒的試探結果來看,這個行為,甚至可能是出自某種寧缺毋濫的精神需求。
當然,怪談裡的精神需求,大概率不會只停留在精神的層面。好消息是,要滿足這樣的「需求」,往往需要一定的儀式感。
而儀式感,往往需要時間。
現在只希望那儀式感需要的時間夠久,邱雨菲能撐的時間夠長。
打定主意,許冥跟著便加快腳步,輕輕走到走廊的盡頭,迅速觀察起周圍的情形——
走廊的盡頭,就是一樓的兩名住戶。左邊101,右邊102,兩扇房門彼此相對,此刻皆是緊閉。
101是那種很老式的兩層門結構,最外面是一層紗門,紗門往裡,才是真正的房門,黃色的門板上貼著一個倒著的福字;102室則是比較常見的紅褐色防盜門,門上有很大的貓眼。
兩家人中間的牆壁上則裝著他們兩家的電錶箱——這點倒是和現實一模一樣。
電錶箱的外形也與現實十分相似。分左右兩半,兩戶人家的電錶分別置於其中,電錶的外面籠罩著一層透明塑料殼,在提供保護的同時方便讀數。兩個電錶的斜下方,還各自有一扇小門,門上皆有鎖孔,這會兒都鎖得牢牢的。
如果許冥沒記錯的話,那小門裡面,應當是控制用電的閘刀。
再一細看,兩個籠在塑料殼下的電錶也相當奇怪。101室的電錶走都不走,102室的卻在瘋轉,如同風扇一般。
不過許冥只簡單觀察了下,很快便移開目光,轉而朝著樓梯下方走去——
她這回過來的目的,本就只有一個。就是樓梯下面的雜物堆。
既然小狗可以在這裡找到「樓長」留下的建議,那說不定這裡,還藏有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話雖如此,在看清樓梯下方的情況後,許冥卻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理由很簡單——太亂了。
真的很亂。不大的空間裡,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光是黑色的垃圾袋都壘著一大堆,還有破損的衣服、玩具、滑板、書包……角落裡還塞著一大摞捆好的舊書。最深處似乎還塞著輛電瓶車。
……她就說怎麼走近之後就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兒。這麼多雜物,還有垃圾袋,能沒味兒嗎。
許冥再次抿唇,深呼吸做了個心理建設,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
那些垃圾袋味道很重,再靠近些,甚至能聞到血腥味,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於是許冥果斷放棄了對這部分的翻找,轉而鎖定了放在角落的那一大摞書。
她盡可能安靜地將那摞書提出,拆開,刺鼻的黴味瞬間鑽入鼻腔。她隱忍地皺皺鼻子,快速在裡面翻找一番,還真讓她找到個東西——
只見那摞舊書的中間,混著一本硬皮的本子,扯出一看,封皮破損嚴重,本子中脊扭曲,顯然損壞已經非常嚴重;翻開一看,中間更是被撕掉了大量的紙張,顯得整個本子中間都空蕩蕩的。
許冥不由皺了皺眉,趕緊又往前翻了幾頁,很快,幾行凌亂的小字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目前已經確定了。
【在感應燈亮起時,對應的豚就會出現。
【豚可以隨意傷害豚。但不可以隨意傷害人。居住在房子裡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豚,但一直待在外面的,肯定是豚。
【問題是……我怎麼知道,我到底是人,還是豚呢?】
——最後的問號,顏色尤其深重。顯然是書寫者在寫完這句話後,筆尖凝滯了許久。
連帶著許冥也不由陷入了思索。
……什麼意思?「豚」是什麼?「人」又是什麼?
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這裡的「人」,和常規意義上的「人」,大概率不是一個概念。好消息是,從這份資料來看,「人」似乎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身份。
那是否意味著,如果能搞清如何成為「人」的話,在這個怪談裡的死亡風險就會相應降低……?
許冥不太確切地想著,略一思索,還是先將那本本子收了起來,轉而繼續在面前的舊書堆裡扒拉。正在翻找,餘光卻忽然捕捉到什麼,異樣的感覺瞬間傳入大腦,讓她整個人驀地一僵——
隨即起身,迅速轉頭。
正對上一雙無神的眼睛。
——有人在看著她。
許冥這才發現,旁邊101室裡面的房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正站在紗門的後面,靜靜望著自己。
眼神無光,嘴唇發紫。身上套著冬天才會穿的厚重家居服,整個人看著臃腫無比。
「……盼。」
對上目光,那女人卻沒什麼進一步的舉動。只靜靜盯著許冥,片刻後,方從嘴裡遲緩地擠出一聲:「……盼。」
「回……回……」
許冥:「……」
什麼?
她完全沒聽清女人在講什麼,也打不定主意下步該如何行動。尚在遲疑中,卻見女人臉色忽然一變,彷佛感受到了什麼極端恐懼的東西,下一秒,便見她頭也不回,飛快往屋裡一竄——
「砰」的一聲,裡面的房門被重重關上,發出一聲巨響。
而就在許冥傻眼之際,藏在包裡的小狗忽然嗚嗚低叫起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更加響亮的聲音如炸雷般響起——
就在她的旁邊,102室內,某種沉重的聲響,正從門後傳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2:0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8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鬼樓(三)
咚、咚、咚。
如同擊鼓般的聲響,不住透過102室的門板傳出。一下一下,越來越近、越來越重,重得像是敲在許冥的心臟上。
而很快,在許冥愕然的目光中,更駭人的一幕出現了——
那個裝在102門上的,大大的貓眼,突然動了起來。
一點點地突出,往外面鼓起,直到鼓成一顆宛如真正眼珠般的形狀。光是這樣還沒完,那眼珠很快又轉動起來,像是正向四周尋找著什麼,轉動間還不時發出些許黏膩的聲響,直至最後,終於鎖定了許冥這邊的方向——
下一瞬,便見那眼珠兀地往前一探,竟是直接從門板上脫落而下,直直朝著許冥這邊衝了過來!
靠近的同時,那眼珠還在不斷膨脹著,身後拖著長長的粉色息肉,等衝到許冥跟前時,幾乎已有臉盆大小——
嚇得許冥心頭一震,怔怔站在原地,本能地閉了下眼睛。
然而短暫的停頓後,那眼珠的動作卻停住了。
它死死盯著許冥所在的方向,片刻後,不解地推開些許,又試著往她左右看去——
可它的視野裡,什麼都沒有。
明明之前感受到的陌生氣息就來自這邊。然而現在卻什麼都沒瞧見,不論怎麼看,雜物堆這邊都是空蕩蕩的,只有那些不知堆放了多久廢物垃圾。
又是片刻的停頓,那大眼珠子又不死心地繞過雜物堆,往樓梯那邊看了又看。偌大的眼睛裡,充滿了困惑。
——渾不知就在它的不遠處,許冥正悄悄地打量著它。
——並在確認它確實看不見自己後,重重吐出口氣。
幸好。
這法子有用。
許冥慶幸地想到。視線下意識地掃向自己腕上的手串。
只見那串純由奶糖和火柴組成的手串上,其中一根火柴,正在微微地閃著光。
*
夢境模擬。
在夢行狀態下,唯一可以主動使用的技能,可以通過觸碰手串上的火柴來直接觸發。具體效果為複製當前所在房間或交通空間內的所有元素,並模擬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場景。
場景內的時間停滯,有自己的判定規則,不受現實變化影響。
而許冥此刻所在的,正是她方才緊急模擬出的,另一個「一樓樓道」之中。
模擬場景與現實場景是相互獨立的。這也是許冥剛才率先想到使用這個技能的原因——樓道這種地方太過狹窄,門裡的東西正要衝出來,她連逃都不好逃。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發動夢境模擬,讓自己暫時躲進另一個空間裡,不僅能稍作喘息,四捨五入,等於還白嫖了一次觀察的機會。
……對,觀察。
望著旁邊不斷轉來轉去的碩大眼珠,許冥眸光微轉,儘管胸口仍在緊張地怦怦直跳,眼神卻已冷靜下來,小心挪動起步子,開始試著觀察起旁邊的怪物,以及周圍的情況來。
靠夢境力量模擬出的場景,基本相當於是與現實重疊的。只是整體存在些許的高低差。這對許冥來說是好事,有助於她分辨現實的存在與模擬出的物品。
但這也直接導致她現在視物非常難受,看什麼都像重影,行動時也有些微的不適應。
打個比方,她現在往102的方向看過去,實際可以看到兩扇幾乎重疊的門。
其中位置偏上的,是模擬出的房門,此刻仍處在關閉的狀態;下方則屬於現實的102室,此刻門雖關著,原本貓眼的位置卻無端成了個洞。粉色的條狀息肉正從洞裡源源不斷地長出,息肉的盡頭,正連接著那個巨大的眼珠。
再比如,她現在站著的,其實是模擬出的水泥地。而模擬出的地板會比真正的地板高那麼幾釐米,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半透明狀態。這給許冥的感覺更加微妙,就像是在玻璃棧橋上行走一樣。即使知道自己並不會掉下去,行動時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緊繃。
好在許冥很快就適應了過來,行動也變得利索起來——她謹慎地挪動著腳步,視線四下轉動著。在看到下方安靜縮在雜物堆裡的小狗時,登時鬆了口氣。
——模擬場景一次只允許一個存在進入。許冥方才自己自然而然就進來了,挎包和規則書也全都帶在身上,唯有裝在包裡的小狗,不知為何被隔絕在了外面,沒能一起進來。
許冥原本還挺擔憂,現在看到它這穩如泰山的苟樣,這才稍稍安心下來,再看向那怪物時,眉眼中則不由帶上了幾分思索。
她現在可算知道,之前那種震耳欲聾的「砰砰」聲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原本以為是腳步聲,現在才發現不是。
——就在許冥視線的盡頭,那顆眼珠的後面,除了與之相連的息肉外,還有一顆小小的、正在鼓動的心臟。
那種「砰砰砰」的聲音,正是由此而來。
所以自己眼前的這個到底是什麼?是異化根嗎,還是被域主塑造出的怪物?它是102室的住戶?還是102住戶的「寵物」?
還有就是,之前看到的「人」和「豚」……它又算是其中的哪一類?它突然出來攻擊自己,是因為自己此刻沒在屋裡,因此被判定為「豚」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現下的處境似乎還挺糟糕,感覺路過的鬼都能踹兩腳……
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更確切的結論。另一方面,眼前的怪物身上,似乎也沒有更多值得在意的點。
因此許冥很快就收回目光,再次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樓梯下的雜物堆上。
夢境模擬,理論上來說,能模擬出選定區域的所有細節,沒記錯的話,甚至連規則,以及違反規則後導致的變化都能模擬出來。唯一的問題就是存在時限,一次模擬只能持續15分鐘,且同一個場景只能「免費」模擬一次,第二次模擬就需要支付代價。
同時,許冥這回模擬出的場景也十分狹窄,就是一樓的樓道而已。更多的場景也模擬不出來。換言之,這會兒跑也跑不了,不如用來繼續翻翻垃圾,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麼線索。
懷著這樣的想法,許冥果斷無視了旁邊還在到處找人的大眼珠子,自顧自地再度在樓梯下翻找起來。沒想這回運氣不錯,還真讓她又找到了一些東西——
在一個破損嚴重的卡通書包裡,她找到了個鉛筆盒。筆盒裡面黏著一張大頭貼,照片裡面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看上去應是一對母女。
而其中那個女人,如果沒有認錯,應當就是不久前出現在紗門後面的那個。
之前翻找過的那摞書裡也有新收獲。許冥從一本書裡找到了張露出邊沿的宣紙,上面用紅色的墨水,寫著大大的「家」字;寶蓋頭下方的「豕」字上,則被圈了個大大的紅圈。
說起來……豕、豚,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一個意思。
以前讀書時,也確實是聽語文老師說過。「家」字下面的豕,就是指豬的意思。
豬的話,應該算是家畜?那本本子裡提到的「豚」,莫非也是這個意思?
暫時無法確定,但這或許是個思路。
此外,許冥還找到了一個折疊工具箱。注意到這個箱子的理由也很簡單——
它明明也是擱在雜物堆裡的,可上面的積灰和破損卻遠不像其他物品一樣那麼嚴重。工具箱的表面,甚至還寫明了門牌號:401。
打開箱子,裡面整齊地放著好些五金工具。工具的最下面,還藏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將紙展開,則是一幅用水筆畫成的簡筆畫。紙張頂上寫著三行小字:
【如果你發現自己又看不懂上面的東西了,就去找黑皮的筆記本。它就藏在雜書堆裡。】
【切記,不要把你看到的東西告訴別人,這棟樓裡,沒誰值得相信。】
【一定要趕在遺忘所有前完成計劃,這很重要。】
許冥:「……?」
又是沒頭沒尾的文字,出於效率考慮,許冥果斷放棄在這上面浪費時間,轉而研究起下方的簡筆畫。
相比起意味不明的文字來說,那簡筆畫的價值就很明顯——它畫的,明擺著就是這棟樓的截面圖,從一樓一直畫到五樓,雖然畫風粗糙簡單,但依然能夠清晰辨認。
最下面的,是一樓,101和102室。兩個房間分別用兩個框框代替,101的框框裡畫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兩人手牽手;102室裡,卻只有一團用黑筆胡亂塗出的色塊,細細的線條,以極其凌亂的方式交織在一起。
再往上,201室,對應的框框裡打著一個問號;旁邊的202室裡,也是一團凌亂的黑色線條。
接下去是三樓。301室,裡面只有一個單獨的小女孩,302室裡,卻又是一團黑色。
再再往上,從401到501,三個房間,則全部都是問號。
最特別的只有502室。代表著502室的框框裡,最前面寫著「樓長」兩個字,後面卻跟了個問號——而更讓許冥在意的是,這個標記外面還有一個圈,旁邊畫上了個大大的「叉」。
叉的旁邊,則又是一大團塗抹的黑色。
……這又是什麼意思?
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黑色的線條,代表的大概率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能就是指「豚」,又或者,純粹就是高危的另一種表達。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和樓長相關的502室被畫上黑線,這事就很值得在意了——尤其「樓長」這詞本身,還被打了個叉。
此外,這整張圖上,還有兩點,令許冥非常在意。
一個是301室。也就是這次誘拐邱雨菲的那家。圖紙裡,這家只有一個小女孩,再沒別的存在。
那那個總是聯繫她的大哥呢?還有代替她進入這個怪談的坡海棠呢?
是他們作為「陪襯」,不值得被畫出來;還是在這張圖畫完的時候,那個「家」裡,確確實實只有小女孩一個人?
若是後者,這張圖的可靠性可能就得打個折扣了。她「大哥」的古怪追溯起來至少得有近一年,按照這個思路,這張圖的落成時間起碼在一年前。
而一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變化了。
還有,401,這不就是工具箱上的門牌號?也就是說,留下這幅畫的人,很可能就住401……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在401的房間裡面,留一個問號?
最後,也是最讓許冥搞不懂的一點——
就是這個褲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許冥盯著手裡的圖,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
只見圖上,幾乎每層樓梯上,都畫著一條褲子。
歪歪扭扭的,但確實是褲子。
……所以這又是在暗示什麼?樓梯上有褲子怪?上樓梯時小心褲子?還是純粹就是一種「此處可通行」的另類表達?
許冥百思不得其解。好在這個時候,旁邊那一直執著於找到的大眼珠子終於有了新的動靜——它像是終於放棄了尋找,原地轉了兩下,終是又沒精打采地爬了回去。
連在眼珠後面的息肉寸寸回縮,連帶著眼珠子本身也不斷後退,最終又回到了防盜門上,如放了氣的氣球般迅速癟了下去,終是又縮成了一個扁平的貓眼。
許冥見狀,趕緊在模擬場景裡移動起來,很快就轉到了樓梯旁邊。這個位置是102室視線的死角,哪怕她等等離開模擬場景,對方也不會立刻察覺到她。
為自己選定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落腳點,這讓許冥心裡更安定了幾分。她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趁著還有一會兒才到時限,又趕緊從包裡掏出了之前回收的那個黑皮本子。
——既然已經確定,這東西和那張畫紙是出自一人之手,那裡面的內容,無論如何,都是該抓緊時間,好好看看的了。
*
另一邊。
101室內。
頭髮蓬亂的女人趴在門後的貓眼上,正緊張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胸口兀自劇烈起伏;直到看到對門的大眼珠子緩緩縮回,整個人這才稍稍冷靜下來。
她緩緩後退兩步,驚魂未定地看著面前的房門,明明眼中猶帶著恐懼,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莫名透出些呆滯;而就在她終於緩過神,徹底鬆了口氣時,一隻手卻悄無聲息地從背後伸來,輕輕按上她的肩膀——
「啊!」
她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不受控制地叫出了聲。
駭然回頭,卻正對上一雙美麗的眼睛。
「嬸嬸,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幹嘛呀。」有著精緻美容的女孩笑吟吟地對她說著,不等女人反應過來,便將她扶到餐桌旁坐下。
「現在是吃飯時間,嬸嬸你忘了嗎?快點吃飯,別餓著了。」
女生說著,熟練地打開電飯煲,又拿了碗,開始對著碗裡舀東西。跟著又雙手捧著碗,小心翼翼送到桌上,彷佛很燙的樣子,放下後,又端了好幾個盤子,一一擺上桌。
然而仔細一看,無論是碗裡也好,還是盤子也好,全是空蕩蕩的。
裡面沒有任何東西。
坐在餐桌旁的女人卻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只遲緩地搖著頭。
「不想吃飯。」她低聲道,「盼盼還沒回家呢。我吃不下。」
女孩對此卻像見怪不怪,一邊自顧自地用筷子扒拉空氣,一邊好不走心地寬慰:「誒呀嬸嬸,你就別擔心了。盼盼那麼聰明的孩子,難道還會不認識回家的路嗎?
「她現在不回來,肯定是有事耽擱。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要是因為牽掛她又餓出病來,那盼盼肯定更難過……」
女孩說著,想起不久前聽到的開門聲,動作不由一頓。再開口時,面上又帶上了幾分嚴肅:
「還有嬸嬸,你剛才是不是開門了?」
「嗯……嗯。」女人緩緩點頭,又輕輕垂下腦袋,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但我沒開紗門,只是開了裡面的……」
「那也不行的。」女孩立刻正色,「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只要開門出去,就一定會驚動對面的怪物的。再說,外面又沒什麼人,你一開門,對面的肯定就盯著你……」
「有人。」那女人卻抬頭道,「外面有人。」
「……」女生假裝扒飯的動作一頓。
「什麼人?外面來的人嗎?」她不由提高了音量,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衝動了,又火速壓低的聲線,又做出那副溫柔的語氣,「我的意思,嬸嬸你到底看到了誰啊?」
「不認識的。」女人呆呆答道,用手比劃,「女孩子,大概這麼高。長得很……」
她本來想說很好看,想起許冥爬滿傷痕的猙獰右臉,又默默將話咽了回去。
頓了片刻,才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措辭:「長得,一半好看。」
「一般好看?」女孩微微蹙眉,咂摸了一下這句話。
……會是她嗎?但那家伙也不算是一般好看吧?至少在它挑剔的眼光看來,還是很可以的……
不,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存在拉高了這個死人的審美閾值,畢竟自己現在的這張臉,可是在那家伙的基礎上又幾次優化,她自己對著鏡子看時都忍不住陶醉的那種……
「哦,對。」恰在此時,女人又想起一事,突然抬手敲了敲桌子,「不止有人。還有小狗。」
她緩慢地轉頭,正對上旁邊女孩詫異的眼神。張了張嘴,她認真強調:「她還有小狗。」
小狗好。盼盼也喜歡小狗。所以她當時,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女孩聽完,卻是徹底愣住了。
有些好看的女生,還帶著隻狗。
在這種地方,正經人誰會帶狗?
錯不了了——一定是她!
女孩一下激動起來,幾乎是瞬間就從桌邊彈起,問明了女人看到對方的位置後,起身就要往外衝,想想又折返回來,從衣架上隨手拿了個包,開始快手快腳地往裡面裝東西,邊裝還邊裝模作樣地叮囑「嬸嬸」乖乖待在家,好好吃飯,不要亂跑,安心等盼盼回來。
女人愣愣地點頭,又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那你要去哪兒啊?」
「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回來。」女孩隨口敷衍著,轉眼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想了想,卻又再次衝回來。
「嬸嬸,我借一下你房間裡的穿衣鏡,馬上就好!」
她一邊往屋裡鑽一邊說道。
女人歪了歪頭,眼神越發不解。
另一邊,在穿衣鏡前站定的女孩,則是對著鏡中倒影,深深吸了口氣。
「她沒見過我這個樣子,見到會認不出來的。」她邊說著,邊左右打量自己,「還是得選個她認識的造型才行,最好搞得慘一點,要讓她心生愧疚……哦對,還有這個。得露出來。」
她說著,趕緊將一直藏在衣服裡的某個東西拉了出來,對著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仔細一看,卻是個掛式的工牌。
工牌上面,是清晰的三個字。
坡海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2:2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43 AM 編輯
第七十六章 鬼樓(四)
【說來不可思議,截止今天,這竟已是我入住這棟天堂之樓的第七天。
【七,這個數字在我們的文化裡,向來是個很有意義的數字,對於我這個死人而言尤其如此。畢竟今天,差不多就可算是我的頭七。
【鄰居們都不太理解我雀躍的點。而我,也早已認清這個地方名為天堂實為無聊的事實,也懶得和他們解釋爭辯。反正對一群木頭,你無論是[嗯嗯嗯]還是[啊啊啊],他們都是不在乎的,反過來,你要真和他們講什麼高深道理,他們也只會對你[嗯嗯嗯][啊啊啊],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唯有住在樓下的小說家,我是很樂意與她說幾句的。她是個很年輕的小姑娘,也頗有才華,在這種如花的年紀逝去,總叫人感到惋惜。可她本人對此倒是頗樂觀,總說這種歲數死了,或許也不全是壞事。她生前痴迷故事,偏偏家裡要讓她學醫,為此鬧得老大不開心,學醫學得滿腹怨氣,又學不進;因為精力有限,於寫作一途上,也未能有什麼精進,到頭來兩邊都是滿手空,光陰蹉跎,何其懊悔。
【沒想上天終是對她有一絲厚待的,死後意識猶在,還住進了這裡,得以保全神智,之後還有大把光陰可供揮霍,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鑽研什麼,便鑽研什麼,何等逍遙自在!
【對於那小說家的想法,我其實不敢苟同。但不得不承認,我的內心,實際也有和她差不多的慶幸。本以為生命已經走到盡頭,誰想又能補上一段。這又則能不算是一種恩賜呢?
【好了,扯遠了。繼續說回今天的事吧。今日小說家又上來看我,和我說她新的小說思路——她總是管那叫[梗],我其實不太懂是什麼意思。葉片舒展,其根在梗,也不知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和她說起今日是我頭七的事,那小妮子倒是來了興致,非說值得慶祝一番。又遺憾沒有像樣的禮物可以送我。我說頭七送禮,未免奇怪了些吧,她卻說這是應當備的。我原當她只是隨口一說,不想她竟跑去找了樓長,求了個出去的機會,又問樓長要了錢,真給我買了個禮物回來。
【便是這本筆記本了。她說看我喜歡寫字,便送我一本。盛情難卻,我終究收下,至於如何使用,卻有些犯難。幾番思索後,最終決定是當做隨筆使用了。
【如此,這便是我入住天堂之樓後的第一篇隨記。之後如遇什麼有趣瑣事,不妨都記上兩筆,待日後空閒,找上樓裡幾個交好的鄰居,溫一壺茶,找個陽台,細細翻閱。想來也是一樁趣事。
……
【閒來無事,突然想起這本本子,索性便又記上兩筆。說起來,這已是我入住這棟天堂之樓的第十天,已被允許在外行走,對諸位鄰居,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不過聊得來的,依舊只有樓下的小說家。其餘者,只能說,古怪者甚藩。
【五樓我尚未去過,只知道樓長住在那一層,只可惜一直無緣拜見;樓下三樓則一直空著。302室、301室,都處於閒置狀態。
【我對面的402室是個年輕小伙,人長得十分俊秀,只是不太開朗,說話時總是畏畏縮縮,叫人恨不得在他肩上拍一下,替他把腰板直了說話!
【常與我往來的小說家則住在二樓。具體是哪一室,我並不清楚,小姑娘故作神秘,也不和我說。反正目前看來,二樓也只住了她一戶。
【一樓是目前唯一兩戶都住著人的。102室是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年紀估計比我還大。喜歡搬一把躺椅,坐在自己的門廳裡,打開門朝外坐著。有時也會乾脆坐到樓道裡。
【他冷冰冰的,不太愛理人,但只要從他旁邊經過,他必然會死死盯著你看,目光如有實質般,一直釘在你身上,叫人十分不舒服。
【101室則是一對母女,女孩兒叫盼盼,大約初中的年紀,十分機靈可愛。母親則稍顯遲鈍,說話做事都有些遲緩,但十分熱情,待人也溫柔。還請我吃過她自己包的粽子。
【說來也有意思,一個死人,請另一個死人吃了粽子。哈,真不知屈原先生泉下有知,又會是何種感想——不過轉念一想,又或許先生,此時並不在黃泉之下呢。
【說不定他也和我們一樣,死後也住進了自己的[天堂之樓],不過對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或許稱之為[桃源鄉],更為貼切吧!】
……
【今日去樓下吃粽子回來,驚訝地發現,301室,居然有人搬進來了。
【搬進裡面的,是個小女孩。看著比盼盼還要小,背著小書包,十分可憐的樣子。
【我原本以為,她和盼盼一樣,都是有家人陪伴的。因為我上樓時,301室的門正開著。我分明看見裡面除她以外,還有一個體型瘦削、衣著幹練的中年女人。可等我再下到一樓去給盼盼送書時,卻見那女人正開門往外走,只留下一個匆匆背影。
【之後幾天裡,我有留心觀察,最終確認了。301室現在是那女孩獨居,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可真是叫人在意。入住這棟樓的,應當都是死人,可既然是死人,又為什麼要離開呢?莫非那女子還有什麼塵世恩怨未了,因此不能同我們一般,安心待在這休養的地方,又或是她如小說家所言,[沒有入住的資格]?
【我在一次閒聊時,將這怪事,以及自己天馬行空的猜測,當做笑話般說給了小說家和園丁聽——對了,園丁就是住在我對面的那個小伙子。繩鋸木斷,在我的堅持下,他也終成了我們天堂之樓文化沙龍的一員。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小說家不虧是編故事的。對於這事,她提出了更有意思的猜測。她說,說不準那女性是301女孩的親人,且尚在人世。只是過來送她入住的,也就是所謂的[送她一程]。
【這種說法,聽上去倒有些浪漫,也有些傷感。也叫我想起我過去的親人了。唉,陰陽相隔,終是一件憾事。只願我的親人們一切都好,死後也能像我一樣,得以入住天堂!】
……
【……今日的隨記,我遲疑許久,始終不知該如何提筆。
【此時距離301室那女孩入住,已經過去大半月有餘。不知是否是我多疑,總感覺樓裡的狀況,似乎已不同以往。
【具體是哪裡改變,卻又說不上來。只覺以往總是清新自在的空氣裡,這幾天卻像是摻進了化學物質般令人難受。402室的小園丁又不太出門了,最多就是站在門口與我聊天,卻怎麼都不肯跨出家門;小說家也總顯得不太對勁,每次見她,總在吃東西,樓下盼盼也和我說,小說家前兩日又去了她家裡,從她媽媽那兒要走了一大堆粽子和包子。
【天曉得,她上週才拎了整整一袋子的粽子回來!我親眼看見的!
【我們這種亡去者……真的需要吃那麼多東西嗎?
【她對面新來的鄰居也叫我擔心。那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看著比園丁更俊朗,說話做事也更落落大方。但我總不太喜歡他,覺得他言行舉止間,都透著股油滑算計的味兒。
【這麼說吧,如果是我的女兒,我是絕不會讓她和這種人來往的!】
……
【小說家還是和那人來往了!
【她最近都不來找我說話,反倒和那油滑的202走得很近。唉,她要是我的女兒,哪怕拼著被怨恨,我都要罵醒她的,可在這裡,我們終究只是鄰居。我能多說些什麼呢?
【園丁依舊不太出門,住在301的小孩倒是時常上來找我。只是她來找我的話,盼盼便不會再來了。我偷偷問盼盼為什麼,她卻說,這個小孩讓她覺得害怕。
【真是小孩子話。大家都是死人,她若能嚇唬你,那你自然也能嚇唬她,這又什麼好怕的呢?只可惜,我原本還以為能給盼盼再找一名玩伴的,這事只得作罷了!】
……
【那種令人不適的感覺,越來越重了。
【園丁已經徹底閉門不出了。盼盼也不太上來了。她說現在不敢亂走,每次出門都會看見對面的老頭坐在門框裡冷冰冰地盯她,那眼神令她頭皮發麻。
【她還說,她曾親眼看到那老頭瞪著瞪著,眼珠子滾落下來。這場景可真是駭人!我希望這只是她的想像!
【她媽媽的狀況也不太好。似乎比以前更遲鈍了。真本該是叫人擔心的事,可或許是我卑劣。在我看到她略顯空洞的眼神時,我竟只覺得害怕。
【小說家依舊和她對面的年輕人打得火熱。301的小孩成了我唯一能交流的人。她連字都不太認識,所以我時常會帶她念書。這孩子也不知以前受的什麼教育,她居然連[家]這個字都不認識。
【我給她解釋了很久,她才終於理解,[家]就是一個緊密的整體。她又問我家下面的豕是什麼意思,我告訴她是豬。孩子爛漫,她竟以為,那[豬]就是寵物的意思!
【[這麼理解才對呀,一個家裡,除了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妹妹,就應該還有寵物嘛!]她當時是這麼和我說的。
【我也不反駁她,只得點了點頭,不想下一秒,她忽然看向了我。
【[胡伯伯。媽媽和姐姐,我其實該有的。可我好像沒有爸爸和哥哥,也沒有妹妹……
【[你來當我的爸爸好嗎?]
【……我、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當時的心情。
【在對上她無辜眼神的那一刻,我不知為何,竟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害怕。】
……
【園丁不見了。
【我是今早發現這點的。我出門的時候,發現對面的門竟然開著,但裡面居然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
【按照園丁的性格,他不可能是自己出去的。我堅定地認為這是一種失蹤。可我不知道該找誰去商量——301的小孩?從那天起我就一直避著她。小說家?我們已經很久沒說話了。盼盼?她還是個孩子,光是照顧她的媽媽就已經讓她應接不暇。
【似乎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樓長。但我只知道他住五樓。我試著上去把501和502都敲了敲,根本沒人理我。
【這棟樓到底怎麼了?有沒有人能幫幫我!】
……
【樓裡又有新住戶了。還是兩個。
【入住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住到了五樓。另一個則是差不多歲數的女子,住進了302。
【他們似乎和我們這種亡靈不一樣。他們和樓主應當是之前就認識的。而且那個男的,進來後就得了個樓長助理的職位,時常在樓道間巡視;女的則帶著一大堆行李,進來後不由分說,就把301室的門給封了。
【我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直到小說家告訴我,她曾圍觀過那位女士和301的爭執,爭執的過程中,那位女士直接從301室的床底下,搜出來了一顆頭。
【是園丁的頭。
【那小女孩還一直想把頭搶回去,說這是她的[哥哥]。
【……如此看來,那位女士或許是被專門請來對付那小女孩的也說不定。
【危險的鄰居被人盯住,樓道內也有人巡視。不得不說,這實在是讓人安心了許多。
【只是,我曾無意間聽到他們吵架。他們似乎對樓長的某些作為十分不認同。說什麼[人為收納死人就是天方夜譚]、[等他們成長到能修改規則,你又該怎麼辦]……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哦對,小說家又和我重歸於好了。她似乎終於認清,油嘴滑舌的男人,不論死活都不能要的真理,這真是最近唯一值得慶幸的事了!
【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那個油嘴滑舌的男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了。他也像盼盼母女那般,閉門不出了嗎?】
……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終於確信,樓內的情況正在好轉!
【感謝新搬來的302和樓長助理,空氣隱隱有了恢復以往清新的趨勢。301的女孩被封印,這讓我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鬆弛,小說家的回歸更讓我的生活恢復了些許往日的趣味。
【比較遺憾的是,因為之前小女孩的過激行為,樓內採取了更嚴格的管理措施。所有人都不再被允許離開單元樓,即使是樓內串門,也需要通過樓長助理的同意。感應燈的機制似乎也被修改,不會輕易亮起,然而一旦亮起,樓長助理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到達……
【一樓的老頭也閉門不出了。門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很大的貓眼。
【還有一個令人震驚的變化。就是這棟本該只屬於死人的亡靈樓內,有時竟也會有活人出現了。
【他們往往是進來找某個人的,也不知是怎麼打開門禁的。樓長出台了新規,嚴正要求我們如果遇到這種進入的活人,不要搭話、不要接觸,躲在自己房間裡就好。她說這些人她會負責送出去的。
【我後來才聽小說家說,那些人很可能都是被301的小女孩騙進來的。她說,那個小女孩其實和我們不一樣,她並非持有[根],她本身就是[根]。
【……所以[根]又是什麼?和[梗]差不多嗎?
【此外,還有一件事。我不知該對誰說,只能先記在這裡了。
【就是……我曾從貓眼中看到,有陌生人上樓去找樓長。那人手上有一個非常漂亮的黃金鐲子,所以我印象很深。
【可第二天,那個黃金鐲子卻出現在了小說家的手腕上。
【不僅如此,我總覺得,現在的小說家,給我感覺和之前也不太一樣……她有時好像很餓,餓到會不停喝水,有時又莫名很飽,給她什麼都不吃。
【她看我的眼神也令我有些……作為朋友,如此說話真是失禮,但她的目光令我毛骨悚然。甚至想到了當初的301小女孩。
【希望只是我多想!】
「……」
縮在模擬場景裡,許冥正認真翻閱著手裡的日記。在看到這一行時,原本就擰起的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些。
她閱讀速度很快。這麼多頁看完,也才過了不到十分鐘而已。而就日記的內容看來,這上面記述的,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久到這個地方可以被稱為「天堂」,久到102裡住的還是個老人,而非怪物。
就是不知道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人和豚」說法又是怎麼來的……許冥默默想著,又將本子往後翻了一頁,在看清上面的內容後,臉色登時微微一變。
恰在此時,卻又聽不遠處的101室,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響,跟著便是房門打開的聲音——紗門的邊沿是金屬的,摩擦時會有刺耳的聲響,在這種狹小的空間內,越發叫人聽得清晰。
許冥當即條件反射地合起本子,警覺地朝那個方向看去。在看清從門裡出來的人影後,面色倏然又是一變。
人……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將那個,稱為「人」。
從她的視角看去,或許稱其為「穿著衣服的爛泥」,會更加合適。
褐色的、尚在流淌的爛泥。真要說的話,可能更接近某種蠟製物。這種蠟製物組成了那個「人影」的全身,整體卻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軟塌塌的狀態,目之所及的所有皮膚,臉也好、手臂也好,全都在淅淅瀝瀝、一層一層地往下淌著半流動的固體。
就連五官也是。一層一層,流淌著下垂。
光是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所以這又是什麼?原本住在101的盼盼嗎?還是某個,在之後又住進樓內的怪物……它為什麼在這時候出來?它也察覺到自己了嗎?
許冥念頭飛轉,眼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盡管知道對方不可能看見正躲在模擬場景中的自己,卻還是本能地往後縮了下。
於是那怪物就這樣從她身邊擦過去了。路過的瞬間,許冥才聽見,它嘴裡還在喃喃地念叨著什麼。
好像是,「小孩」、「小孩」……
「……」居然還是個要吃小孩的。
許冥不由把身體又往裡面縮了些。
恰在此時,她又似注意到了什麼,微微瞪大了眼。而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怪物已經從她身邊繞過,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後,終是下定決心般嘆了口氣,抬起不成形狀的腳,輕輕踩上面前的台階,一路沿著樓梯上行。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許冥的視野中。
餘下許冥一個,僵硬站在原地,心臟兀自因為剛才的發現而劇烈跳動。
同一時間,夢境模擬的時間終於結束,許冥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兀地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響,一直苟在角落的小狗見狀,趕緊邁著短短的四肢朝她衝了過來,精準地撞在許冥的腳背上,轉眼又被許冥拎著後頸皮提起。
「……我去。」許冥指尖都有些冰涼。直到碰觸到小狗溫熱軟乎的身軀,整個人才稍稍緩和一些。
她閉了閉眼,想起方才所見的場景,卻不由又是一陣揪心。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鐘,但她確實看見了。
方才那個怪物的胸口,還戴著一塊工牌。屬於怪談拆遷辦的工牌。
工牌的上面,還寫著一個名字。
正是「坡海棠」。
「……對不起。」
許冥再次閉眼,即使再不願意,卻到底不得不面對那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終究還是來得晚了。
來得實在太晚了。
晚到那個善良到願意替她多跑一趟,卻意外被捲入怪談,還徹底被他們遺忘的坡海棠——
已經徹底不在了。
甚至連工牌都成了怪物醜陋身軀的裝飾……而且從之前工牌的狀態來看,她說不定就是在自己趕來的這段時間才遇害……
等等。
工牌的狀態?
似是意識到什麼,許冥神情驀地一頓,跟著又低頭打開包,飛快地摸出規則書,三兩下翻到了坡海棠的工牌所在頁——
工牌記錄還在。說明工牌依然還在生效中。
既然還在生效,就說明人還沒死。
既然人還沒死,工牌又出現了怪物的脖子上,那就說明……
「……不是吧?」
許冥下意識地抬眼看向上方的樓梯,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
只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正在飛快地瓦解、崩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2:3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7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鬼樓(五)
【……我已不敢再和小說家說話了。
【她現在已變得很怪,她自己卻似乎全然不覺。說話時,總會無意地舔嘴唇、咬手指,我本想視若不見,可昨天,她居然生生把自己的手指啃下來!一根食指上,除了一點點肉,就剩沾著血絲的骨頭,我看得真真的!
【我私下將這事告知了樓長助理。原是想告訴樓長,可我實在找不著她,只能請樓長助理代為處理了。希望一切的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
【小說家所在的房間,也被封住了。
【不僅如此,整棟樓內還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大改革。我這才知道,住在102的老頭也早已……早已變了。他已待在自己房內,許久沒有出來。他們硬闖進他屋時才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徹底融在了門板上,一隻眼睛死死貼著貓眼的位置,眼珠子都突進了貓眼裡去!
【至於那住在二樓的油面男人,我到底是沒有再見過他。但據說,他們檢查小說家的房子時,在裡面找到了不少屬於他的東西,有破碎的衣物,可能還有其他破碎的東西。
【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我又去找樓長助理,求他讓我離開,這可怕的地方,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寧願去到外面,魂飛魄散也好、去當孤魂野鬼也罷,都好過繼續留在這,日日夜夜受這提心吊膽的折磨!
【可我沒法走。樓長助理說他沒辦法讓我走,我又找不見樓長。只能繼續在這兒住下來。他安撫我,說他會想辦法,可他能有什麼辦法?他能讓小說家變回那無害無辜的樣子,能讓園丁回來嗎!他哄我罷了!】
……
【樓長出台了新的規則,名為[住戶守則]。現摘錄如下:
【1. 樓道內不喧嘩、不跑動。保持安靜、保持文明。
【2. 如非必要,請所有住戶待在自己房內,不要隨意走動。
【3. 如非必要,請不要拜訪房門緊閉的鄰居。
【4. 穩定的照明能幫助住戶保持情緒穩定,所以為了您與他人的安全,請不要隨意觸碰樓內的電錶箱。
【5. 請不要嘗試觸發感應燈。它只會在該亮的時候亮起,請相信感應燈。
【6. 如發現你的鄰居能夠觸發感應燈,請立即遠離,回到房間內。如感應燈熄滅後,你依然能在樓道內看見你的鄰居,請立即報告給302田女士或樓長助理。
【7. 請時刻留意自身變化。如發現自身出現外表或認知上的強烈變化,請立即報告給302女士或樓長助理。
【8. 如發現樓道內出現陌生人,請不要搭理,安靜待在自己房間內。哪怕他們主動上門詢問或求助。請記住,不用插手,樓長會負責送他們離開。
【另:為進一步加強樓內安全,現於二樓、三樓、四樓的樓梯上,分別增設安全門。安全門的使用詳見相關規則。請各位住戶嚴格配合!】
……
【關於安全門的規則,是貼在樓道裡面的,很長,便不抄了。因為有些地方沒看明白,還請了樓長助理稍作解釋;那所謂[安全門],也已親眼見過了:
【那說是安全門,實際就是一道和樓下門禁差不多的鐵門。任誰都可以直接穿過那鐵門從樓上下來,但上去時,卻並非誰都能上去。目前就我知道的,似乎只有進來的活人才能順利從門裡穿過上樓;還有那些尚且[正常]的鄰居,也可以憑著[密碼]開門上樓。可我打聽了下那所謂[密碼]的獲取方式,未免太勞神了些!
【但允許活人直接通過,我認為這是極好的。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們再遇到小說家那樣的狀況(我現在寫到這三字就心痛!),至少還有自保的方式。
【小說家……唉!小說家!她還清醒時曾對我說過,生前最大的恐懼便是一事無成,養不活自己,連飯都沒得吃。現在想想,比起現在,那又算得什麼呢!何其令人唏噓!】
……
【因為懶得找安全門的密碼,也因為害怕,這幾日我只在四樓的樓道與樓梯上活動,十分寂寞。
【偶爾看見樓道內的通知,卻發現關於安全門的規則,不知何時又改了。
【……只有[人]可以通過安全門上樓,[豚]不可以。被邀請來的客人,一律視為[人]……奇怪,這又是什麼新名詞?而且那字也很古怪,不是打印的,卻是用蠟筆寫上去的,歪歪扭扭……真叫人看著不適!】
……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想著那人和豚的事。豚是豬,是家畜。樓裡又怎麼會有家畜呢?或者說,誰被當成了家畜?
【實在忍不住,我花了很大工夫,在手機上找到密碼,開門上了樓,去找樓長助理。他卻瞪大眼睛看我,說樓道內的規則根本沒被改過,也從未有過什麼人和豚;他還叫我回去,關緊房門,這段時間都別出來了!
【他什麼意思?白紙黑字的貼在那裡,難道竟是我騙他嗎!還要我回去關禁閉,彷佛我做了錯事,又或是也犯了什麼不正常一樣,真是荒謬!
【我很正常!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我很正常!】
……
【轉日301的小孩上來看我,我向她抱怨此事。她也覺得荒謬。我就說,我腦子向來很清楚的!
【唉,猶記得我生前,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病症,當時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顧,等察覺時,已是病入骨髓,連人都認不得了。
【我陪伴我母親走過了最空白茫然的那幾年,之後回憶,總覺心酸,更怕自己未來也變成那樣。因此步入暮年後,事事小心,認真保養。唯恐哪一日,我的大腦也如同被蟲蛀過的蘋果般,被漸漸掏空。現在人已成了野鬼,卻不用再擔心此事,也不知值不值得慶幸。
【……說來也怪。總覺得好像有好一陣沒見過那301的小孩了。她先前是上哪兒去了來著?】
……
【不可再相信。
【感應燈瘋了。】
……
【……目前已經確定了。感應燈亮起時,對應的豚就會出現……豚可以隨意傷害豚……一直待在外面的,肯定是豚……】
【問題是……我怎麼知道,我到底是人,還是豚呢?】
……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我說不清,但肯定有什麼,已經變得不對了!
【感應燈是可以相信的,我印象裡是如此。可為何我翻之前的隨記,又看到[感應燈瘋了]的字樣?感應燈的豚,又是什麼?
【301的小女孩,她不該是被關在屋裡的嗎?她幾時又來找過我!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是這棟樓,是301,還是……我的記憶?】
……
【我去找樓長助理求助。他見到我卻勃然大怒,拿著東西要砍我。我狼狽逃開,死活想不起幾時得罪了他,跌跌撞撞跑回屋裡,卻想了好久鑰匙放在哪裡。我回到屋,打開冰箱,裡面竟然全是血!
【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誰陷害我?我早該知道的,那些已經惡變的人,他們絕不會安分地待在他們應在的地方,他們已經成了野獸!成了豚!他們要把其他人也陷害成豚!
【我的腦子……我的腦子也必然出了什麼問題了。我想找那個手機,解出密碼再去樓上解釋,可我連手機也找不到了!肯定是他們有人偷走了!他們要孤立我!
【……可我該向誰去解釋?樓上的人,難道便是值得信任的嗎?】
……
【我依舊沒有找到手機。不只是手機,我似乎還有許多東西都找不著了。有時去翻之前的隨記,裡面好多東西都沒印象,許多內容都看不懂。
【這種抓不住的感覺叫我惶恐。301的小女孩安慰我,說可能只是我忘性大,可我向來仔細保養,怎麼會忘性大?
【我覺得,定是有人對我動了手腳,有人偷走了我的記憶,偷走我的腦髓!可我不知道是誰,我覺得二樓的人最有可能,畢竟那裡的人吃過人(可我現在已不記得她具體住哪間了),可再仔細一想,又覺得誰都值得懷疑。
【我決定明天先去二樓看看。301的小女孩說,她可以做那個邀請我的人,這樣我回來時,無需密碼也可以開門了,這倒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法子!】
……
【我去了二樓。用電錶箱強行闖進了門。我什麼都沒找到,反而丟了半個腦殼。
【我感到我忘記的東西更多了,一些更久遠的記憶,反倒時時想起。這樣下去不成。我得抓緊時間繼續找才行。
【我的腦髓,肯定是被這樓裡的誰偷走了。這陰險、惡毒的樓!我不能讓它得逞,我必須得把我的東西找回來才行!】
……
【我盡可能地收集了所有的信息,可我不敢把它們放在家裡。我怕它們還要來偷。就我現在的腦子,它們要是再偷走了,我還能記得什麼呢?
【我只能把它們都放到樓下去。那個專門丟垃圾的地方。我必須地抓緊一切機會,這樓在吃我,我能感覺到,它正在吃我!
【我的時間不多了!】
……
再往後翻,就是大片被撕掉的紙張。一點內容都看不見,唯有通過空白頁上印到的些許凌亂字跡,勉強能看出當時書寫者的內心有多暴躁慌亂。
許冥深吸口氣,終是合上了手裡的本子,將它又塞進了包裡。
此刻的她,正縮在一樓樓梯邊上。就目前的經驗來看,這裡至少還算是個安全位置;不過她心裡也到底有些忐忑,所以隨記的後半截,幾乎都是一目十行過的。
儘管如此,裡面傳達的信息量,也足夠她消化好一會兒了。
「雖然不能確定,但實際上,這本隨記的主人可能早在發現不對前,就已經受到影響了……」她暗自思索著,順手摸了下從包裡探頭的小狗,「如果是這樣的話,裡面的部分內容,還得存疑……」
但只要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301的小女孩,多半已經「自由」了。甚至成長到了能在一定程度上修改怪談規則的地步——就是不知道目前已知的規則和異象裡,有多少是她的手筆,其他異變的住戶,又是否有參與其中。
還有就是那個坡海棠……許冥想到這兒,忍不住又抬頭往上看了眼。
她至今仍是有些無法接受坡海棠是一個泥人的事實,對對方是如何逃出301的,更是一無所知。不過老實說,她覺得自己也不必太大驚小怪,畢竟泥菩薩也是泥人的一種,不能僅靠外表就去判斷一個存在人格品質的好壞……
努力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許冥再次深吸口氣,提步往樓上走去。
走到一半,又似想到什麼,突然停下腳步,跟著低頭看了看包裡的小狗,又掏出那本規則書,小聲詢問:
「你能鑽進這個裡面嗎?就像那些阿焦一樣?」
——方才她進模擬場景,裝有三十個阿焦的規則書依舊裝在包裡,同樣待在包裡的小狗卻被強行送出了模擬場景外。所以許冥才猜測,如果把小狗也收進規則書裡,或許就能避免類似的情況。
反正這麼輕的靈魂,進出規則書也很方便。只是相當於收進了包包的內格而已。相較而言,倒是在遇到危險時被強行隔開,更讓人擔憂些。
好在狗狗歪頭想了片刻,很快就給出肯定的答復,短短的尾巴不住搖動。許冥暗鬆口氣,又囑咐一句等等得到訊號就趕緊進去,這才抬頭,繼續往樓上走去。
及至走到二樓平台上,腳步卻又再次頓住。抬頭警覺地看了眼頭頂的感應燈,許冥心念電轉,很快便抬手,再次摸了下串在手鏈上的火柴之一——
隨著她的動作,一小塊彷佛籠罩在玻璃中的領域悄然展開。
夢境模擬,再次發動。
這回,她模擬的是二樓的平台區域,隨著步入新展開的場景,許冥只覺那種行走在玻璃棧橋般的感覺再度湧上,明明是很讓人不安的感受,這會兒卻反讓她感到安心。
小狗也已經很機靈地鑽進了規則書內,這讓許冥安心加倍。
她在模擬出的場景裡走動著,先是再次試驗了下感應燈的觸發和躲避,在心中有些底氣後,又將目光轉向兩邊的房門,以及位於兩門之間的電錶箱。
兩邊的房門看著都很正常,都是那種很常見的普通防盜門,房門緊閉,202的房門上,還掛了一串已經乾枯發黃的茱萸。
相比起來,位於中間的電錶箱就很令人在意了。
構造和一樓一模一樣,兩家住戶的電錶,都正轉得飛快。令許冥有些驚訝的是,位於電錶下面的小門,卻全都已經被撬開了,露出裡面的控電閘門。只要伸手,就能控制。
這讓許冥不由想起了之前隨記中看到的內容。
住在401的人說,他曾利用電錶箱,強行闖進了二樓的房子……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在雜物堆裡發現的工具箱,似乎也能解釋得通了……
許冥默默想著,又試著將翹起的鐵皮撥開一些,好繼續看裡面的狀況。在看到裡面縮著的一大坨詭異蠟製物後,動作卻驀地一頓。
片刻後,又冷漠地移開目光。
沒有在那坨蠟製物和電錶箱上繼續浪費時間,許冥轉身,視線隨即又落在了通往三樓的樓梯上——這道樓梯不屬於她的模擬範圍,但通過模擬場景玻璃般的障壁,她仍舊可以一眼觀察到樓梯上的狀況。
就像隨記裡所寫的,通往三樓的二樓樓梯上,安裝著一扇鐵門。
就安在樓梯的正中間,門板厚實,高度頂天,不容置疑地將整個樓梯一分為二。
許冥想了想,小心移動到平台的邊緣,跨出了模擬場景,直接來到現實的樓梯上,飛快上前,試著推了推鐵門,紋絲不動;又研究了下門上的密碼盤,沒研究出密碼,反倒引得二樓的感應燈忽然劇烈閃爍起來。
許冥這會兒已經很有經驗了,二話不說直接躲回模擬場景內,一直等到感應燈再度熄滅後,方再次小心翼翼踏出。
又去試著摸了摸封閉的鐵門,感應燈沒有再亮起。
好的,新情報——也就是說,感應燈的觸發條件不止一種。但同一個樓層中,一個觸發條件只會生效一次。觸發後感應燈就不會再做反應。
這倒是和之前郭舒藝怪談裡的廁所怪物很像。不同的是,廁所怪談一般只有一個觸發條件,而且明確觸發過一次後,就會有一天的冷卻時間,當天不會再出現;而現在這個感應燈,一來無法確定具體的冷卻時間,二來也搞不清目前到底有多少種觸發條件……
想起隨記裡的那句「感應燈瘋了」,許冥覺得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好。
如此想著,她緩緩後退,沒多久,便又再次停在了電錶箱的邊上。
下一秒,便見她火速伸手,一下伸進電錶箱的裡面,抓起那一托泥巴般的蠟製物,毫不猶豫,掏了就跑!
因為擔心再次觸發感應燈,許冥這一跑,乾脆又跑回了一樓樓梯上,跑路過程中沒忘先把模擬場景關閉,省得浪費持續時間——而直到再次停在樓梯的地步,她方重重吐出口氣。
而且故作平靜地抬手,靜靜看向自己手裡抓著的那一大坨。
「誒,醒著嗎?」因為對方抓在手裡的手感實在稱不上好,以至於許冥的語氣也有些微妙,「醒了的話,就起來先聊聊?」
「……」那一大坨蠟製物繼續蜷縮著,紋絲不動,仿若死物。
許冥:「……」
「聽不見嗎?還是裝死?」她忍不住又戳了戳對方,「坡海棠?是坡海棠吧?」
蠟製物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許冥默了下,索性直接從包裡拎出那本規則書,「你確定還要裝死嗎?我可以直接從上面撕工牌記錄哦……」
「你敢——」話音未落,就見那一大坨蠟製物上倏然裂開張嘴——嚇得許冥差點給它丟出去。
關鍵是這張嘴還在繼續說話,小嘴叭叭的。估計是知道這樓裡不能鬧出太大動靜,所以說話時刻意壓低聲音,即使如此,聽著還是讓人莫名覺得吵——
「敢動這本子試試。小樣兒,第一次拿到規則書吧,啊?不知道不屬於你的規則書不能亂動?這是你能動的嗎?那麼大人了,能不能拎拎清!
「知道這規則書是誰的不?說起來嚇死你,怪談拆遷辦!許冥、許主任,聽過沒有!宏強知道不?蝴蝶大廈知道不?我跟你說全是我們許主任拆的。拆?知道啥叫拆不,啊?她說一句宏強該拆,你看那宏強老板敢吱聲嗎?
「我跟你說,我就跟她混的,過命的交情。對她的手段那我可是太了解了。妹啊,勸你一句,我不知道這書你是從哪裡偷來的,但你要是還有機會,趕緊給原樣送回去。若是這樣,我或許還能在許主任面前替你美言幾句。說不定看在我面子上,這事兒就揭過去了,保不準還能給你一張工牌呢。拆遷辦的工牌,懂嗎?蝴蝶大廈一堆人排著隊要的!這含金量,不一樣的,拿到了你能在所有怪談裡面橫著走!
「你去打聽打聽,蝴蝶大廈你去不了,樓上301你總能去吧。裡面那個異化根,求了我們主任一年,只求她能來看她一眼,你看我們主任搭理她嗎?你是異化根嗎?誒巧了我也是。都是異化根,我還能騙你嗎?我是為你好,規則書這種東西,水很深的,不要隨便亂碰。那麼大人了,有個靠山和鐵飯碗才最重要,你懂我意思嗎?啊?」
「……」因為它叭叭得太快以至於完全沒機會插嘴的許冥。
……去它大爺的溫柔善良泥菩薩。
她面無表情地想到。
這玩意兒當時肯定是因為犯了什麼錯才會被趕到這邊來的,絕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1:3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7 A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鬼樓(六)
樓梯上,那一大坨土豆般的玩意兒,還在叭叭叭個沒完。
你說它囂張吧,說話都不敢大聲,甚至可說用的是氣音。你說它慫吧,氣勢卻是足足的,說到最後,還很上頭地從蠟製的身體裡現場扯出一隻右手臂,煞有介事地給自己叉了個腰。
就,慫囂慫囂的。
要不是許冥手裡還捏著拆遷辦的一堆工牌,怕不是就信了。
「如何?」那邊,鯨脂人終於叭叭完畢,單手叉腰,一本正經,「小孩,懂我意思了嗎?」
「……」
許冥默了一下,實在不是很想接它的茬。頓了會兒,才道:「我知道怪談拆遷辦。」
「知道?」鯨脂人繼續叉腰,「知道你就趕緊把書還回……」
「我是許冥委托來救人的。」許冥繼續道。
「……」鯨脂人愣了下,「啊?」
「我說,我是被許冥主任拜托來的。」許冥隨手理了下額邊的頭髮,仗著對方也沒認出自己,也跟著一張嘴開始叭叭——畢竟眼前這家伙,怎麼說……
看著就像是會趁著人失憶就騙人說他欠了五百萬的樣子。
所以還是先保持些距離為好。
許冥暗自想著,話說得那叫一個順溜:「郭舒藝,認識嗎?我本來和她一個怪談的,那怪談前不久剛被許主任收編。
「許主任說拆遷辦有人被困在了這裡,但這地方進入困難。所以才找到了我頭上。
「至於這本規則書,也是她給我的。她說持有工牌的人,會對書有特別的感應,這樣會比較好找。」
鯨脂人:「……」
短暫的沉默後,又見它軀體的左邊開始一鼓一鼓。下一秒,又一隻左手長了出來。
再下一秒,左手右手合在一起,沖著許冥虔誠地合了個掌。
「對不起,方才是我聲音太大了。」它柔聲細語,「請問老師如何稱呼,接下去有什麼打算?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幫到的嗎?」
許冥:「……」
去它大爺的犯錯。
她在心裡默默道,這玩意兒,肯定是因為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才被丟到這裡來的,絕對。
「襲明。」略一思索,她很快就給出了第一個問題的答復。
「哦,襲明老師。」名為鯨脂人的泥塊發出讚嘆的聲音,「『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老師這名字,真是一看就有涵養。」
「……」合著還是坨有文化的泥。
許冥都不知該不該告訴它,這名字只是從看過的小說裡揪來的,現在會用上,純粹是因為覺得它應該不知道,而自己又懶得想新的。
「行了,廢話別多說了。」她面無表情地掃了眼手裡的蠟塊,「對了,你那塊工牌到底是在……」
鯨脂人配合地將身體裂開,露出包在裡面的塑封工牌。
「……你還挺當心。」許冥嘴角微動,「你之前應該是在101室?可我聽許主任說,戴著工牌的非人,能夠看見工牌和規則書之間的聯繫。既然如此,那你之前為什麼不出來?」
「不是故意躲著,是真沒看到啊老師。」鯨脂人將身體唰地拉好合上,一臉誠懇地看過來——為了盡可能地表達出誠懇,它甚至還臨時給自己捏了粗糙的五官。
「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進入這棟樓後,身上工牌和規則書之間的聯繫好像都弱了不少,連象徵聯繫的紅絲線都看不太到了。」鯨脂人小聲道,「我本來還以為是這個怪談太強悍,強行隔斷了聯繫……」
然而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它之前差不多是等眼前這人走到幾步之外,才隱隱約約又看到和規則書之間的連線。然而這種感應依舊太弱,再加上面前這人全然陌生,渾身上下又散發出一種很明顯的、輕飄飄的死人氣質,所以它才猜測,是不是許冥也來了這個怪談,卻一時不察,反被眼前這人偷走了規則書,還被人知道了它這個精明能幹、見多識廣的助手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察覺出對方過輕的靈魂重量,它才敢直接出口恐嚇。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不想對方直接撕工牌——雖說規則書一般只有持有者才能使用,但萬一呢?跟著許冥這段時間來,它見過的奇葩事可太多了,誰知道這事會不會也有例外。
一旦工牌記錄被毀,它和規則書就會恢復最初的綁定關係。它將不得不又回到規則書上當封皮,那可就更被動了,想逃都沒法逃。
思及此處,鯨脂人又一下打起精神,沖著眼前的「襲明老師」積極開口:「對了老師,需要我先恢復到之前的綁定關係嗎?」
「之前的綁定?」許冥微怔,「什麼意思?」
「就是,不同於工牌的綁定關係。」鯨脂人盡可能簡潔地跟她解釋著,「我和規則書,其實有一層更緊密的聯繫。是許主任用工牌暫時覆蓋了這層聯繫……一旦恢復,我就能直接依附到規則書上,後續有什麼行動,也相對方便些。」
「哦……」許冥飛快消化著這一切,保險起見還是多問一句,「那如果你上來了,你還會擁有獨立意識嗎?」
「會的會的。」鯨脂人立刻道,「隨時可以陪您聊天解悶。進行短距離的探索也沒問題……」
「短距離?」許冥一下蹙眉,「有多短?」
「……大概,五六米?」鯨脂人其實也不是太確定。畢竟它以前基本只在許冥的公寓裡隨意活動過,但許冥的公寓太小,搞得它也沒什麼概念。
「那如果超出範圍了會怎樣?」許冥繼續道。
「……會難受?」鯨脂人不太確定該不該和她說實話,「也可能會出現一些負面作用?」
「會死嗎?」許冥若有所思地打量它一眼,決定問得大膽一點。
鯨脂人:「……」
好的,那看來多半是會的了。
「那算了。」許冥想了想道,「不太安全。」
這倒不是嫌棄。主要是她在這個怪談中,使用最多的技能必然是「夢境模擬」,而目前看來,她是沒法將其他擁有獨立意識的存在帶入模擬場景中的。
問題來了。假如坡海棠現在回到規則書上,而她又帶著規則書進入模擬場景避難,結果又會怎樣?
稍微好點的,就是連它帶書,一起掉到模擬場景外面;要更糟點,就是規則書還在她身邊,但鯨脂人自己掉出去了……
偏偏它和規則書之間還是強綁定。許冥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多走兩步它就得炸。
所以還是算了,適當保持距離。對自己還是對它都好。
俗話說得好,距離產生美。許冥現在明白了。這是真理。
「哦,也行,看您方便。」鯨脂人對此倒是無所謂。本來也就提供個思路。反正苟嘛,在哪兒苟不是苟。
這個問題便算過去了。許冥再次打量它一會兒,終於問出自己最在意的那個問題:
「對了,我曾聽許主任提過你。你當時,應該就是以她的名義過來進入這棟樓的,對吧?」
「是的是的。」鯨脂人立刻道,「為主任分憂,吾輩義不容辭。」
「……」許冥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吐槽的衝動,繼續確認,「也就是說,你算是被邀請來的客人……」
「那樓梯上的門,你應該能開,對吧?」
她說著,求證的目光再次落在蠟製物的身上。
「……」鯨脂人聞言,卻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嗯……」又過一會兒,才聽它語氣略有些微妙道,「以前可以。」
許冥:「……」什麼叫以前?
「就,我不知道許冥那小……我是說,主任,我不知道主任是怎麼跟你說的啊,但一開始,確實,我是以她的身份進入這裡的。」
鯨脂人緩緩道,適時地又給自己捏出細細的手指,不掩為難地搔了搔額頭:「我也確實曾以客人的身份穿過樓梯門,去過三樓。甚至還去了趟四樓。但是……」
許冥:「……但是?」
「但我畢竟本身不是人嘛。」鯨脂人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在進入301後,我又因為某些事,導致被301的戶主趕出家門,以至於現在連客人的身份都沒有了……」
「所以,可能是因為這點吧。反正我試過……是沒法再上樓了。」
沒法再上樓,單元樓的大門又打不開。它實在無處可去,才摸進了一樓住戶的家裡,正好那戶人家的腦子不太好,它便在那兒連哄帶騙地住下來,一直住到現在。
許冥:「……」
「不是,你等等。」她默了下,忽然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知該怎麼說……坡海棠方才明明只說了兩句話,但對她來說,卻好像比之前的一堆叭叭還難消化。
「趕出家……就,啊?啊?誰趕你出的家門啊?」
「301的戶主啊。」鯨脂人無辜道,「一個很詭異的小女孩。」
「……」許冥吸氣,試圖給這件事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你被她看出是假冒的了?」
鯨脂人翻著眼睛認真想了會兒,誠實搖頭:「那應該沒有。我當時在那屋裡才坐了不到十分鐘,她連我臉都沒看清呢。」
……許冥再次沉默。
默得震耳欲聾。
也就是說,這個家伙,頂著自己的身份,去見一個為了詐騙自己布局快有一年,並且持之以恆堅持不懈從未放棄過的異常存在——
並在到場後不到十分鐘內,讓對方果斷放棄了過去一年的堅持,把它趕出了家門。
……許冥的理智在告訴它別多問。但她真的有點忍不住:「所以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也沒做什麼啊,就和她說了兩句話……」鯨脂人的大眼睛緩緩轉了下,「可能對她這個年紀來說,某些話題是有點太超前了吧。」
許冥:「……」
對一個強大到能隔著怪談影響外界的存在來說,什麼樣的話題算「超前」?
許冥這回是真的不想問了。
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底線有自信,她真的會懷疑,這家伙是不是無意中得罪過過去的自己——得罪到自己不惜名譽也要把它丟出去求它別回來的程度。
「呃,所以您現在是很想上樓,是嗎?」似是察覺到到許冥的情緒變化,鯨脂人身形默默又小了一圈,眼睛倒是又大了些,連眉毛都改成了八字眉,「樓上其實也沒什麼,就三樓兩個怪女孩,四樓也奇奇怪怪……」
「邱雨菲,知道嗎?」許冥沒瞞它,「她也在樓上。」
「哦,那個小孩啊。」鯨脂人恍然大悟,「她也被騙來了嗎?那可能是正好錯過,我都沒遇上……等等我以為你是專門來找我的?」
「……」
「也有。」許冥咳了一聲,若無其事道,「你也是她請我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邱雨菲還是鯨脂人,現在看來都是無法直接離開這棟樓的。想要帶他們出去,估計還得繼續往上走,找到更多的線索才行。
要麼三樓,要麼五樓。目前看來,這兩個地方有離開方法的概率更高。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得先開門上去……
「被邀請的人可以直接上去……不是豚的原住民則需要用密碼,密碼在手機裡……」她回憶著之前看到的隨記,下意識喃喃出聲,「也就是說得去找手機……」
「手機?」鯨脂人聞言,眼睛卻倏然一亮,「是說那個,每個住戶都有的手機嗎?」
「?!」許冥立刻看了過去,「你知道?」
「我聽說過!」意識到自己終於能發揮價值,鯨脂人語速都快了起來,「在被301趕出家門後,我曾在她對門的302待過一陣子。那屋裡也是個小女孩兒,看樣子是在躲301那個。就是她告訴我,沒地方去的話就躲去101……」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它確實在那小孩手裡,看到過一個有些奇怪的手機。
當時會注意,是因為那手機款式還挺老,居然是個翻蓋的。
它也不傻。看到那小孩一直把手機小心保護著,就猜這東西多半有用,便試探地問那小孩能不能把手機給它看看。沒想那小姑娘年紀不大,脾氣不小,直接一個白眼翻過來:
「得了吧,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沒在想什麼好事。才不給你呢。
「真想要,想要不會自己去找嗎?又不是只有我有,非要來騙小孩嗎?」
「……」許冥靜靜聽著,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和她說,那不好意思嚇到你了,請問還有哪裡能找到啊?那小女孩反倒愣住了。」鯨脂人攤手,「接著她就告訴我,據她所知,是每間房子裡,都會配一個這樣的手機。這個是她家的,她也只有一個,所以不能給我。」
事實上,她說這話時還有點支吾,不太好意思。顯然是沒想到鯨脂人脾氣還挺好,被她凶了還能好言好語地繼續問——這點其實許冥也挺意外。
鯨脂人倒是理所當然:「不然呢?難道凶回去?誒,和小孩子,較什麼真吶。」
總之,那小女孩是這麼跟它說的。還說這手機其實就是用來上樓的而已,沒有就算了,沒必要去找。這樓裡的房子現在都危險。
而鯨脂人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喪失上樓資格的事,聽她這麼說,便也沒太掛心。後來在那女孩的委托下,去101看了看她媽媽,再想回去傳話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法穿過鐵門了。
「……等等。」許冥微微蹙眉,「也就是說,那個女孩,其實是住101的盼盼?」
「啊對對對,你也知道她?」鯨脂人有些詫異地看她,「她說自己本來是想上樓去找樓長,結果被301的盯上了,現在被堵在302室,頭都不敢露,人也下不來……」
「那302的原住戶呢?」許冥眉頭蹙得更緊,「房子裡沒有其他人?」
「那是沒有。」鯨脂人毫不猶豫地搖頭,「能感到有規則力量的殘留。但確實沒別的人了。」
它當時也挺奇怪。因為302室殘留的規則還是有些強勢的。也正是因為有這些規則力量存在,盼盼才能在那兒躲那麼久——可制定規則的存在,卻是一點痕跡都沒了。
「……」許冥聞言,心頭卻是一沉。
302室,住著的本該是負責看住301的田女士。現在301的影響猶在,302室卻已經空了。那只怕住在裡面的人也……
無聲閉了閉眼,許冥努力克制住在胸口蔓延的沉重感。
跟著強迫自己收回思緒——現在的重點,還是該落在如何開門上樓上。
首先,目前看來,唯一的方式似乎只有再去找一個帶有密碼的手機了。她懷疑302本身就該有一個,但現在他們根本上不去三樓,所以備選方案只能一樓和二樓的四個房子裡找。
其次,排除101。這一戶的手機現在在盼盼手上;然後是102。屋主時刻關注在房門外,還能不開門就進行攻擊,下手會比較困難。
相較而言,201和202可能是更好的選擇。一來,這兩間裡面或許有一間是安全的;二來,二樓的電錶箱已經被撬開,而這或許能幫助他們直接進屋。
可這樣一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哪間房子是安全的?
從之前的隨記來看,二樓最大的威脅就是產生異變的小說家;結合那副簡筆畫的話,202是小說家的概率更高——畢竟圖畫上中的201畫的是問號,202畫的卻是凌亂的黑線條。
但也不好說。畢竟他那時神志是否清醒都是個問題。她也無法保證在隨記所記錄的時間段之後,這樓裡的住戶是否還有過變動……
而且二樓的兩個電錶都轉得飛快。參考一樓的情況來看,這可不是什麼好跡象。
許冥默默想著,隨手將鯨脂人揣進包裡,又躡手躡腳地回到了二樓平台。望著面前的電錶箱,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唇。
如果有辦法做出準確預判是最好。問題就是不能。靠夢境模擬也不能。
——夢境模擬只能模擬出一個範圍區域的場景,而且必須是自己所在的區域,也就是說,她現在只能模擬出二樓的平台,卻無法模擬出兩邊房間內部的情況,想要通過夢境模擬來進行試錯演練也並不現實……
「……誒。」心知自己必須抓緊時間,許冥眸光微動,終是拿定了主意,再次將那坨蠟製物拿了出來,放到了電錶箱上,「跟你確定個事。」
「……?」不知為何,她的表情讓鯨脂人有了種不太妙的預感,「您請說。」
「你有辦法隱藏自己的氣息嗎?」許冥說著,再次朝著電錶箱伸出手去,「比如在某些很危險的時候?」
「是說苟命嗎?老實說這點我還蠻擅長的。」鯨脂人邊說邊自我肯定地點著頭,「畢竟我的特性也很適合……?」
它不解地垂下眼,看了看許冥的雙手,微妙地頓了下。
「不好意思。」它話頭一轉,謹慎開口,「冒昧問一下。您為什麼要把您的兩隻手,都放在閘刀上?」
還是不同的閘刀。左邊一個,右邊一個。
「很簡單。」許冥誠實地點頭,「因為不確定我該在哪顆樹上吊死,所以我決定在兩棵樹上都掛上繩子。」
鯨脂人:「哦……啊?」
沒等它反應過來,許冥手上已經驀地用力——
啪地兩下。兩個閘刀,同時被拉了下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201和202的電表同時停轉。下一秒,便聽見其中某扇門後,傳來了詭異的咚咚聲響。
像是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鯨脂人循聲緩緩抬頭,目光終於鎖定在了202的房門上,耳邊傳來襲明老師冷靜到冷酷的聲音:
「而現在,你可以準備躲了。」
「……」
……?!
鯨脂人確信,自己在聽到這話語的第一時間便朝她看去。然而等它轉過頭時,身後哪裡還有什麼「襲明老師」?
唯有一片靜悄悄的空氣。
「誒,不是,這……」鯨脂人這下徹底傻眼了,差點沒忍住脫口而出的髒話。最終阻止它的卻不是它的道德,而是202室已經開始轉動的門鎖。
沒有辦法,它只能在心裡暗罵一聲,俯身哧溜一下,轉眼便從電錶箱的上方轉移到了電錶箱的底下,如同一塊攤平的口香糖般死死黏著電錶箱的下面,盡可能地縮小著自己的氣息,膽戰心驚地繼續朝著202的方向張望。
之所以不再躲在電錶箱內,是因為擔心對方出門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閘刀再推回去。而就在它飛快思考著如果對方靠近,自己又該如何躲避時,只聽「啪嗒」一聲——
202室的房門,終於打開了。
緩緩推開的門扉,像是一張慢慢揭開的皮,露出後方的幽深黑暗。緊跟著,在鯨脂人害怕地注視中,一隻蒼白的手,啪地按在了門板上。
跟著便是肩膀、頭。
「……」望著面前逐漸走出門的身影,鯨脂人卻是再次愣住。
——那是一道人影。一個年輕女性的身影。
蒼白、消瘦、單薄、惴惴不安。探頭朝門外看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走了出來。
看上去很正常,甚至有些輕飄飄——和襲明十分相似的輕飄飄。屬於最低階死人的那種。
這讓鯨脂人稍微鬆了口氣。甚至琢磨起要不要趁著對方尚未關門,先衝過去把門架上。
然而它還沒有動作,一根手指突兀地憑空出現,重重在它身體上戳了下。鯨脂人嚇了一跳,再細一看,卻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這讓它不由又感到些頭皮發麻——雖然它現在根本就沒有頭皮。
而再次將目光轉向202的方向後,它整塊鯨脂,卻又再次僵住了。
——只見這會兒,那人已經從房門後面完全走出來了,正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往樓下走。
依舊是那道單薄的身影,依舊是那種有些怯懦的姿勢。然而這回,借著昏暗的光線,鯨脂人卻看得清清楚楚——對方的腳後跟上,還連著一道線。
一根黑色的線,如同影子般匍匐在地,隨著她的行動不斷往外延伸。而隨著那線的前移,又一道身影,又當著它的面,緩緩走出了門。
一道巨大的身影,臃腫的身體、長長的脖頸,看上去像是個大肚花瓶。
因為樓層的高度太矮,它不得不彎折著脖子,形狀詭異的腦袋拼命朝前伸著,臉上五官難辨,唯獨能看清一張嘴——但事實上,鯨脂人也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嘴。
因為那嘴裡長的並不是牙齒。而是一排排戳出的筆頭。
「……」伴隨著那道龐大身影一道湧出的,是同樣龐大的壓力與陰冷氣息。鯨脂人幾乎整個兒傻掉,只憑著本能,死死扒在電錶箱的底部,直到眼睜睜地看著那身影沿著樓梯往下走去,方微微鬆了口氣。
再看202的房門。依舊處在打開的狀態。像是一張張大的嘴。
「好了。」沒等鯨脂人反應過來,旁邊忽然多出個聲音。它詫異轉頭,這才發現襲明不知何時又出現了,正站在電錶箱的旁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箱子內的閘刀。
「……?!」這下鯨脂人是真有些懵了。它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看看身後的空氣,又看看旁邊的襲明,大大的眼睛裡一時充滿問號,「你,誒,不是……所以剛剛彈我的那個……」
「嗯,是我。」許冥面無表情地說著,提了提挎包的帶子,「免得你犯傻。」
鯨脂人:「……」那我是不是還該說謝謝。
「不用客氣。」許冥卻像看穿它的吐槽似的,又補上一句,跟著便把201室的閘刀推了回去,抬腳往202的方向走去,「我進去看看。你自便,別死了就行。」
「哦……哦。」鯨脂人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隨手捏出塊手絹開始沖她揮,「行,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
話音未落,又聽「滋滋」一陣響——頭頂的感應燈像是反應慢半拍似的,直到這會兒才開始閃爍。
鯨脂人:「……」
「我在外面等不放心!」它話語驀地一轉,流暢到毫無PS痕跡。跟著便見它邁著小短腿,又踮著腳一路小跑,徑直跟進了那漆黑的門洞裡。
「還是和您一起吧,多個人,多份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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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出自老子《道德經》第二十七章,譯文:所以聖人經常善於幫助人,因此沒有被遺棄的人。常善於救濟萬物,因此沒有被遺棄的事物。這叫做與道德同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2:0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7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鬼樓(七)
會想到通過拉電閘來開門,其實隨記裡的記述只是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則是——許冥記得,之前看到的規則裡有提到,「穩定的照明能幫助住戶保持情緒穩定,所以為了您與他人的安全,請不要隨意觸碰樓內的電錶箱。」
值得一提的是,這份規則是出現在樓內出現異變之後。因為,那句「為了您與他人的安全」,就額外耐人尋味了。
再結合401隨記中所說的,「用電錶箱強行闖進房間」,許冥這才有了隱隱約約的猜測。
會不會,所謂「穩定的照明」,其實是一種能壓制怪物的手段?電錶旋轉、照明持續,整間房子便成為了盛放著燈光的囚籠,嚴格控制著屋內怪物的行動;而當電閘拉下,照明切斷,這種控制便會被削弱,所以規則才會強調,「不要去碰電錶箱」;這也是為何401會說,「我靠電錶箱闖進房間」。
當然,以上只是推測——事實上,許冥在把電閘拉下的時候,自己心裡其實也沒什麼底。
好在計劃是成功了……雖然和她想的不太一樣,畢竟在她的設想裡應該會兩邊房間一起打開,然後開始狗咬狗……但不管怎樣,總算是開了麼。
那接下去,只要找到那個能給開門密碼的手機,然後用密碼打開鐵門,上樓就行……前提是目前掌握的情報沒有問題。
許冥暗暗想著,人已經站在了202的玄關處。小心往裡看了看,卻不由蹙起了眉。
因為電閘已經被拉掉,所以此刻房子內部燈光全無,比外面的樓道還要再暗上幾分。許冥估摸著,這樣恐怕連門都不好關,總感覺關了起碼得失去一半光源。
但要把電閘直接推回去,又難免有風險。萬一燈亮起後,轉頭把他倆又給困在這兒了呢?感應燈都瘋了,日光燈難道就靠譜嗎?
許冥只能硬著頭皮朝裡打量著,努力分辨著所能捕捉的每一條輪廓。她覺得鯨脂人可能比她看得更清楚,因為它一進來,許冥就聽到它明顯地「噫」了一聲。
明顯是看到了什麼不利於身心的東西。
另一條佐證是它往許冥的腳邊又靠了靠,聲音也壓得更低:「那個,襲明老師。萬一那家伙又回來……」
「外面有狗,會示警。」許冥言簡意賅,開始試探地摸向旁邊的牆壁。
畢竟現在頂的是「襲明」身份,雖然不是刻意要角色扮演,但說話時還是會注意和平常做些區別,畢竟如果在這種時候掉馬,真的很難說她和坡海棠之間誰會更尷尬。
至於狗,指的當然是蘭鐸給的那隻小小狗。她方才和坡海棠說話前就先把那狗從規則書裡叫了出來,放到外面放風了。
鯨脂人聞言卻是一愣,又小跑出去探頭一看,費了好大勁才看到,在通過三樓的樓梯台階上,正趴著一隻團子般的幼犬。
「……這會不會太小了?」它頓了下,忍不住道。
「能叫就行。」
鯨脂人:「可萬一它叫之前先被吃了……」
「不會吃。」許冥瞟它一眼,「不合算。」
她之前躲在模擬場景裡,看得清清楚楚。那怪物走出房間後,一直有意識地避開感應燈,幾乎是貼著牆下樓的。
所以她才會把小狗放到通過三樓的樓梯上——二樓兩個房間,201室靠左,和上樓的樓梯在一側。202室居右,和下樓的樓梯在一側。如果那怪物想要上樓,必得經過感應燈的下方。
它多少會有些顧慮。
況且,在它前往樓梯之前,它會先經過自己的房子。是冒險穿過感應燈,去吃一隻輕飄飄的小狗,還是回到自己房子,去抓另一個輕飄飄的靈魂外加一個異化根,許冥覺得稍微有點腦子的怪物都會判斷。
況且這怪物鐵定是有腦子的。
它都知道迴避感應燈,還知道在自己的面前栓一個假人……
想起方才所見的怪物,許冥眉頭擰得更緊了些——尤其是想到對方那戳滿筆頭的口腔,總感覺看著就難受。
話說回來,那會是小說家嗎?筆頭這個元素,倒是能對上,但也沒聽說過怪物的造型會順著愛好長的……還有,它前面拴著的那個,又是什麼?也是樓梯的住戶嗎?還是那些誤入,卻被它吃掉的死人?
那201室裡的又是什麼?為什麼明明它房子的電閘也拉了,它卻不出來?
許冥一時找不到答案。只能邊沿著牆摸進去,邊悄悄安慰自己,已經將201室的電閘推回去了,問題應該也不大……
恰在此時,卻聽旁邊的鯨脂人發出小小的聲音。
「誒,誒!」它朝許冥努力揮著手,試圖引起她注意,小小的身軀卻還是倚在門邊上,顯然不敢進來,「襲明老師,你往右、往右摸……對對,就是那個壁櫃子,再往上一點點……」
許冥順著它的指引一路摸過去,指尖傳來冰涼堅硬的觸感。
她摸到了一個小手電。
試著打開開關,手電射出亮白的光,順利照亮面前一小片區域。
終於有了照明工具,許冥登時鬆了口氣,沒忘向鯨脂人順口道謝。鯨脂人嘿嘿一笑,人依舊死死賴在門邊:「行,那襲明老師您繼續?還有什麼我留意,或者需要幫忙的,您儘管說——」
許冥:「……」
說是這麼說,你倒是往裡走兩步啊。
「隨你。」她頓了下,認命地舉著手電往裡走。聽見樓下傳來些許古怪的聲響。
聽上去什麼撕咬在一起的聲音。許冥由衷地希望那是202在和102進行行業交流。
「反正盡可能幫我留意下手機的位置就對了。」短暫的停頓後,她再次開口,緩步往前,只留給鯨脂人一個冷漠的背影,「還有……」
鯨脂人:「……嗯?」
許冥半側過臉看它,露出的,恰好是爬滿猙獰傷痕的那半張臉:「別亂跑。別給我添麻煩。」
鯨脂人:「……」嗯??
表情不由一怔。下一瞬,又見它愕然瞪大雙眼——
只見不過眨眼的工夫,襲明那麼大個人影,便又不見了。
客廳內,空空蕩蕩。
唯有從角落垃圾桶裡探出些許的長髮,悄無聲息地蠕動了一下。
鯨脂人:「……」
不是,怎麼……怎麼話說一半,就又跑了呢?
你們名字帶「ming」的,都這麼特立獨行的嗎?
它茫然地眨眨眼,視線再次掃過面前籠在黑暗中的房子,又不由一個激靈。
跟著緩緩往後挪了挪,在樓下傳來的奇異撕咬聲中默不作聲地抻長了兩隻手臂。
悄悄抱住了自己。
*
——另一頭。
身處模擬場景的許冥鬆開按在手鏈上的手指,飛快地掃了眼四周,輕輕呼出口氣。
她現在身處的,正是202客廳的模擬場景。至於突然發動夢境模擬的原因,也很簡單——
相比在現實提心吊膽地找,直接在模擬場景裡大膽地翻,總要更快些。
況且那怪物都能抓一個死人當偽裝。誰知道它的屋裡還會不會有其他死人,那些死人又是否清醒……謹慎一些,總不會錯。
打定主意,許冥抬起手電,再次照向周圍。
借著手電的照明,她這回總算有些理解鯨脂人對著房間的抗拒了——雖然能看到的區域有限,但不難看出,這地方已經完全染上怪談的畫風了。
布滿腐爛食物的餐桌、隨處可見的血跡、留著明顯啃咬痕跡的桌角…
克制地抿了下唇角,她又抬起手電往外大範圍地一掃,又朝著旁邊移動兩步,總算是搞清了這房子的大致布局。
小戶型,一室一廳,臥室的對面是衛生間和廚房。客廳與餐廳連在一起,大約二十坪,正前方是餐桌,餐桌下方有垃圾桶,裡面裝著的頭髮滿溢出來,沿著筒壁絲絲縷縷地垂下;旁邊則是個櫃子。此外牆壁上還有兩個很小的掛壁櫃,許冥的手電筒,正是從第一個上面拿下來的。
櫃子的後面,則是一個單人沙發。沙發面前是茶几,茶几的跟前,則是空蕩蕩的電視櫃。
餐桌上一眼掃過,除了腐爛食物和可疑的齒痕,並沒有更值得在意的東西。因此許冥很快便選擇去翻垃圾桶。考慮到裡面裝著的頭髮,她也不敢直接伸手掏,將垃圾桶整個兒翻倒過來,成團的頭髮掉出來,緊隨其後的,卻是噠噠噠的硬物落地聲。
許冥呼吸微滯,手中電筒微微移動,照亮腳邊的地面。
這才發現,那垃圾桶裡除了頭髮外,原來還裝著牙齒。
一大堆牙齒,隨著她的動作,稀裡嘩啦地滾落在地。仔細一看,牙齒上面,還都沾著不少血跡。
「……」久違的作嘔感湧上胸口,許冥用力呼出口氣,扶著膝蓋站起了身。
因為是在模擬場景中,她的動作也就沒那麼小心翼翼。檢查完垃圾桶,跟著便起身,繞過餐桌,去翻後方的櫃子。櫃子沒上鎖,打開很方便,她邊打著手電邊快速檢查著櫃子裡的擺設,不知為何,卻忽然感覺腳脖子一陣刺痛——
她慌忙低頭,一眼望去,卻沒看到任何可疑的東西,只看到自己的腳脖子在流血。刺痛卻仍在繼續,甚至給人一種皮膚鼓脹的感覺……
糟糕的預感愈發強烈,趕緊換了個姿勢,好讓自己彎下腰來。打著手電,近距離往腳脖子上一照,許冥的臉色登時一變——
只見她的皮膚上,正咬著四顆牙齒。
兩顆門牙、兩顆臼齒,正一邊兩顆地咬在她的皮膚上,愣是將她的腳脖子咬出了一道口子。而一一撮細細的頭髮,正順著她的傷口,拼命往裡面鑽……
許冥:「……」
再下一秒。
剛爬到掛壁櫃上的鯨脂人只覺眼前一花。
空蕩蕩的客廳裡,忽然又多出一個人。
襲明又出現在了客廳裡,就像她消失時那樣神秘,神不知鬼不覺。
「呃……」鯨脂人遲疑地抬手,不知道該不該和她打招呼,在意識到對方身上莫名散發出的低氣壓後,又果斷將手放了下來。
它不知道襲明是被什麼事弄得不高興。只知道在這種低氣壓下,她本就猙獰的右半張臉,更是顯得驚悚可怖,甚至透出幾分要見血的氣勢。
嚇得鯨脂人又默默將身體縮小了些。注意到對方低頭朝自己的腳邊看去,便下意識也跟著看了眼。
卻沒看到什麼奇怪的。對方的腳邊什麼都沒有,也沒看出任何異常。鞋子款式倒是挺漂亮。
鯨脂人漫無邊際地想著,看著襲明收回目光,表情緩和些許。跟著就聽她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嘶啞,冷硬得像是含滿砂礫。
「別碰垃圾桶。」它聽見襲明緩緩道。
「……啊?」鯨脂人下意識應了一句。
「我說,別碰垃圾桶。」襲明冷冰冰地說著,下一瞬,身體卻又消失在了房間中,只留下話語的尾音,在屋內輕輕回蕩。
「否則後果自負。」
鯨脂人:「……」
哦……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2:2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6 AM 編輯
第八十章 鬼樓(八)
同一時間。
回到模擬場景中的許冥再次睜眼。
胸口兀自砰砰跳個不停。
……靠。
她用力閉了閉眼,又不由自主地再次看了眼自己的腳脖子。回憶起之前的場景,沒忍住又在心裡爆了句粗。
畢竟哪怕是對她而言,那畫面也有些刺激得過分了。更別提觸感還那麼真實……許冥原本還想試著把那鑽進傷口的頭髮拽出來,試了一下沒拽到,反讓自己疼得嗷嗷叫,一咬牙,乾脆就選擇了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直接關閉當前的模擬場景,等稍微緩過來後,再重新打開。
俗稱,關機重啟。
還好,之前在模擬場景中造成的傷口並未帶進現實中,也沒帶入重啟後的場景。許冥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完好的皮膚,只覺之前被嚇出一身冷汗的身體,這才真正開始回溫。
不過這樣一來,倒有件事可以確定了。
——模擬場景中外物造成的傷害,會隨著場景的關閉而消失。但自己造成的則不會。比如此刻,她腳上被詭異牙齒咬出的傷口已經不在,但因為受驚而造成的生理反應卻仍有殘留,需要自己調節。
喉嚨也還有些痛……應該是之前嗷嗷叫的時候扯到了嗓子。連帶著現在說話都還有點啞。
當然這不是重點。
深深吐出口氣,許冥目光再次掃過模擬出的客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快步往前走去——同一個場景的免費模擬時間只有十五分鐘,更別提樓下的怪物不知何時就會回來……
她得抓緊時間才行。
此時此刻,因為重啟,模擬出的房間已經又恢復了最初的狀態。這次許冥果斷避開了垃圾桶,直接去翻櫃子。
櫃子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半為透明櫃,最外層放著的一排塑料小人,顏色鮮豔、形象卡通,裡面有好幾個,許冥甚至在動漫裡看到過——
然而所有的小人,卻都有著同樣的表情。
明明頂著不同的造型,臉上卻都掛著一模一樣的笑。看上去莫名有些詭異。
基於這份詭異,許冥這回在檢查櫃子時,特別留意了一下。始終警惕地望著這些小人,翻找其他的物品時,也都小心翼翼地注意避開。所幸翻找過程中到底沒出什麼岔子——當然,也沒什麼成果。
那個藏有開門密碼的手機,並不在櫃子的上半部分。
許冥只能無奈地櫃門又關了回去,又俯下身,打著手電,輕輕地打開了櫃子的下半部分——
下半的櫃門是不透明的實木。門打開的瞬間,電筒光晃動,瞬間照見裡面的一道慘白人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性。衣裙染血、臉色蒼白。肩膀上明顯凹下去一塊,像是被人啃噬過的痕跡。
察覺到櫃門打開的動靜,她緩緩抬頭,露出黑洞洞的眼窩。眼窩下,是兩道清晰的血跡。
許冥:「……」
對不起,打擾了。
她輕聲說著,若無其事地將櫃門又關了回去。
下一秒,卻聽砰的一聲——
關好的櫃門自己彈開,蒼白的人影從櫃子裡倏然竄出,兩手朝兩邊打開,如同張開的鳥爪般,直直朝著自己的脖子抓來——
「!」
又是一聲細微的聲響。正在掛壁架子上慢慢翻找的鯨脂人訝然抬眸,正對上不遠處襲明陰冷的雙眼。
……所以這次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鯨脂人不懂。鯨脂人茫然。鯨脂人遲疑著正想說話,就聽見對方再度開口,聲音比之前更低沉沙啞幾分:
「餐桌旁邊的櫃子不用找了。尤其是下面的櫃子,千萬不要碰。」
「哦……哦。」
鯨脂人依舊不懂。鯨脂人依舊茫然。但鯨脂人明智地沒有多問,而是小幅地點了點頭。
開玩笑,就沖對方陰沉到彷佛看到個鬼都想上去踹兩腳的氣場,它才不要上去觸黴頭。
點完頭再次抬眸,果不其然,又見那位襲明老師,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鯨脂人對此已經很熟悉了,再也不會大驚小怪了。因此它見狀只聳了聳肩,很快又轉回目光,自顧自慢吞吞地搜索起掛壁架,同時在心裡八卦,好奇著許冥到底是怎麼挖到的這個奇葩。
這麼奇怪,又這麼凶神惡煞……
正咕噥著呢,冷不防旁邊忽然又多一道人影。它驚悚轉頭,又撞見襲明淡漠的視線。
「別找了。」不知從哪兒又鑽出來的女人站在掛壁架邊,正打著手電看它,「這兩個架子上什麼都沒有。別浪費時間。」
說完,不等鯨脂人回應,身影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房間裡。
「……」只剩下一坨蠟製物,站在掛壁架上,僵硬地眨著眼睛。
……不得不說,真的好怪。
太奇怪了。
*
另一邊——
又一次回到模擬場景裡的許冥,再度克制地閉起眼睛。
好了,冷靜下來,調整情緒,整理思路……目前已經確定,垃圾桶不能動、櫃子下半截不能動,那接下去要搜索的就是客廳裡的沙發茶几電視櫃……
因為時間有限,也沒那心思慢慢翻找。許冥索性直接開始暴力搜索,手電筒晃得像是遠光燈,大開大合,見啥翻啥,很快便完成了新一輪的搜索——
沙發,沒有。茶几,沒有。電視櫃,也沒有……
搜索完畢,抬起眼睛。視線掃過電視櫃剛剛合起的櫃門。
玻璃製的櫃門,倒影清晰。借著手電筒的光芒,許冥分明看見,自己的影子後面,正浮著另一張被啃咬過的臉。
許冥:「……」
於是——又半分鐘後。
面對再次突兀出現在客廳裡的襲明,鯨脂人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還有心思問聲好;襲明隨口答應了一聲,出聲的同時,人卻在往掛壁架的方向走,轉眼就停在了架子前面。
跟著就見她從架子上拿了把小榔頭。
又拎著榔頭走到了電視櫃前。
面無表情地舉起榔頭。
鯨脂人:「……?」
它「呃」了一聲,狐疑地張口,正想要詢問,便聽「嘩啦啦」一聲——電視櫃的玻璃櫃門,直接被襲明砸了個粉碎。
不知是不是鯨脂人的錯覺,玻璃碎裂的剎那,它似乎還聽見了一聲慘叫。
另一邊,襲明砸完了還不算,砸完還往上洩憤地踩了兩腳。踩完了才見她甩甩頭髮抬起腦袋,瞟了眼鯨脂人,依舊是那副低聲沙啞的嗓音:
「第三個忠告。別看電視櫃。最好也別看任何能映出倒影的東西。
「會有東西從裡面爬出來掐你脖子。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鯨脂人:「哦……哦。」
問題是我沒脖子啊。
而且電視櫃的櫃門都已經被你砸成末末了……
它暗自想著,不由自主地朝那一地狼藉又看了眼。而等再次抬頭,毫無意外,房間內,已再看不見襲明的身影。
「……」又是片刻的沉默。它小心翼翼地爬下餐桌,躡手躡腳地朝著那遍地碎片走去。伸手撿起其中較大的一片,感應片刻,終是忍不住嘖嘖出聲。
絕了啊……它默默想到。
如果說之前只是猜測,但現在,它幾乎可以確定了。這個房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乎就相當於一個小型的怪談區域了——以那怪物為主,以被它害死的靈魂為倀,以這個房間本身為地盤,額外構成了一個獨立的區域。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被其他力量壓制著,這個怪談區域的發育顯然很不完全,相當粗糙。
域主缺乏對域內死人的絕對掌控,也沒有構建規則來進行捕獵和醃製獵物的意圖。真要說的話,倒比較類似於幾年前,尚未進化過的怪談的模樣。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形式反而更叫人難以應對——因為它自成一體,內部卻缺乏邏輯,設定不成體系;存在死亡規則,規則卻並未成文,需要自己摸索。
如果說成熟的怪談區域,就像是一個有明確主題和推進路線的大型驚悚設施;那眼前的「怪談區域」,就是最廉價的那種游樂園鬼屋,只是不同死亡規則的交織與堆疊而已。
要從這種地方逃走不難,但要找東西,很麻煩。因為不知怎麼就會招惹到充滿惡意的死人,除非有相應的畸變特性或者預知能力,否則很難規避……
那個襲明是異常存在,自然不會擁有畸變特性。那應該就是預知能力——但這麼迅速又這麼精準的預知,別說死人了,即使是放在異化根裡那也是相當炸裂的。
思及此處,鯨脂人不由緩緩抬頭,看向襲明最後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噫」了一聲。
一時竟不知該感嘆許冥牛批,連這種人都能誆到拆遷辦裡;還是該感嘆襲明識人不清,就這麼被忽悠進了一個皮包公司。
*
另一端——
不知第幾次回到模擬場景內,許冥閉眼深吸口氣,又吸了口氣。
終是沒忍住,原地跺了下腳。
好了好了,冷靜冷靜。反正模擬的都過去了,關注當下關注當下……
嗯,目前客廳基本已經全部檢查過了。規則也總結得差不多了。第一不要碰垃圾桶,第二不要開下方櫃子,第三不要看電視櫃……
雖然完全不知道總結這種東西幹嘛就是了。
那接下去該去哪兒?廚房、衛生間,還是臥室?
許冥左右看看,很快就確定了下一個目標。通過模擬場景一直移動到了客廳的邊沿,又在踏入臥室的第一時間,又構建出了相應的模擬場景。
因為「臥室」這個場景是第一次出現,所以她又擁有了新一輪的十五分鐘免費期。這讓許冥接下去的搜索多少從容了些——然而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從容得有些早了。
因為接下去,在僅僅不到五分鐘裡,她就又給自己補充了四條新的死亡規則。
——四,不要去碰臥室裡的窗簾。也不要去碰放在窗簾下方的鞋子。因為那不只是鞋子。
——五,盡可能避開臥室裡的穿衣鏡。如果因為疏漏沒有避開,應當立即看向鏡面並後退,直到完全退出鏡子的映照範圍。千萬不要在看向鏡子時閉起眼睛,不論在鏡子裡看到了什麼都不要。
——六,不要去碰床頭的梳子。那上面纏著的不是頭髮。
「以及,第七條。」
客廳內,再次出現的襲明認真開口,邊說話邊當著鯨脂人的面,將剛從臥室裡拿出的布偶熊往垃圾桶裡塞:「不要和臥室裡的布偶熊對上視線。它會直接衝上來砍你的小腿。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
鯨脂人:「……」
「老實說我也沒想問那個……」它小聲說著,「我比較在意的是,你說的玩具熊,是這個嗎?」
它偷摸著往垃圾桶裡看了眼。只見那個布偶熊已經被髮絲纏繞,身上掛滿牙齒了。
「嗯。」襲明沒好氣地應了聲,「它正好堵在一個櫃子前,不把它拿開我打不開櫃子。」
不過她不明白,這個房間裡有靈體就算了,為什麼玩具熊都能成精?
「不是所有的靈體都會以人型出現……有的也會直接依附在其他物體上,或是異化成其他形態的。」鯨脂人輕輕道,「可能因為這地方沒有體系,所以那些死人就隨便長長了。」
許冥:「……」
哦,原來還有這說法。
鯨脂人小心觀察著她的神色,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你……我是說您,沒接觸過這些?」
「……」那倒不是。以前在怪談裡也有見過,只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解釋。
不過既然對方這麼問了,不懂裝懂反而容易露餡。許冥便索性點頭:「我以前只在一個怪談待過。那裡沒這種東西。」
鯨脂人:「……」
懂了。天賦異稟,但涉世未深。難怪會被騙。
許主任,你罪孽深重啊。
鯨脂人沉默地想著,捏出來的卡姿蘭大眼睛裡都不由流露出幾分感慨。許冥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簡單打了聲招呼,便再次往臥室走去。
就像她之前說的,臥室裡還有一個櫃子沒翻。
除開那個櫃子,還有床鋪、書桌;此外還有廁所、廚房……
老實說她現在都有點麻了。麻到看到個鬼影撲上來都懶得掙扎,看到那種出現後不立即動手,非要原地先起個範兒的,甚至還想勸對方快一點。她好做完判斷直接關機重啟,效率還更高些。
累了,真的累了。
她現在就好奇一件事兒——這麼小個房子裡,到底能有多少死亡規則?
總不至於她找個手機,還得把所有規則都先踩一遍吧,啊?
*
事實證明,某種意義上來說,許冥還是幸運的。
因為就在將那個布偶熊拎去餵垃圾桶不久後,她終是順利地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手機。
從馬桶後面的水箱裡。
翻蓋手機。居然還能開機。也是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這個手機裡面,居然全是未讀短信。許冥奔著找密碼的念頭,試探著點開信息箱,發現那些未讀郵件全是來自一個名為【502】的發件人,信息的內容,則基本都是一個模板:
給兩道並不算難的應用數學題。並告知,題目解出的答案,就是這一週鐵門的密碼。
題目確實不難。許冥隨便點開封看了眼,大概也就是小學生五六年紀的水平。而更令她在意的是,最新一封短信發出的時間,正是兩天前。
……這是否意味著,502室內,仍有某個人,在努力維持著這樓梯所剩不多的規則和秩序;而這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樓長,又或是樓長助理?
雖然只是個猜測,但不得不說,這個念頭讓許冥一下安心不少。唯一可惜的是,發送短信的那個號碼是隱藏的,讓她沒法進一步去接觸與試探。
至於她那個振聾發聵的問題,在截止找到手機前,也總算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至少十二條往上。
客廳三條。臥室四條。廁所三條。廚房還沒去看過,不過許冥有注意到冰箱的門縫裡在滲血,微波爐裡面則有個類似皮球的輪廓……所以保守估計,廚房裡起碼也有兩條。
這些還只是這個地方作為「怪談區域」,自然而然發育出的規則,發育得還不完全。如果域主有利用規則的概念,並懂得在此基礎上進行修改增設……那就是另一個境界了。
而相比起找手機時的繁瑣,接下去的事情,反倒稱得上容易。
——幾乎就在許冥拿到手機的瞬間,門外便響起了小狗尖細卻焦急的嗚鳴。跟著便是樓梯上傳來的沉重腳步聲——
那個住在202的怪物,回來了。
好在在這事上,許冥早已和鯨脂人達成共識,因此並沒有花費多少工夫去慌張——
當然,鯨脂人還是很給面子地慌了一下的。不過這沒關係,因為它很快就被許冥裝進了盒子裡,直接從202的門裡丟了出去。
……之所以要裝盒,是為了避免這個異化根直接暴露在怪物的眼皮子底下。畢竟相比較起輕飄飄的靈魂來說,異化根的吸引力,還是要更大一些的。而正如許冥所想的——
或許是因為那怪物的智商並不足以支持它越過現象看本質。所以在親眼目睹鯨脂人被打包丟出後,它率先注意到的並不是被丟出去的盒子。
而是那隻從它屋裡伸出來的手。
之後的發展,便都順理成章了——
怪物直接將第一個目標鎖定在了屋裡,拖著剛剛狩獵到的碩大眼珠,晃晃悠悠地便走了回來。
而許冥,則趁機再次躲回模擬場景,貼門站著,直到那怪物進屋、直到那怪物在客廳遍尋不獲後,又搖晃著摸進更深處的臥室裡……
她則趁機跳出來,直接出門,關門,堵門,一氣呵成。
幾乎是同一時間,已經恢復成成人大小的鯨脂人奮力拉下閘刀——
即使是隔著門,許冥也能聽見屋裡所傳出,燈光乍亮的「啪」一聲響。
電錶恢復轉動。屋裡傳來一聲惱怒的尖叫,緊跟著又是各種摔打碰撞的刺耳聲響。
不過很快,那聲音便漸漸弱了下去。又過一會兒,即使貼著門,也再聽不見任何動靜了。
許冥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防備地盯著202室的門,緩步往後退去。
直至退到感應燈的照射範圍內,又迅速轉身,直接跳到了通往三樓的樓梯上。
還好,感應燈很給面子,這回沒再滋滋作響。許冥心口又是一鬆,跟著便掏出那個手機,找到最新一封短信,開始飛快解起那封信裡的數學題。
一直守在門外的小狗崽哼哼唧唧,慶幸地趴在許冥腳背上。鯨脂人同樣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啪地往樓梯上一坐,感嘆道:「我說你那麼費勁幹嘛,合著這密碼你還沒解出來啊。」
它還以為襲明早就解出來了呢。這樣行動起來肯定更方便,至少不必再費心將那怪物關回房了,直接莽衝出來,趕在對方追上前用密碼開鎖上樓就是。
反正那怪物怕感應燈,而且也沒法穿過鐵門追上來。
許冥聞言,卻是忍不住看它一眼。
「你倒是敢想。你以為有了密碼就什麼都不用管了嗎?」
「單元樓的出口,目前看來在一樓的概率最高。你就沒想過,不把那怪物關回去,下來的時候怎麼辦?」
鯨脂人:「……」倒也是。
「況且,那家伙還把102的大眼珠子也扯回來了。」許冥收回目光,繼續研究起手機上的數學題,順口道,「這對它來說,肯定有所增益。保險起見,還是盡快控制住為好……誒!」
她話未說完,忽似想到什麼,突然懊惱地低呼一聲。
鯨脂人當即看了過去:「怎麼了?不會是數學題做不出來吧?」
「……」許冥一言難盡地看它一眼,搖了搖頭,「不是。」
「我只是突然有點後悔。」
鯨脂人:「……嗯?」
「你之前說,那房間裡就相當於一個小型的怪談區域了,對吧?」許冥道,「我之前搜集到的情報裡,也確實有提到,這樓裡的住戶大部分都有『根』……」
「怪談區域形成的前提,就是『根』。反過來說,既然存在區域,就一定有對應的『根』。」
「嗯……」鯨脂人緩緩抬手,給自己捏出了兩條八字眉,試圖以此來精準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
「所以我們剛才除了手機,應該再好好找找那個根的啊。」許冥越想越覺得追悔莫及,「來都來了,不如直接把那個根帶走。也省得後面夜長夢多……」
鯨脂人:「……」
原來如此。
望著面前一本正經後悔的可怖存在,它忽然好像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和許冥混到一起了。
志同道合了可以說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6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鬼樓(九)
話雖如此,許冥也不可能真的再返回那屋裡。
拖到現在,技能時限早就耗到差不多不說,樓下也不可能再刷出一個新的大眼珠子幫他們友情扛刀,更何況邱雨菲現在人還在三樓呢,也不知是個什麼狀況。
因此許冥懊喪歸懊喪,解密碼的事情卻是半點沒耽擱,很快便解出一個四位數密碼,輕輕鬆鬆打開了橫亙在二樓與三樓之間的鐵門。
穿門上行。越靠近三樓,許冥表情越是嚴峻,大腦飛快運轉,短短一段上樓的時間,腦子裡便已經草擬出了好幾種備選的救人方案,卻又被自己一一否決——信息的缺失,讓決策這種事愈發顯得困難。
但不管怎樣,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等登上三樓平台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開一次夢境模擬再說。
至少得先應付過感應燈。別回頭301還沒闖進去,先被感應燈召喚出的存在打了,那未免太得不償失……
許冥無聲琢磨著,轉眼人已經來到了三樓。
——而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想多了。
完全沒必要為了應付感應燈而專門開一次夢境模擬。
因為三樓根本就沒有感應燈。
——本該是感應燈的位置,爬滿了一種白色的菌絲。可以在樓層的角落處看見碎裂的燈泡。燈泡的旁邊,是一束已經乾枯的茱萸。
不僅如此,三樓的電錶箱也長滿了那種白色的菌絲。301的電錶箱被撬開,電閘正處在關閉的狀態,層層疊疊的白菌壓在電閘上,如膠水般將它死死黏住;兩個電錶則都處於停滯的狀態,如死了般紋絲不動。
許冥見狀,眉頭不由擰了起來。瞥了眼旁邊301室緊閉的房門,嘴角壓抑地抿起。
挎包裡傳來小狗輕聲的嗚咽,某個變小後硬是厚著臉皮也鑽進包裡的鯨脂人探出頭來,小聲問起許冥之後的打算。
「你要去301嗎?」它以幾不可聞的氣音道,「如果你要去的話,我就現捏一個更適合活動的造型。」
「……」許冥垂眸看它一眼,又看了看面前停滯的電錶。沉吟片刻,終是搖了搖頭。
「情況不對。」她同樣小聲道,「先去302。」
*
302,即是當初負責看守301的女士所在的房子;而按照鯨脂人的說法,那裡已經暫時成了一樓小孩盼盼的避難地。
302安裝的也是那種很常見的防盜門,門上貼著一個倒著的福字。鯨脂人再次變回許冥的模樣,輕車熟路地上去輕輕敲了敲門。房門很快就打開一道小小的裂縫;兩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卻見門後空無一人。
鯨脂人對此似乎見怪不怪,和許冥說了聲別急,便轉身關上房門——果然,隨著防盜門被關上,屋內原本緊閉的臥室門,又悄悄打開。
昏暗的背景中,一個看著十來歲的女孩警覺探頭,目光觸及走在前面的鯨脂人,明顯放鬆了下來,旋即毫不掩飾地冷哼一聲,在看到跟在後面的許冥後,卻又倏然瞪大眼睛,像是被什麼嚇到。
許冥第一反應還以為是她從自己身後看到了什麼,頓了下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臉可能是比較駭人,趕緊道:「盼盼是嗎?你別緊張,我和它是一起的,沒有惡意。」
「……」那女孩兒扁著嘴看她一眼,有些抗拒地移開目光,不敢看她的臉,表情倒是很快冷靜下來。
「我知道。」她依舊躲在臥室門背後,垂著眼睛點了點頭,「如果是壞人的話,你沒法穿過這扇門。」
「喲呵。」客廳裡,頂著許冥殼子的鯨脂人已經自說自話地找了個位置坐下,跟在自己家一樣,聞言忍不住抬起頭,「還有這說法?你之前怎麼沒和我說?」
後半句話問的是盼盼。對方卻只撇了撇嘴,又一聲冷哼:「你又沒問。」
「誒,你這小孩……」鯨脂人不太高興地開始指指點點,很快便被許冥喝止。後者瞟了眼站在遠處的盼盼,略一思索,忽然開口:「是因為門口貼著的福字?」
這話一出,鯨脂人慣例茫然。站在臥室門後的盼盼卻是「咦」了一聲,稍稍往外挪了挪:「你怎麼知道?」
「猜的。」許冥如實道,說話時稍稍側過了身子,有意識地遮擋了下自己滿是傷痕的右臉,以免再把人嚇著,「同樣的福字,101室也有一個。其他的房間卻沒有。」
而目前看下來,三樓及以下,唯二稱得上「安全」的,就只有這兩個同時貼有福字的房子,貼的款式還是一模一樣的——許冥不認為這會是巧合。
果然。只見那女孩默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你們是一起的,那這家伙應該和你說了吧?101就是我家……」她輕聲說著,似是想到什麼,話語微微一頓,跟著又輕輕吐出口氣,「我們家門口那個『福』字,就是以前樓長阿姨給我們的。說只要貼著,房子就是安全的,壞人進不來……」
許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謹慎觀察著她的神色——老實說,這個動作對現在的她來說有些難度,因為她這會兒是側著身子的,不管怎樣努力,給人的感覺都很像是在斜著眼睛看人。
或者說得文藝點。睥睨。
「所以你才會選擇躲到這間屋裡?」她試探著開口,對眼前的女孩仍沒完全放下戒心,「因為這門上也有福字?」
「只是一個原因啦。」女孩咕噥著,低頭用腳尖踢了踢地面,「主要當時也來不及跑回家了。」
又正好,以前住在302的阿姨曾經給過她自己家裡的鑰匙,說如果她家出了變故,沒法再安心地住下去,可以考慮躲到她這邊來;又正好她當時就把那鑰匙帶在身邊,於是就那樣慌不擇路地躲了進來,一直躲到現在。
許冥:「……」原來如此。
她之前聽鯨脂人提起這事時就覺得奇怪,如果302裡原本的住戶已經不在,這女孩又是怎麼進來的,這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好了,你們都問完了吧?」另一頭,那女孩見許冥不再說話,終是鼓足勇氣抬頭道,「你們都問完的話,那就到我問了啊!」
「首先是你,不是都下去了嗎,怎麼又上來了?還多帶一個人……你們到底要幹嘛啊?
「還有,聽你們的意思,之前是去過我家了是吧?」
女孩說到這兒,音量不由自主地高了些許,連人都往前走了幾步。對上許冥「睥睨」的目光,又悄悄往後退了些,卻還是強撐著把最後一句說完:
「我媽媽呢?我媽她怎麼樣了?」
「……」許冥對此沒什麼發言權,只好看向鯨脂人。後者難得靠譜一把,語氣是少見的沉穩:「放心,看過了。我這些天一直和她在一起呢,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按時睡覺好好吃飯,唯一掛念的就是你,總在問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瞎扯。」女孩聞言,卻是忍不住再次撇嘴,「我不在家,她怎麼可能有心思做飯……」
話音未落,又忍不住看向緊閉的門板,忿忿地咬了咬唇:
「都怪那個301的,煩死了,搞得我回都回不去!神經病!」
「如果是想回家的話,我們倒或許能幫上忙。」許冥適時開口,一下將那女孩的目光吸引了過來,「我們的一個同伴,現在就被困在301。我們正在想辦法把她救出來。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順利拖住或者困住對面301的話,你就能趁機下樓,去找你媽媽了。」
她輕聲說著,沒有錯過女孩瞬間亮起的眼睛。下一秒,卻見對方皺了皺眉,肩膀又一下子頹了下去。
「得了吧,我知道你打得什麼算盤。你們想對付對面那神經病,可是沒有思路,所以就想來找我問唄。」
女孩抱起胳膊,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話都一字一頓起來:「很遺憾,我也很希望能在這方面幫上忙。但我實在愛、愛……幫不上忙。如果我知道對付那家伙的方法的話,我早就出去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
「話先別說那麼死。我們之前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厲害到在301眼皮子底下躲那麼久啊,你不就做到了嗎?」許冥順口道,「再說,有的時候,辦法就是一點點試出來的。你去試了,或許還有回家的機會,不試,可就什麼都沒了。」
還有,我猜你想說的是愛莫能助。
考慮到小孩的自尊心,許冥明智地將最後這句咽了回去。
事實證明,她哄小孩還是有一套的。這話一出,那女孩明顯怔了下,一直緊緊抓著褲縫的手指,終是悄悄鬆開了些許。
許冥見狀,亦是鬆了口氣,跟著便將目光轉向了四周的陳設,想要看看原本的主人是否有在此留下什麼線索,想了想,又趁機打探道:
「對了。我之前看到樓道裡有乾掉的茱萸。那原本是插在哪扇門上的?」
「茱萸……?」女孩聞言,卻是頓了下,而後才反應過來,「哦,你是說那種掛在門上的草是嗎?」
「我不知道那是哪家的。我上來的時候它就被丟在那兒了。但我覺得,應該是301的。」女孩一本正經道。
「?」許冥心中一動,「你為什麼會覺得是301?」
「因為只有危險的人家,門口才會掛草。」女孩當即道,「樓長阿姨在給我們送福字的時候說過的,千萬不要去碰那些掛著草的門。」
「危險?」許冥再次蹙眉,一旁鯨脂人順勢插嘴:「可102也很危險,它家門前就沒茱萸啊。」
「以前有過的,只是被弄掉了。」女孩不客氣道,「102那死老頭不用開門就可以出來,直接就把那草弄掉了。我親眼看到的。我還和樓長阿姨說過呢,不過她說,這個不要緊。」
許冥:「……?怎麼說?」
「具體我忘了……反正就是說,那個草不是用來封門的,而是用來提醒出門的人回家的。她說一樓的老頭已經沒法離開房間了,所以那個草,掛不掛都無所謂。」女孩邊回憶邊道。
提醒回家?
許冥琢磨了一下這句話,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也就是說,針對樓裡已經產生異變的住戶,樓長一方的人,一共用上了至少四種手段——
電錶箱,持續為房間「供電」,用燈光控制房間裡怪物的行動,幫助它們「保持穩定的情緒」。
感應燈,能夠識別在樓道內出現的可疑存在,並進行壓制與攻擊。貌似由樓長助理掌控,且目前已經有些許失控,但對樓內的怪物而言,依舊有很大威脅性。
樓梯門,三樓及以上每層有一扇,只有活人以及還保有理智的住戶可以通過門上樓,怪物則會被門攔住,無法上行。相關的規則疑似被非樓主方的人修改過,但目前來看,應當還保有一定的攔截效果……
最後,就是他們剛剛確認的「茱萸」。能夠對離開房間的怪物施加影響,讓它們再返回原來的房子……至於是否還有效果,這個現在還不能確定。
……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是已經可以確定的了。
回想起不久前在樓道內看到的種種跡象,許冥臉色不由微微一沉。
——僅針對301而言,電錶箱、感應燈和茱萸,三種約束方式都已經廢了。只剩下一個樓梯門,也不知還有沒有用……
思及此處,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四周,然而就像坡海棠之前所說的——這棟房子已經變得很乾淨了,乾淨到就剩幾件中規中矩的家具,前主人的痕跡一點都沒留下。
許冥猶不死心,目光仍在各個邊邊角角徘徊著,順便繼續向盼盼打聽,詢問302原本的主人是否還有留下什麼——她琢磨著,既然住在302的女士一開始就是為對付301而來的,那長久的盯梢中,總歸會留下些什麼記錄的,不至於一個字都沒有。
女孩聞言,卻是皺起了臉。蹙眉思索良久後,方恍然大悟地「啊」了聲,轉身跑進臥室裡,很快又跑了出來,手裡多了個小盒子。
「這個,是我之前發現的!」她原本想把盒子送過來,不小心看到許冥的臉,又有些遲疑地停下腳步,最後只把盒子放到了客廳的桌子上,邊放邊道,「我當時是想找找這裡有什麼能當做武器的東西,結果什麼都沒找著,只在床下面發現了這個……可我試過了,根本打不開。」
她說著,將盒子往許冥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很快便退到了旁邊。許冥心情復雜地看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直接湊了過去,盯著盒子看了一會兒,心中卻是兀地一動。
——那是一個金屬盒,兩個巴掌大小,看上去十分精緻牢固,上下兩部分扣得嚴絲合縫。最中間是一個指紋鎖,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打開方式……這應該就是盼盼說「無法打開」的原因。
然而最引起許冥注意的,卻不是這些。
她真正在意的,是那個印在盒子上的圖案。
——那是一個由葉片組成的圖案。
一個綠色的、和安心園藝logo十分相似,卻並非完全相同的葉片圖案
*
而許冥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對著那盒子上那似曾相識的紋樣思索時,遠處的某張辦公桌上,也正擺放著同樣的圖案。
安心園藝‧外勤部部長辦公室內。
氣質幹練的中年女性點了點放在桌上的紙張,抬眸看向站在桌前的凌光與方雪晴:
「這個圖案,認識嗎?」
「嗯……」方雪晴探頭仔細看了看,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問號;比她更早進單位的凌光倒是一下反應過來,用手拖過紙張仔細看了看,試探地開口:
「這好像是我們單位以前的logo?」
「嚴格來說,是前身單位的logo。」部長肯定地點了點頭。
安心園藝的前身是掛靠在某個政府辦下的特殊官方小組,因為怪談近幾年的瘋狂進化以及規則書的出現,才會逐漸演化成現在頗具規模的「安心園藝」,並分出了兄弟單位「大力除草」,這是內部員工都知道的事。
不過以前的單位居然還有自己的代表logo,這個倒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說是logo,其實更像是一種標誌物。」部長悠悠道,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懷念,「那個時候,直接隸屬單位的通靈人士其實很少。這個標誌物,與其說是代表官方,不如說是代表了人類這一方。如果在怪談內有看到這個標誌,基本可以說明,與之相關聯的記錄與線索,是非常可靠,而且有必要保護和傳播的。」
「嗯……」方雪晴似懂非懂地點頭,「那為什麼現在不用這個了呢?」
「因為現在怪談裡會修改記錄的怪物多了唄。」凌光下意識開口,當即被方雪晴瞪了眼。部長則是輕輕一笑,跟著又搖了搖頭。
「是,但不完全是。」
「更大的原因是,因為某個事故,懂得使用這個標誌物的人,一下少了許多。連帶著這個標誌本身,也都不怎麼被使用了。」
「……?」方雪晴不解抬眸,微微蹙眉,「部長,你的意思是?」
部長卻沒進一步回答,而是再次吐出口氣。
「話說回來,施綿剛剛提交的資料,你們都看了嗎?」她向兩人確認,「就是拆遷辦那個實習生分享的,關於城東籃子橋的怪談資料。」
兩人當即毫不猶豫地點頭,部長亦跟著微微頷首:「行,那這部分我就不重復了。
「只是關於這個怪談,我這邊還有一些事,需要補充。」
她說著,忽然伸手,將一份卷宗放在了桌上。
「還記得我剛才說的那個『事故』嗎?很巧,這兩件事,恰好就有些聯繫。
「而這個聯繫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你們在採取行動前,無論如何,都要先把這些搞清楚。還是那句話,不要輕舉妄動,明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2:4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6 A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鬼樓(十)
儘管已經給出了相關的卷宗,部長還是盡可能簡單地給兩人講了一下那所謂的「事件」。
而按她的說法,那事件的源頭,早在怪談進化之前,就已經初露端倪。
「相關的培訓課,你們應該都上過吧?」叉著手躺在辦公椅上,她有些懷念地誒了一聲,「怪談進化之前——那個時候,可比現在安全多了。」
那個時候,普通人還籠罩在「秩序」的庇護之下,與所謂的「怪談世界」涇渭分明;唯一有可能進入怪談的,只有極少數先天不足,無法享受到秩序保護的倒黴蛋,也就是所謂的「通靈者」。
那時的通靈體質也很少見,百裡挑一。而在通靈的基礎上,又能夠發展出自己獨特能力的更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那個,部長?不好意思打斷下。」方雪晴琢磨了下卻覺出不對,小心翼翼地舉手,「可不是說,怪談進化前,連規則書都沒有……」
既然如此,又哪裡來「特殊能力」的說法?
部長聞言,卻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跟著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如實說著,坐起了身。對上方雪晴訝然的目光,反而越發篤定地點了點頭,「我沒說謊,我真的不知道。」
因為那個時候,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擁有通靈體質的倒黴蛋而已。在當時特殊小組做一個文職,雖然也有處理怪談方面的事務,但和那些已經能夠熟練進出怪談並應對相應危機的同事相比,可說完全不是一個世界。
她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如何獲得那些奇特的能力,只知道相對於自己而言,他們應該是「更深入的人」。
如果說普通的通靈者已經跨過了有序和無序的邊界,如同行走在被海水打濕的沙灘上;那麼那些獲得更多能力的人,或許已經半個身子都沒入了海水也說不定。
看著是一類人,實際看到的世界,已有本質不同。
這些天賦異稟的極少數中,又有相當一部分出於個人原因,並不願意掛在官方的名下,甚至不願透露過多真實信息,即使到了現在,也沒有留下準確的個人記錄——
而據她所知,哪怕加上這部分「民間人士」,當時擁有特殊能力的通靈者,也不過十指之數。
「當時現世的特殊能力都僅限在怪談內部,無法對現實以及普通人造成威脅,所以管理相對寬鬆。」察覺到對面兩人的詫異,部長開口補充道,「而且那時的最高負責人處還是留有檔案的。」
只是因為某些原因,這些檔案都沒能完整地保存下來。這也是她一直遺憾的事。
那個時候,正是這部分少數中的少數人,承擔起了和怪談有關的大部分工作。主要負責觀察並整理各地的怪談現象,以及救出誤入怪談的通靈者——不過因為通靈者本身就很少,所以類似的事件也不常遇到,主要還是以觀察怪談為主。
也正因為他們的細致觀察,所以早在怪談開始變化的前兩年,就已經有人敏銳地發現了某些變化。
比如怪談的規模正在擴大,進入怪談的死人數量正在增加,甚至有些死人,會在死後獲得某些特殊的、足以影響怪談規則的能力……
當時的觀察者中,很快便有人指出,這些是值得警惕的預兆,並開始思考,如何遏制這種令人不安的趨勢。
直接關閉怪談?這是他們一直在研究的課題,但顯然並不現實。直接消滅死人?可哪怕是在人類能力爆發式發展的現在,能夠直接消滅死人乃至消滅怪物的手段仍少之又少,更別提那個時候。
於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新的思路:
這種思路認為,怪談的根源力量,來自進入怪談的死人。死人能為怪談提供養分,提供得越多,怪談便越壯大;那反過來,如果他們能用其他的方式,去安置本該進入怪談的死人,那不就等於從根源上遏制了怪談的成長?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同這個想法。可那個特殊能力者,仍是覺得有嘗試的必要。
那位能力者並非官方人員,但本身就有著一定的人脈和雄厚的財力。於是在提出這個設想一段時間後,她就當真自己開啟了相關的試驗。
而最終,那個試驗以事故的形式,出現在了當時單位的卷宗上。
他們為它起的代號是,「鬼樓」。
「鬼樓……?」方雪晴下意識地重復下這個詞,再次皺起了眉,「您說的,該不會就是籃子橋那個……」
話未說完,旁邊正在翻閱卷宗的凌光已經找到了答案,悄悄扯了她一下,將相關的內容指給了她。
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坐在椅上的部長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幾乎和方雪晴看到的文字一一重疊——
「作為試驗,那名代號『聆聽者』的能力者,自己出錢盤下了一棟廢棄的爛尾樓,並引導遇到的死人靈魂,邀請他們在其中居住。可後來,情況卻逐漸失控。直至最後,整棟樓都消失了。
「連帶著進入其中,試圖控制局面的所有能力者一起消失。再也沒有回來。」
——而那棟樓消失前所在的地點,就是城東籃子橋。
*
另一頭。
經過反復的嘗試,許冥終於認命,放棄地將那個金屬盒放到了一邊。
打不開。完全打不開。說是要靠指紋,就必須得是指紋,給它磕頭都不行。
許冥無奈,只得轉而試圖通過其他途徑再找些線索。然而將整間房子都翻找一圈,卻終究是一無所獲。
就像鯨脂人之前說的,那個從前住在這裡的人,沒有讓自己留下一點痕跡。
「那接下去咋辦?」鯨脂人小心打量著許冥的神情,試著提出建議,「要不先上樓看看?」
「四樓我記得你好像上去過?」許冥揉了揉額角,抬眼看它,「那邊什麼情況?」
鯨脂人「呃」了一聲,張口似想要回答,頓了會兒,面上卻露出幾分茫然。又過片刻,方遲疑道:「我好像,不記得了?」
就有個粗略的印象,只記得那裡奇奇怪怪。
倒是正坐在旁邊玩手機的盼盼,聞聲抬起頭來:
「四樓我看見過。看著也挺危險的。」
「看見?」許冥因為這個措辭而微微側頭——當然側的是好看的那一邊。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上去?」
「我不敢上去。」盼盼老實道,「四樓全是那種白白的絨絨的東西,像牆一樣堵在那裡,裡面還有東西在動,看上去很嚇人。」
她這次出門,原本是打算上樓去求樓長開門的。她媽媽的狀況已經越來越不好了,她想趁著媽媽還有點神智,帶她去外面看看——然而就因為四樓那古怪的景象,她被嚇得沒敢上去。最後在樓梯上躊躇半天,還是轉身走了回來,結果路過三樓時,正好被301的戶主逮到,被逼躲進了302,一直躲到現在。
「……」許冥聽著,面色卻是更嚴峻了些。
白白的、絨絨的——她咂摸了一下這個形容,腦海中忽然掠過門外那幾乎爬滿電錶箱的菌絲。
也就是說,那些菌絲,很可能是來自四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四樓和三樓,指不定哪一層更加危險。
還有,坡海棠曾說過,自己是去過四樓的,結果卻想不起任何細節;盼盼沒有上樓,反而能記得四樓的狀況。那是否說明,四樓那些疑似菌絲的東西,可能具有著某種針對記憶的力量?
眸光轉了幾轉,許冥終於拿定主意:
「還是先去301看看,確認下邱雨菲的狀況,順便收集一波情報。之後再看情況做打算。」
「啊,你還要進去啊……」盼盼咬了咬唇,不著痕跡地往後縮了縮,「那我就幫不上什麼忙。我現在都不能出去,一出去301就要抓我。」
「說到這個,我正好想問。」許冥認真看她一眼,「301的人,對你是有什麼感應嗎?又或者,它正在用什麼特別的方式盯你?」
不然沒法解釋盼盼的謹小慎微。明明301的門一直關著,她卻連頭都不敢露。
果不其然,盼盼當即撅了下嘴。
「我也不敢肯定……但我覺得,是因為這個。」她說著,捲起袖子,向許冥露出自己的左臂。只見細細的前臂上,正落著一圈青黑色的指痕。
「這是她第一次抓我時留下的。之後,只要我一走出門,這個痕跡就會變得很痛,好像她又在抓我一樣。然後她就會直接開門,朝我衝過來……」盼盼說這,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有兩次我都以為我躲不掉了。特別可怕。」
「不好意思。」許冥心中一動,朝她靠了過去,「介意我仔細看看嗎?」
盼盼條件反射地縮了下,卻還是任由她托著小臂觀察。許冥偏頭想了想,忽然看向一旁的鯨脂人:「這個,你能複製嗎?」
「啊?」鯨脂人愣了下,也跟著探頭看了眼,旋即摸了摸下巴。
「形狀可以複刻,但上面附著的力量不行,我捏不出來。」
「那有點麻煩啊……」許冥抿了抿唇,盼盼則好奇轉了轉眼睛:「捏?什麼叫『捏』啊?」
「喏。」鯨脂人直接伸手在自己臉上糊了下,倏然轉頭看她,嚇得盼盼一聲大叫。
——只見那張臉上,原本明晰的五官已然隨著他的動作糊作一團,活似一個器官調色盤。
見惡作劇成功,鯨脂人又是嘻嘻一笑,伸手在臉上又抓了幾下。很快,在盼盼愕然的目光,又一張臉迅速成型——一張與她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哦。」盼盼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恍然大悟,「原來你一直都是用別人的臉和我說話……啊,我懂了!」
她猛地一拍手掌:「所以現在,你們是要假扮成我的樣子,騙對面的人開門嗎?」
「不光是開門,還得將門裡的人引開一會兒才行。」許冥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題就在於該如何將對方引開……」
話音未落,卻聽「啪」的一聲。
一隻斷臂,被大大方方地遞到了他們的跟前。
「給。」盼盼右手拿著剛掰下來的左臂,那叫一個鎮定自若,「你們要不直接拿這個試試吧。」
方才還在傻樂的鯨脂人:「……」
……?!!
「嗯……你確定?」不光是鯨脂人。這下許冥也有些傻了。她特意看了下盼盼斷肢的橫截面,血倒是沒流,但能清晰地看到血肉神經骨骼,瞧著還是有些觸目驚心的。
「沒事。」盼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像你們說的,如果能把對面人困住,那我也能回家了。所以前期的投……嗯,付出是有必要的。」
「不過先說好,我也不確定光有一條胳膊有沒有用啊。沒用的話不能怪我。而且你們一定一定要記得還我。」
如果她缺胳膊少腿地回去,她媽媽肯定會傷心的。
「……行。」許冥默了下,滿眼敬重地接過了那隻斷臂。鯨脂人這會兒也終於緩了過來,頂著盼盼的臉,探頭探腦地靠了過來:「襲明老師,那接下去該怎麼辦?」
「你先把這裝上,等我安排。」許冥思緒飛轉,很快便有了個初具雛形的思路,「但在此之前,我得先確定另一件事。」
鯨脂人:「……?」
*
許冥要確認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她只需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能不能一次性創造出兩個模擬場景。
之所以會有這個念頭,是因為她記得,「夢境模擬」裡的描述是,她可以模擬出「自己所在的場景」,且不僅可以自己進入,也可以指定其他人進入。無論如何,一次只能進入一人。
但並未規定,一次只能存在一個模擬場景。
換個角度來說,「自己所在的場景」又該如何定義?假如自己正在處在兩個房間的邊界,一腳在左邊,一腳踩在右邊,那自己,又是否能算是同時處在兩個房間內呢?
如果是的話,那是否意味著,自己可以同時模擬出兩個相鄰的場景?
基於這樣大膽的猜測,許冥很快便做出了嘗試。結果也很樂觀——她確實可以依靠鑽這種漏洞,一次性模擬出兩個場景。
那麼接下去的事,就簡單多了:
先由自己離開302室,利用規則漏洞,一口氣模擬出三樓樓梯和三樓平台兩個場景,並且直接躲入模擬出的平台中,再讓假扮成盼盼的鯨脂人出門,記得帶上盼盼友情讚助的左臂……
不出意外,301的戶主,也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小女孩」,就會直接殺出來抓人。
不出意外,鯨脂人就會按照計劃,直接跑到旁邊的樓梯上。
不出意外,自己就可以在此時再次發動技能,將鯨脂人轉移到模擬出的樓梯中。
不出意外,這將會造成敵方的追擊目標丟失。接下去,那個301的小女孩可能採取的行動就兩種,要麼,原地繼續尋找,要麼,轉身返回301。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趁她離開玄關的這段時間,潛入301,並再次創造出301客廳的模擬場景,進行新一輪的躲藏。
再接下去,不出意外,鯨脂人就可以利用模擬樓梯,再次返回三樓平台。並在那個小女孩發現之前,趕緊躲回302,然後將借來的胳膊趕緊還給……
……等等。
小心躲在301室的模擬客廳內,許冥望著再次回到屋裡的小女孩,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從她的視角,可以清楚看見,對方的手裡面,正提著一條掐著青黑指印的胳膊。
好吧,看來還是有點意外。
抱歉盼盼。我會盡力把這條胳膊給你帶回去的。
許冥默默想著,又不由在心裡暗嘆口氣——這也是為何她一開始就打算讓鯨脂人去充當誘餌。畢竟這事的風險,確實還是挺大的。
萬一敵方速度太快,導致沒法及時逃回,鯨脂人作為「被趕出家門」的那個,多少還有一些掙扎的餘地;要換做盼盼本人被抓的話,搞不好會是個什麼結果。
不管怎樣,至少整體上來說,計劃還是成功的——起碼她人確實是摸進來了。
思及此處,許冥下意識又往四周掃了眼,旋即警覺地抿了抿唇。
她此刻所在的,正是301模擬客廳的玄關處。她的旁邊,就是那個301的戶主……或許也是她傳說中的「妹妹」。
穿一身簡單的白紗裙,梳兩個馬尾辮,一張小臉肉嘟嘟的,看上去倒沒什麼特別。只是手裡仍提著那隻扯下來的斷臂,平白顯出幾分詭異。
斷臂可怖,她卻像是捧著心愛的娃娃般抱在懷裡,一直抱到了附近的沙發上。想了想,又從客廳茶几的抽紙盒裡抽出兩張紙巾,如小被子般蓋在了斷臂的上方,又玩起那斷臂上蜷縮的手指,很是喜歡的樣子。
……很好。這樣看來,起碼不用擔心對方會直接把盼盼的手臂當蓮藕啃了。
許冥暗鬆口氣,旋即在模擬客廳內小心摸索起來——
301室的房型和302室不同,房間更多,面積也更大。但因為電閘被拉,所以同樣沒什麼光線,僅靠著裝飾在花瓶裡的些許白色菌絲,來提供一點聊勝於無的熒光。
許冥在模擬客廳中謹慎地挪著腳步,一時卻沒找見邱雨菲的身影,正想要轉去其他房間看看,卻見客廳裡的小女孩忽然移動起來,不過轉眼,就已經從沙發上,移動到了臥室門口。
「姐姐!」她聽見那小女孩道,有些撒嬌的語氣,「我不太開心,你能再給我講故事聽嘛?」
「好啊。」一個熟悉的聲音跟著從臥室裡飄出,聽得許冥心頭一動,「玲玲還是想聽之前的故事嗎?」
「嗯嗯!」小女孩甜甜地應著,很快便走進了臥室裡。
臥室門砰的關上,瞬間將許冥的視野隔絕。她忍不住原地轉了兩下,略一沉吟,還是將耳朵貼了上去,努力探聽起裡面的狀況。
——她可以確定,方才那聲音就是邱雨菲沒錯。雖然暫時無法看見對方,但聲音也是精神狀況的一種體現,多少也能幫助她確定下雨菲現在的狀態……
許冥打定主意,將耳朵貼得更緊了些
緊跟著,便聽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字一頓地念著不太連貫的字句,聲音猶如機械,毫無起伏——
「『韓天陽,那天我聽到了。』冰冷的燈光下,楊朵朵更加冰冷的聲音響起,聽得韓天陽心裡一個咯噔。
「『你聽到了什麼?』他下意識問道,不知為何,胸口忽然沉甸甸的,彷佛下一秒,自己就將墮入深淵。
「『聽到什麼?你還想我聽到什麼?聽到你告訴你的狐朋狗友,我不過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還是聽到你告訴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妹妹,我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你聊以慰藉的影子?
「『韓天陽,對,我是喜歡你。我喜歡了你整整十年。可這不是你作踐我的理由。它不該是。』
「『……朵朵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夠了。我已經聽得夠多了。我不想再聽了。』
「楊朵朵說著,深深吸了口氣。在熱烈愛著韓天陽的這十年裡,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說出接下去的話;然而在話出口的剎那,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卻湧了上來,像是一個厚重的血痂,被倏然撕下。
「『結束吧,韓天陽。』她輕聲說著,迎著韓天陽難以置信的目光。她當了整整十年的囚徒,這一刻,終於下定決心,宣布自己無罪釋放,『就像我們,從未開始過。』」
許冥:「……」
…………
不是——為什麼在這裡也能遇到你啊,楊朵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5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鬼樓(十一)
……楊朵朵,你遇人不淑啊。
房間內,來自邱雨菲毫無起伏的講述還在繼續——事實上,許冥真的很懷疑她是在直接對著手機念;房間外,許冥用力搓了搓臉,一時竟不知該不該笑。
話說回來,朵朵你不是剛和一個渣男分手嗎,怎麼又找了一個?朵朵你腿還好嗎?
許冥面無表情地想著,又在原地聽了片刻。意識到楊朵朵的狗血愛情故事似乎還要持續一會兒,便沒再繼續關注,而是小心翼翼起身,又將目光轉向周圍。
301為兩室一廳,除了她此刻所在的客廳外,還有兩間臥室,一廚一衛。邱雨菲和小女孩所在的那間,看位置應當是主臥,只是方才關門太過迅速,許冥來不及看到裡面狀況;而另一間次臥門,此刻也正緊閉著。
許冥沒辦法,只得先在客廳轉了兩圈,跟著便摸進了旁邊的廚房。
廚房這會兒也正空著,灶前不見人影,唯有灶上咕嘟嘟地熱著東西。鍋子用的透明玻璃蓋,許冥探頭看了眼,卻見鍋裡熱水翻湧,泡沫間隱隱可見白色的菌絲。
微微蹙眉,許冥緩緩後退。視線隨即落向旁邊的冰箱。
不得不說,那台冰箱的存在感真的很強烈。單門老式冰箱,白色的表面已經略略發黃,把手處也已出現細微的斷裂。冰箱門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冰箱貼,此外還固定著一張巨大的人體所需營養成分表,即將一堆常見食物,按照人類的身體需求,以金字塔的形式在表上排列。
許冥對這圖表挺眼熟,因為以前阿姨家的冰箱上也總是貼著這東西。然而再一細看,上面的內容卻似乎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只見金字塔的最下層,畫著的一堆人類的軀幹斷肢。旁邊的標注是「豚」,豚字的旁邊是一個小小的、紅色的勾。
再往上一層,畫著的則是各式各樣的簡筆怪物。旁邊標注是「吃豚的豚」。這行標注旁邊,同樣有一個小小的紅勾。
再上面一層,則是幾個小人,手牽手地站在一起。旁邊的標注是「不完美的家人」,這行字旁邊一樣有個紅色的小勾,不過勾只打了一半,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這一層的上方,又是一排同樣的小人,只是繪製得更加精緻鮮豔,旁邊的標注是「完美的家人」。旁邊卻沒有打紅色勾。
到了最頂上一層,畫著的東西則變得更為簡單,只是一扇打開的門。一旁配著一行小字——「自由」。
這行標注的旁邊,同樣是沒有紅色勾的。
許冥這才恍然大悟——什麼營養金字塔,這是人家戶主的馬斯洛精神需求表。
最上面三層倒是好理解。目前來看,主掌這個301的就是那個小女孩。她想要家人,所以就從外面騙人進來給自己當家人,但她現在並沒有找到「完美的家人」,所以這一條需求並未被滿足;有找到「不完美的家人」,但或許是因為數量不夠,所以這條需求後面打的是半勾。
最後,她想要自由,現在卻依舊無法脫離單元樓,所以這個需求後面,也沒有打勾。
……可下面那兩層又是什麼意思?「豚」與「吃豚的豚」……
許冥之前也有在其他地方看到過「豚」這個字,對它也已有了大概的理解,約等於「怪物」和「不受歡迎的人」。但這個詞突然出現在這張需求表上,這就相當令人費解了。
那個小女孩需要「豚」嗎?從之前的案例來看又說不通。她將坡海棠趕出家門,等於將對方從「人」貶成了「豚」,可之後,她卻再沒管過坡海棠,任由對方在樓裡上上下下地竄……
如果她對「豚」有需求,又為什麼要把坡海棠放出去,任由它亂跑呢?
還有「吃豚的豚」……目前來看,指的應該就是吃人的怪物。可那些怪物都好好地待在自己房裡,和她甚至連直接接觸都沒有,這條需求後面的紅勾,又是從何而來?
許冥蹙了蹙眉,只覺腦子裡的問號也跟鍋裡的水一樣,開始嘟嘟地往外冒了。
盯著冰箱貼看了會兒,她似又想到什麼,忽然伸手將那張營養金字塔摘下。翻過來,果然看見冰箱貼的後面,還黏著一張紙,紙上是兩行用彩鉛寫的、歪歪扭扭的字。
【要jie受家人的不完美,
【並努力讓他們變的更完美!】
……?
這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盯著那兩行字,不自覺地擰緊了眉;恰在此時,卻聽門口忽然傳來踢踏的聲響,似是有人正在靠近。
許冥嚇了一跳,下意識將冰箱貼貼了回去,跟著才想起來,自己這會兒正處在模擬空間中,又登時鬆了口氣。正好這會兒,那個腳步聲已經來到了門口,許冥索性就這麼大喇喇地站在原地,直接朝對方看了過去,想著正好有機會,觀察下這屋裡的其他家人也好……
然而目光才剛投出去,她的表情便凝滯了。
那道人影已然出現在廚房門口,正搖搖晃晃往煤氣灶走去,看樣子是想看看灶火上的鍋;而許冥,明知對方接觸不到自己,在看它靠近的剎那,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往旁邊閃去,身體幾乎是撞在冰箱上。
……對,「它」。
這是許冥唯一能想到的指代。
因為她根本無法判斷是該用「他」還是「她」,因為此時此刻,出現在房間的這個人……或者說這些人……看上去,太亂了。
它整體是呈人型的。也有著相對合規的特徵。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手腳都有,全鬚全尾,身體比例也十分正常。
問題是,這個相對正常的身體……明顯不是來自一個人的。
它有著男性的軀幹,頭顱卻明顯屬於成年女性,五官成熟且端正。左右兩條胳膊,粗細膚色都不相同,兩條腿也是同樣——許冥懷疑它們的長短可能都不一樣,因為它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
凡是露出的皮膚上,隨處可見粗糙的拼接痕跡,不同膚色的皮膚被縫在一起,像是胡亂組合的布料;唯有頭顱的部分還算平整,然而在它從面前掠過的剎那,許冥分明看到,對方的頭皮與頭髮的相接處,有著顯眼的縫隙。
這個頭顱原本的頭髮顯然也被換過了。先前也說了,它頂著的是一個成年女性的腦袋,留的卻是在男性中更常見的極短髮,理得還坑坑窪窪,很不像樣。
……不,應該說,太不像樣了。
不光是頭髮。所有的一切太不像樣了。
不僅僅是扭曲和詭異的問題。腥臭與腐爛的氣息撲面而來,每一根縫線裡都像透著惡意與傲慢。
似乎有什麼一下從胃裡竄了上來。許冥條件反射地捂住了嘴,竭力想要保持平靜,胸口卻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陣翻湧,翻到鼻子都微微發酸。
……原來如此。
她現在終於明白了——那張紙片上所寫的「讓家人變得更完美」,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哥哥!」
就在此時,客廳裡再次傳來響動。小女孩似乎終於聽夠了故事,正在客廳裡呼喚:「哥哥,湯還沒好嗎?我們該吃飯啦!」
「……」
煤氣灶前,那個歪扭的身影微微一頓,跟著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睛。
「來了。」跟著就聽它應了一聲,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被揉碎了的沙。
它從煤氣灶上端起那鍋熱湯,緩緩走了出去,再次當著許冥的面輕輕掠過。許冥怔怔地看著它的身影逐漸遠去,又過片刻,方心情復雜地閉起眼睛,重重吐出口氣。
*
對於「哥哥」這個稱呼,許冥的態度是有些微妙的。
一方面,她依舊無法搞清,自己過去一年裡的相關記憶,究竟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發展到現在,她甚至不敢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真有一個哥哥;但另一方面,這一年裡,她確實曾收到過不少來自「哥哥」的短信,這點無可置疑。
那些短信中的大部分都在表達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讓她「不要回家」;而從現在的狀況來看,那些一度令她相當不爽的短信,其本質,卻很可能是某個存在竭盡全力的善意。
也正因如此,外面小女孩的那聲呼喚,帶給許冥的震顫反而更加強烈。
雖然暫時無法確認那個被縫補出的「哥哥」是否就是一直給自己發送勸阻短信的人,許冥還是在迅速調整過情緒後,迅速轉移回了客廳的模擬空間中,站在餐桌的不遠處,小心翼翼地繼續觀察。
只見餐桌旁,此時正坐著三個身影。最中間的就是那個小女孩。左右兩邊,則分別是那個縫縫補補的「哥哥」,以及臉色發白的邱雨菲。
那個被她搶回來的盼盼胳膊也被放在了桌子旁,單獨佔一張椅子,看樣子是被當成未來家人的替代品了。
而除了那隻斷臂外,另外三人的面前都放著碗,碗裡是渾濁的熱水,以及泡在水中的白色菌絲。
「哥哥」已經很鎮定地端起來了碗,不聲不響地快速吃了起來;邱雨菲則是定定地跟前的餐具,嘴巴張開又合上,看得出來正在努力保持鎮定,眼中卻是完全無法掩飾的拒絕。
……還好。
許冥見狀,卻是輕輕鬆了口氣。
她之前聽見邱雨菲在那兒冷冰冰地讀言情小說的時候還擔心呢,生怕自己來晚了,這家伙的腦子都被怪物漂得差不多了;現在看來,狀況倒是比她想像得樂觀。
還知道怕,嗯,這就很好。
許冥默默想著,又往前湊了湊。視線掃過邱雨菲碗裡的白色菌絲,很快便有了主意。
緊跟著,便見她矮下身體,悄悄鑽進了餐桌的桌底。
——模擬空間與現實空間,基本就是重合的,只存在少許偏差。許冥在桌子下面艱難地轉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邱雨菲的腳,跟著便悄悄伸手——
飛快地邱雨菲的小腿上戳了下。
這還是她之前拿坡海棠練手學會的用法——在用手去碰現實存在的物體時,迅速解除掉模擬場景,讓觸碰得以實現;而後在觸碰完成的瞬間,再迅速搭建新的模擬場景,將自己重新隱藏起來。只要確保這個流程發生時,自己始終處在別人視線的死角,且解除和重建的速度都夠快,基本就能保證不被人發現。
……就算被發現,撐死也就發現一根手指,相對來說還是挺安全的。
另一邊,正對著湯碗發愁的邱雨菲顯然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整個人倏然陷入了僵硬。
許冥見狀,趕緊再接再厲,又飛快在她左右腿上各戳了幾下。下一秒,便聽邱雨菲倒吸口氣,有些慌張地站起了身。
「那、那個……」她有些磕絆地開口,兩手死死撐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氣後,總算恢復了些冷靜,「不好意思,我想去一趟衛……不是,廚房。」
她本來想說衛生間,但話未說完,又感到小腿被人拍了下。只得緊急改了措辭。
「?」坐在主位的小女孩卻是微微蹙眉,一臉不解地看過來,「姐姐為什麼要去廚房?」
邱雨菲:「……」
「我要……拿餐具。」又是片刻的沉默,許冥聽見她艱難開口,「拿勺子。」
「?」小女孩仍是覺得奇怪,「可為什麼要拿勺子呢?」
「……因為我不會用筷子。」許冥聽見邱雨菲說道。語氣有點自暴自棄,又莫名堅定。
神奇的是,這個理由居然被接受了。
許冥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甚至還看到那小女孩理解地沖邱雨菲點頭:
「我懂,筷子這東西就是很難用的。
「不過姐姐你知道勺子在哪兒嗎?要不還是讓哥哥去幫你拿好了……」
「不用!不用不用!」邱雨菲立刻道,說話間已經忙不迭地往外走,「我自己能找,不用麻煩……我很快回來,你們慢吃!」
話未說完,人已經閃進了廚房裡,還順手帶上了廚房門。
「……」小女孩微微歪著腦袋,目送著邱雨菲離開,直到看到她人影消失,方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連筷子都不會用。」她不掩嫌棄道,「果然,替代品就是替代品,只能當一抹安慰人的影子。和正品完全不能比。」
「……」一旁的「哥哥」動作一頓,有些微妙地看了過來。
「?」小女孩奇怪地看它一眼,「這麼看我做什麼,我又沒說錯。」
「…………」「哥哥」聽她這麼說,又默默收回目光,頓了兩秒,又不認同似地搖了搖頭。
「不用在意。」小女孩卻是垂下眼睛,一字一頓,「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哥哥」:「……」
?
*
*
另一頭。
廚房內。
合上廚房門的瞬間,邱雨菲的胸口猶在砰砰直跳,跟著又飛快掃向四周,盡可能迅速地翻找起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她不知道許冥是怎麼辦到的,但她方才,小腿上卻是感受到了拍打的觸感。
一條腿上連著拍五下。正是她大學時和許冥常用的暗號。
翻譯過來就是:等等下課直接跑。
……當然,在這種地方,跑是沒法跑的。能找個機會轉移一下就不錯了。她本來想去衛生間,話說一半小腿又被拍一下,無奈之下只能改了廚房,畢竟這種時候你總不能說自己要回臥室。
老實說,她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說不定方才只是某種單純的靈異事件;又或許是她的意識已經受到了某些潛移默化的影響,從而引發什麼幻覺幻聽……
但無論如何,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試試……萬一呢?
邱雨菲不太確定地想著,抬手抹了下額上滲出的冷汗,轉身正要再去翻找,卻見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道人影。
完全陌生的身影。半張臉美豔動人,像是畫作,另外半張臉卻爬滿傷痕,扭曲猙獰。
邱雨菲:「……」
瞪著面前古怪的人影,她倒吸口氣,緩緩後退一步,後背靠在流理台上。
下一秒,便見她輕輕張口,不太確定地出聲:「……冥冥老師?」
還在琢磨該如何和對方解釋的許冥:「……」
「不好意思。」這馬甲掉得有點快,以至於她這會兒反倒不知該說什麼了,「但你這是不是猜得有點太快了?」
邱雨菲:「……」
「你……腳上的鞋,我買的。」她指了指許冥的腳,微妙又不失禮貌地抬了下嘴角,又指了指許冥的臉,「而且這個……怎麼說……」
「就很符合你的審美,你懂嗎?看著就感覺是你會畫的東西……」
許冥:「……」
懂了,下次捏臉,個人風格不要太強烈。
她閉了閉眼,又用力吐出口氣,跟著沖邱雨菲攤了攤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行吧,你能認出來是最好了。時間有限,具體原因就先不解釋了,先說說你這邊吧,你是怎麼……」
話未說完,聲音驀地一頓。
跟著又似明白了什麼,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啦。」她抬手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膀。後者這會兒正抱著她抖個沒完,「振作點振作點,我人都來了,不慌不慌……緩過來了嗎?緩過來就起來,快點好吧,回去再慢慢抱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4:0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5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鬼樓(十二)
對雨菲的反應,許冥毫不意外。
這麼個鬼屋,這麼個奇葩的哥哥妹妹,神智不清還好,要在清醒的情況下面對,指不定得被嚇成什麼樣。別說邱雨菲,就連她剛在廚房見到「哥哥」,也是腦門一陣涼。
邱雨菲能夠盡可能冷靜地待到現在,甚至還有心思給人講楊朵朵的故事,這在許冥看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另一邊,邱雨菲也知道時間有限,很快便調節好情緒,從許冥肩上爬了起來,用力擦了下眼角,迅速切入正題:
「我接下去該做什麼?」
「還不確定。」許冥誠實道,「先說說你那邊的情況?」
說話時,防備地看了眼緊閉的廚房門,順便拍了下包裡的規則書,將小小狗放了出來。
她不確定這裡的住戶對外人的氣息有多敏感,索性便先把自己這邊最敏感的放出來,權當一個報警器。
「我?嗯……」邱雨菲抿了抿唇,快速組織起語言,一時卻又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先從頭道,「就,我是在進入這房子後,才意識到不對勁的……」
準確來說,是她在進入客廳後。
回憶起之前的情況,邱雨菲猶感到一陣不可思議。她也是到被困住後才反應過來,那個和自己聊了幾個禮拜最後還把自己騙到這地方的根本就不是冥冥,而且細細回想,對方的破綻漏洞不要太多——偏偏當時的自己,腦子就跟蒙了紗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出來。
而如果說,她在上樓時,還清晰地記得自己是誰,也記得自己過來的目的,那在進入這間房子後,她整個人的狀態,就幾乎可用渾渾噩噩來形容。
大腦一片空白,靈魂飄飄忽忽,只記得自己是來找朋友的,卻完全想不起要找誰,要找她幹嘛。聽見那小女孩邀請自己留下來,也魂不守舍地只管點頭。
直到她聽見了一聲水杯碎裂的聲響。
「那個時候……我就坐在客廳。許玲讓她哥哥給我送水,結果杯子摔了……正是因為那個聲音,我才一下清醒過來的。」邱雨菲盡可能地回憶著,語氣飛快,「然後……然後我挺害怕的,但我又不敢亂來……」
畢竟許冥曾經教過,在這種怪地方,保命的關鍵之一,就是盡量不要害怕,或者說,不讓那些「東西」察覺到你的害怕。
另一方面,邱雨菲好歹已經跟著混了兩個怪談,多少懂了些判斷局勢。在意識到小女孩最大的需求並非「殺人」而是「家人」後,很快便拿定注意,強壓下恐懼,硬著頭皮陪她玩起了扮演游戲。
「等等。」許冥聽到這兒,卻忽然覺出了一點不對勁,「你剛才說,她叫……許玲?」
「嗯嗯。」邱雨菲忙不迭地點頭,「我聽到她自己說的。」
小女孩的臥室內還有不少童書和練習本,上面寫著的名字,也全部都是「許玲」。
「對了。」說到這兒,邱雨菲也反應過來,「你妹妹是不是也叫玲玲來著?」
她記得是聽許冥這麼說過。
許冥聞言,臉色卻更嚴肅了些。
「……我確實曾以為我有個妹妹。」片刻的靜默後,她輕聲開口,因為用的是氣音,聽上去平添幾分詭異,「可我一直以為,她叫『顧玲』。」
之所以會這麼覺得,是因為對方一直都是以親生妹妹的身份來和她對話。許冥的「許」姓是跟著撫養她的阿姨走的,而她阿姨和她母親是遠房親戚,根本不同姓。
她家又很巧,父母都姓顧……所以對於自己的「親生妹妹」,許冥從未懷疑過她的姓氏。但仔細一想,自己好像確實從未在任何場合看見過她的大名……
只知道她叫「玲玲」而已。
……所以,為什麼是姓「許」?難道只是巧合而已嗎?
許冥愈發糊塗了。腦海中隱隱浮出些不妙的念頭,卻又抓不住,看不清。
不過時間有限,她也沒工夫在這事上過多糾結。很快便定下心神,強迫自己從這個問題上移開注意力,轉而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一直苟著唄。她想聽故事,可她給的童書都很奇怪,我怕被洗腦不敢念,就說給她念我自己緩存的電子書……」邱雨菲說到這兒,下意識摸了摸裝手機的口袋。許冥微微挑眉,忍不住道:「楊朵朵?」
「!」邱雨菲震驚地看她一眼,顯是沒想到她已經知道這事,頓了下才小聲道,「我手機裡只有這個嘛!」
她上週末坐飛機去外地,怕路上無聊就買了全套電子書並緩存,相關數據正好還沒刪。
……別說,那小孩還挺愛聽。原本因為她不願意讀童書,那女孩表情還陰沉了好一會兒,看得邱雨菲心驚膽戰;聽邱雨菲念了兩章後,表情居然漸漸緩和下來,後面還主動追著她念。
邱雨菲甚至還因此升了職——她在進入這間房子時,用的是「朋友」身份,許玲也一直稱呼她為「朋友姐姐」;結果就因為愛聽她的「楊朵朵歷險記」,破格將邱雨菲升級成了「姐姐」,還做主將原本屬於「哥哥」的次臥給了她,「哥哥」直接被趕去睡沙發。
「這應該算是個好事吧……」邱雨菲不太確定道,「不過她好像對我也不是特別滿意。說什麼,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完美,但比上一個『姐姐』好多了,上一個連變完美的資格都沒有,特別差勁……」
「嗯,也不知道她說的『上個姐姐』怎麼樣了,又怎麼會被說成這樣……」
「放心。」許冥立刻道,「它沒事。只是被趕出家門。」
至於第二個問題,老實說,她也很想知道。
連霸總文學都能在這個怪談裡找到生存的土壤,坡海棠,你當時到底得是說了多十惡不赦的東西啊……
「那還好……哦對,我還在自己包裡找到了這個。」邱雨菲說到這兒,忽又想起一事,趕緊在自己脖頸間拉扯了一下,將一直藏在衣服裡面的工牌扯了出來,「我覺得這個會有用,就一直戴著,還寫了點字……」
只見她脖子上掛著的,正是許冥以前給她的工牌。工牌的空白處還多了三行小字:
【你叫邱雨菲。你不屬於這,千萬別忘記。
【等許冥來找你。
【怪談拆遷辦。】
許冥:「……」
道理她都懂。她也覺得邱雨菲很機智,對她的信任也很令人感動,但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後面還有一個拆遷辦的落款?
「我覺著這樣比較吉利嘛。」邱雨菲小聲咕噥、振振有詞。
許冥:「…………」
不論怎樣,情況總歸比她想像得要好。許冥呼出口氣,又警覺地看了眼廚房門,張口正要再說些什麼,卻又聽邱雨菲「誒」了一聲,忽然拽了她一下:「等等,我想到了!」
許冥:「?」
邱雨菲難掩興奮:「你不是說,上一個『姐姐』就是因為表現差勁被趕出去了門?那麼只要我也差勁點,不就也能離開了?」
許冥:「……?!」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別說,這個想法許冥之前還真琢磨過——不過是在看到「哥哥」之前。
「別別別,你先穩住。千萬別亂來。」許冥趕緊道,「你的狀況和它不一樣,萬一沒差勁到位就糟了……」
她們仍未知道那天坡海棠到底說了什麼;就算知道,已經被接納進這個家邱雨菲也未必會被乾脆放走,萬一反而招致什麼懲罰,或是直接被強制變得「更完美」,那更嚇人了。
「……這樣。我們還是盡量再搜集些線索。」許冥抿了抿唇,拿定主意,「你如果注意到什麼情報,就記下來,放到你的臥室……」
兩人迅速約定了之後交流情報的方式,才剛說完,忽聽外面傳來「砰」的一聲,跟著藏在包裡的小小狗拼命扭動起來。許冥意識到不妙,趕緊給邱雨菲遞個眼色,往後一退,轉眼人便回到了模擬場景中。
下一秒,廚房門打開,滿手湯水的「哥哥」走了進來,沖著僵硬的邱雨菲點了點頭,轉身就去拿掃地的簸箕。許冥躲在模擬空間偷偷觀察著,想了想,又悄悄轉去客廳,這才發現,邱雨菲留下的那碗菌絲湯已翻倒在地,濺開一地湯水碎片。
小女孩這會兒仍坐在桌邊,很不高興的樣子。許冥看她身上乾乾淨淨,估計應該是「哥哥」方才不小心打翻了邱雨菲的湯碗——這倒讓許冥暗暗鬆了口氣。
那種白菌絲一看就不是什麼能入口的東西。她原本還在琢磨該怎麼幫邱雨菲把這頓飯避過去,本來都打算直接躲到桌下去掀桌了。這樣一來,倒是不用冒那個險了。
不過……湯碗看著是「哥哥」打翻的。而之前,邱雨菲也確實說過,之所以能清醒,是因為「哥哥」打破了水杯……
一次巧合是巧合,兩次巧合,還是巧合嗎?
許冥心中微動。但有些事到底還無法確定,目前看來還是再觀察下為好。
就在「哥哥」進入廚房後不久,邱雨菲終是拿著個勺子,磨磨蹭蹭地出來。許冥生怕她會被逼著再吃一頓,於是便在旁邊悄悄蹲著,隨時做好掀桌的打算;不過「哥哥」在掃完地上的碎片後,卻說湯已經沒有了,最後只給邱雨菲補了一碗清水。
怪談裡的清水不是不能用,只是用了出去多半會生病,但不管怎樣,總比菌絲湯好了。
邱雨菲顯然也記得這個知識點,於是在確定碗裡沒有其他東西後,終是認命地閉眼,用勺子小口喝起來。許冥則趁機又將廚房和客廳翻找了遍,最終趁著餐桌上的人不注意,借著家具的阻擋,又小心摸進了主臥中。
主臥就是之前邱雨菲和許玲所在的房間,面積寬敞,採光也好,自帶一個封住的陽台。即使是在這種自帶昏暗濾鏡的地方,也依舊比其他房間要亮上一層。
擺設則是很明顯的兒童風格。童書玩具胡亂堆在地板和床上,白色的牆壁上用蠟筆畫著不少塗鴉,有些許冥能看懂,比如花、冰箱、卡通人物,有些則十分意味不明。
比如一個黑色的盒子,盒子裡面是一個笑吟吟的小女孩。往樂觀點的方向去想,許冥覺得這畫的或許是電視;但一旦轉向不那麼樂觀的方向,又覺得或許是棺材也說不定……
許冥默默想著,繼續沿著牆壁往前搜尋,視線時不時掃過牆面——而在行進到牆壁的最內側時,腳步卻倏然停住。
她的目光釘在面前的牆壁上,先是略顯困惑地皺了皺眉,片刻後,又似意識到什麼,難以置信般地、微微瞪大了眼。
——只見那塊牆面上,畫著的是個房子。
同樣是用蠟筆畫著的,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房,房子外面有個寬敞的院子,院子門前是敞開的鐵門,通過鐵門可以看到主屋旁邊的玻璃房,玻璃房裡還種著菜——
一模一樣。
和自己現在住的那棟小洋房,可說是一模一樣。
許冥不由自主地抿緊唇角,只覺耳邊漸漸響起自己的增大的心跳。
她不認為自己在多想,畢竟那房子的樣式太像了。尤其是院子裡的擺設——她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不樂意出去玩,阿姨就自己在院子裡做了好些簡單的設施供她解悶。什麼藤椅鞦韆、小木馬,還有那種可以滾的鐵圈……
只是阿姨做完後才發現,她其實不太愛玩這些。而且隨著年歲漸長,許冥自己慢慢克服了社交問題,有了能一起出去玩的同學,所以這些東西沒在院子裡停留多久,便又被拆掉了。
可這畫裡有它們。每一個設施都被畫在院子裡,雖然醜到難以辨認,卻依舊能夠一一對應……
像是察覺到什麼,許冥臉色又微微一變,迅速轉身,將先前看過的塗鴉,又一一看過一遍——
果然。好多都是能對應上的。
畫得潦草的大冰箱,之前沒細想,但仔細一看,確實也能和以前阿姨家的對應上,連冰箱上的logo和「營養金字塔」冰箱貼都還原了出來;畫的卡通人物,正是許冥小時候喜歡過的,那個時候還買了不少相關的貼紙;還有畫的花,看顏色和形狀像是百合,而阿姨以前最常買的鮮切花就是百合……
不知不覺,走到了牆壁的最中央。許冥定睛看了看面前的塗鴉,忽覺後背一陣發涼。
只見牆壁的正中間,是三個手牽手的小人。最右邊的一個,個子最高,看著是個成年女性;最左邊的一個,個子稍矮,背著書包,穿著校服裙,留著短髮;最中間的一個,看上去最小,留著雙馬尾,穿著白紗裙。
正和這屋裡的小女孩裝扮一樣。
而如果它對應的正是那個小女孩的話……那旁邊兩個人,又是誰?
以及,又回到那個問題——為什麼這個小孩的名字,是「許玲」?
許冥用力閉了閉眼,只覺那種不妙的預感又浮了上來,如同沉沉的鴉群籠罩在頭頂,揮之不去,喧鬧不已。
無論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這個小孩會找到她,很可能並非是廣撒網。她或許是認真的、非常長情地,想和她還有阿姨,上同一個戶口本。
……這麼一想,反而更加頭皮發麻了。
心知這種時候,先找線索比瞎捉摸更要緊,許冥再在意也不敢在這問題上繼續耽擱,奮力將思緒抽出,轉頭又是一陣翻找,沒多久,果然便在地上的書堆裡,又找見個東西。
那東西混在童書中,看著卻像本本子。翻開來,前幾頁盡是蠟筆糊出的塗鴉,後面則是一些類似練字的痕跡,又往後連翻十幾頁,字跡逐漸規整,串連成句,用的筆也從蠟筆漸漸變為更方便書寫的彩鉛——瞧上去,倒像是日記。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書寫者認知不夠,寫出的東西多十分簡短,就一兩句話,記錄裡也沒有任何時間標識,有些話語,甚至有些含義不清、顛三倒四:
【胡伯伯不想當我爸爸。沒關係,我也不是很想要爸爸。】
【想要媽媽。但她沒來。我得自己找。還要找姐姐。】
【找到一個哥哥。不太好。想換。】
【田姐姐不喜歡我,我很傷心。我很喜歡她。我覺得她很適合當我媽媽。】
【但不能讓她當媽媽。我不想讓她再管我。】
【讓田姐姐也當了哥哥。我留下了她,哥哥也更完美了,真好。】
【二樓的廢物不能出門了。好生氣。它不能再幫助我消化了。還好四樓的胡伯伯還在。他的進食速度很慢,不過沒關係。他是老年人,我應該體諒他。】
【一樓的老頭也還能用,他能自己找吃的。不過他好醜。我討厭他。】
【試著下樓,又回來了。感應燈很討厭,過不去。胡伯伯也沒法幫我更多了。他好沒用。】
【死老頭!沒用的垃圾!把四樓都堵上了,我都上不去!他都這樣了,不如消失算了!】
【我真喜歡盼盼啊,她好適合當我妹妹。只要把腳砍掉一點就很完美。可我不想要她的媽媽,太傻了。她為什麼要守著這麼沒有價值的媽媽呢?真煩。】
【找到了姐姐。又好像不是。我覺得這個不行。不如拿來吃。】
【新來的朋友可以當姐姐,會講很有意思的故事。身體也很像。就是臉不適合。臉如果再像一點就好了。】
【也許我可以把之前丟掉的姐姐找回來,把她的臉送給現在的姐姐。那就很完美了。】
【嘖。】
【能不能別笑。你笑起來就不像她了。】
一口氣看到最後一行的許冥:「……」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4:3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4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鬼樓(十三)
再往後翻,就沒有記錄了。
許冥緩緩將紙頁又翻回來,盯著最後一行字,片刻後,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某種意義上來說,雨菲你也是罪孽深重啊……許冥暗自想著,輕輕合上本子,眸光微動,面上卻又浮上幾分思索。
不管怎樣,至少有件事可以確定了。這個小孩依舊懼怕感應燈。可既然如此,三樓那個被拆掉的感應燈又是怎麼回事?
回想起之前在樓道裡見過的白色菌絲,以及坡海棠他們對四樓的描述,許冥微微一怔,旋即在心裡敲了下自己的腦殼——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破壞掉三樓感應燈和電錶箱的白色菌絲,並非是小女孩自己的能力,而應當是來自四樓,大概率是那個「胡伯伯」也產生了什麼異變;而按照日記的記述,現在的「胡伯伯」顯然已處在某種無法掌控的狀態中,不僅不會再為小女孩提供幫助,反而將整個四樓都堵住,讓她無法再上樓……
這無疑限制了許玲的活動範圍。與此同時,沒有胡伯伯的幫助,許玲也無法再獲得對抗感應燈的資源,所以二樓和一樓也沒法去;換言之,「胡伯伯」的變化,變相限制了許玲的移動。
……就是不知道這是它故意為之,還是純粹失控後不分敵我的發瘋。
不過這樣一來,有些問題,反而就變得簡單了。
許冥原地思忖片刻,很快就有了思路,轉身抓緊時間又在主臥內一番搜尋,卻沒再找到更多線索——只除了在一個書包裡,摸到了一個套著粉色殼子的智能手機。能開機,卻根本沒法解鎖。
想起自己過去一年內斷斷續續收到的短信,許冥有理由懷疑,這就是許玲的作案工具。她倒是有心將這東西直接打包帶走,但想想邱雨菲還得待在屋裡,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先將這事記在心裡。
跟著又翻找一通,確認沒有更多線索後,便直接轉移到了無人的次臥內,從自己包裡摸了紙筆,飛快寫了張紙條,疊好後小心翼翼地解除了所在的模擬場景,伸手將之放到了房間的書架上。
——這個「家」裡的次臥,原本是給「哥哥」睡的。不過因為現在邱雨菲更「受寵」,所以已經被許玲做主轉給了邱雨菲。這也是許冥選擇將紙條藏在這裡的原因。
當然,出於謹慎,許冥和邱雨菲還給這種交流方式另加了兩種保險——首先就是藏紙條的位置,過於明顯肯定不行。正好這房間內有一個簡易的小書架,裡面排列著不少老書,兩人便約定,專門將紙條貼在書架的下面,這樣一來比較隱蔽,二來找起來也方便。
第二重保險,則是書寫的方式。
根據邱雨菲的說法,那小女孩目前識字挺全,但明顯沒有接受過正統的九年制義務教育,許冥也記得401胡伯伯的日記裡曾說過,這屋裡的小孩一開始連字都不認識,還是他教的……
於是,許冥很快便拿了主意——之後的交流,都得用英文。
甭管標不標準,反正能看懂大概就行。都是低分飛過四六級的,基礎表達能力還是有的。
再說,她就不信,胡伯伯除了識字,還能連帶著英語一起教了!
許冥暗自琢磨著,趁著房間無人,迅速將紙條藏好。跟著便再次躲回了模擬場景中,才剛躲好,便聽外面腳步聲響起,腳步偏輕,落地聲脆,正是穿著皮鞋的邱雨菲。
許冥登時鬆了口氣,一面閒不住地四下翻找起來,一面等著邱雨菲進來翻紙條。沒想過了一會兒,沒聽見邱雨菲進來的動靜,反倒聽見那小孩細細的嗓音再次響起——
「姐姐,我睏了。你再來給我講一講楊朵朵的故事吧。」
門內的許冥:「……」
距離臥室只有一步之遙的邱雨菲:「……」
孩子,不知當不當說,但什麼都聽只會害了你,真的。
房間內的許冥無奈地拍了下額頭,隨即便聽見邱雨菲略顯僵硬的應答聲。熟悉的腳步聲很快遠離,許冥估算了下,覺著這房間的模擬場景還能再撐好一會兒,便也沒急著挪窩,而是繼續在場景內走動起來,邊翻找邊繼續等待。
……偏偏就在此時,她又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另一道腳步聲,沉重滯澀,從遠處一點點靠近,最終停在了次臥門外。
「……」正倒騰著床頭櫃的許冥動作一頓,當即警覺地望了過去。
這個時間,邱雨菲在講故事,許玲在聽她講故事,那會出現在門口的只有一個「人」。問題是,它怎麼會來……
不等許冥想明白這事,虛掩的房門已被輕輕推開。一道扭曲的人影緩緩走了進來。
果然是「哥哥」。
「哥哥」的手裡還提著個袋子,一進門便熟練地打開了書桌抽屜,開始往袋子裡裝東西。許冥怔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來收拾東西的。
一想也是,畢竟這裡原本是它的房間,肯定多少有些私人物品。既然房間易主,那這些東西自然也得帶走。
再看它拿走的東西,無非就是些碎布料、扎成束的頭髮、折斷的口紅之類的小物。有些許冥之前搜索時翻到過,有些則是見都沒見過,可見藏得有多隱蔽。
許冥不知它收集這些東西做什麼,只在旁邊默默看著,同時挪動著腳步,慢慢往房間門的方向靠去,隨時做好出門轉移的準備。
反正收拾東西就收拾東西吧,別收到書架這邊來就行……許冥暗自想著,一手已經按在了虛掩的門上。不想這時,還真見那「哥哥」站起了身——轉身朝著書架走來。
許冥:「……」
行、行吧。畢竟這裡是它的房間,它有書放在這兒也說得過去。對方應該也只是拿了書就走,只要別在書架上摸來摸去,問題應該就不……
「嘶啦!」
許冥:「…………」
望著被對方一下扯下的小紙條,她忍不住再次拍了下額頭。
不是,你是打算把整個書架都打包帶走嗎?沒事你往下面摸什麼摸……
冷靜、冷靜。不要自亂陣腳。別忘了你那張紙條可是英語寫的,這家伙可未必能看懂……
「Open the gate for me now……」
尚在思索,房間內的「哥哥」已經對著紙條念出了聲,發音還挺標準,就是念得特別慢,「as quickly as you can……」
念到這兒,它忽然頓了下,語氣帶上了幾分微小的困惑:「……怪談拆遷辦?」
許冥:「……」
一個用作身份證明的落款而已,倒也不用那麼一本正經地念出來。
配合前面的塑料英語,讓人莫名覺得有些羞恥。
不過話說回來……
望著下方還在低頭讀著紙條的「哥哥」,許冥心中忽然竄起些許微渺的期待。
有打翻水杯和湯碗的案例在前,現在又能準確識別紙條上的英語……這是否說明,眼前的「哥哥」,確實還保有些許清醒的神智?
若是這樣的話,那如果能和它達成共識,接下去的事無疑會便利許多。等於多發展一個內應,邱雨菲在301室,也能得到更多照應……
遠的不提,就說近的。或許不用等邱雨菲回來,她就能在「哥哥」的幫助下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許冥思緒飛轉,目光緊盯著下方的身影,密切關注著對方的動靜。對方卻像是傻了一樣,只定定站在原地,盯著手裡的紙張看個沒完,片刻後,卻將紙條往桌上一放,低頭又沒事人兒一樣地整理起手邊的袋子。
許冥:……?
這又是幾個意思?是不想搭理?還是……根本沒看懂?
許冥一時吃不準對方的態度。不料下一秒,對方又做出了一個更令她詫異的動作。
只見它從那個袋子裡,拿出了一把刀。
那種推式的美工刀,看上去已經很舊了。許冥看著它將生鏽的刀刃推出來,以研究的目光打量著,不由蹙了蹙眉;緊跟著,又見對方陸續又從袋子裡拿出不少東西,多是些舊書,還有一些衣服布料,整整齊齊地鋪在了書桌上。
接著,就見對方把右手放到自己鋪好的「桌墊」上,同時左手再次拿起那把美工刀——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破肉聲響,一根食指,被美工刀用力剁了下來!
「……!」
許冥本能地掩了下嘴,後背被驚出一身冷汗!
光切下一根食指,似乎還不夠,那「哥哥」拿著刀,原地思索片刻,又再次抬手,又是幾聲破肉聲響,連帶著小指和中指也被切了下來。
那手指顯然已經和活人的器官大不相同,被切下後徑直滾落在地,發出一聲硬邦邦的脆響;切口處則是一片發黑的組織,有詭異的黑色液體迸出,濺得「桌墊」上到處都是。
切口處很快乾涸,那「哥哥」連著切下三根手指,似是也終於滿足,放下刀將滾落在地的手指一一撿起,並排放在手掌裡端詳片刻,又從中拿起一根,對著指根處,直接啃咬起來。
「……」許冥本就有些被它嚇到,見狀更是不由自主地倒吸口氣,頭皮發麻的同時,腦袋更是飄滿無數問號。
而還沒等她想通對方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又見那「哥哥」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往袋子裡一掃,帶著那三根被切下來的手指,慢悠悠地出去了。
許冥遲疑地站在門邊,正見它帶著手指,轉身往主臥的方向走去。敲門進屋,門並未關嚴,片刻後,許玲的聲音從門縫裡飄出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怎麼又把自己的手指弄掉了?跟你說了多少次,這不是能吃的東西……什麼不小心切掉的,怎麼可能!
「小指和拇指還能再拼回去,食指……食指被咬爛成這個樣子,怎麼拼?
「乾脆別要了,丟了吧。等下次遇到合適的手指,我再給你拼一個。
「不過哥哥,這種不文明的事,下次就不要再做了。你是家裡最大的人,不可以做這種不成熟的事情……
「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很聽話,會打掃衛生,還不怕燈,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調到勉強還行的樣子……我不想因為這種事就把你換掉。好嗎,哥哥?」
「……」
「哥哥」似乎回應了一句,但聲音很低,許冥沒聽到。只聽到許玲又「嗯」了一聲:「弄髒了很多東西嗎?那你把那些都拿出去丟了吧。右臂留下,我幫你把手指縫回去……這樣沒法用鑰匙?那門別關不就好了。為什麼這也要問我呢?你才是哥哥呀!」
說到最後,許玲的語氣裡已經明顯帶上了幾分不耐煩。不知為什麼,許冥總覺得她彷佛下一秒就會再迸出一句「記住你的身份」。
另一邊,主臥內的交流終於結束。「哥哥」拖著它的大袋子慢慢走了出來,整條右臂,已然不見。
它面上卻依舊是那副呆滯無神的表情,拖著袋子來到客廳,又找了個垃圾袋,將那些被黑色液體濺到的舊書舊衣服全部掏出來,轉而塞進了垃圾袋裡,又慢吞吞地起身,視線若有似無地往周圍一掃,跟著便往大門走去。
「如果你在,跟著我。」許冥聽到它輕輕說了一句。面上沒有任何變化。
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
許冥正在找機會往客廳轉移,聞言一時頓住,一時不知該不該回答。對方卻已經自顧自地往前,跟著便打開了大門。
它走了出去,門卻並未關上。根據之前聽到的內容,應當是因為缺少右臂,無法使用鑰匙,所以暫時獲得了不關門的資格。
許冥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轉身又給邱雨菲留下兩條信息後,便趕緊挪到客廳,又借由客廳的模擬場景,一路挪到了門邊。
切換回現實之中,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出,門外已經不見「哥哥」的身影。
對面302的門前,卻多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團。
那紙團不僅顯眼,而且十分眼熟。許冥一眼就看出,用的正是自己給邱雨菲寫的紙條。
她小心地摸上前,撿起那紙團。將其打開,果不其然,裡面還包著另一個東西。
一截僵硬的、指根處被啃得破破爛爛的,卻還保留著完整指紋的手指。
*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
又數分鐘後,302客廳內。
那截手指被紙張托著,十分妥貼地放在餐桌上,餐桌旁,則分別是一臉嚴肅的許冥、一臉茫然的盼盼,以及暫時沒臉的坡海棠。
……據說是因為弄丟了盼盼的手臂後,被盼盼責備得顏面無光。索性便把自己整張臉都搓掉了,以表達自己的歉意和羞愧。
不過許冥琢磨著,它可能只是單純覺得換上這種非常規的造型更不容易被罵而已。畢竟盼盼看著莽,其實膽子挺小,換這種嚇人的造型,別說罵了,她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盼盼這會兒的臉色依舊難看,還沉浸在自己突然殘疾的衝擊中,對許冥的講述也聽得一知半解;倒是真‧沒皮沒臉的坡海棠,聞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目光看向了同樣放在桌上的金屬盒:
「你該不是說,對面那個『哥哥』其實是……」
「她那個哥哥是拼接款。」許冥想起這事就覺得脊背發涼,甚至有些隱隱的冒火,不過語氣上還是努力保持了冷靜,「我懷疑其中一部分,正是來自302的住戶。」
也就是那個被樓長請來看住301的幫手,胡伯伯隨記中所稱的「田女士」。
盼盼聽到這兒,終於跟上了節奏,臉色隨即一變:「可是,田阿姨是女的啊?為什麼會是『哥哥』……」
「具體邏輯我也搞不懂。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因為那個身體原本被賦予的身份就是『哥哥』。」許冥試圖解釋,「最開始被當作哥哥的,應當是住在402的『園丁』……盼盼你應該知道?是一個男的。」
「……嗯。」盼盼遲疑點頭,「可他很早之前就沒了。」
「對,在301的許玲搬來後,他是最早遇害的。而從目前掌握的情報看,他應該就是許玲選中的,最初的『哥哥』。」許冥抿了抿唇,邊說邊整理著思路,「或者說,是用來製作『哥哥』的原材料。」
但這份材料並不完美。所以後面許玲才會一直縫縫補補,不斷將來自其他人的部位拼接上去,試圖打造出更加「完美」的哥哥。
「那它現在到底是誰呢?」鯨脂人琢磨了下,忍不住道,「是由一個獨立意識掌握著呢,還是很多意識輪流開車?」
「不確定。」許冥搖了搖頭,目光卻轉向了旁邊的桌子,「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那就是屬於田女士的意識,肯定有一部分還清醒著。所以它才會在讀到自己留下的紙條後,迅速判斷出情況,又立刻採取一系列行動進行輔助……
弄髒舊書和布料,是為了有出來丟垃圾的理由,這樣就可以開門;連著切下幾根手指,是為了導出自己無法用鑰匙開門的事實,從而獲得不關門的權利。
……而特意破壞食指的指根,是為了確保這根手指不會被許玲回收,從而能被偷偷送出來……
送到他們手裡。
偏偏那麼巧,他們手裡就有一個需要指紋才能開的盒子。除了田女士本人,許冥不覺得其他人能那麼快地想到這點。
思及此處,許冥終是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想起「哥哥」現在的狀態,更是莫名一陣悵然。
坡海棠卻已經按捺不住地「誒」了一聲,伸手拿起了斷指和金屬盒:「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費別人好意了!猜那麼多,不如直接試試……」
話未說完,手指已經按在了金屬盒子的鎖上。
許冥原本還想說些什麼,見狀只得又咽了回去。另一頭,果然如她猜測,金屬盒咔噠一聲開啟,鯨脂人伸手進去,很快便掏出一本小小的本子。
「工作手冊?好老的款式啊……」鯨脂人喃喃著,隨手翻開,看到裡面記錄的第一個名字,微微一怔,旋即沒忍住笑出了聲。
「噗,許大壯?這名字認真的嗎?襲明老師你真的確定這東西靠譜嗎,裡面居然有人叫大壯誒……」
「……」
許冥聞言,表情卻是驀地一頓。
「這個名字,我好像知道。」她喃喃著,抬眸看向另外兩人,不知為何,竟不覺得意外,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養大她的那個阿姨,大名許壯言。
有時她的朋友會來找她,有時是為了辦事,有時是因為三缺一。而她們稱呼她的方式,往往就是——許大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4 A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鬼樓(十四)
【我看到許大壯帶來的那個孩子了。】
【嗯,雖然嚴格來說,那並不能算是[孩子]。事實上,就在搬進這棟樓前,我還和許大壯,還有扒手研究過那到底應該算是什麼,我們甚至無法確定那到底算不算是[活物]……不過有一件事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那就是無論如何,這只是個有著孩子軀殼的東西。我們必須對她,不,對它,保持足夠的警惕。
【事實證明我們的想法是對的。大壯才將它送來這棟樓多久,就出了那麼大的事。
【為了給老楊幫忙,我和扒手都暫時搬了進來。扒手負責巡視樓內的狀況,我則專門盯著那個可疑的[小孩]。大壯本來也想來,她覺得這事責任在她,可她實在抽不開身。畢竟她現在也是個當媽的人了,養女還是個特殊體質,沒人顧著不行。
【她對此好像還挺自責的,但我覺得這沒必要,當初把那[孩子]送到這裡來,還是我們幾個一起出的主意。而且誰能想到在怪談隨便撿的道具都能自己活過來還追著管人叫媽啊,沒人能想到吧。
【說回那個[孩子]。我們也是第一次應對這種狀態的道具,以前遇到的最多有[活性],真正活過來的這還是頭一個。老實說大家都沒什麼把握。只能先把她房間封起來了事。後續我會繼續觀察,希望別再出什麼幺蛾子吧。】
……
【這是我住在樓裡的第三天,截止目前,一切平靜。
【扒手那小子賊得很,還問老楊要了個小官當,成了什麼[樓長助理]。我就沒他那麼虛榮,我只管老楊要了兩個包包。
【對於301那孩子,我們仨這兩天又討論了幾次,總算是統一了對它的稱呼——[異化根]。
【這個名詞是在[根]的基礎上衍生過來的。既然已經決定,要管那些怪談道具叫做[根],而這個[小孩],又是由一個道具變化來的存在,那麼就叫[異化根],合情合理。
【不過我個人其實不太喜歡這個稱呼。其實當初決定要管怪談道具叫[根]時我就挺反對的,一開始稱之為[根],是因為我們都認為這是死人用來維持神智的東西,是死人力量的根基。但現在的案例已經證明,這東西並非是我們所想的那樣……起碼不完全是。
【既然如此,又何必還要這樣叫,多沒氣勢啊,叫[魔武具]多氣派,[死者之贈]也很好聽。
【可惜我說了不算。罷了,異化根就異化根吧,反正也就我們幾個內部叫叫。我都想好了,等這回出去,一定要趕在所有人之前提交報告,爭取搶到所有名詞的命名權。
【前提是那份報告能通過上面的審核,我其實對這挺沒底氣的。畢竟就目前看來,除了我們幾個之外,似乎很少有人能看到和使用那種怪談道具……就像我們自帶的能力一樣,哪怕是對於其他通靈者來說,這似乎都是件很難以理解的事。
【反正盡力而為吧。怪談正在變化,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種變化必然也會波及到怪談道具,甚至波及到其他通靈者身上。或許哪一天,所有的通靈者都能接觸到怪談道具了也說不定。
【但這算是好事嗎?我無法斷言。起碼對我自己而言,如果有的選,我會更希望當一個普通人,不,應該說,正常人。】
……
【那個異化根,還真是神通廣大。
【沒人知道它是怎麼辦到的。明明已經被封在了房間裡,卻還是通過各種方式從外面騙人進來。我和老楊分析,又給大壯打了個電話討論,都覺得這多半是從它原本的能力發展而來——這家伙作為[根],主要能力就體現在對訊號的模擬和操控上。
【在它還不會動的時候,大壯就經常把它當聯絡器用,來向怪談外面的人溝通求助,也能用來尋找和鎖定被困在怪談內的人。現在看來,功能基本沒變,只是從定向尋找,變成隨機捕獵了。
【……這樣看來,這似乎也算一種電信詐騙?
【好在問題不大。那個異化根小孩雖然能騙人過來,但本身無法突破房間的限制。老楊說,只要盡可能完善樓內規則,將被騙來的人送出去就行。當然,為了避免活人的氣息刺激到樓內的其他住戶,也要盡可能避免他們之間接觸。
【提到這個問題,我又忍不住憂心。我還是覺得將一群死人聚到一起並不明智。不過老楊覺得,她的嘗試已經初見成效,為了應對怪談未來的變化,這種有風險的嘗試是必要的。既然她這麼堅持,那我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又向她要了一個包包。】
……
【情況似乎有些失控了。
【有住戶來找扒手匯報,說看到其他住戶戴著誤入者的首飾……我們這才意識到,或許不是所有的誤入者,都順利走出了這棟樓。
【異化根已經被控制住了,但其他的住戶並沒有。扒手試圖從虛空中閱讀線索,但失敗。我們只能採取最笨的辦法,大清掃,並且加大對這棟樓的控制。
【這事爆出時,老楊的臉色一直很難看。但這種時候,再去追究責任也沒用,如果真的有死者發生了變化,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盡可能封住他們。
【只是這樣一來,我和扒手也沒法再輕易離開這裡……我在老楊封樓前給大壯打了電話,她沒接。只能托人遞給口信過去。
【希望等她過來的時候,情況已經穩住了吧。】
……
【為了加強對這棟樓的控制,我、老楊還有扒手,都不得不拿出了自己所有壓箱底的道具。
【扒手手中有一個根,效果是可以通過光照撒布壓力和恐懼。這玩意兒這回派上了大用場。他將根的衍生物融進了電錶箱和感應燈裡,勉強控制住了局面。老楊則用自己根的能力,往樓裡安裝了不少[門]……但做完這事後,她精神一下差了很多。所以後續的管理還是交給了扒手。
【我在限制行動方面沒什麼能力。只是身邊正好帶著其他人以前給我的衍生物,就直接用上了。
【幾張[福]字,越相信它,它就越能給人以庇護;還有一把茱萸,這個是以前進怪談時用的,拿著它不容易迷路,但也可以用來給怪物施加[回家]的規則,只是這樣更消耗道具的壽命。
【這些都是我問別人要來的,以前進怪談時都扣扣搜搜捨不得用,這回幾乎都拿出來了。按說至少還能再換個包包,不過看老楊那病蔫蔫的樣子,這事還是之後再說吧。
【說起來,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太喜歡用[根]。在所有人裡,我是唯一一個能接觸根,卻從來不用的。
【我總覺得這種東西用起來叫人不放心,有些還好,是明面上讓你支付代價,可有些看似無害的,難道就真的無害嗎?說不定它也早已暗中支付了價格,只是我們還不知道。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不方便。大壯也這麼認為,她說每次進怪談都要帶一堆東西,特別麻煩,尤其她現在還有小孩,她是真的不想讓養女接觸這些。
【我進來之前,我們曾經約著搓了一次麻將。當時大壯還說呢,要是能把所有的根都壓縮在一起就好了,做成手機程序一樣,想用哪個就點哪個。扒手卻說不如做成書本的樣子,這樣用的時候就像在翻魔法書,拉風。
【不過這管我什麼事呢?我又不用這些。
【扒手說,我不用根,可能純粹是我用不著。這倒也是。畢竟當你能靠自己的拳頭痛毆看到的一切東西時,所有的外力,都變成了花裡胡哨。
【這也是我給自己起代號叫[悍勇者]的原因。其實本來就叫[勇者],但其他人都叫三個字的,我沒辦法,只能多加一個字。大壯倒是曾說過,這種見誰打誰的能力,不如叫流氓或者惡棍……她真的不會起名字,換我就叫惡棍俠。】
……
【目前來看,情況已經被大致控制住了。這是好兆頭。不出意外,下週我就能完成我的報告,到時必須讓老楊放我出去,我一定要搶到所有名詞的命名權。
【對面的異化根現在也安分許多。不再房間裡胡鬧哭嚎,騙人的頻次也大大減少。只是有時會站在玄關處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怪叫人無奈的。】
……
【等一下。我在寫什麼?它的房門不是被封住的嗎?為什麼我會看見它站在玄關裡?】
【我到底看到了什麼?】
……
【情況好像又變得不對勁了。越來越不對勁了。
【那個異化根正在變得更強大,我不知道為什麼,它明明沒有接觸任何東西,但它就是在變得更強大。明明門一直被封著,電錶箱和感應燈也一直在運作,可它好像對這些都視若無睹,隨時隨地都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間屋裡。
【我試圖去和老楊扒手商量對策,可老楊的狀態更差了。她把自己關在門內不肯見人,我隔著門都能聽見很重的咳嗽聲。扒手看上去也有些急躁,他說樓內其他的住戶也受到影響了,有人莫名其妙過來打了他一頓,轉頭卻好像完全忘了這事。
【似乎也完全意識不到自身的異變。
【老楊閉門不出,我只擅長單挑,而且沒有道具,壓力一下來到了他身上。他說自己會努力再放大根的效果,並且在盡力[讀讀]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提示。
【我發誓,如果他這次真能讀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絕對再也不叫他扒手了。而且在我的報告裡,我絕對會給他的能力起一個更加拉風的名字,比其他所有人的都拉風。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我很掛心。
【在我離開扒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問我這兩天有沒有做夢。我問他做哪種夢,他說,夢到[那個]。
【我大概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們好像都有夢到過,但我沒有,真的從來都沒有。我只是聽他們說過。
【扒手告訴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夢到[那個]的頻率明顯變高了,看得也更清楚。我想問明白,他卻不願意多說了。】
……
【扒手的狀況也越來越不對勁了。
【他好像陷入了某種古怪的狂熱裡,總在研究他帶來的根。但同時,那個根的效果確實在加強,我親眼看見那個異化根被突然亮起的感應燈逼回了房間裡。他還給了我兩根小手電,說也是用他的根做出來的,可以起到和燈光差不多的效果。但有時限,用完就沒了。
【這東西幫了我不小的忙。那個異化根又騙了人進來,這次還真的將人拐進了屋裡。我衝進去將人帶走,結果差點被它撕掉一條胳膊,它甚至追出了門……還好有扒手給的新道具。
【也是我大意了。因為這家伙平時很少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所以我有些疏忽。它似乎還在進行著找家人的游戲,管這次的誤入者叫[新哥哥]……難道說,是因為這次誤入者已經被它當做了家人,所以帶走對方時,它的反應才格外強烈嗎?
【我想和扒手再討論下這事。但這兩天他也開始不出門了,只通過特殊的手機與我聯繫。我想上去找他,可對面的異化根又給我很大壓力。老楊則是徹底失聯……真叫人不安。
【不知道大壯收到我的信息沒有。希望外面的人能幫著想想辦法吧。】
……
【扒手徹底失去消息了。
【他最後給我留下的,是一條意味不明的信息。他說,他現在不用做夢也能看到[那個]了,他想好好地去看,叫我不要打擾他。
【他還提到,他已經通過自己的特性,找到了破局的方式,線索已經轉交給了老楊。根的功率也開到了最大,所有防禦措施的運作都將繼續保持,叫我不要擔心。
【……他是傻子嗎?!怎麼可能不擔心啊!換你朋友在鬼屋裡突然說想找個安靜地方自己待會兒,你會覺得他腦子正常嗎?真就有病!
【沒辦法,我必須上去看看了。好在就像他說的,電錶箱和感應燈都在妥善運作中,那個異化根暫時出不來。這總歸叫人放心了些。】
……
【……*&#%*#[劃掉]#¥@!%&*%[全部劃掉]】
【好了,我覺得我稍微冷靜下來了。我必須冷靜下來。現在我很可能是樓裡唯一還能留下清醒記錄的人了。田將明,你現在趕緊冷靜下來,冷靜!冷靜!快點冷靜啊!
【@#¥%&$[大量撕頁與塗抹痕跡]】
【行,那還是,就,老天我該從哪裡開始……對,上樓,就在不久前,我上了樓,想去找扒手。
【四樓也變得很奇怪。不知何時多出了不少……不少什麼來著?我忘記了。
【總之,我上了五樓,但我沒有找到他。敲不開他的房門。沒辦法,我只能去敲老楊的房門。老楊是樓長,不僅有單元樓大門的鑰匙,還有所有房子的鑰匙。我知道她不舒服,但我需要她幫我開扒手的門。
【老楊的門一推就開了。裡面沒有開燈。我進去,看到了……應該是老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但它在說話,它用老楊的口吻和我說話。它說,它知道扒手正在幹什麼,因為類似的事,它也幹過。
【他們都能夢到[那個]。而當靠近到一定程度時,不需做夢也能看到,再靠近一點,他們甚至可以進入。
【我問它,進入哪裡,它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說我或許是他們中最幸運的。我的直覺讓我待在了相對安全的地方,但同時我也錯過了很多。我不想知道我錯過了什麼,完全不想知道。別讓我知道。
【它告訴了我扒手最後[閱讀]到的線索。線索是,[心臟伸出細細觸鬚,分泌古怪的激素。石頭都變成腸胃,在它的催動下蠕動]。
【我沒懂這個意思。它卻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嚇人。
【它說你還不明白嗎?為什麼那個異化根越來越難控制,為什麼樓裡的其他人都慢慢變成了怪物?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明白。
【心臟是指那個異化根。觸鬚也是指它。
【在我們尚未注意到的時候,那個異化根已經將自己化為了這棟樓的心臟,並將其他人一點點同化成了能為它供能的器官。所以它從來不獵食,因為它不用,它只要得到其它[器官]的供能就好……
【可激素又是指什麼呢?我想不明白。
【那個用老楊口吻說話的……說話的東西,告訴我它也還沒想明白。不過它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它說它以一個很大的代價,和[那個]進行了交換,換到了一條擁有絕對優先級的強制規則。只要這條規則生效,就可以用來對付那個異化根。
【但想要這條規則成立,它必須知道那個異化根的稱呼,一個有效的稱呼。但我們都不知道……我們只知道它管自己叫玲玲,大壯以前則管它叫[天線寶寶],但這兩個稱呼都無法讓規則成立。
【它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從它那裡拿走大門的鑰匙,直接逃出去。要麼,最後再幫它一次。幫它找到可以讓規則成立的名字,只要找到,它就能用那條規則徹底抹殺異化根。
【我當然不能直接離開。這樓已經完全亂了,相當於一個獨立的怪談。如果放著不管,誰知道之後會怎麼樣。
【所以我選擇了第二種。然後我就回來了。它說它已經沒法離開房間了,但它會一直在那裡等我,直到等到答案為止。
【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它。我既希望它不是老楊,又希望它是。這樣它至少會一直在那裡。
【我本來還想再等等,看大壯會不會來。但我不知道還能再耽擱多久,所以還是決定冒險一次。
【接下去,我會將這份記錄收在密盒裡。能打開這個盒子的,除了我,還有大壯、麗麗、小黃。不出意外的話,我想現在正在翻閱這本筆記的,就是上述中的任何一人。雖然有點奇怪,但還是姑且問聲好吧。
【如果你翻頁後,看到後面還有記錄,那就繼續讀下去吧,既然你能看到這本子,說明我人早沒了,能多記一點都是賺到。如果沒有,請繼續我未完成的工作,我相信五樓的那個還在等著。如果它是老楊的話,它一定會等的。
【以及,如果你能離開這兒,請把我的報告帶出去並上交。拜托了,謝謝。】
「……」
至此,又是一頁內容結束。
許冥盯著面前頁面上的文字,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下定決心般,將本子再次翻過一頁。
後面,只有一片空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7:1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4 A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鬼樓(十五)
望著眼前的空白頁面,許冥久久都沒有回神。
或許是因為這個有去無回的結局太過無聲且淒涼,又或許是因為,那薄薄一本冊子裡包含了太多暫時無法消化的信息。各種情緒與疑問混在一起,滿滿地撐在腦袋裡,讓人一時完全理不清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聲開口,語氣中猶帶著幾分茫然:「所以,那個,到底是什麼?」
這並不是她最想知道的,只是她隨便從腦子裡的眾多問號裡揪出來一個,說話時也更接近於喃喃自語,並未指望有誰能夠回答。正越過她肩膀探頭看日記的鯨脂人倒是配合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啊。」
「……」許冥看它一眼,語氣更加古怪,「可你不也是那個嗎?」
「什麼那個?」鯨脂人振振有詞,「我只是有點『那個』,又不代表我看過所有的『那個』!誰知道他們說的哪個。」
旁邊因為年紀問題都能沒能堅持看完冊子的盼盼:「……所以你們到底在說哪個?」
許冥:「……」
不知道啊,我說的是異化根,對門301的那個。鬼知道它說的是哪個。
不過這麼一通胡攪蠻纏,反倒讓她逐漸冷靜下來。起碼現在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了——對面那個自稱「許玲」的小女孩,本質就是個異化根。
而且是曾被人類使用過的異化根……而使用它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阿姨。
姓許,女性,綽號叫大壯,本身是通靈體質,還有一個同樣特質特殊的養女。還會和朋友搓麻將。許冥不認為世上會有另一個陌生人同時滿足這些特點,而且在自己的印象裡,阿姨每次來怪談找自己時,確實總是帶著個很大的包。
全部對上了。
現在看來,那些包裡裝的應該就是阿姨那時使用的根。而對門的異化根,就是在被阿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人格,又對「家庭」這個概念產生了執念,因此將阿姨,甚至是自己都當做了家人,並努力尋找著其他合適的家人……
等等。可不是說人類是不能直接使用「根」的嗎?為什麼阿姨他們就可以?而且從日記的記述來看,當時並沒有「規則書」這種東西,那規則書又是怎麼來的?甚至連「異化根」的概念都是第一次出現,也就是說那時連基礎的體系都沒有?而且為什麼同樣是異化根,對門的小女孩就可以搞天搞地生生搓出一個怪談,自己旁邊的這個除了捏臉就只會捏臉……
不不不,不對。再等等。
亂了,又亂了。這樣下去不行,絕對不行……
許冥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將混亂的思緒全都撥到一旁,再次看向面前的手冊,在心裡暗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鎮定、鎮定,不要亂。這日記確實透露了很多沒錯,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記住自己是在幹什麼。
首先,明確自己的目的。好好想想,我是為什麼來的,我現在最該做的是什麼?
第一,把邱雨菲從小女孩那邊救出來。第二,帶著她逃出去。
……哦對,還要順便帶上坡海棠……但可能不帶也沒事?
這個念頭在許冥腦海裡短短轉了一下,很快又被拋到一邊。
下一步,單以這兩個目的為基准,去篩選日記提供的信息。只要是這會兒派不上用場的,統統先放到一邊,不論它們看著有多雲山霧罩,也不論它們看著多有吸引力、多讓人在意……
包括但不限於關於根的部分、關於記錄者身份的部分、關於那些神秘與未知的部分。
還有……還有關於阿姨的那一部分。
視線再次掃過面前的字句,許冥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從上面移開目光。
這樣一理,思路就清楚不少了。拋開所有影影綽綽的信息與疑問,整本日記中對她目的有幫助的內容,歸納下來其實就五條:
第一,那個301的小女孩,也就是自稱許玲的那個,畏懼感應燈。
第二,小女孩平時不太會表現出太大攻擊性,但在「失去」喜歡的家人後,會陷入暴走狀態,變得極難應付。
——此外,結合盼盼的案例,對這條似乎還能進行補充:在「尋找」家人時,小女孩貌似也會暴露出攻擊性。具體的攻擊手段未知,但速度很快、力氣很大,有能力對獵物進行標記,而且在狩獵時極具耐心。
第三,就是那個小女孩已經通過某種能力勾結……不是,聯結了樓內的其他怪物,從而促成自身的強大。
被它看中的人,會吸納成為家人,並被強制變得「完美」;被它拋棄的人,則會被放逐到單元樓中,直至最後被其他怪物吞噬吸收,產生的「養分」又借由它與怪物之間的聯結,回饋到它身上。
嗯……在此基礎上做出推測,如果能設法破除掉這種聯結,是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它?
這一部分日記中沒有提到,但許冥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思路。
第四點,也是許冥最沒把握的一點——即住在五樓的樓長,現在很可能仍以另一種形態存在著。如果設法找到許玲的「名字」並交給她,或許就能夠直接解決許玲的問題。
就是不知道「許玲」這個名字作不作數。日記內並未直接提到這個名字,但許冥覺得,憑記錄者和樓長的能力,應該不難推出這個名字才對。
最後一點,則與許冥從進樓後就得到的提示遙相呼應——離開單元樓的鑰匙,現在依舊只有樓長掌握,換言之,離開的線索也在五樓。
想要離開,五樓必須得去。這點無法回避。
那麼新的問題來了。是先將邱雨菲救出來再去五樓找線索,還是自己先去五樓找線索,有苗頭了再過來救雨菲?
許冥並未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很快便下定了主意。她將本子放回金屬盒內,又沖鯨脂人招了招手,直接商量起上樓的事宜。
「誒……你們這就要走了嗎?」盼盼看上去十分茫然,「可你們的朋友不是還在301嗎?」
「對哈。」鯨脂人搓了搓眉毛,若有所思地看過來,「邱雨菲那小孩沒什麼保命手段吧?確定不用先把她撈出來?」
它雖說不是拿主意的那個,但對一些事也有自己的判斷。依靠襲明那個把人藏進異空間的能力,應該是能將人偷出來的。況且……
鯨脂人思索著,目光不禁掃過一旁的桌面——除了那本冊子,他們還從那個金屬盒裡開出了一個略有破損的小手電筒,以及一小截乾枯的茱萸。茱萸姑且不論,它覺著這手電總歸是能派上用場的。
畢竟那日記裡不也說了嘛,小手電和感應燈一樣,都是某個根的衍生物。而那小女孩克服不了感應燈。
許冥聞言,卻搖了搖頭。
「風險太大。」她說著,輕輕點了點桌面,「別忘了,手電應該是有兩個的。」
樓長助理給了田女士兩個手電,盒子裡卻只有一個。那另一個,大概率就是在田女士前往301找名字時被帶走了。而田女士那次並沒有回來……
這至少可以證明一件事。那就是在某些狀況下,即使是擁有震懾能力的光,只怕也不能完全依賴。
事實上,在逃出對面的房子時,許冥所考慮的,確實是如何利用感應燈的優勢將邱雨菲撈出來。然而現在看來,風險還是太大——而且「救出來」並不是計劃的終點,逃出去才是。現在邱雨菲已經被許玲當做「家人」,一旦帶走只怕會引起對方的暴怒和追擊,反倒不利於他們上樓繼續找線索了。
在加上對面房間裡還有「哥哥」存在……雖然無法確定對方現在的狀態,但至少目前看來,它是站在人類這邊,雨菲有它照應,多少讓人更安心些。
「還是上樓吧。」許冥用力吐出口氣,「還得確定下四樓的狀況呢。」
作為被小女孩催化出的怪物,卻能發展到連小女孩都拿它無可奈何,可見四樓那邊也是個硬茬。
鯨脂人配合地點了點頭,開始抓緊時間給自己重新捏臉。盼盼卻露出幾分遲疑,看了看封閉的房門,嘴角微動。
看出她的猶疑,許冥又補充了句:「你就別出去了。少了條胳膊移動也不方便。」
而且301標記獵物的方式未必只有一個指印,萬一一出去又被許玲抓個正著就得不償失了,不如留在屋裡給他們做接應。
「手電筒你也留著吧。」許冥想了想,又道,「四樓的人不怕光,拿了也沒用。」
「……」盼盼瞟了眼桌上的手電,卻是默了一下。
「可這東西,怪有用的吧?」雖然沒仔細看日記,但從許冥二人的對話中,她也多少能猜到一些,語氣因此也帶上了幾分古怪,「你也不怕我直接拿了就走?」
「走?」許冥聞言卻是一頓,「去哪裡?回家嗎?可你胳膊還沒拿回來……你要想先回家的當然也行,這種時候當然是躲得越遠越好,不過我是建議穩健為主……」
頓了頓,她又指指門:「如果離開的話,記得幫我們留門就好。再就是注意安全。」
盼盼:「……」
「算了。」短暫的沉默後,她輕輕撇了下嘴,「那還是等你們把胳膊還我吧。」
說完,就自行繞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不再說話了。
搞得許冥反倒有些茫然——她本身就不太擅長應付小孩子,對於這種有點別扭的小孩,更是摸不著頭。但不管怎樣,達成共識了就好。
小孩還挺講義氣,既然許冥已經將手電留給了她,剩下的那截茱萸,便說什麼都不要了。許冥其實也摸不清這茱萸到底該怎麼用,畢竟日記裡只寫了用處但沒寫用法;但想想「茱萸」這種東西本身就比較吉利,這麼短短一截帶著也方便,便也沒客氣,直接揣進了兜裡。
嗯,當然算借的。向田女士借的。
轉頭又和鯨脂人商議一陣。沒過多久,兩人便一前一後,小心翼翼邁出了門。
對面的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想來是「哥哥」已經倒完垃圾,回到了家。
許冥還特意留意了一下301和302的門口,想看看它是否還有給自己留什麼新的信息。很可惜,一無所獲。
兩人只能按照原計劃,躡手躡腳地繼續往樓上走。這事倒比想像得簡單。
一來他們已經拿到了開啟樓道鐵門的密碼,二來,他倆的行動並不會受到特別的阻攔——坡海棠作為「報廢版姐姐」,在許玲眼裡估計已經等同死人了。別說上樓下樓了,哪怕它死在301門口,對方多半都不會再多看它一眼。
至於許冥,她暫時並沒有冒頭的勇氣,畢竟按照邱雨菲小說的說法,自己的地位等同於許玲的「白月光」,萬一正面遇上又被認出來,搞不好對方還會發什麼瘋。
所以她還是採取了最保守的方案。利用模擬場景,一路偷渡到樓梯上。直到穿過了攔在四樓樓梯間的大門,這才解除模擬,輕手輕腳地踏上了樓梯。
「我說大佬,你那到底什麼本事啊。」鯨脂人跟著她一起上樓,邊走邊好奇道,「隨身空間嗎?」
「差不多。」許冥沒有多解釋,保持著襲明高冷的人設。轉眼就已經轉過一處拐角——再往上走,就是四樓的平台。
然而許冥二人,卻在此時,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我去。」又過片刻,方聽鯨脂人情不自禁地感嘆出聲,望著不遠處的平台,怔怔出神,「雖然之前有聽盼盼那小孩說過……但這也未免太誇張了。」
——只見那平台上,綿綿密密、層層疊疊,已然爬滿了白色的菌絲。更有乳白色的菌傘,高高低低,長得到處都是。
別說感應燈和電錶箱了。就連牆壁和兩邊的房門,都已被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半分。
*
同一時間。
單元樓外。
顧雲舒安靜坐在灌木叢的後面,盡管知道許冥這會兒已經不能用工牌和她聯絡,卻還是習慣性地時不時看一眼掛著的工牌。雙眼掩在樹木層疊的陰影下,透出些微的不安。
她的面前,是正擠作一團的小狗——當初蘭鐸分出了一隻小小狗,作為先遣兵送進了單元樓裡,剩下的則全部放在了外面。顧雲舒無法和其他人聯絡,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只能挨個拎著後頸皮,拎到全部灌木叢的後面放著,起碼不能嚇到路人。
她原本還擔心這些小狗會亂跑,安置好後才發現自己想多了。問題是——跑是不跑,但它們要打架。
打架還是分級別的。兩個月的和兩個月的咬,四個月和四個月的撕。輸了的身體會逐漸被濃密黑色包裹,直至最後化為一灘影子融入地面,併入打贏那方的影子中。
而贏的那方,身體則會逐漸膨脹,直至變為更成熟的體型。
顧雲舒也不知道這是蘭鐸的指令,還是這些小狗的本能,索性也懶得管,就坐在原地,托腮看它們咬架。時不時看一眼對面的樓再看一眼工牌,面上沒什麼表情,旁邊的冬青樹,卻幾乎已經被揪禿。
就在此時,卻聽一陣轟鳴聲響。一輛汽車開了過來,停在了單元樓外。
沒過多久,又一輛車從另一個方向駛來。穩穩佔據了另一個停車位。
左邊的車上下來的人,顧雲舒剛巧認識。是安心園藝的方雪晴和凌光。右邊車子上下來的兩人卻都十分陌生,只知道一個是留著長髮的大漢,另一個則是戴著眼鏡的瘦小女人。
出於謹慎,顧雲舒選擇繼續坐在原地,沒有出聲;另一邊,方雪晴則已經沖著另外兩人熟稔地打起招呼。
「老田!畢姐!你們也得到消息了?」她沖著那個留著長髮的大漢揮揮手。對方正是大力除草的田毅亮。
田毅亮微微頷首,瞟了眼旁邊古怪的單元樓,不知為何,神情透出幾分異樣的復雜。
方雪晴沒有錯過他表情的變化,只當他也正因為這怪談的棘手而苦惱,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抱起胳膊:「你們有想出該怎麼進去嗎?」
田毅亮搖了搖頭,看她一眼:「你的規則書不能用?」
「不能。」方雪晴聳肩,「我只能從怪談裡面開門出來。但不能從外面開門進去。」
她說著,又看了看站在田毅亮旁邊的那個身材瘦小的女性:「畢姐呢?有什麼法子沒有?」
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的外勤人員基本都互相熟悉。因此方雪晴也很清楚,眼前的畢姐實際並不屬於外勤組。因為身體原因,她一般只負責文職。
但現在,田毅亮卻帶著她一起過來。說明這次的事件,肯定有能用上她能力的地方。
不過方雪晴和她實在不熟悉,一時也想不起她到底有什麼獨家能力。見畢姐輕輕搖頭,只得訕訕笑了下。倒是一旁的田毅亮,見狀輕哼了一聲。
「別想了,進去的法子,我們也還在想呢。」他道,「畢老師會過來,也不是為了開門,而是為了提供保障。」
「?」方雪晴好奇,旁邊凌光也好奇看了過來,「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我的畸變特性是『黃魚腦袋』。」畢姐見狀,溫聲道,「因為聽小田說,這次的怪談能夠影響人的記憶,所以才說跟過來看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哦……」安心園藝的兩人恍然大悟,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那確實是很有必要。
如果一個怪談有能力影響外部人的記憶,那毫無疑問,它的內部,肯定也有著類似的陷阱設置。而針對記憶方面的影響,能夠手動創造錨點的「黃魚腦袋」確實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針對記憶的影響的確很棘手。」凌光深以為然地點頭,明顯是想起了某些糟糕的經歷,「單純的扭曲還好,只要細心,總能找到突破點。就怕那種直接抹除記憶的,讓人連相應的對策都想不起來,無從著手,最是麻煩。」
「最麻煩?」田毅亮聞言,卻是忍不住又嗤了一聲,「那我倆的想法不一樣。」
「我倒覺得,那種記憶重現的陷阱,才是最麻煩。」他說著,嘆了口氣,見另外幾人面露不解,又輕輕咦了一聲。
「你們都沒有遇到過嗎?就是那種直接把是把腦子裡的記憶調出來重播的手段?
「就像是做夢,但比夢更加真實。因為用的本就是真實的記憶,所以更容易讓人沉浸,真真假假分都分不清。再借著這一層真實,趁你沒有防備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對你施加某些影響……
「根本就是防不勝防——因為真實的記憶,往往最能迷惑人心。
「一旦遇到,那可不是輕易就能脫身的了。」
*
同一時間。
單元樓內。
鯨脂人獨自站在樓梯上,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樓下,又看看前方,探頭探腦,似乎有些緊張。
而它的面前,許冥已經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四樓的平台——準確來說,是四樓平台的模擬場景。
反正現在就這一個技能。遇事不決,先模擬一下準沒錯。
許冥默默想著,試探地伸腳,踏上了面前模擬出的地面。地上鋪滿了菌子與菌子,一腳下去,觸感是一種古怪的柔軟,讓人莫名有點頭皮發麻。
許冥微微屏息。
從目前種種跡象看來,這種菌絲或許比許玲本身更難纏也說不定,而且似乎還具有影響記憶的能力,就是不知道具體會造成什麼效果……
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掠過401的隨記,尤其是那種「家母曾罹患阿茲海默症」。
說起來,從那份隨記來看,401的住戶最後自己也出現了記憶問題。就是不知道那是異化導致,還是純粹作為死人的丟失……
許冥定下心神,繼續抬腳往裡走去。因為這種白菌長得實在太過茂盛,以至於她一時連出口在哪兒都找不到。她憑著記憶往上行樓梯的方向走去,明明就是幾步路的事,不知怎麼,卻遲遲摸不到頭。
「……」許冥嘴角微抿,加快腳步。鞋底踏在水泥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旁邊隨即傳來一聲低哼。她詫異轉頭,這才發現旁邊的矮牆上,正坐著一道人影。
一個很熟悉的人影,穿著兜帽衛衣,背著個單件行李包。正屈膝坐在旁邊的牆頭,身後是沉沉的夜幕,皓月當空。
似是注意到許冥的視線,他又輕哼一聲,縱身跳了下來,輕盈落地,正落在許冥的面前。
「你遲到了。」他開口和許冥說話,聲音低沉悅耳,好聽得許冥一個激靈。
跟著便見他抬頭,露出一張許冥再熟悉不過的臉——
輪廓流暢,五官俊逸。
正是蘭鐸。
只是不同於記憶裡蘭鐸的溫和,眼前蘭鐸的表情卻有些冷漠,看向許冥時,更是微微撇了下嘴角,似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遲到了。」他再次重復,很較真的樣子,「你不打算說些什麼嗎?」
「……?」許冥卻是一怔,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話說我之前是在哪裡來著?這裡又是哪兒?
尚在思索,蘭鐸卻又動了下唇角,隨即放棄似地轉過頭:「算了,反正下次再遲到,我一定不會再等你了。」
「可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許冥心中一動,一句話卻是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蘭鐸微微一頓,看上去似乎更不高興了。他看了眼許冥,張口剛要說些什麼,視線卻忽然一停,跟著又皺起了眉。
再下一秒,許冥看著他突兀地伸手,用兩根手指,從自己外套上夾起了一根細細的毛。
白白的、細細的。低頭一看,衣服上還沾著好多。一看就是剛被某種毛絨動物用力蹭過。
「……」這下,蘭鐸的嘴角沉得更厲害了。
「不等了。」他忽然沒頭沒腦地甩下一句,轉頭就往外走,「下一次……絕對不等了。」
許冥:……
……???
!
懂了。許冥恍然大悟。
雖然搞不清具體的狀況,但現下的場景——
是幻覺。絕對是幻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7:42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4 A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鬼樓(十六)
如果說最開始產生「幻覺」的想法,只是因為面前這個怪怪的「蘭鐸」;那麼在仔細觀察過一波周圍的情況後,許冥便更堅定了這種想法。
……雖然她依舊想不起自己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但稍稍觀察一下就發現,這個地點她其實很熟。
當然,是現實中——她大學附近有條老街,因為準備拆遷,裡面的居民早已搬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些晚歸的學生,會抄近路從這裡回學校。許冥也從這裡走過幾回,但出於通靈體質的求生欲,更多時候,她寧願選擇繞路。
而現在,她就站在這條老街中。
不僅如此,她還在自己手上看到了美甲——因為工作原因,許冥基本不做美甲,只在大二的時候出於好奇體驗過一次,沒多久就因為不方便卸了。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大二的自己,正和一個怪怪的「蘭鐸」,走在自己大學附近的老街裡……
這樣一看,更假了。至少許冥自己清醒地知道,自己大學的時候,絕不會沒事跑到老街來,而且那個時候,自己也絕對沒見過蘭鐸。
……還是嗓音絕讚脾氣古怪版。
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熟悉的清澈中混著不熟悉的不高興,反而顯得更奇怪了。
這也是許冥想不通的地方——就算是幻覺,一般不也得追求下效果嗎?要麼盡可能弄得玄乎嚇人,通過短時間內的強烈衝擊攻破人類的心理防線;要麼就是盡可能弄得真實,讓當事人自己都辨不出真假,再利用這份虛偽的真實,悄無聲息地對目標進行引導甚至是洗腦……
但這整得算是怎麼回事?
說嚇人吧,又不嚇人。說真實吧,又一眼假。
不上不下的。
許冥正暗自思索著,走在前面的蘭鐸卻又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略顯微妙地看她一眼,張了張嘴又閉上,跟著抿了抿唇,似是陷入了某種糾結。
又過片刻,方聽他試探地開口:「你不舒服?」
「嗯?」許冥怔了下,下意識搖頭,「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那你走這麼慢。」蘭鐸看似鬆了口氣,旋即移開了目光,繼續往前走去,「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你不總是最積極。」
……?
許冥愈發困惑。什麼叫「這種情況」?哪種情況?
再聯繫下之前蘭鐸從自己身上抓毛的事,許冥心情愈發微妙。老實說,會編劇情的幻覺不少見,但像這種,莫名其妙自己原創一條劇情線,還原創得沒頭沒尾,連當事人自己都一頭霧水的幻覺,她這也是頭一回遇見……
保險起見,她還是低低應了一聲,隨即加快腳步,跟上了前方的蘭鐸。
目光卻不斷掃向兩旁的舊房子,又不時伸手在身上摸一下,眉頭微微蹙緊。
——雖然她現在依舊想不起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也搞不懂為什麼這幻覺裡的劇情到底在講什麼,無論如何,「幻覺」這個結論已經是鐵板釘釘。
而根據以往的經驗來說,會陷入幻覺,說明自己之前肯定已經被困在了某個怪談裡,幻覺正是怪談狩獵的手段。既然如此,那當務之急,就是要設法破除幻覺,趕緊逃出去……
最簡單的做法,自然就是直接暴力破壞。但具體該怎麼破壞,這個也有講究的,如果沒有把眼前一切都橫掃一遍的能力和氣勢,那必須追究一擊即中,一下破壞幻覺的核心。
但現在的問題是……該如何破壞。
許冥方才看過了,自己身上除了一個斜挎包,什麼都沒帶。而那個包裡輕飄飄的,顯然沒裝什麼可以用來充作武器的東西;小路兩邊又特別乾淨,連這石頭都沒……
等等。
瞥見道邊的一堆碎瓦砂石,許冥心中驀地一動。
「嘿。」她立刻開口,叫住了走在前面的蘭鐸,「等一下。」
蘭鐸聞聲回頭,繃著嘴角看過來:「怎麼?」
「沒什麼。」許冥笑了下,指了指旁邊的瓦堆,若無其事地靠過去,「我突然想起來,我宿舍的小魚缸裡正好缺兩塊石頭……難得路過,不如等我先去找找?」
蘭鐸:「……?」
「你在開什麼玩笑?」他難以置信地看過來,「你宿舍十點半就關門了,我們總共就沒多少時間。你還有空挑什麼石頭……」
「放心放心,很快的。」許冥心說鬼知道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只隨口敷衍著,目光不斷在瓦堆上徘徊,盡可能地尋找著可以用來充當武器的尖銳石塊。眼見「蘭鐸」神情越來越奇怪,許冥索性趕在他之前搶先開口:
「對了,之前就想問了。」
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他的脖子:「你的鈴鐺呢?」
「那麼重要的鈴鐺,不會是丟了吧?」
「……」蘭鐸聞言卻是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喉嚨,面上浮現出幾分窘迫。
果然。許冥毫不意外地想著,再次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瓦堆。
能製造出幻覺的怪談,坦白講,她也經歷的不是很多。但經驗好歹也是有歸納出一些的。其中相當重要的一條就是,千萬不要讓幻覺裡的存在帶著你的節奏走。
而打破節奏的有效方法之一,莫過於直接戳穿幻覺裡的矛盾與漏洞。
怪物也是有情緒的,至少會模擬幻覺的怪物,它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和模仿情緒的。這就意味著當一個漏洞被指出時,對方很可能會給出一個短暫的情緒反應,比如驚訝、比如茫然,再或者就是動搖。
再接下去,無外乎就是兩種發展。要麼對方開始試圖補圓漏洞,維護幻覺的真實性;要麼就是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撕破臉不演了……而無論是哪種,起碼都意味著,幻覺本身的節奏會被打破,而被困在其中的自己,也能趁此機會,稍微得到些喘息之機……
就比如現在。
許冥的視線終於鎖定了一塊尖銳的碎石,趁著蘭鐸窘迫移開目光的工夫,趕緊撿起,悄悄藏在了身後。
轉身正打算找個合適的下手角度,目光無意間掃到蘭鐸發紅的耳朵,表情卻是瞬間凝住。
……不是,我就問個鈴鐺的事,你臉紅什麼勁啊?這算是那門子的情緒反應?
這只是個幻覺,麻煩你正常點,我害怕。
許冥都給整得有些不會了,一塊瓦片在背後藏了半天,也不知該不該這個時候砸出去;就在此時,卻聽蘭鐸又輕輕咳了一聲,耳朵似是紅得更厲害了。
跟著就見他四下看了兩眼,又將挎著的行李袋往上提了提,還在上面拍了下,對著袋子低斥了一聲,這才將目光又轉回許冥身上。
轉過來了,卻又不肯對視,視線飄忽半天,終是羽毛般垂了下去,接著便聽他又是一聲低哼,一邊轉過臉,一邊對著許冥,輕輕提起了右邊的褲腿。
「……?」
許冥不解垂眸,借著路燈的光芒,目光最終落在對方的腳腕上。
只見蒼白的皮膚上,是繞了兩圈的鮮豔紅繩;紅繩的中間,正是一枚金色的鈴鐺。
許冥:「……」
哇哦。她面無表情地在心裡感嘆一聲。
不得不說,這個幻覺還真挺會玩兒……而且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挺講究細節。
雖然這麼說有點怪,不過許冥本人確實曾有一陣特別喜歡畫腳飾一類的元素。而且沒記錯的話,大二那會兒,正好還接了個單,幫人花了一張動畫同人圖。那個動畫角色本尊恰好就是個腳腕上戴著銀鏈的紙片人帥哥,完完全全踩在她的審美點上,導致她當時畫完這單直接垂直入坑……
可惜後來那個角色崩了,動畫本身也腰斬了。許冥無奈脫坑,連帶著對腳飾的愛好都一並冷卻下來。
……所以說這個掛在腳腕上的鈴鐺,在社畜許冥看來,可能毫無波瀾;但在大二的許冥來看,絕對很有吸引力……
「可以啊。」許冥發自內心地感慨,也不知是在誇幻覺,還是在誇面前的「蘭鐸」,「很懂麼。」
「……!」蘭鐸聞言,卻是倏然睜圓了眼,不知為何,耳朵卻是紅得更明顯了,「你這說的什麼話!不是你說……我才……我還……結果你還去摸貓!」
……???
什麼東西?
許冥再次茫然。不是小哥,你是怎麼做到短短一句話省略掉至少三個關鍵內容的?OOC也不是這麼個C法吧。
考慮到這個幻覺的廉價程度,許冥都不由懷疑這是不是因為原創劇情圓不過來所以瘋狂給自己打馬賽克。
話說自己剛來到這兒時,身上那一身毛……原來是貓毛嗎?
許冥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沾著的細毛,又看了看對面面露不虞的蘭鐸,不知為何,心頭卻忽然湧上一股很古怪的感覺。
就好像……就好像類似的對話,自己真的在哪裡聽到過一樣。
握著瓦片的手指不覺一鬆,然而轉瞬又牢牢緊握。許冥定下心神,注意到蘭鐸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心頭無端一緊,又趕緊岔開話題道:
「這麼在意,那你也捏兩隻貓出來給我摸摸不就行了唄?」
「不行!」這回對方卻是回答得相當利索,「我說過了,這是原則問題。」
「這又關原則什麼事……你是狗派嗎?」許冥心不在焉地瞎扯,「那你捏奶牛貓不就行了,四捨五入就是哈士奇……?」
又來了。她表情微微一頓。
那種熟悉的感覺——明明剛才自己都沒怎麼思考,那話卻自然而然就接上了,幾乎就像是條件反射一樣……
眉頭因為這種古怪的熟悉感而不覺蹙緊,對面的蘭鐸卻像不想繼續討論這事了,飛快扯開話題,又問了句「你石頭撿完沒」,得到肯定的答復後,便匆匆轉身,又帶著許冥往前走去。
那塊尖銳的瓦片仍握在手裡,許冥跟在蘭鐸身後,不斷尋找著適合下手的角度。卻聽蘭鐸忽然開口,這次切中的,卻是個意料之外的話題:
「對了,你在之前那個怪談裡,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嗎?」
……?
許冥動作一頓,握在手中的瓦片微微往回一收:「你是指什麼?」
「就,那種叫『根』的東西。」蘭鐸半轉過頭看她一眼,嚇得許冥趕緊收回了手。好在似乎因為之前那鈴鐺的事,他現在也不太敢看許冥,目光只稍稍轉過來一些,很快又轉了回去。
「而且,你不是說,那個怪談你阿姨也可能去過……就因為這個,你才千方百計想要進去嗎?」蘭鐸說著,聲音稍稍低了下去,「你從那裡出來後,情緒就一直……是沒找到嗎?」
「……」許冥靜靜聽著,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這話是什麼意思?根、怪談、阿姨,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組合方式?
聽上去就好像、好像……
好像這個還在讀大二自己,正在為了找關於阿姨下落的線索,到處瘋狂地找怪談碰瓷一樣。
問題是這根本就不可能啊,自己高中畢業後就已經沒有通靈體質了,看不到任何非現實的東西。而且憑自己的性格,遇到怪談繞著走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還主動去……
等一下。
腦海的深處似是有什麼突兀地鬆動了一下,許冥心中微動,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對啊,性格。
許冥記得清楚,自己的阿姨是無故失蹤的,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突然就沒了任何消息。
……憑自己的性格,怎麼可能不去找她?就算不通過怪談這種反人類的方式,至少也該有些行動。比如報警、比如貼懸賞、比如四處聯絡人……
可為什麼自己的記憶裡,卻沒有絲毫關於這些的印象?
為什麼在記憶裡,自己好像就是平靜且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現在想來,這才是最違和的地方,不是嗎?
更詭異的是,過去的自己,竟好像從來都沒發現這份違和——直到現在。
……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許冥用力閉了閉眼,不知為何,竟覺腦海中一陣爆炸似地疼痛。耳邊傳來蘭鐸焦急的呼喚聲,她循聲睜眼,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軟倒在地,就連那塊準備用來砸人的碎瓦片都掉在了地上。
「沒事吧?!」蘭鐸蹲在她的身邊,伸手將要將她扶起,許冥卻只揮了揮手,閉眼努力調節著呼吸。
「我沒事。」她輕聲道,「我只是在想我阿姨的事……」
她莫名有種預感。她或許應該在這個幻覺中多停留一會兒——為了某些無法確定真假,但很可能會給她帶來意外啟發的情報。
「……好吧。」見許冥沒有起身的意思,蘭鐸只能先收回了手,默了會兒,又輕輕嘆了口氣。
「我理解你想要家人的想法。家人突然不見,這確實放在誰身上都很難接受。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病症,所以我對此,也是頗為感同身受……」
「……」許冥聽著,卻是不禁再次抬眼看他。
「不好意思。」默了一下,又聽她道,「但,家母?」
「嗯。」蘭鐸肯定地點頭,「家母曾罹患阿茲海默……!」
話未說完,便見一團陰影飛快朝著自己腦袋撞來——是許冥撿起了地上的那片瓦。
許冥沒有留手,碎瓦尖銳的一端重重扎進蘭鐸的太陽穴裡。鮮血飛濺而出,眼前的蘭鐸像是個被扎破的充氣玩偶,一下軟了下去。
他啪地倒在地上,雙眼卻還圓睜著,定定看著許冥,眼神充滿不可置信。
許冥同樣定定地回望,眼神則充滿可惜。
「本來還想從你這裡蹭點情報,你說你犯什麼渾呢。這麼急著送。」她輕聲咕噥著,艱難站起了身,「一下給個這麼大的破綻,我想裝沒注意到都不行……」
家母。開玩笑。這像是蘭鐸能說出來的話嗎?
許冥搖著頭直起身,見倒在地上的蘭鐸仍怔怔地睜著雙眼,太陽穴處的傷口朝上,流出的卻不再是鮮血,而是一團團白色的、棉絮般的東西。
仔細看了眼,竟是綿密的菌絲。
許冥不由皺了皺眉,下一瞬,卻感周圍一陣搖晃,下方傳來重重的墜落感——緊跟著,又是層層疊疊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
再下一秒,胳膊上傳來明顯的觸感。她順著這股搖晃的力道緩緩睜眼,正對上邱雨菲微妙的眼神。
「冥冥?冥冥老師別睡啦!」她坐在旁邊的位置上,輕輕推著許冥,「醒啦醒啦,電影都結束了,彩蛋都放完了……不是我說,這是槍戰片誒,也虧你睡得著。」
……?
許冥茫然看她一眼,又看看四周,緩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自己這是在哪兒了。
邱雨菲網上抽獎抽中了電影兌換券,就換了兩張槍戰片的票,拖著自己一起來看。結果自己因為昨晚熬夜,愣是在鋪天蓋地的槍聲中睡了個天昏地暗……
「不好意思啊。」回過神來的許冥趕緊告罪,「昨晚是真的沒睡好,其實電影還是不錯的……」
「行了行了。」邱雨菲拍拍她的臉,「先出去洗把臉吧,你睡得印子都出來了……居然睡那麼熟,也是厲害,別告訴我你還做夢了。」
「嗯……」許冥心不在焉地應著,隨著邱雨菲一起往外走,「好像是做夢了。」
「不會吧?」邱雨菲驚訝看過來,「你夢到什麼?」
「夢到個……不認識的男人。」許冥回憶了一下,微微抿唇,「長得蠻好看,腳上栓個小鈴鐺,挺帶感的。不過他說話很怪……啊!」
話未說完,忽然一聲低呼,詫異朝後看去。邱雨菲循著她的目光看了眼,奇怪道:「怎麼了?」
「不知道。」許冥搖了搖頭,神情古怪地蹲下朝腳上摸去,「剛才感覺腳後跟突然有點疼,好像被什麼咬了一下。」
「?蟲子嗎?」邱雨菲同樣不解地看過去,什麼都沒看到,「是不是你睡太久睡麻了……」
「可能吧。」許冥遲疑地點頭,起身跟著邱雨菲繼續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因為那點疼痛的影響,她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古怪的感覺,只覺周圍一切都充滿了違和,但具體哪裡有問題,又說不出來。
「我帶了風油精,等等給你塗一點。」邱雨菲卻還惦記著許冥那個沒說完的夢,「誒你繼續啊,那個帶感的帥哥和你說什麼了?」
「……你這什麼八卦的語氣。」許冥忍不住看她一眼,「又不是什麼正常的話。他說,家……」
「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病症。」話未說完,卻聽一個陌生聲音從旁邊傳來。
許冥聞言一震,詫異轉頭,卻見聲音是來自旁邊的人群——一群穿著同樣制服的年輕人正聚在一起往外走,其中一個年紀偏大的男人正在對旁邊人說話,「當時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顧,等察覺時,已是病入骨髓,連人都認不得了……」
「……」許冥緩緩停住了腳步。
「?」旁邊邱雨菲還在嘀咕,為什麼好端端地會說到家裡人,莫不是在夢裡就開始談婚事了,卻見旁邊許冥原地思索片刻,忽然轉頭往回走去。
「……?!冥冥老師?」邱雨菲一下愣住,「你幹嘛,你找什麼……」
「沒什麼。」許冥在空曠的影院候場大廳轉了兩圈,連著拎起兩把椅子,揮了揮又放下,片刻後,終於鎖定目標般走向了放周邊的展示櫃,叫來影院工作人員,花大價錢買走了一個頗具分量的小雕像。
邱雨菲還奇怪她怎麼突然喜歡上這東西了;緊跟著就見許冥倒提著那雕像,直直朝那群人走去,走到那個說話的男人身邊,沖他點了點頭,像是在詢問什麼——緊跟著,便是「砰」的一聲!
男人被許冥一下砸翻了過去,人群炸開一陣騷亂!
處在騷亂最中間的許冥卻是面無表情,只定定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有人開始呼救,有人衝了上來,她被人架著胳膊往後拖,然而她看得清清楚楚——
地上那男人腦袋上的血,流了一陣就不流了。
取而代之的,是綿綿密密的菌絲,如活物般從那個脆弱的腦袋裡湧出來……
?等等。
為什麼我會知道,那個東西是菌絲呢?
許冥腦海中兀地閃過這個念頭——緊接著,眼前的一切,便突然被黑暗覆蓋。
「冥冥老師?冥冥老師?」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許冥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竟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你沒事吧,叫你半天才醒。」邱雨菲擔憂道,「你昨晚不會又熬夜吧……」
「……」許冥搖了搖頭,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蹙起了眉。跟著又似感應到什麼似的,朝桌子下面看了看。
「怎麼?」邱雨菲很奇怪。
「腳有點疼。」許冥說著,十分艱難地抬起右腳摸了一下,「就腳後跟那塊地方,好像被什麼咬了下。」
「啊?不會是有老鼠吧?」邱雨菲瞬間緊張,「我去看看上次買的老鼠藥還在不在……對了,我發給你的那個新文案你看了嗎?海報得根據那個改一下,麻煩了哈……」
「……」許冥緩緩點了點頭,又伸手摸了下旁邊的桌子,似是在確認桌子的實感。擰起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放鬆。
恰在此時,不遠處的會議室裡,傳來過分響亮的討論聲:
「我是覺得,比起金錢價值,作品更應該注重人文關懷——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病症,當時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不及照顧……」
許冥:「……」
又過一會兒,邱雨菲終於拿著老鼠藥回來,許冥的辦公桌上卻空了。她奇怪詢問旁邊的人,別人只說,剛才看到許冥老師借了把美工刀,往會議室去了。
話音剛落,便聽會議室裡傳出陣陣尖叫——
而身處尖叫中心的許冥,只靜靜看著不遠處倒在地上的人。
喉嚨上是一道淺淺的傷口,鮮血已經流盡,白色的菌絲像是棉絮般從缺口處流出。
黑暗再次降臨,這一次,許冥乾脆連眼睛都沒閉——
任憑黑暗籠罩又消失。周邊場景果然已經變換。這回,她直接坐在了會議桌上。
主持會議的領導正在將PPT,PPT上公司未來的宏圖願景,他嘴裡說的卻是:「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症,當時我尚有自己的事情在忙……」
「……」許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後跟處,毫不意外地又從那裡感到了些許的疼痛。跟著便見她打開包,從裡面找了支還算尖的筆,徑自往會議桌的另一端走去——
尖叫、流血、白色的菌絲、黑暗降臨。
一套熟悉的流程過去,許冥再次睜眼,發現自己正獨自坐在快餐店裡。
是她常去的那家,店員都認識的。周圍人聲鼎沸,熙熙攘攘,許冥坐在熟悉的環境裡,第一反應卻是去看了看自己的腳。
腳後跟再次傳來細微的疼痛,讓她不禁皺起了眉。
再次環顧四周,她深吸口氣,直接站起身來。
「不好意思!」她一手成擴音器狀籠在嘴邊,盡可能大聲地朝周圍喊話,「請問誰的家……哪位令堂曾不幸得過阿茲海默症?麻煩有的舉個手,謝謝!有嗎,有嗎——」
連著喊了三遍,方才還吵吵嚷嚷的快餐店內突然安靜下來,彷佛被人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都朝著許冥看過來,面無表情,目光呆滯,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
許冥卻沒在意,而是很堅持地繼續喊話:「有嗎?有嗎?有的麻煩舉個手——」
如此又喊了兩遍,還真見坐在不遠處的一個人,顫巍巍地舉起了手:「你怎麼知道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病症……」
許冥:「……」
坦白講,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快沒了。
許冥默默想著,隨手抄起桌上的吸管,起身朝對方走去。
果然——沒多久,又是熟悉的流程。
再次睜眼,是和甲方開小會的桌上。腳後跟又在作痛,甲方侃侃而談,說的還是家母阿茲海默那一套,許冥一邊嗯嗯地應著,一邊把杯裡的咖啡一飲而盡——不然揮動時會潑出來,這不利於打掃。
再睜眼,是大學課堂上,旁邊兩個同學正在說話:
「家母曾不幸罹……」「砰!」
又一次睜眼,是中學的運動會上。
「家母曾不幸……」「砰!」
「家母曾……」「砰!」
「家母……」「砰!」
不知第幾次睜眼,胸口彷佛做了噩夢般砰砰跳個不停。許冥猛地深吸口氣,聽見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掙扎著往後看,只見坡海棠正站在十幾步外的樓梯下,緊張地看著她。
「襲明老師?」它小心翼翼地開口,彷佛在戒備什麼的樣子,「你確定這樣上去沒問題嗎?要不我們還是在看看……」
許冥:「……?」
她微微挑眉,再次環顧四周。
充斥著白色菌絲的空間,看上去像是單元樓的樓道。一旁通往上層的樓梯上,還立著一扇巨大的鐵門。
隨著四周景象的逐漸清晰,久違的記憶也漸漸回歸腦海——許冥花了幾秒鐘,總算想起這裡到底是哪裡,自己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想起來了。這裡是一棟怪談單元樓,自己是過來救邱雨菲的。想要帶著人逃出去,就必須要先去五樓拿鑰匙;而她現在的位置則是四樓,被白色菌絲佔領的四樓。方才那些一層套一層的幻覺,想來應該就是這些菌絲導致的幻覺……
越是打破幻覺,就越接近現實,所保住的記憶就越多,也就越不容易被幻覺所蠱惑。而從現在的情形看來,自己多半已經打破了最後一層,這些菌絲沒法再攔住她,只能任由她落回現實。
……不得不說,這地方還挺磨人。
許冥暗自琢磨著,細一回想方才的情況,又不由感到些慶幸——把所有的幻覺內容綜合起來看的話,不難猜出,這些幻覺的本質,實際是記憶的重現,除了那句魔咒般的「家母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其餘的內容,幾乎完全照搬真實的記憶。
……而這種幻覺,恰恰是最容易讓人翻車的。得虧它在開局放了個一眼假的,在自己心裡種下了違和的種子,不然自己能不能順利地一層層掙脫,這事還真不好說……
思及此處,許冥不由又暗嘆口氣。聽見樓下的坡海棠又在叫自己,忙應了一聲,起身正要往下走,卻感腳後跟忽地傳來一陣輕微疼痛。
她緩緩轉頭,往後看去。自己的腳後跟處,卻什麼都沒有。
「……」無聲收回目光,許冥略一沉吟,還是走下了樓。
「坡海棠。」她望著等在下方的人,輕聲開口,「家母……」
「?」坡海棠不解地看著她,試探地接話,「曾不幸罹患阿茲海默病症?」
「這不是那份隨記裡寫的話嗎,怎麼了?」
「……沒怎麼。」許冥搖了搖頭,卻忽然伸手,一下扳住了坡海棠的肩膀。
「只是——沒記錯的話,我並沒有給你看過那份隨記。」
語畢,毫不猶豫地一推——面前的人影,立刻順著樓梯滾下,啪地一下,重重砸在牆上。
厚實的菌絲再次如同棉花般綻開,許冥用力閉眼,再睜眼。果不其然,四周的場景又一次改變。
她又回到了那個被白色菌絲包裹的空間。只是這一回,四周的菌絲裹得更嚴密,層層疊疊,像是密不透風的牆。
腳後跟再次傳來熟悉的疼痛,許冥心中登時一驚,低頭往下看了一眼,視線卻又一頓。
和之前不同,這回她終於搞懂那細弱的痛感是怎麼回事了——只見一隻不過巴掌大的小黃狗正趴在自己腳邊,不停地拱著自己,又用牙齒隔著鞋子去咬,咬得小心又費勁。
察覺到許冥已經清醒,它當即鬆開了嘴,快樂地哼唧幾聲,短短的尾巴拼命搖晃。許冥伸手將它拎起抱在懷裡,再度環視圈四周,原本還有些懵圈的意識,終於完全清醒——
原來如此,這回她是真明白了。
她應當是在利用夢境模擬去是試探情況時就中了招。而這種菌絲恰好影響的是人的記憶和認知,在記憶被影響的情況下,她沒法自由地控制夢境模擬。導致的結果就是,在第一次中招後,她就不自覺地解除了夢境模擬,並掉進了真正的菌絲包圍圈中……
這也是為何,只有從第一重幻覺脫離時,她感到了明顯的墜落感。因為模擬出的場景,本身就是要比現實場景高幾公分的。
掉進真正的菌絲環境後,菌絲造成的記憶影響才真正開始。但就像許冥之前分析的那樣,因為她接觸的第一重幻覺就沒能騙到她,反而讓她察覺到了「家母」這句話的古怪,還留下了深刻印象,導致之後的幻覺中,無論重現出的場景多麼真實,只要一聽到這句話,她就能立馬察覺不對……
再加上蘭鐸給的小小狗也鑽了出來,拼命試圖把她弄醒。兩邊裡應外合,再配合許冥簡單粗暴的破局方式,還真就傻子剋高手,讓她一層層地給掙脫出來了。
「……」終於捋清一切,許冥忍不住摸了摸懷裡小狗的腦袋,打定主意,回去不管蘭鐸怎麼說,她都要給它買給升級版的狗狗窩。
……話說回來,蘭鐸啊……
想起第一重幻覺裡的內容,許冥不由抿了抿唇。只覺剛剛清爽一點的腦袋殼子,又開始咕嘟嘟地冒問號泡泡。
不過這種時候,考慮這個也沒用。況且蝨子多了不怕癢,她腦子裡暫時擱置的疑問太多,導致蘭鐸的問題反而不太起眼了——倒也不是說不在意,只是真要講究先來後到輕重緩急的話,他的事估計還得往後稍稍……
於是許冥沒費什麼工夫,很快就將思緒從這個名字上抽離開來,旋即便微微屏息,再次小心觀察起四周。
白色菌絲幾乎完全遮蔽視野,她已經連樓梯在哪兒都看不到了。許冥試著往前挪了兩步,腳下卻碰到一個突起的東西,低頭仔細看了片刻才認出來,那應當是一具屍體。
……之所以能認出來,是因為那突起的輪廓,隱隱像是人型。而且在某叢白色菌子的下面,許冥還看到了類似牙齒的東西。
至於別的特徵,是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了——因為那突起的表面,已經完完全全地被菌傘爬滿,一點縫隙都看不到。毫不誇張地說,許冥覺得那像是一具用真菌包裹的木乃伊。
這個認知讓她心中又湧現出幾分後怕。很顯然,這個菌絲構成的小世界,並不像它表面那麼無害。
考慮到它針對記憶的特性,許冥甚至懷疑可能它才是導致坡海棠被外面人遺忘的罪魁禍首……畢竟坡海棠自己也說過,它曾經上過四樓,然而後面的事,它自己也不記得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遇到這樣的副作用。好消息是,至少目前看來,自己不會再被裹進那些用記憶做成的幻覺裡了……
許冥琢磨著,在一大片白色的菌牆前停下腳步。眼前似乎已經被封死,她不得不思考起換個方向尋找出路,恰在此時,卻見懷裡的小狗揚起腦袋在空氣中嗅探幾下,忽然嚶嚶出聲,跟著便掙扎著從許冥懷裡跳下,猛地往前撞去。
面前的菌牆被小狗撞出一道細細的縫隙。許冥這才看清,原來那不是牆壁,而是一扇爬滿了真菌的、虛掩的門。
她試探著推開門,露出門後的空間。同樣長滿了白色的真菌,但看著明顯要比外面寬闊很多。許冥估測了一下方向,覺著這裡很可能就是原本的401室。
房子裡已經不見人影。許冥卻像是想到什麼,又一次開了夢境模擬,在這間房子裡反復尋找起來。來回找了幾輪後,終於在臥室的方位,叫她找到了那個東西——
那是一顆白色的蘑菇。
很小的白色蘑菇,菌柄只有小指高,菌柄的頂部長的卻不是菌傘,而是一個完整的、白色的大腦。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就是這個菌絲區域的根。
或者說,是這個迷你怪談區域的根。
那大腦掛在細細的菌柄上,微微搖晃,像是熟透了的蒲公英。許冥先是在模擬場景中試了一遍,確認不會有任何風險後,方解除模擬回到現實,小心翼翼朝它伸出手去——
咔噠一聲,細細的菌柄應聲而斷。許冥拿起那顆腦花形狀的蘑菇,試著戳了戳最上面的腦花,確認不會一碰就碎後,方輕手輕腳地將其夾進規則書裡。
而幾乎就在她將那東西收起的一瞬間,四周環境驀地一變——
某種無形的壓力倏然褪去,大片的真菌枯萎,像是髒掉的牆皮般成片掉落。許冥將小狗拎回包裡,順著來路走出401室,只見外面的真菌也已經凋零大半,隱隱露出後方牆壁的顏色與電錶箱的輪廓。
通往上行樓梯的通道,也終於露出來了。
許冥這才真正鬆了口氣,連忙上前,三兩步便來到了樓道門外。正在樓梯下方等待的坡海棠注意到她的身影,當即驚訝地低呼一聲,旋即便在許冥的指點下,匆忙忙地穿過正在凋零的四樓平台,快步朝她走來。
「牛X啊,感覺你進去沒一會兒就上來了。」它發自內心地感慨著,注意到許冥鼓起的小包,又不禁有些好奇,「襲明老師,您這是……還撿了東西?」
「嗯。」許冥正忙著用手機上的密碼開門,聞言只輕輕點了點頭。
「那個菌絲區域有點煩,所以我把它們的根給摘了……好了,門開了,上去吧。」
說完,也不看鯨脂人,自己就率先走了上去。
剩下鯨脂人一個,怔怔站在原地,過了會兒才發自內心地再次發出一聲感慨:
「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7:48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1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 鬼樓(十七)
雖說多拿到一個根總是好事,但其實在上樓時,許冥還是稍稍猶豫了一下。
理由很簡單。之前許玲一直沒有上五樓,就是因為四樓被異化的胡伯,胡伯本身又是被許玲催化出的怪物,兩者之間或許依然存在著某些感應……
而現在四樓的根被自己拿走,身在三樓的許玲又是否會感知到這點?如果感知到了,又是否會趁這個機會,也跟著上來?
……不過許冥也就是擔憂一下而已。畢竟不拿這個根,自己也找不到四樓的出口;而且拿都拿了,總不能再送回去。
只能硬著頭皮賭賭看了……而且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五樓還有感應燈呢。
懷著這樣的想法,許冥很快便轉過了通往五樓的樓梯拐角。才剛轉出來,餘光便感受到了一抹明亮的光芒,再一抬眼,整個人更是一怔。
——壞消息,和四樓一樣,五樓的樓道,一樣沒有感應燈。
——好消息,即使沒有感應燈,五樓的樓道,依然充滿了光。
從許冥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501室半開的房門,那些明亮的燈光正是從虛掩的房門中傾瀉而出,如水般流淌,如紗般縹緲,透出一種和整棟單元樓都格格不入的氣質。
說得誇張點……甚至有些夢幻。
簡直像是童話裡才會有的場景。
許冥一時都看得有些呆住,下意識想要往前一步,卻聽見裝在包裡的小狗輕輕哼唧出聲。許冥一下清醒過來,低頭看看自己的包,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坡海棠,這才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落後了自己好幾步。
「……喂?」許冥望著依舊站在轉角處的坡海棠,忍不住挑了挑眉,「你確定不跟緊點嗎?」
「這種時候,搞不好許玲會從下面突然衝上來。」
「……!」果然,一聽到許玲的名字,坡海棠面容登時扭曲了一下,然而抬頭看了看鋪滿光暈的五樓平台,它想想卻還是又往後縮了縮。
「我覺得這個位置挺好的。」它小聲咕噥道,「下面還有鐵門,就算那小孩要來,多少也能攔一下……吧。」
許冥:「……」
不確定的語氣,說明它自己也不信。但即使如此,卻還是堅持不肯往上走。
意思是五樓給它的壓力更大嗎?
許冥再次轉頭,看了看上方鋪滿暖光的樓道,略一思索,又輕輕拍了拍包,示意小小狗再次回到規則書內。
跟著便不再管身後的坡海棠,獨自謹慎上前,一直走在樓梯與平台的交界處,並在踏上平台的瞬間,再次摸了摸自己腕上的手鏈——
新一輪的夢境模擬,隨即展開。
這次模擬出的,是五樓的平台——許冥知道在某些方面,異常存在的感應遠比活人敏銳,而坡海棠和小小狗又都已經對五樓做出了反應,既然如此,自然得小心對待。
然而在平台內試探著走了兩個來回,卻並未發現什麼特殊的。許冥原地思索片刻,目光終是落在了501室半掩的房門上。
根據已有的情報來看,502室應當是樓長的房間,501室則屬於樓長助理——綽號「扒手」,從記錄來看應是個男性,個性比較活潑,和樓長、田女士,以及自己的阿姨一樣,都是能夠使用「根」的特殊通靈者。
樓道內的感應燈、電錶箱等,也全部都是他的布置,甚至直到現在,這些設置還在頑強地持續運作,成了單元樓內最後的防線之一,然而他本人的情況……
卻是相當……相當得令人費解。
含糊古怪的用詞、讓人不安的描述,現在想起來都莫名有些背脊發涼。
也正因為這點,儘管那些從門後流淌出的光芒乾淨夢幻到讓人心生迷醉,許冥還是對它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在意識到樓道內並沒有可以觸發的危險後,她選擇暫時解除了模擬,並小心翼翼地將一隻腳探進了501的屋裡……
並在踏入的瞬間,立刻展開了新的場景模擬。
沒辦法,夢境模擬只能模擬出自己「所在」的場景,且場景外的詭異無法復制。為了獲得501內的情況,許冥只能先冒個小風險。
還好。模擬完成得很順利。不過轉眼,她人就已經站在了複製出的501玄關處,這讓許冥不禁了鬆了口氣,出於謹慎,她又趕緊退出了501的房間,只隔著房門,屏著呼吸往裡看去。
看到的第一眼,依舊是溫暖的光。
一屋子的暖光,比外面還要明亮。如有實質般充盈著整個客廳,像是柔和的紗幔,又像是包裹著月華的彌散霧氣,幾乎只一眼,就讓人再移不開目光。
即使是在模擬場景中,許冥都不由自主地看痴了。尚存的理智控制著她的身體,讓她不至於直接推門而入,她的視線卻已經完全不受控制,近乎本能地不斷往裡探索著,試圖看清那光的每一絲紋理,試圖看到那光芒的最深處。
終於,她的目光鎖定了那一點,光芒中最亮的那一點。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若有似無的霧氣終於退去,那藏在光芒最深處的東西,終於對她露出真容——
她看到了一盞燈。
一盞巨大的燈,大到幾乎有兩人高。燈盞嵌在牆壁內,將厚實的牆壁都撐出細細的裂縫。那些溫暖明亮的光芒正是來源於這盞大到詭異的燈,直視那燈時,卻只覺暖意融融,一點也不刺眼。
唯一令人有點在意的,只有燈心的位置——從許冥的視角,分明可以看到。燈心位置的光芒裡,有兩條非常明顯的、懸空的陰影。
就像是月亮上的斑點一樣,其實痕跡很淡,但因為周圍太過明亮,反而令人無法忽視。許冥也不由下意識地朝著那兩條陰影多看了幾眼,然而很快,她就發覺了不對。
不知不是她的錯覺,隨著她的觀察,那兩條陰影,好像越來越明顯了。
不僅越來越明顯,而且還越來越大,長度和粗細都在肉眼可見地增長,許冥仔細觀察著它的變化,不自覺地眯了眯眼,下一秒,又似發現了什麼,雙眼驀地瞪大——
不對。她忽然反應過來。
不是在「變大」……
那兩條陰影,是在「靠近」——在她的注視下,它們正從那光芒的深處,一點點地向她靠近!
「!」意識到這點的許冥頓時一個激靈,立刻強制自己閉上了眼睛。不想閉上的一剎那,卻又感到後背傳來輕微的觸碰感,驚得她心臟漏跳一拍,下意識便往旁邊一躲,才剛動作,卻又感到另一側的背部又被輕輕碰觸一下……
這回許冥感知得很清楚。那觸碰的感覺很輕、接觸面也小,像是被什麼小小的東西碰上。
她匆忙躲向旁邊,轉身的瞬間,這才看清那撞上自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是兩條腿。
兩條從空中垂下的腿。
套著破爛的牛仔褲,筆直地垂下來,懸在空中輕輕搖晃著。方才觸碰到她背部的,正是那微微晃動的腳尖。
……認識到這點的許冥只覺頭皮都瞬間炸開,更糟糕的是,明明理智正叫囂著讓她趕緊躲開,視線卻像是被什麼牽引著,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去——
許冥難以描述那一刻自己看到了什麼,事實上,她也幾乎沒留下什麼印象;她唯一記得的,就是那一瞬間,腦海中倏然炸開的、幾乎刺進骨髓、連心臟都要引爆的強烈情緒——
……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被麻痺的大腦才終於艱難運作、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情緒的名稱。
此時,距離許冥被強行彈出場景模擬,卻已經過了至少兩分鐘。
「……那個,襲明老師?」
注視她僵硬的背影,仍躲在下方的鯨脂人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沒事吧?您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大佬?」
「……」許冥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又緩了好一會兒,方輕輕搖了搖頭。
「還行。」她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再次看了眼鋪滿柔光的樓道,被嚇到僵直的意識,終於開始再次運作。
……所以那光到底是什麼?或者說,那個嵌在牆裡的巨大燈盞是什麼?是「扒手」留下的根嗎?那「扒手」自己又去了哪裡?
還是就是,那兩條腿……許冥眨了眨眼,不知怎麼,忽又想起之前在一樓找到的那幅簡筆畫。
那畫出自401胡伯伯之手,幾乎包括了現在樓內的每一位住戶。五樓的兩間房裡,卻全都畫滿問號。
還有一點就是,那畫中的幾乎每道樓梯上,都畫著一條褲子……
許冥當時還奇怪,為什麼單元樓裡會有亂飛的褲子。現在看來,那多半並不是褲子——而是腿。
感應燈的功能是製造壓力和恐懼,其燈光的來源又正是樓長助理的根。換言之,她方才所見的,很可能就是感應燈被完全觸發之後的樣子,而那雙「腿」,很可能只是那個燈光製造恐懼的一種具體形式……
早在胡伯伯尚未注意到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異化。異化後的他,自然而然會觸發感應燈的防禦機制,所以在他的眼中,每一次感應燈的亮起,都意味著一雙能夠製造強烈恐懼的腿……
而這體現在他的畫上,就變成了滿地亂飛的褲子。
許冥:「……」這麼一想,不知為什麼,恐懼都變得有點諧了。
而且話說回來,為什麼是腿?雖然懸空的腿確實有點嚇人,但總局限在這一種形式,似乎反而顯得奇怪……
「哦,這倒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理由。」正思索間,旁邊的聲音倒是及時給出了簡答,「只是因為他自己最害怕這個,所以就夾帶了一下私貨而已。」
「哦——」許冥恍然大悟地點頭,確實,這樣就說得通了……
?等等。
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左邊,許冥驀地一頓,跟著又像是意識到什麼,立刻將視線轉向同樣位於左邊的502室——
「嗯?抱歉。」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那聲音又再次響起,「嚇到你了嗎?我很久沒見到人了,所以忍不住想插話,對不住,真的對不住。」
許冥:「……」
「那個。」她忍不住道,「可我剛才沒說話。」
「有些時候,思維也有聲音。」那聲音卻理所當然道,短暫的停頓後,又再次開口,「說起來,我是不是該先自我介紹一下?」
「楊獨異,這棟單元樓的負責人,有禮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1 AM 編輯
第九十章 鬼樓(十八)
那個突兀響起的聲音,聽著和普通人的嗓音其實沒什麼差別。
不是特別年輕,柔和之中又有一種特殊的砂礫感,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
比起音色,許冥更在意的卻是她所報出的名字。
楊獨異。
而田女士的日記裡,對樓長的稱呼,正是「老楊」。
……這樣一說,倒是對上了。那個聲音也自稱,是這棟樓的「負責人」。
許冥默默想著,身後傳來坡海棠古怪的詢問:「那啥,襲明老師?你還好嗎老師?」
它似乎並未聽到那個突然出現的聲音。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中又是一動——照這樣看來,對方應是能直接聽到自己思維的聲音,它的聲音也是直接作用於自己的思維,也就是俗稱的「意念溝通」……
不知為什麼,這種古怪卻堪稱高效的溝通方式,莫名給許冥一種熟悉的感覺。總感覺以前好像經常用一樣。
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暫時想不到什麼頭緒。許冥只能收回思緒,又向坡海棠擺了擺手,示意它稍安勿躁,隨即將目光轉向502室。
和燈光外溢的501室不同,502室此刻房門緊閉,一片死寂。不知為什麼,光是站在原地遠遠注視著,都無端讓人感到一陣陰冷。
「……不要注視。」
似是察覺到許冥此時的動作,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語速不緊不慢,像是繞在許冥的腦後:「不要靠近。」
「抱歉,但我現在很容易餓……所以,保險起見,請不要靠近。」
許冥:「……」
行,你是樓長你說了算。
許冥配合地收回目光,甚至主動又往後退了一階。
退完後,她才輕輕調整了下呼吸,抬頭道:
「您好,我和我朋友是被301室的……的戶主從外面騙進來的,方便的話,希望您能給我一下離開的鑰匙。」
「……離開的鑰匙?」那個聲音卻是一頓,「是說這棟樓的嗎?」
「嗯。」許冥毫不遲疑地點頭,心裡卻有些奇怪。
離開的鑰匙,不是指單元樓的鑰匙,還能指哪把鑰匙?
那個聲音卻像是鬆了口氣:「那就好。
「不過很遺憾,我不能給你。」
……?
許冥一怔:「為什……」
「並非不想讓你們離開。」那聲音隨即道,「只是抱歉……我實在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是說沒有能力給出鑰匙嗎?還是有什麼顧忌?
許冥念頭飛轉,尚未開口詢問,那聲音便已像是看透她的想法般再次出聲:
「都有。
「現在的我不能離開房間,也不能讓你們進來。所以我無法讓你們拿到鑰匙。而且……」
「你怕它逃出去?」許冥已經明白了過來,「怕301的小女孩趁機逃出去?」
可那東西不是還被別的東西約束著嗎?比如感應燈。
「你見過被圈養在籠裡的豬嗎?」那聲音卻道,「但凡是沒被馴服的動物,對所有能獲得自由的機會都格外敏感。一旦讓它們察覺到牢門的鬆動,它們就會不顧一切往外衝,哪怕拼著受傷,都要抓住機會衝出去……
「你真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燈光還有限制住它的能力嗎?」
……那或許大概是真沒有。
許冥在心裡給出否定的答案,畢竟從之前的狀況來看,田女士很可能是在帶了一個手電筒的情況下出事的。
話說回來,你們這邊是很流行用豬當比喻嗎?
許冥默默想著,定下心神,斟酌片刻,又試探地開口:
「據我所知,樓長的手裡應該有一條規則。假設拿到301戶主的名字,就能抹除掉它的存在,對吧?」
她沒有遮掩自己拿到的信息,言下之意也很明確,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幫忙去找那小孩的真名,只要最後能讓她們出去就行。
那聲音聞言,卻是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它輕聲道:「原來如此,你停留的地方不是二樓,是三樓。」
許冥:「……?」
「那條規則,也確實存在。」那聲音繼續道,言辭直白,「我曾經花了很大代價,才將它從門後交換出來。但很可惜,它現在毫無作用。」
?腦海中的問號偷偷又加一個,許冥略一思索,試探地道:「是因為還沒找到許玲的真名嗎?」
她故意用了許玲這個名字,對方卻沒有對此做出反應,只淡淡道:「準確來說,是無法找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許玲這個名字我試過,它其他的稱呼我也試過。很可惜,都沒用。」那聲音道,「它的名字,不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至少不在我們能搆得到的地方。」
「……?」許冥不由蹙眉。不在這個世界,意思是,在另一個世界?
本體在這個世界,名字卻在另一個世界……也就是說,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之間……
似是有什麼飛快掠過腦海,她嘴唇微動,等到反應過來時,一個詞已經自然而然地蹦了出來:
「連接鑰匙?」
「?!」話音落下的瞬間,耳邊交疊著響起兩道疑惑的聲音。一道來自不遠處的坡海棠,它正坐在原地給自己開雙眼皮,聽到許冥突然出聲,嚇得順帶連眼角一起開了;另一道聲音,卻是來自楊獨異。
「你知道這個詞。」它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你到底是誰?」
許冥:「……」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其實也不知道這詞從哪裡來的,方才自然而然就蹦出來。
只是十分熟悉,似曾相識,也不知是在哪裡接觸過。
因為不知道對方的「讀心」能深入到什麼程度,許冥也就沒想著掩飾,直接給出了誠實的回復:「只是聽說過,但具體含義並不清楚。」
「聽說……」楊獨異咂摸了一下這個詞,似是陷入沉思。頓了幾秒,方出聲道,「你有單位?」
「算有吧。」許冥含糊道,「怪談拆遷辦。」
楊獨異:「……拆遷?」
「誇張說法。」許冥立刻道,努力謙虛,「其實沒怎麼拆過……」
充其量只是拆走過兩個怪談的根,順便收養、不是收納了另一個怪談而已。除此之外,真的沒怎麼拆過。
許冥默默想著,另一邊,楊獨異也不知「讀」到了什麼,再次靜默不語,過了半晌,才輕聲道:
「貴司……很有能力。」
「……」許冥摸了摸鼻子,沒敢接茬,只輕聲道,「所以,請問那個『連接鑰匙』,指的到底是……」
「連接門外與門後的工具,能讓世界一直維持『開門』狀態的存在。」那聲音淡淡道,「至於其他的,抱歉,我也沒法透露更多。我已經迷失得太遠了,門後那東西,它現在正注視著我。」
……門後那東西?
新的名詞再次出現。許冥略一思索,很快就找到了對應——
是說「那個」嗎?只有使用過根的人類才能接觸到的「那個」……
所以「那個」到底是什麼?又為什麼要稱其為「門後」?這和「連接鑰匙」又有什麼關係?鑰匙存在,是接觸「那個」的前提嗎?那麼「連接鑰匙」這個身份,又是如何識別的呢?
巨大的問號又如同生機勃勃的韭菜般冒了出來,許冥閉了閉眼,試圖努力理清腦海中混亂的思緒。就在此時,卻聽楊獨異再次開口,語氣裡卻透出幾分遲疑:
「說起來,我能問一句嗎……外面的世界,怎樣了?」
?什麼意思?
許冥詫異抬眼。
「外面的世界。」那聲音卻特意重復一遍,「既然你是在相關部門供職的人,那你應該很熟悉『怪談』這類存在……所以你現在看到的怪談,是怎樣的?」
為什麼又突然問起這個?
許冥心裡困惑更甚,卻還是盡可能簡短地描述了下。那聲音默了幾秒,一聲嘆息。
「果然……」它輕聲道,沒再說更多。
許冥卻因為它這多餘的一問,內心又起一陣波瀾。
門後、門外、怪談、連接鑰匙。
說起來,之前施綿也說過,怪談開始進化是在自己大學四年間,也就是阿姨失蹤之後。而阿姨和這棟樓的管理者是舊識,從時間來推,阿姨的失蹤應當也是在單元樓出事之後……
這個時間,真的只是巧合嗎?假如不是,那所謂的「連接鑰匙」,和怪談的變化又有什麼關係?那聲音突然問這麼一句,許冥不認為它只是心血來潮……
「不要思考。」就在此時,卻聽那聲音又道,「不要在這裡思考。」
「門後的東西,可能會聽到。」
「……」 許冥微微一頓,有些防備地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又很快收回目光。
聽勸是個好習慣。況且她向來務實——樓下還寄養著個邱雨菲,這種時候,還是想想先怎麼待人跑路才是正經。
什麼謎團神秘可怕的真相,哪怕再在意好奇,這種時候都得往後稍稍。
不過說到跑路……
許冥抿了抿唇,迅速轉回了思路——
如果只是追求跑路,那現在的情況其實已經挺明確:
樓長手裡有離開的鑰匙,但給鑰匙的前提是先解決掉樓下的小女孩,避免它趁著開門的時間逃竄。而限制它的方式目前來看只有感應燈,但沒法做到絕對約束,那個傳說中能直接抹殺掉許玲的規則則因為缺少關鍵詞而無法生效……
?等等。
許冥微微一怔,突然反應過來——什麼連接鑰匙什麼這個那個她搞不明白,可關鍵詞這個東西她熟啊!
雖說夢行者的狀態下無法使用關鍵詞替換,但畢竟是已經用過好幾次的技能,必要的敏感度也早已經培養了出來:
已知,知道許玲的真名就可以抹殺許玲,那也就是說,這條規則本身大概率是沒有明確指向性的,把許玲的名字替換成別的名詞同樣成立。
又已知,許玲的強大,是來自它和其它怪物的綁定關係。它催化其他死人使它們異化,又將異化而成的怪物作為自身的器官……
那假如,將這種綁定關係,歸納成一個特定的名詞,再將這個名詞,填入502所持有的規則中呢?
綁定關係被抹殺,意味著許玲自身將被削弱。在這種狀態下,它又是否還能再突破感應燈的限制呢?
如果不能、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我會將離開這棟樓的鑰匙給你。」像是察覺到了她心中的想法,那道聲音再次開口,「只是你必須保證,你會帶著那鑰匙離開,絕對不會將它留在單元樓內。」
「沒問題!」許冥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開玩笑,如果真能拿到,那鑰匙她直接放進規則書供起來,不然鬼知道那小女孩什麼時候又開始詐騙。
這次騙的是雨菲,下次不知道還要騙誰。留一把鑰匙總是沒錯的。
而且從那聲音的回復來看,自己這個思路並非不可行。那接下去要思考的,就是如何用一個名詞解決許玲和怪物之間的聯繫……
「激素。」恰在此時,那聲音再度開口,聽著像是在提醒,「『心臟伸出細細的觸鬚,分泌古怪激素。石頭都變成腸胃,在它的催動下蠕動』——這就是我們當時拿到的提示。」
「……」相同的話語,許冥不久前也剛見過,從田女士留下的日記裡。
激素……催化……許玲是「心臟」,那它用來催化怪物的,大概率是同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或許也正是維繫它和怪物之間聯繫的關鍵……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某種可能存在的,在所有怪物身上都有體現的,可進行一定歸納的東西……
「……恐懼。」似又有什麼從腦海中一閃而過,許冥不及細想,近乎本能地脫口而出,「催化的激素,可能就是恐懼。」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恐懼本就是最易動搖人心的情緒之一,越恐懼,就越容易被放大心靈的縫隙。
那聲音聽著,卻只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但不行。」它輕聲道,「詩燈所仰賴的,同樣是恐懼。如果將所有恐懼都抹除,所有的燈光也將失去效用。」
……所以詩燈又是什麼?是指那些用來壓制怪物們的燈光嗎?
許冥短短思忖了一下,很快又道:「不不不,我說的不是單純的恐懼……」
嚴格來說應該是——生前的恐懼。
——真要說起來,這還是四樓那反復出現的「家母」給她的啟發。
二樓的小說家生前怕自己一事無成吃不上飯,所以變成了飢不擇食的怪物;胡伯伯因為家裡人曾得過阿茲海默,因此對記憶的缺失分外恐懼,生前都在拼命保養,死後更是為此發瘋;至於一樓的那個大眼睛……
從胡伯伯的隨記來看,住在一樓的老人本身就有盯著來往行人看的習慣。
從結果反推,這種行為出現的緣由,或許也是一種恐懼?一種對他人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從生前一直蔓延到它死後,最終又在許玲的作用下,成為了導致它異化的病毒。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樓的盼盼和她媽媽一直沒有受到影響。除此之外,沒有受到影響的應該就是三個活人。至少從留下的日記來看,田女士一直保持著理智;樓長助理,也就是扒手,同樣也沒受到影響。
他的異化是因為急於提升根的能力,而受到了「那個」的影響……起碼目前看來如此。
還有就是樓長,她的變化同樣也是因為「那個」,應當是因為急著和「那個」交換需要的規則,所以付出了代價……
等等。
許冥突然反應過來,好像還是有哪裡不對。
……對了,是時間。
時間對不上。
如果樓長是因為和「那個」做交易而導致異化,那她的變化,應當出現在許玲的威脅徹底暴露之後;可事實卻是,早在田女士他們還在小心試探的時候,樓長就已經表現出了些許不對勁……
和其他住戶的變化,還差不多是在同一時期……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口忽然空了一拍。
她腦子裡突然湧上了一個猜測,一個大膽的猜測,大膽到可怕。她忍不住再次抬眸看了眼不遠處的502室,房門依舊緊緊地關著,從門縫裡洩出陰冷的氣息。
「……那個,樓長?可以這麼稱呼您吧。」又是片刻的靜默,許冥緩了又緩,才總算在壓抑的沉默中,再次擠出一絲聲音,「冒昧……問您個問題。」
「您是以活人的身份,去和『那個』進行交易的嗎?」
「……」
語畢,回應她的卻只有長久的沉默。
陰冷的氣息進一步蔓延,許冥微微屏息,一時沒有出聲。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聽到來自那聲音的回應——
它在笑。
低低的笑,像是一陣低頻的震顫;很快,那笑聲又漸漸大了起來,聲線越來越尖銳、震顫也越來越劇烈,直至最後,笑聲都變成憤怒的尖叫——
房間裡突兀地響起了一下清脆的爆裂聲響,唬得許冥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房間裡卻已經陷入了沉寂,不知過了多久,才聽楊獨異再次出聲,聽著卻像是已經冷靜下來:
「抱歉。我有點激動了。
「我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好。我一直在努力保持,我在房間裡盡可能地點了燈……但在某些事情上,我實在有些無法控制……」
「沒、沒事。」許冥盡可能冷靜地回了一句,一時又有些恍惚——所以方才那一聲爆裂聲,是房子裡電燈爆裂的聲音嗎?也就是說住在502的樓長現在是在用出自501的燈光讓自己「保持情緒穩定」?可之前田女士的日記裡說,她最後一次見樓長時,對方的房間昏暗,沒有燈光。
是在那之後,樓長又自己恢復了屋裡的照明嗎?它是怎麼辦到的?現在突然爆掉一個真的不要緊嗎……
許冥有些擔憂地想著,念頭微轉,又不由一陣嘆息。
……果然。
她原本也只是猜測,但從樓長的反應來看,自己多半是猜對了——
樓長本人,只怕早在許玲還在低調發育的時候,就沒能撐過去。死後她試圖以死者的身份繼續管理這棟樓,甚至不惜付出巨大代價去交換規則,卻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間,也已受到許玲的影響,成為了對方的器官之一。
這麼久沒找到對付許玲的突破口,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層關係。
好消息是,樓長應該並沒有替許玲「進食」過……當然,這點許冥無法百分百確定,但她願意這麼相信。
另一邊,那聲音似也終於徹底冷靜下來,無聲片刻,又是一聲輕嘆。
「謝謝你的建議,很有啟發。我會嘗試用你說的那個詞去觸發規則。」它輕聲道,「如果成功,我會用自己的方式把鑰匙給你。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在離開前能再另外幫我做三件事,這很重要。」
「?」許冥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什麼?」
「第一。請幫我用燈光拖住它。」楊獨異道,「既然你知道那條規則的事,說明你已經接觸過302的住戶。那你應該也知道,感應燈只是燈光的一種載體形式。燈光可以裝進不同的載體中,載體的容積和數量決定了光能發揮的力量,也就是說……」
「我們可以把501的那個大燈扛下去。」許冥恍然大悟,「直接上大炮!」
「……不。」那聲音頓了一下,「我的建議是,你可以使用一些合適的燈具去舀走那些光。」
「哦。」許冥再次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明白了。
楊獨異:「……」
「事實上,那個藏在501室深處的巨大燈盞,是我同伴留下的根。」短暫的沉默後,它又開口補充,「這個根已經和單元樓融為一體,所以無法搬動。」
許冥:「……嗯。」
雖然但是,為什麼還要特意強調解釋一遍?
許冥沒說話。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樓長補充解釋的語氣還有些微妙。
「第二件事——」就在此時,那聲音再次冒出,「我希望你去拉掉201室的電閘。」
許冥:……
許冥:……???
「不好意思。」她懷疑自己沒聽清楚,「你剛才是說……」
「關閉201室的電閘。」那聲音一字一頓、再次重復,「這同樣非常重要。」
201——許冥對這個房間有印象,它就在小說家房間的對面。房間內同樣運作著有抑制作用的燈光,但當許冥先前試著拉下電閘時,那房間門卻始終緊閉,裡面的存在沒有出來。
所以待在裡面的到底是什麼?
「我有一個朋友。」楊獨異似乎並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只簡單道,「她曾許諾,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她會來幫我。」
朋友……許冥眉心微動,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半信半疑道:「那最後一件是……」
「最後一件,其實不做也可以。」那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你知道得很多,所以我默認,你應該已經打開過302住戶留下的盒子了。」
302住戶,也就是田女士。許冥不假思索地點頭,跟著便聽那聲音道: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請你把她留在盒子裡的那截茱萸帶過來給我?」
……茱萸?
許冥想了想,從包裡掏出了那截乾枯的茱萸枝:「您是說這個?」
那聲音似是笑了下,繼續道:
「對,就是這個。如果可以,請在你拿到鑰匙後,把這個東西插在我的門把上。」
「……」許冥思索著點了點頭,「可我能問問理由嗎?」
「理由?沒什麼特別的。」楊獨異說著,語氣又恢復了一開始的隨意平常,就像個普通人一樣:
「如果一切順利,接下去我們將會帶著那把連接鑰匙,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雖然渺茫,但我希望這東西,能為我們指引回來的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0 A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鬼樓(十九)
楊獨異的話音落下,樓道內再次恢復安靜。
樓下的鯨脂人還在探頭探腦,因為搞不清楚狀況,正在試探地沖著許冥揮手,擠眉弄眼。
許冥此刻卻完全沒有搭理它的意思。
……她腦海裡,只反復播放著方才聽到的話。
「如果一切順利,接下去我們將會帶著那把連接鑰匙,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雖然渺茫,但我希望這東西,能為我們指引回來的路。」
那聽上去並不是什麼吉利的發言,令許冥更在意的,卻是其中的某些措辭——
它說,「我們」會帶著「連接鑰匙」離開。
「我們」……這個「我們」裡,到底包含了誰?
那個所謂的「很遠的地方」,指的又是哪兒?門後的世界嗎?他們要去做什麼呢?
許冥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卻又不敢確定。她自認不是一個感性的人,這會兒心頭卻莫名湧上些酸澀,猶疑著點了點頭,正想再問什麼,楊獨異的聲音又再次響起,語速微微加快:
「501室的光不具備主動攻擊性,只要保證不去注視就不會受到影響。
「將準備好的載體放進屋子裡,然後趕緊離開,躲到無法被照射也看不見光的位置。默數至少九十次心跳。再回去,就能將裝在載體的光帶走。
「切記,默數的過程中,千萬不要去看那些光,不論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去看。」
「……?」許冥微微一怔,而後才反應過來,它是在教自己如何拿走501室那個燈盞產生的光——畢竟之前已經答應了,如果能夠順利削弱301小女孩的力量,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用燈光拖住那家伙。
如果只依靠樓內現有的感應燈的話,未免太束手束腳。因此載體是必要的。
再仔細一想,對方這會兒突然提起這事,多半也是不想讓自己再深究之前的話題,遂也識趣地沒再追問,而是確認道:
「請問能用來舀光的載體,有什麼硬性要求嗎?只能是燈具?」
楊獨異很快就給出了肯定的答復。許冥了然地點頭,想想又道:「那能使用的燈具數量大概是……」
「很抱歉,這個我並不清楚。」楊獨異卻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離開房間了,不確定樓內現在還有多少可用的燈具……如果你能進入其他房子的話,或許可以從它們那裡進行收集。
「302和101室目前應該還是安全的,你可以先去那兩個房間找找看。但切記,不要去碰已經裝好的感應燈。也不要使用破損的燈具……」
楊獨異說到這兒,卻又停了下。默了兩秒,忽又輕輕嘆了口氣。
……很難。
雖然這個事情是它要求的,但仔細一想,不得不承認,這事其實非常不容易——甚至有很大風險。
首先就是尋找燈具的問題。就像它說的,現在能夠讓人安心探索的,只有302和101。然而想要去這兩個房間,必得經過301室門口,搞不好就會被當場抓住;其次,就算能順利進入這兩個房間,能不能有所收獲,也還是個未知。
就算能找到,燈具的體積估計也不會太大,能拿走的光芒自然也不會多。光的濃度如果不足,別說拖住許玲了,能不能用來自保都成問題……
「算了。」左思右想,楊獨異終是無奈開口,「如果能找到新的載體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勉強。你盡量把它引到有燈光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會處理……」
「好的,明白了。」許冥聽著它的解釋,不知為何,表情卻有些欲言又止。等楊獨異說完了,禮貌地輕輕點頭,才又小聲道:「只是我剛才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
楊獨異:……
楊獨異:?
「我剛剛想問的其實是,那個屋子裡的光,大概能裝滿多少燈具?」許冥小聲道,「還是說,那個根只要還在運轉,它產生的光就無窮無盡,隨便打包多少都可以?」
楊獨異:「……」
楊獨異:「不好意思,但你剛才是不是說了『打包』?」
「舀!」許冥立刻道,「我的意思是『舀』。」
雖然按照她的理解,其實和「打包」也差不多……無非就是把這個地方的光,轉移到新的載體裡而已麼。
「……」楊獨異卻再次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遲疑地給出答復,「理論上來說,是的。但這棟樓裡能用的燈具應該沒剩多少……」
「沒事沒事!」許冥看著卻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只要確認數量沒限制就好……對了,光一個燈泡可以嗎?還是必須得連上電源……」
「……不需要額外能源。光的本身就是能源。」楊獨異輕輕應著,語氣卻越來越微妙。
它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現在不是人類,所以思維和直覺都變得有些奇怪;又或許是因為太久沒和人接觸,導致容易想太多……
又或許、可能、大概,只是單純的錯覺——
總之,不知道什麼原因。
在許冥和它確認打包,不是,舀光的問題時,它的意識裡,確實竄出了那麼一絲不妙的預感。
*
另一邊。
夜幕下的廣場,柔和的音樂在輕輕飄蕩,遠處的霓虹燈閃爍,溢彩流光。
幾個年輕的女孩蹲在廣場中央,圍著正在發聲的音響,嘰嘰喳喳熱烈討論。
「音量不能再調大一些嗎……」
「不好吧,公共場合。」
「可這邊除了我們也沒別人了吧……廣場舞音量不高不得勁啊。」
「那還是調高一些吧。」被圍在最中間的女孩拿了主意,一手輕輕伸向音響箱,手指微動,音響內蹦出的聲音便瞬間響了一倍不止。
旁邊幾個女生歡呼一聲,紛紛轉向廣場的外圍,開始一本正經列起廣場舞的隊形。負責調整音響的那女孩卻沒動彈,只安靜站在原地,看著其他人蹦來蹦去,頗為愜意地眯了眯眼睛。
晚風拂過,吹動她腕上的手鏈。左腕上戴著一串奶糖,右腕上戴著的卻是一串火柴——
正是郭舒藝。
「打擾了。」就在此時,旁邊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女孩的身邊,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個身影。
郭舒藝對此卻似毫不意外,只轉身沖著對方點了點頭。然而目光在觸及對方的臉時,眼中卻還是無法控制地掠過了幾分詫異。
只見來人也是個女性,比她高大約半個頭。身材勻稱,衣著簡單,唯有一張臉最讓人印象深刻——
左臉凌厲美豔,右臉崎嶇猙獰。
郭舒藝看得都有些傻眼,頓了會兒才不太確定地開口:
「許冥姐?」
「嗯,是我。」許冥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順勢往不遠處的廣場上看了眼,不出所料地在裡面看見了兩熟悉面孔。
大郭和小郭這會兒都在廣場舞的隊伍裡,正緊張地跟著前面人蹦跶。
算上旁邊的,一共六七個女生。許冥不想引起她們注意,以手掩著臉,又往旁邊退了退,這才對著郭舒藝點了點頭:
「抱歉,有急事,所以就先進來了。」
「沒關係的。」郭舒藝立刻道,「我很高興姐姐願意進來玩……姐姐不去和其他人打招呼嗎?」
「不了不了,怪嚇人的。」許冥說著,再次微微懊悔起當初給自己弄了這麼個造型。
她現在所在的,正是郭舒藝的怪談。
現在的怪談,基本等同於封閉,只在許冥的規則書裡留了一個出入口,只可惜進出條件苛刻,只有靈魂輕盈到一定程度的異常存在,才能順利通過——
對於原本的許冥來說太困難,對於現在的許冥而言卻正好。
她這會兒正好處在夢行者狀態,靈魂只怕比阿焦都能輕些。既然阿焦都能進來,那自己沒理由不行——懷著這樣的想法,許冥方才特意試了下,沒想還真就進來了。
只可惜她現在的造型不太好看,許冥也不想嚇到其他人,便偷偷摸摸地直接來找郭舒藝說話。郭舒藝認真點了點頭,看上去十分專注:
「嗯嗯,我明白了。所以姐姐你是需要我幫什麼忙呢?要我出去嗎?」
「不不,這沒必要。」許冥趕緊道,「我只是……這樣,我先問你兩件事啊。」
郭舒藝:「?」
「第一。」許冥豎起一根手指,「我想問下,你在怪談裡捏出的東西,能拿到外面去嗎?」
「現實嗎?那好像不行的。」郭舒藝慢慢眨了眨眼,又補充道,「可如果是其他怪談的話,應該可以哦。」
「那就好。」許冥看上去鬆了口氣,緊跟著又道,「那你介意我從這裡拿點東西出去嗎?所需的數量可能比較多……」
「拿什麼?好拿嗎?」郭舒藝一下直起了身體,「沒問題的,姐姐你隨便搬。如果覺得數量不夠的話,我可以專門為你捏一場美夢,場景和內容你自己選……」
「場景無所謂!」許冥立刻表示,「主要是想要燈泡。」
「……?」郭舒藝不禁一頓,「什麼?」
「我說,燈泡。」許冥一字一頓地重復道,「場景無所謂,主要是要有燈泡。」
「很多很多的燈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0:2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30 A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鬼樓(二十)
又數分鐘後。
樓下‧301室內。
高大的「哥哥」正蹣跚著腳步,在廚房裡轉來轉去地準備「晚餐」,面前的水龍頭嘩嘩地開著,沖洗裝在菜籃裡的髒白菌絲。
遠在房間另一端的臥室內,邱雨菲語調平平的聲音正不斷從門後傳出,聲音不大,卻能聽出明顯得乾涸沙啞,已然充滿疲憊:
「『朵朵,是我對不起你。』面前的女人哭泣著,臉上的濃妝都因為劇烈的表情而擠成一堆,再也不見那種身為『上官太太』的體面,『你回來吧,回家來。媽媽會好好補償你。以前是媽媽錯了,媽媽偏聽偏信,媽媽對不起你,我再也不會這樣了、再也不會了……』
「楊朵朵望著面前哭泣的女人,卻久久都沒有說話。
「『多可笑啊。』她沉默地想道,原來那個冷眼看她的『媽媽』,也會有哭得這麼難看的時候。
「『鬆手吧,上官太太。』不知過了多久,楊朵朵才輕聲開口,『我沒有媽媽,那裡也不是我的家。』
「『像你這種惡毒又膚淺的粗野丫頭,根本就不配當上官家的人』,『楊朵朵你記住,血緣在我眼裡沒那麼重要,小茶才是我撫養到大的女兒。你要是再敢動她一次,就給我滾出上官家』……
「『上官太太,還記得嗎?這些話,都是您親口說的。我現在也算明白了,就像您說的,血緣,確實沒那麼重要。』
「楊朵朵說著,一點點將自己的裙擺,從上官夫人的指間抽了出來:『請回吧,上官太太。沒讓人把您直接趕出去,已經是我的仁慈,請不要再得寸進尺。』
「語畢,楊朵朵抽身便走。再也沒有回頭。」
——到這兒,一個章節終於結束。
邱雨菲暗暗鬆了口氣,看了眼手機右上角已經告急的剩餘電量,又不由懸起心臟。一旁的許玲驀地睜開眼睛,眼中卻分明流露出幾分不滿:
「又結束了嗎?好快啊。
「姐姐快給我念下一章!」
「好的好的,玲玲你別急啊,稍微等一下……」邱雨菲趕緊道,忙不迭地拿起旁邊的水杯,咕嘟嘟地灌了幾口水下去——
她當然知道怪談裡的水喝多了不好,但她現在是真沒辦法了。她已經連著給許玲念了不知多少章小說,反正印象裡所有能打臉的親戚都已經被楊朵朵打過一遍了。嗓子累得快冒煙,喝水吞咽的時候,都能感受到明顯的疼。
許玲估計是因為剛聽完一個小高潮,見狀也沒說什麼,只不太高興地撇撇嘴,躺在床上認真回味起方才的劇情。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姐姐,我有點不明白。」
「嗯?」邱雨菲慌忙咽下嘴裡的水,「什麼?」
「為什麼楊朵朵不要她的媽媽呢?」許玲一本正經地問著,一字一頓,「沒有媽媽的話,好可憐的。」
「呃……或許吧。」邱雨菲噎了一下,「問題是,她媽媽對她不好啊……」
「那就換一個對她好的媽媽嘛。」許玲說著,忽然坐起了身,「不過上官媽媽雖然很壞,可她長得好看啊。就這麼丟了,太可惜了。」
「如果是我的話,就把她的臉剝下來,再去找一個對我好的媽媽,把臉縫上去,這樣我就能有一個完美的媽媽了!
邱雨菲:「……」
「啊對了,手腳還有身體也得留著。萬一新媽媽有哪裡碰壞了,也好及時替換……」
許玲自言自語般說著,說到最後,興奮到幾乎從床上蹦起來,又猛地朝邱雨菲看來:「姐姐,你說呢?」
「……嗯。」邱雨菲再次語塞,頓了兩秒,略顯僵硬地開口,「我覺得,這樣的做法,好像也不是不行……」
「對吧。」得到認同的許玲甜甜笑了起來,忽然歪頭,定定地看向邱雨菲的喉嚨,嘴角笑容微斂,「說到這個……」
「姐姐你的喉嚨,好像也該換了哦。」
「……!」
邱雨菲呼吸登時一滯,下意識捂住了自己頸部,支吾著剛想說些什麼,又見許玲眉眼一彎,再次露出抹天真的笑容來。
「開玩笑的啦,我知道的,姐姐的喉嚨只是將故事太多,累到了而已。多喝水就沒事的!」
說完,還主動將水杯往邱雨菲的方向推了推。後者戰戰兢兢地接過,指尖猶有些冰涼:「對、對,差不多是這樣,問題不大、問題不大……」
「當然問題不大,我都明白的。」許玲笑吟吟地說著,自行拿了本童書,向後靠在了床頭墊上,「姐姐有問題的,只是這張臉而已。」
「……」邱雨菲喝水的動作再度頓住。
「不過沒關係,不用擔心。很快就能給你搞到新的臉啦!」許玲充滿自信地說著,語氣聽上去竟像還帶著幾分鼓勵安慰。
聽得邱雨菲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就是因為你說了這樣的話才擔心啊!話說那個臉又是怎麼回事,它看重的是誰的臉?冥冥老師的嗎……
邱雨菲一時雜念紛飛,此起彼伏的問號塞得她腦殼疼。她謹慎又畏懼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許玲,遲疑著開口,正想再多問些情況,卻見對方似是察覺到什麼,驀地放下手中童書,一下坐起了身——
而後開始掃視周圍,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感受到了某種極其恐怖的東西一樣。
……不,不對。
不是恐怖。
邱雨菲小心地觀察著它的表現,在心裡做出判斷:
那種眼神,語氣說是恐懼,不如說是錯愕。
那種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發現自己手機沒了的那種錯愕——
而很快,這種愕然,又一下變成了再明顯不過的憤怒。
「……壞人。」邱雨菲聽見它低低罵了一句。
緊跟著,聲音一下大了起來,稚嫩的嗓音也瞬間變得尖銳——
「壞人壞人壞人壞人!那該死的家伙,壞蛋老女人!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全斷了,為什麼我的線全斷了——」
喊到最後,聲音已經尖到宛如裂帛,刺得邱雨菲耳膜一陣疼痛。她震驚地望著面前氣到失控的小女孩,終是克制不住地往後退去,後背啪一下撞上什麼東西,傳來冰涼的觸感,她驚訝地轉頭,正對上「哥哥」無神的雙眼。
「噓。」「哥哥」抬起手指,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飛快看了眼床上的許玲——後者這會兒正氣得在床上不停錘打,兀自大喊大叫個不停,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們這邊。
「哥哥」輕輕眨了眨眼,僵硬的臉上浮上些許詫異,隨即便拿定主意,用力一推邱雨菲的肩膀:「走。」
「哦……哦!」邱雨菲也不傻,前一秒剛點頭後一秒便飛快往門邊衝去,出於害怕,確認兩人都跑出房間後,還不忘回身將門關上,給自身多加一道保險——關門的剎那,通過門縫,依舊可以看到正在憤怒大吼的許玲。
不知是不是邱雨菲的錯覺,明明人還是那個人,身形看上去,卻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
不及細想,邱雨菲趕緊關上了門。回身的瞬間,卻正對上許玲冰冷的雙眼。
「姐姐。」它輕聲叫著邱雨菲,微微歪過了頭,身上仍舊是那身白紗裙,只是看上去變得破舊不少,「你要去哪裡啊?」
「故事還沒講完呢。」
邱雨菲:「……」
定定望著那雙玻璃般的眼睛,邱雨菲卻忽然愣住了。
我該害怕的。她默默想到。
方才還在房間裡的人,轉頭卻一下出現在身後,還用這種嚇死人的眼神盯著我……按理來說,我應該害怕的才對。
然而,完全沒有。
完全感覺不到恐懼。最多就是在對上目光的剎那愕然了一下而已,但很快就緩了過來……
不害怕。真的一點都害怕。
……這個事實本身反倒有些把邱雨菲自己搞得有些心虛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確認自己是活人後當即鬆了口氣,隨即湧上的卻是更深的困惑。
另一邊,已經走到門邊的「哥哥」終於意識到不對,艱難轉過了身。在看到攔在邱雨菲跟前的許玲時,素來平靜的雙眼中無法克制地掠過幾絲恐懼,旋即又咬咬牙,下定決心般地轉身,從旁邊抄起一把厚重的座椅——
它已經沒法離開了。它很清楚地知道這點。
不論局勢如何扭轉,自己的死亡都無法逆轉,遑論得到所謂的「自由」。
既然如此,那不如咬牙拼一把,至少要幫助還活著的人離開——
「哥哥」咬著牙,努力克服著胸口被女孩強行喚起的記憶與恐懼,沖著許玲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椅子。
就在此時,卻聽「啪」的一聲——女孩兒的臉被重重拍到了一邊。
「哥哥」:……
「哥哥」:……?
「哥哥」有些傻眼了,維持著高舉椅子的姿勢,一時不知該不該放下來。
邱雨菲也有些傻眼了,維持著給人逼兜的姿勢,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的手掌,一臉茫然。
最傻眼的還是莫名其妙被她搧了一耳光的許玲——它眨了眨眼,眼中浮現出濃濃的不可置信。下一秒,又見它將脖子反向一轉,伴隨著一陣咔啦啦的骨頭聲響,它的臉轉過二百七十度,硬是轉回了面前邱雨菲的方向。
再抬起眼時,小臉已然陰沉下來,雙眼翻白,白色的眼珠中,又似有蝌蚪般的東西,正在不住游動。
按說是更恐怖的場景。
邱雨菲卻只再次皺了皺眉。
跟著試探地抬手——又一個巴掌搧了上去。
這回搧得更用力,直接把許玲整個人都搧翻在地。邱雨菲眼睛瞪得更大,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一旁的「哥哥」卻已反應過來,趕緊將椅子一丟,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轉身又往門邊衝。
「你是,怎麼辦到的?」它邊快步往前,邊忍不住詢問,「你是通靈者?」
「啊?我不是啊。」邱雨菲跟著它衝到門外,腦袋裡猶自充滿問號,「我也不知道,之前還不是這樣的……啊!」
她說到這兒,突然反應過來:「可我朋友是!她很懂這些!」
她現在大概也搞清楚了,之前在怪談裡自己能夠突然毆打靈體,和許冥建立的「規則」脫不開干係。那麼現在應該也是相同的狀況。
就是不知道許冥那邊用了什麼牛批的規則,連害怕的情緒都能一並抹掉……這要是以後能常用的話,那不管去哪個怪談都不怕了。
邱雨菲默默地想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默認了以後還要進怪談的事實。一旁的「哥哥」卻是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伸手將她用力往外一推——
交流間,他們已經跑到了玄關處。它先將邱雨菲推出去,自己緊跟在後,反手啪地關門。轉身正要示意邱雨菲先躲去對面,卻聽房門後面,忽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彷佛鋼絲般的聲線,尖銳刺耳,震耳欲聾。
伴隨著那響亮的哭聲,整棟樓似都跟著搖晃起來,骯髒的白色牆皮簌簌往下掉落。「哥哥」本能地掩了下耳朵,下一瞬,卻聽邱雨菲一聲怒罵!
它匆忙轉頭,正見邱雨菲被人抓著頭髮,腦袋痛苦地往後仰著,雙手徒勞地撲騰著,臉色都微微泛青。
更詭異的是,她的頭髮是被往上提起的。
「哥哥」一開始還沒搞清怎麼回事,只本能地往邱雨菲的方向靠去。再看清她頭髮後面的狀況,臉色卻瞬間一白。
——只見正抓著邱雨菲頭髮的,是一隻小手。
那小手從天花板上倒著垂下來,死死抓著邱雨菲的頭髮,正不斷往上拉。邱雨菲不知什麼狀況,只努力撲騰著,然而毫無作用:
她現在確實感覺不到害怕了沒錯。但也並沒有設定說勇者無敵。
「哥哥」不敢去扯她的頭髮或者身體,只能試圖去掰那個正抓著她頭髮的手。皮膚接觸的瞬間,一種熟悉的恐懼卻被自然而然地喚起,如同冰塊般瞬間爬滿它的全身,叫它整個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動起來。
快點動起來啊。
它望著邱雨菲逐漸缺氧的面容,眼中終於透出幾分焦急。然而它做不到——小女孩的拿手好戲之一正是喚起恐懼,而當動物被真正的恐懼包裹時,別說動彈,有時連呼吸都艱難無比。
而就在它緊張地瞪著邱雨菲,飛快思索著對策時,又聽咔噠一聲響。
對面302的房間,自動打開了。
打開的剎那,一道熟悉的光芒從門後急射而出。被光照到的瞬間,「哥哥」分明聽見那手的上方響起一聲斥罵——抓著邱雨菲頭髮的手指被迫鬆手,邱雨菲趁機趕緊往前撲去,一下撲到在地上,轉頭望著那隻自天花板內伸出的手,頓時只覺更想罵人。
再下一瞬,燈光又往那隻扭曲的手臂上照去。手臂如同壞了的果子,啪地落到地上,隨著它一起掉落的,還有那個穿著白紗裙的小女孩。
許玲。
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說是神出鬼沒也不為過。方才去抓邱雨菲的手臂,自然也是它的手筆,這會兒正抱著小熊站在樓道內,一臉陰沉地看向邱雨菲。
邱雨菲被它看得隱隱惱火,忙往斜後方挪了幾步。於是電筒的光更完整地打在許玲的身上,照得它臉色越發陰沉。
它頗為怨念地看了眼邱雨菲,開口正委屈巴巴地想要說些什麼,卻聽302的門後,一個比她成熟不了多少的聲音突兀響起——
「外面的怪物請注意,你現在已經被我包圍了!」
躲在302室的盼盼說著,小心翼翼地從302的房門後面轉出來,手中正是一枚亮起的小手電——這事對她而言其實有些難度,因為她的左臂還在301室,現在連個替代品都沒有。
「如果不想惹事的話,就趕緊退回去!」她盡可能地把手電的光往許玲身上打,努力裝作很有氣勢的樣子,「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許玲一時卻沒說話。
它只站在原地,邊忍耐著燈光帶來的強烈不適,邊死死瞪著站在302門框裡的盼盼。
片刻後,又見它似是意識到什麼,神情一下放鬆下來,看向周圍光芒的時候,甚至還有空輕輕勾一下唇角。
露出一抹略帶嘲諷的笑容來。
「……」一直觀察著它表情的「哥哥」立刻意識到不對,扶起邱雨菲就往302的方向趕去。然而尚未到門邊,卻又意識到一個相當不妙的事實。
只見那個貼在302門上的福字,不知為何,自己掉下了一個角。
最上面的一部分軟塌塌地垂下來,看上去再無半點黏性。
問題是,這不是一般的「福」字,這是有防禦作用的。
現在莫名掉了一半,還能繼續用嗎?
「哥哥」無法確定相關的答案。它只知道,正被光囚著的許玲已同樣注意到了這點,臉上的笑容頓時更明顯了。
「姐姐。還有哥哥。」它輕輕開口,語氣甚至比之前還甜幾分,「要來玩猜猜看的遊戲嗎?」
「大家一起來猜猜,這些東西,能困住我多久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29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鬼樓(二十一)
許玲說話的聲音並不大,甚至可說細弱。
落在其他三人的耳朵裡,卻像是貼著耳膜響起的雷霆。
盼盼拿著電筒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顫抖了下,好在很快又再次穩住。「哥哥」則沉默地看了眼她手裡的手電,又瞟了眼不遠處貼著福字的門扉,略一沉吟,悄悄貼近了一旁邱雨菲。
它在邱雨菲耳邊低語幾句,後者詫異地看它一眼,目光隨即冷靜下來,堅定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衝向一旁的門板,伸手扶住要掉不掉的「福字」,同時狠狠咬向自己右手食指——
並在兩秒後,略顯尷尬地轉過了身。
「……那個。」
她舉起自己被咬得發紅的指面:「你們誰有小刀?我好像咬不開……」
「哥哥」:「……」
「我有我有!」盼盼趕緊道,說話的同時半轉過身子,沖邱雨菲露出自己外套的口袋。她僅剩的一隻手現在忙著打手電,只能讓別人幫忙來拿。
「哥哥」伸手過去,果然從她口袋裡摸出一把美工小刀。邱雨菲匆忙接了過去,注意到刀口的鏽跡時明顯怔了下,想想還是咬咬牙,用力往手指上劃去。
多虧她現在沒什麼恐懼的情緒,一刀下去毫無遲疑。劃出的口子裡很快有血珠滲出,邱雨菲立刻按照「哥哥」所說的,將鮮血盡可能均勻地沿著「福」字的輪廓抹了一圈,而後使勁將那張紙往門上按去。
鬆動的福字就這麼又被固定了回去,然而卻還沒完全固定住。一旦邱雨菲鬆手,就又會往下耷拉,邱雨菲沒法,只得站在原地緊緊地按著,求助的目光又再次轉向「哥哥」。
「哥哥」見狀亦是皺了皺眉,張口剛要說話,許玲的聲音卻又再次響起。
「我記得啊,田姐姐第一次貼上這個東西的時候,等了得有十分鐘才完全貼牢呢。」
她輕聲說著,身體包裹在手電筒的光芒裡,身形肉眼可見地又縮小了些。她卻像是全不在意,甚至再次歪頭露出笑容,嘴巴開合間,露出搖晃鬆動的牙齒:
「十分鐘,好長的時間呀,對不對?」
「……」這話一出,在場三人又是一驚,擔憂的目光又一次不約而同地落在了盼盼手中的電筒上。
即使是最搞不清狀況的邱雨菲都明白,現在的情況,明顯是不太妙了。
「福」字的防禦要十分鐘才生效,問題是這手電筒能扛到十分鐘嗎?她不知道確切的答案,但看著許玲那胸有成竹的模樣,這事顯然很懸。
這種時候,是不是直接跑路比較好?邱雨菲不太確定地想著,然而這似乎也挺難——樓道太窄了,現在許玲就堵在正中間的位置,不管是上樓還是下樓都必須從它身邊經過,風險還挺大。
而且哪怕跑路,也至少得留下一人來拿手電筒……問題依然存在,一旦電筒失效,那人絕對玩完。
如果可以,她倒是更願意上去直接揍一頓。問題是這顯然也很冒險——還是那句話,感覺不到恐懼不代表勇者無敵,先前兩個大逼兜算是打了個出其不意,對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要打起來,還不定誰打得過誰……
牢牢按著貼在門上的「福」字,邱雨菲念頭飛轉,一時卻也拿不定什麼主意。就在此時,卻聽許玲再次開口,聲音依舊細弱,語氣卻變得森冷不少:
「讓我猜猜,你們在想什麼?在想怎麼跑對嗎?
「沒關係,想跑的話就儘管跑好了。想去幾樓就去幾樓,想去哪個房間就去哪個房間。反正無論你們逃到哪裡,我最後都會找到你們的。
「那時你們就會明白,什麼叫做後悔。」
她說著,微微偏頭,翻白的眼睛掃過「哥哥」和邱雨菲,忽而輕輕笑出了聲。
「多可笑啊,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家人』,真的沒那麼重要——像你們這種惡毒又膚淺的家伙,根本就不配當我家的人!」
她面上仍帶著笑容,說出的話卻分明已帶上了幾分咬牙切齒。偏偏她牙齒已經鬆動,越說話晃得越厲害,細細的牙齒上裂開道道縫隙,齒縫間更滿是暗紅的血線,看上去說不出的駭人。
盼盼聽著她的表達,卻總覺得好像不太對,後退一步,偷偷靠向另外兩人:「它在說什麼呢?好奇怪啊。」
「……」「哥哥」沒說話。怪是一回事,它卻不僅覺得怪,還覺得耳熟。
於是探詢的目光又轉移到了邱雨菲的身上。後者咳了一聲,尷尬提示:「楊朵朵。」
那小孩現在說的,明顯化用自她不久前剛念過的,楊朵朵親媽追悔莫及那一段。
代入的貌似還是楊朵朵親媽的視角……不得不說,這個自我定位還挺精準。
思及此處,邱雨菲神情愈發復雜。「哥哥」則是再次沉默,又過一會兒,才低聲道,「下次別念這些了。」
回應它的是邱雨菲一個驚恐的眼神。什麼下次,都這種時候了,能不能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偏偏就在此時,更不吉利的事出現了——盼盼手中的手電開始閃爍,發出滋滋的聲響。
邱雨菲臉色瞬變,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哥哥」已經跨步上前,攔在了她和盼盼跟前。
「你們兩個往後退,回302。」他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將手電筒往前懟去,「倒退著走,不用管門上的字,只管進去,直接關門。」
「走的時候不要看它,如果看了,視線就不要移開,直到進門為止。懂了嗎?」
「……」邱雨菲嘴角緊抿,默了一下,方艱難地點了下頭。
門上的「福字」還要至少幾分鐘才能生效,外面必須得留人。這點雖然無奈,但大家心裡都清楚。
盼盼聽了這話,亦是一下瞪大眼睛。似是想要說什麼,又生生忍住,深深看了眼拿著電筒的「哥哥」,依言往後退去。
邱雨菲仍在用力按著牆上的福字,見她過來,趕緊將門打開一些。盼盼牢記著「哥哥」的話,努力瞪大眼睛,一邊盯著處在光圈中的許玲,一邊倒退著往後走去。沒走幾步,卻又聽「嗤拉」一聲響——
手電筒,徹底滅了。
樓道內本就昏暗,原有的光源一滅,更是顯得幽深晦暗,所有的輪廓都被瞬間吞沒。盼盼倒吸口氣,立刻本能地看向光源消失的方向,然而轉頭的一剎那,她心裡就重重咯噔了一下。
糟了。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她本來看著的,是許玲的方向。而「哥哥」特意囑咐過,如果看著許玲,就千萬不要把視線轉開……
幾乎就在她想起這點的同時,一雙冰涼的手倏然環上了她的腰部。她感到有什麼正在從後面靠近,陰冷的氣息直撲臉頰,有似有什麼硬硬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掉到她的肩膀上。
……是牙齒。
這一回,盼盼倒是一下反應過來——那些掉在她身上的,很可能就是許玲脫落的牙齒。
「盼盼姐姐。」就像是印證她的想法一般,許玲幽細的聲音再次貼著她耳朵響起,「你和他們不一樣。我知道的。」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呀,你可以當妹妹,也可以當姐姐。我答應你,會把胳膊還給你,也可以把你媽媽接過來。你不想她變得更完美嗎?現在的她就是一個廢物……」
……不,她不是。
盼盼在心裡反駁著,身體卻像是被冰涼的鎖鏈纏繞,半點也動不了。莫名的恐懼如同海水般淹沒上來,壓得她胸口疼痛,呼吸困難,明明很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而很快,她又發現另一個更讓人驚恐的事實——
不僅僅是出不了聲而已。她還聽不到聲音。
「哥哥」也好、邱雨菲也好,按說就在她的旁邊,她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她試著去尋找其他人的輪廓,目之所及,卻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像是厚重的牆壁,隔絕著她與周圍的一切。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腰上冰涼的觸感,以及許玲細細的聲音,像是植物的根鬚,一寸寸往皮膚和骨縫裡鑽。
「幫幫我吧,盼盼姐姐。」
「我只有一個人了,你還不如一個人。我們兩個才更適合當家人,不是嗎?」
「你看,他們都不要你了,只有我,還在這裡……」
不對、不對……全都不對!
誰來救救我,隨便誰都好,快來救救我——
耳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盼盼本能地閉眼,彷佛這樣就能將那聲音隔得更遠一些。就在此時,隔著眼瞼,她卻分明感到外面似乎有什麼亮亮的東西劃過。
詫異睜眼,印入眼簾的,卻是一抹炫彩的光。
不是很亮,照亮這個樓道卻已經綽綽有餘。裹在周圍的厚重黑暗被這光芒打破,盼盼艱難地眨眼,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旁邊人一下拉走,跟著便聽一聲惱怒的尖叫——
是許玲的叫聲。
它原本已經躲到了盼盼的身後。盼盼一被拉開,所有的光便又打到它身上,照得它再次動彈不得。
許玲以手擋著眼睛,不客氣地再次怒罵起來,露出缺牙少齒的口腔。盼盼驚魂未定地望著它,這才注意到,不光是牙齒脫落,它的嘴唇似乎也開始歪了。
再看向四周,邱雨菲和「哥哥」都在。方才將自己拉開的,應當就是「哥哥」……
然而那光卻並非出自他們中任何一人。仔細一看,倒像是從樓梯上面打下來的。
所以到底是誰?在這種時候出現,簡直就像是天神一樣——懷著這樣的感慨,盼盼感動地抬頭,視線隨著那光線一路逆行,最終落在了那個扛著燈的人影身上。
……她看到了一道焦黑的人影。
對,焦黑。那種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烈火的焦黑。那人影就那樣大喇喇地站在樓梯上,彷佛一個人就能撐起一部恐怖片。
……再仔細一看,那人影扛著的似乎還是個迪斯科球。只是沒有在轉罷了。
盼盼:「……」
默然片刻,盼盼安靜地收回了目光。
並往邱雨菲的方向靠了靠。
「那個。」她輕聲開口,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很慫,「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許玲嗎?」邱雨菲正在盡量往樓梯的方向靠,聞言安撫地拍了拍她肩膀,「沒事,已經困住了。」
……不,怕的是上面困住許玲的那個……
盼盼默默想著,往邱雨菲的方向貼得更緊了些。
恰在此時,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更多的光芒倏然從上方落下,同時落下的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
「趕上了沒有?趕上了對吧!還好還好……
「迪斯科小隊呢?迪斯科小隊全部跟上!按照之前安排的行動,全部站開,不要擋到別人的光……雨菲??」
有人在樓梯上探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你出來了?沒事吧!」
正是許冥。
邱雨菲聞聲抬頭,盼盼和「哥哥」亦跟著抬頭。不得不說,有許玲和那種焦黑人影做對比,這種猙獰的面容都顯得眉清目秀起來。
邱雨菲早在看到阿焦時就猜到是許冥過來了,見狀趕緊點頭。於是許冥又快步下樓,身體靈活地扭來扭去,很快便從一堆錯落排列的阿焦中擠了過來,迪斯科球絢爛的光線打在她側臉上,更顯得詭異妖豔。
樓梯上大概列了有七八個阿焦,站在前面扛著迪斯科球,站在後面的舉著探照燈,不同的光線交織疊加,愣是將原本昏暗的樓道照得炫彩大舞台。
而許玲,就像是被聚光燈定住的淒慘主角,死死抿住嘴唇,瞪著從樓上下來的許冥。
「我認得你。」她低聲說著,聲音聽上去竟透出幾分委屈可憐,「你是姐姐。」
許冥卻沒理她,只自顧自朝其他人走去。因為樓道空間有限,她只能停留在樓梯上,低頭與邱雨菲等人交流起來,片刻後,了然地點了點頭。
「那沒事了,這些燈夠照它好久呢。」許玲聽到她如此說道,「雨菲你方便嗎?能先陪盼盼去找一下她的胳膊嗎?應該就在301室。還有這位……不介意稱呼您一聲田女士吧?方便的話你要不先下樓?這個樓道的空間需要騰出來……坡海棠?坡海棠呢?」
她說著,又轉頭向上,叫起另一個人的名字。許玲目光閃爍幾下,卻是下定決心般咬了咬唇,開始努力往後挪去。
作為同樣能製造和引發恐懼的存在,這種光芒對它影響更多是體現在行動的限制上。像現在,被那麼多的光包圍著,它哪怕只是小小的挪動一下,靈魂深處都會傳來細密的針扎般的疼。
但疼也得忍著,這種時候,再死守在原地不動,注定死路一條——更何況,它現在的位置,並非沒有生機。
之前為了控制盼盼,它特意轉移到了盼盼的身後。這就導致它現在的位置,其實是在樓道的右內側——也就是更靠近302室的位置。
又剛巧這個時候,302室的門是開著的,門上的福字也尚未生效。因為角度原因,那些光線也並未落到房子的內部。換言之,它只要努力地爬行,一直爬到屋子裡面,就能擺脫這些光……
進了房子,關上房門,自己就安全了。他們燈再多,難道還能照到屋子裡嗎?就算有辦法突破房門,有家具的地方,總不可能所有角落都被光找到,它總有地方可以躲的。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待而已,等著與樓內的怪物建立新的聯繫,等著那些該死的光自行失效。等到那時候,它就衝出去,把除了姐姐以外的所有人都殺了……
可以的,它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先爬過去,只要先爬到門的後面……
加油,許玲。楊朵朵斷了一條腿都可以爬上頂峰,你有什麼理由不可以!
許玲咬緊所剩不多的牙關,拼命給自己打著氣。眼看一隻手就要觸碰到門板,卻聽又一陣腳步聲響,那個被叫做「坡海棠」的家伙終於蹬蹬蹬地下來了。
也是一個眼熟的人,就是那個徒有其表的「姐姐」。
許玲不太高興地看它一眼,正見許冥轉頭和坡海棠低聲說話。跟著便聽坡海棠叫了起來:「我在這兒看著?不好吧,多危……我是說多不合適啊……」
「只是看著別讓它爬走,很難嗎?」許冥卻道,順手將人拽了下來,「快點,我還有事得上去一趟,這邊交給你了。」
「行、行吧……」坡海棠看著仍不太樂意,卻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想想又忍不住問道:
「可襲明老師,燈不是都帶下來了嗎?你還要上去做什麼?」
……全帶下來了?
許玲聞言心口一鬆,登時爬得更努力了。
沒爬出多遠,卻又聽許冥道:「第一批燈好了,可還有第二批呢。」
許玲:「……」
?
什麼批?它為什麼好像聽到了奇怪的東西?
「第二批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裝填完畢,可以帶下來。然後要把第三批放進501裝填……」
許冥說著,還抬手往旁邊指了指:「這種迪斯科球都是從供貨商那裡拿的現成的。實際上我已經專門請人做新的燈了,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就是那種車大燈,遠光的那種,此外我還定了一批柔光燈,到時候四面給她一架,上下左右全部封住,我問過樓長了,那力道,至少也能封她個十天半個月……」
「……」許玲默了一下,也顧不得會不會被人發現了,不顧一切地就伸出手去,拼了命地去推面前的門板。
「小燈就稍微難做點。我還得去監工。打算做那種小手電,專門用來照那種犄角旮旯的地方,免得它亂躲。還訂了小燈泡,萬一它躲到了床底之類的角落,就用小燈泡去照,沿著角落擺一圈,也能封它好久的。」
「…………」
細細的指尖忽然凝住,停在了即將碰到門板的那一刻。
下一秒,許冥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更是徹底將它的希望擊得粉碎——
「樓長還說了,這樓裡其實有備用鑰匙,專門用來開各個房間門的。我等等還得去找一下,這樣不論它躲到哪個房間都不怕了……」
許玲:「……」
這不是我的姐姐——這一刻,它忽然無比堅信。
絕對不是。
這樣惡毒膚淺又可怕的人,是不配做她的家人的!絕對不配,不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0:4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28 A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鬼樓(二十二)
沒有人知道此刻許玲的內心有多波瀾壯闊。
……準確來說,也沒人在乎。
許冥以及她帶來的一車……一大片光,以驚人的效率控制住了局面,許玲被光淹沒不知所措,曾被它追得雞飛狗跳的三人組也及時抓住機會,紛紛跑路,跑得頭也不回。
也幸虧被光同步照到的是他們三個,樓內唯一一組不受感應燈影響的存在。邱雨菲和盼盼姑且不論,許冥看到「哥哥」也在場的時候,著實擔憂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又意識到自己多慮了——當時在301探索時,她曾聽到過許玲和「哥哥」的交流。沒記錯的話,「哥哥」也是不怕感應燈的,不然許玲也不會把下樓丟垃圾的工作交給它。
相比起來,許冥這邊的處境反倒要尷尬一些。因為他們才是不免疫感應燈的那一批——坡海棠是異化根,阿焦們又是沒有落戶的死人。許冥不是死人勝似死人,重點是同樣沒有戶口。
好消息是因為他們現在使用的是自己提供的燈具,所以不受這些光芒的影響。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等等下樓時,不要再誤觸感應燈就行。
眼看著許玲已經被光團團包圍,許冥也沒再耽擱,和坡海棠仔細囑咐一番後,轉身就往樓上跑去。
就像她說的,樓上,確實還有一批燈具正在裝填中。
事實上,正處在待機狀態的還遠不止這些燈具——從四樓平台上去,轉過一個拐角,抬頭便能看見樓梯台階上烏壓壓的,坐著一群阿焦。
許冥抬腳往樓上走去,阿焦們自覺地為她讓出一條道路。讓許冥莫名有種自己是個黑老大的錯覺。
……嗯,一定是錯覺。
她伸手從旁邊又點了幾個阿焦,讓它們起身待機,自己則又來到501室,眯著眼進去,開始熟練地將放在裡面的燈具一個接一個往外搬。全搬到樓道裡堆著,又安排待機的阿焦排隊過來拿,一人領一個,發完又拿出規則書,駕輕就熟地翻到怪談入口所在的那一頁——
不過一個晃眼的工夫,她人便又來到了郭舒藝的怪談內。
郭舒藝是個很有行動力的小姑娘,這點許冥早有認識——然而直到現在,她才對這點,有了更加切實的體會。
許冥說需要燈,郭舒藝就真的給了她捏了個充滿燈的美夢。放眼望去,上方盡是狂熱旋轉的迪斯科球,地面上全是整齊排列的各式手電與常規燈具,偌大的倉庫外面,還停著整排的汽車,郭舒藝這會兒正蹲在門邊整理一個挺大的工具箱,見到許冥出現,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抬手指了指外面停著的車子。
「姐姐看中哪輛車子的車燈了?」她靦腆卻熱情道,「我去幫你拆下來。」
「不不不,這回不用了,謝謝!」許冥趕緊道,又迅速收回目光,看了看陳列在場景內的眾多手電,「我接下去挑些特定的照明工具就行……只要確保能使用,問題就不大……」
「都能用的!」郭舒藝聞言立刻篤定地點頭,「保證都是能用的!」
為了證明自己優秀的品控,她還特意給所有的手搓產品上都打上了iso的質檢標。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和嚴謹。
許冥聽著,表情卻是頓了一下。
「那個。」她眨了眨眼,企圖委婉地給出提示,「其實沒有質檢標也……」
「質檢是必要的。」郭舒藝卻堅持,又驀地起身,小跑幾步,走到了一排手電前,舉起一個,很有興致地拿給許冥看:
「還有這些,我把這批做成了和拆遷辦的聯名款,上面還有都市怪談拆遷辦的標誌……」
「?」許冥一怔,「拆遷辦哪裡來的標誌?」
「我知道沒有。所以就先寫了名字。」郭舒藝認真頷首,「等有標誌了請告訴我,我會及時進行替換的。」
……所以說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有放上去的必要啊。
許冥在心裡尖叫,對上郭舒藝亮閃閃的眼睛,卻終究是沒多說什麼。
甚至離開時,因為那批手電的尺寸正合適,還揣了幾個,一並帶走。
離開郭舒藝的怪談,許冥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五樓的樓道中。她低頭再度點數了一下懷裡的照明設備,轉身熟門熟路地往501室放,放完出來,正對上502室緊閉的房門。
楊獨異飄忽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你,又放進去了一批?」
「嗯。」許冥沒有聽出她語氣裡的微妙,順著點了點頭,「備用嘛。」
楊獨異:「……」
楊獨異:「其實,如果只是為了困住那小孩的話,沒必要弄那麼多……」
「哦不用擔心。」許冥立刻道,「多餘的照明設備我會組織回收的!如果您覺得樓道裡放不下的話,我可以全部帶走,保證不會堵住樓道的!」
楊獨異:「……」
所以你還要帶走。
蜷縮在門後的異常存在遲緩且僵硬地眨了眨眼。
並又一次選擇了沉默。
另一頭,許冥則已經熟練地開始組織待機的阿焦們持燈下樓,浩浩蕩蕩的隊伍自樓梯上穿過,宛如扛著長槍短炮。
回到四樓時,正見邱雨菲和盼盼從301室出來,手裡帶著盼盼那隻被搶走的手臂。盼盼邊走邊將那手臂往斷面上懟,走到樓梯口時,剛巧將手臂完全裝好。她試探地轉了轉胳膊,確認已經活動自如後,方重重呼出口氣,看了眼仍被光線困住的許玲,又忍不住哼了聲,又怒又怕地往前挪了幾步,貼著樓梯扶手繞到下行樓梯處,旋即便在許玲沉默的凝望中,頭也不回地向下跑去。
此刻的許玲,看上去已經更為狼狽了。牙齒已經完全掉落,萎縮的嘴唇也開始搖搖欲墜。臉上更是出現了大量的皺褶,整個人就像是被放了氣的皮球,蜷縮起來的時候,又會叫人想到折疊起來的塑料袋。
它的眼珠也在萎縮了。眼皮耷拉著,看上去像是睜不開,發出的聲音卻還是細細弱弱的,像是普通的人類幼童:
「姐姐……我只是想有個家,姐姐……」
它說這話時是看向許冥的。它雖然認知有限,但能屈能伸的本能還是有的,哪怕心裡早已被許冥氣到火冒三丈,認定對方已全然失去做它姐姐的資格,想要賣慘裝可憐時,依然將許冥列為了首選目標。
只可惜許冥沒理它,轉身招呼起排列在樓梯上的阿焦們,隨著燈具的增加,樓道越發亮得晃眼,連帶著許玲臉色也蒼白得更加明顯。
許玲沒法,只得將目光轉向站在一旁的邱雨菲,嘴角一撇,神情愈發楚楚可憐。
「雨菲姐姐……」它輕聲說著,聲音裡都帶著明顯的顫,「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當成冥姐姐的替代品,其實你才是最好的……我活到現在,只有你是對我最好的……」
邱雨菲:「……」
她緩緩轉頭看向許冥,做了個往下的手勢,詢問地挑了挑眉。許冥面不改色,微微點頭,於是邱雨菲半秒猶豫都沒有,趕緊學著之前盼盼的樣子,貼著樓梯扶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下行樓梯處。
眼看她也準備離開,許玲終於有些急了,忍不住又提氣喚了兩聲。邱雨菲卻只轉頭冷漠看它一眼,堅定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就這樣吧,許玲。那天在手機裡,你說你是許冥,或許一切便都錯了。」
「結束吧,許玲。就像我們,從未開始過。」
說完,在許玲愕然的目光,毫不猶豫地轉身,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跟著便噠噠噠、噠噠噠地一路往下跑——快得像是在逃命,清脆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了樓道裡。
只剩下許玲一個,趴坐在原地,徒勞地往前伸著手,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不是,這個女人……有病嗎??
它難以置信地想著,隨即又意識到了某個更為糟糕的事實,蜷縮的身軀艱難轉動,視線終又落回了許冥的身上。
——「哥哥」早在許冥剛控制住局面的時候,便先下樓去探情況。盼盼和邱雨菲剛才也已下樓。坡海棠則按照許冥的囑咐,去了302室內,一邊布置燈光,一邊警惕著不讓許玲爬進來。
302的房門也已經關上,門上的福字貼得端正。
換言之,此時此刻,樓道裡除了那些阿焦,就只剩下了許冥和許玲二人。
許冥也沒說話,就那樣環著手臂,安靜地站在樓梯,居高臨下望著許玲。半邊面容藏在炫目的燈光之下,唯有布滿傷痕的右臉,輪廓明瞭,清晰可見。
許玲望著那半張臉,不知為何,竟是更緊張了些,本能地往後又縮了縮。就在此時,卻聽許冥淡淡開口,語氣平淡又隨意:
「許玲。」
她喚著對方自認為的名字,毫不意外地注意到對方手指輕輕動了下。她微微偏頭,順勢又往下走了兩階:「你管自己叫『許玲』。」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回應她的,卻是許玲一個充滿怨念的目光。
「是她喚醒了我,所以我想跟她姓。因為她叫我『玲玲』,所以我覺得自己該叫許玲。這有什麼問題嗎?」
「……」老實說,完全沒有問題。
許冥聽著它的話,心跳卻不由加快起來。
「什麼叫做『喚醒』?你是被作為什麼『喚醒』的?」許冥面上仍維持著基本的冷靜,語速卻還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加快,「她把你送到這裡,然後她又哪兒了?你對此到底知道些什麼?你……」
她說話一半,卻又頓住,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態。
而許玲顯然沒錯過她語氣裡的端倪。艱難抬起已經癟掉的眼睛,目光在許冥身上轉了幾轉,短暫的沉默後,卻又輕輕笑了起來。
「你找不到她了。」許玲道,「像我一樣。」
「……」許冥聽著,心裡又是一沉。
恰在此時,卻又聽許玲輕聲道:「至於別的,我可能會有答案。但你得讓我好好想想。安靜地想。」
她說著,視線下意識掃過周圍的光源,又本能地移開了眼睛,難受地抿了抿唇。
「這些光芒,不僅會影響我的行動,還會影響我的思維。如果你希望從我這裡得到準確的答案,那你還是……!」
話音未落,身體又是劇烈的一顫——一道強光直直地打在它眼睛上,又激起一聲尖叫!
「你做什麼!」許玲本能地抬手轉臉,努力躲避起這道光線,嘴裡終是沒忍住蹦出了髒話,「個混球,沒聽懂我剛才在說什麼嗎!」
「聽懂了啊。」許冥卻冷靜地點頭,手裡依然穩穩地舉著那支強光手電,「就是因為聽懂,所以才照你的。」
說完看了眼旁邊的阿焦,順手又把那手電塞進了它懷裡。旋身再次往樓上走去。
「談判失敗。」她邊走邊對旁邊的阿焦說話,聲音不大,目不斜視,「就按之前說的。」
「乃伊組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9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9-10 08:27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鬼樓(二十三)
同一時間。
單元樓外。
田毅亮蹲在單元樓的大門外,正埋頭認真鼓搗著什麼。片刻後,無奈起身,對著其餘幾人搖了搖頭。
「還是進不去嗎?」方雪晴抱著胳膊,忍不住拍了拍額頭,「不是,你們單位不是供著個很牛批的異化根嗎?它能幫上什麼不?」
「別提了。那位最近不知怎麼又開始不高興,閉門謝客呢。」田毅亮嘆氣,後退幾步,回到人群之間,想了想,又看向方雪晴和凌光,「說到異化根……你們單位,不也有合作的對象嗎?」
具體他不是很清楚,但印象裡,安心園藝確實也有「供」著個特殊的異化根,主要負責提供怪談線索什麼的。
最重要的是,據他所知,那位異化根顧問還格外的好說話,也很樂意配合安心園藝進行各種研究和嘗試,衍生物也給得相當大方。安心園藝目前最突出的怪談聯絡技術,以及怪談場景復原技術,幾乎全是在對方的協助下完成的。
……比起他們單位那個喜怒無常還要這要那的快樂公主來說,不知道友善多少倍。
凌光聞言,卻是露出微妙的神情。
「那位老師嗎?通常來說確實是很好說話的,但這回,不知怎麼,她好像不是很樂意幫忙……」
因為他們對眼前怪談的了解實際很有限,所以出發前,凌光還特意去找了那個異化根——他們內部都稱其為顧問或老師,對方也有自己單獨的辦公室,只是不一定常在那裡。
凌光過去時,正撞見對方縮在椅子裡用手機打麻將,還慶幸了一下。沒想到聽說他們這次的目的地後,對方卻一改之前的大度,說什麼都不願幫忙,也不願透露關於這個怪談的任何信息,甚至還難得勸了句,建議凌光他們也別過去。
凌光他們沒法,只能自己先過來了。
「……啊?」田毅亮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頭髮,「誒,那這難辦了呀。進又進不去,看又看不到……」
凌光一想也是,低頭看了看腕錶,表情愈發焦躁。一旁方雪晴呼出口氣,咬咬牙又把手機拿了出來。
「要不還是再問問吧,不行再說唄。」她邊說邊撥號,「不然光堵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兒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小偷來踩點的呢……」
旁邊三人皆因她神奇的比喻而表情微滯,方雪晴卻是不管不顧,轉眼就將手機放到了耳邊。等了片刻後,便見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對著手機出聲:
「喂?老師好,對對我雪晴,就我現在正在那個籃子橋單元樓外面……對對,我知道這是麻煩老師您了,但能不能通融下,我們真的得去看看,裡面還有活人呢……
「……真的有真的有,沒騙您!我們同行的員工就在裡面,才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她朋友特意請我們多關照的……啊?哪個同行?
「就,怪談拆遷辦,老師你知道嗎?他們不太常……誒?
「對對,當初帶走宏強公司胡楊的就是他們……哦,哦,好的,明白了,謝謝謝謝!」
——灌木叢後,聽到「宏強」二字的顧雲舒微微抬眸。她視線的盡頭處,方雪晴正維持著打電話的姿勢,不斷沖凌光招手,壓低聲音急急說話:
「那台筆電呢!快拿出來拿出來,老師答應幫忙了……誒老師,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接下去怎麼操作……」
安心園藝的外勤人員,出任務基本都會帶一台電腦。電腦裡有利用異化根衍生物開發的軟件,不管在哪兒,都可以往現實的服務器中上傳資料。
這會兒,在顧問老師的遠程指導下,兩人正快速調整著軟件的各個數值——雖說顧問依舊沒法幫他們進入怪談,但發揮能力看看裡面的情況,似乎還是可以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軟件捕捉到的畫面不是實時的,有嚴重滯後性,而且視角固定,無法調整……不過這種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不是。」凌光一邊幫著調試一邊奇怪,「怎麼顧問老師忽然又同意幫忙了?」
「不知道啊。」方雪晴頭也不抬,「反正聽到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後就改主意了……」
凌光:「?」
「似乎是因為他們曾經救過胡楊,所以老師對他們印象很好。」方雪晴小聲說著,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又沖著旁邊兩人招手,「老田!黃魚小姐!快過來,出畫面了!」
「……!」一旁凌光差點吐血。人家新帶來的幫手確實是黃魚腦袋沒錯,但你也不能直接就管人叫黃魚啊!這像話嗎!
好在大力除草的兩人並未在意這些細節,很快便湊了過來。四顆腦袋高低錯落地聚在一起,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視下,電腦上的畫面終於出現了明顯變化——
伴隨著滋滋一陣響,屏幕上黑白的雪花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冷的昏暗。
視角被固定,他們只能依稀認出畫面呈現的位置,是某一層的樓道平台。
平台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即使如此,在場四個通靈人士卻還是不約而同地為這畫面面色一變,心底皆泛開一絲涼意。
——畢竟這是用根的力量捕捉到的信息,雖然呈現的方式類似視頻,但真正傳達出的,卻絕非單一的畫面。
畫面之外,幽冷的氣氛,古怪的聲響,異常生物活動時所帶來的巨大壓迫感,對於這群本就敏感的通靈人士而言,近得都像是觸手可及。
「你們看。」就在此時,黃魚小姐忽然伸手,指了指畫面的角落,「這些白色的是什麼?根的衍生物嗎?」
「好像是。」田毅亮回應著,眯眼仔細看去。看了一會兒,卻忍不住唉了一聲。
那畫面本來就暗,再透過電腦呈現,更是叫人看得眼睛都快瞎掉。田毅亮眨眨眼,拍了拍凌光的肩膀:
「誒,這也太暗了,能調亮點不?」
「可以是可以,但這樣會影響到捕捉到的影像的。」凌光認真道。
他們現在看到的,並非單元樓內正在發生的情況,而是設備利用根的力量,從過去的幾個小時中隨機截取的一個時間點。一旦在這種時候觸碰設備,很可能會導致軟件重啟,重新開始信息截取。觀測的時間點、角度,都可能會因此發生改變。
「那還是重新截吧。」方雪晴定睛看了一會兒,也覺得吃力。重點是他們這個角度太尷尬了,光對著一個光禿禿的平台,啥都看不到。
凌光聽她這麼說,終於點了點,調整了亮度。隨著他的動作,屏幕裡的畫面又開始變化——最開始只是雪花屏一般地閃爍,跟著,則像是在調頻道般,屏幕上飛快掠過一幀幀不同的畫面,每一幀只停留不到幾秒,便迅速閃過——
不論是一樓探出扭動的碩大眼睛,還是二樓從門後緩步而出的巨大詭影,皆被幾人盡收眼底。
不僅如此,四樓遍布的厚重菌絲,以及被菌絲包裹的屍體;五樓那在灼目光芒中若隱若現的懸掛雙腿;301屋內喜怒無常的小女孩,202深處那些藏在櫃底床下的詭異身影,皆一一從畫面中掠過,每閃過一幀,幾人的臉色都難看一分。
——還是那句話,觀測的結果以畫面呈現,不代表他們感知到的只有畫面。
也因此,那一剎那下的恐懼感幾乎是完完本本地傳達出來,即使隔著一層屏幕,也叫人不由一身冷汗。
直至最後,畫面終於又定格為了那個空蕩蕩的、長著些許白色菌絲的樓道平台上。方雪晴調整了好一會兒呼吸,終是忍不住輕聲開口,聲音裡猶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這鬼地方,怪嚇人的哈……」
其餘人深以為然地點頭,方雪晴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蹙眉:「也不知道怪談拆遷辦的人怎麼樣了。顧銘還特意說了希望我們幫幫她朋友呢,這可怎麼幫……」
話音未落,卻又聽嗤嗤一聲,電腦裡的畫面竟再次切換——
原本昏暗的場景突然便被光填滿,嚇得在場幾人皆是一愣。
更令他們驚訝的是,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樓道裡,突然憑空多出了個小女孩——方雪晴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話時,軟件的自我調試估計還沒結束。現在這個,才是最終真正截取到的畫面。
再一看那被光包圍的幼小身影,幾人臉色又是微變,彼此迅速交換過眼神,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深深的詫異。
毫無疑問——現在出現在畫面裡的小女孩,是個異常存在。
從它身上的裙子判斷,它之前應該也曾在那些快速切換的場景中出現過,這也正是方雪晴他們震驚的點——畢竟在之前的畫面裡,對方雖然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樣,然而那股近乎域主般的壓迫感,卻是掩都掩不住,渾身上下都透出不好惹的氣息。
然而此刻,它卻像是隻小白鼠般蜷縮在光芒的包圍裡。弱小無助,形容狼狽,身體在肉眼可見地衰落凋零,幾乎連基本的人型都維持不住。
怎麼說……看上去就經歷了很多。
問題是,她經歷了什麼?
電腦前的幾人皆面面相覷,聯繫起之前的情報,心裡皆稍稍浮起些隱約的猜測。
就在此時,卻聽黃魚小姐低呼一聲,伸手朝屏幕上一指:「你們看,又有東西入鏡了!」
眾人趕緊定睛看去,發現果然,又一隻焦黑的手出現在了畫面裡,正將一枚強光手電,輕輕放在小女孩的不遠處。
明亮的光線打向女孩的方向,後者臉上的惱怒與痛苦,明顯又多幾分。
因為角度問題,他們看不到那焦手的主人,但可以看到隨著它動作垂下搖晃的工牌。那手很快又抬起出鏡,手電卻留在原地,凌光湊近屏幕,努力辨認著電筒柄上的一行小字,不自覺地輕輕念出了聲:
「怪談……拆遷……辦……」
念完,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他又抬眼看向其他人,確認般地又重復一遍:「那上面寫著,怪談拆遷辦。」
「……嗯。」回應他的,是其他人同樣略顯呆滯地點頭,「看到了。」
幾人再次面面相覷。
而後非常一致地,再度陷入沉默。
*
另一邊,單元樓內。
許冥這邊的進度,卻是要比外面觀測到的,要領先許多。
在先前短短十分鐘內,她已經完成了又兩批燈具的裝填和運輸,並且完成了對樓道的進一步布置,順道對原先的布置進行了優化,優化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回收了部分利用率不高的燈具、針對一些死角進行了強化照明,並在保障照明效果的前提下叫回了全部的阿焦,方便到時候跑路。
中途邱雨菲還曾上來探過情況。用她的話說,現在上下樓的安全感都爆棚,感覺正道的光正照在每一寸大地上。
只可惜,對於許玲,許冥這邊除了完善照明,沒法做出更多的處置——「乃伊組特」也就說說而已,一個異化根,要是真那麼容易被殺死,很多事情也就沒那麼麻煩了。
解決完了照明問題,她也沒忘記答應樓長的其他事。往樓下跑時,順道把201室的電閘拉了。
……電閘拉下,201室卻依舊沒什麼動靜。門沒有開,裡面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許冥在門外靜靜站了片刻,想到樓下還沒跑出去的人,終究是沒再多留,轉身快步往下跑去。
跑到樓下,卻見單元樓的大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堆人——除了雨菲、坡海棠和「哥哥」,盼盼和她媽媽也已經等在了那裡。盼盼背上背著鼓囊囊的小書包,一手提著個同樣鼓囊的手提袋,另一手正牢牢牽著自己的媽媽,看到許冥下來,當即緊張得深吸口氣。
她媽媽則依舊是那副魂不守舍的呆滯樣子,牽著盼盼的手,卻一樣是握得很緊。
許冥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淺淺掃過,張口剛要問些什麼,便聽盼盼緊張地開口:
「那個,我、我聽說,你能帶他們離開,所以我就、就來了……我、我和媽媽也想……如果你需要什麼的話,就……」
「沒問題,一起走唄。」許冥卻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也沒在意盼盼的最後半拉話,「不過你們得先等一下,樓長還沒把鑰匙給我……啊,對了。」
她視線再次掃過二人,忽然想起一事:「你們有地方去嗎?」
「……」回應她的,卻只是盼盼有些局促的眼神。
哪有什麼能去的地方呢?她和媽媽本就是在世上流浪的死人。當初因為樓長垂憐,才得以在這地方安穩地待上那麼幾年。然而現在這狀況,卻是不離開不行了。
安全只是一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媽媽身上有什麼正在流逝——一些她攔不住、也抓不回的東西。
那些東西流淌得很快很快,被時間帶得很遠很遠。她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還能再清醒多久,所以才想著,要抓緊最後的時間,帶她一起離開這裡。
外面的世界很大,媽媽喜歡的東西也很多。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能在媽媽的意識徹底消失前,好好再看一眼那些。
曾經被世上最無所不能的女人保護照顧過,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去保護照顧她。
「……」許冥聞言,卻只微微垂下了眼眸。
過了會兒,又輕輕嘆了口氣。
「既然這樣,那這個,你們先拿好。」
她說著,從包裡掏出規則書,又從本子裡摸出兩張現成的工牌,交到盼盼手裡。
「把名字填上後戴上。如果不清楚具體操作的話就問坡海棠,它是拆遷辦老員工,知道怎麼用這些。」許冥說著,警告地看了眼旁邊探頭探腦的坡海棠,隨即又轉回目光。
「具體原理我不清楚,不過戴上這個,應該對你媽媽的情況會有幫助。倘若你們不知道去哪兒的話,出去後就去找一個戴著面罩的靈體,跟著她走,她會安頓好你們的。」
許冥快速說完,卻見盼盼的眼神有些似懂非懂。正琢磨著再解釋一下,卻聽上方忽然傳來一陣叮鈴哐啷的清脆聲響——
一枚鑰匙,被從樓梯的縫隙上方,直直扔了下來。
坡海棠原本被這動靜嚇得直接竄到牆上,看清那是枚鑰匙後,又灰溜溜地爬了下來。湊近觀察了下形狀,難掩驚喜地開口:
「襲明老師,這個該不會……」
「嗯。」許冥仔細打量了下那鑰匙,轉手塞進了邱雨菲手裡,「是出去的鑰匙。樓長給的。」
給的方式也挺簡單粗暴。許冥估摸著,那位多半就是察覺到外面沒人了,就自己開門出來,把鑰匙往樓梯縫隙裡一丟拉倒。
不管怎樣,既然拿到鑰匙,那之後的事也得安排上了——許冥立刻擺擺手,讓幾人先開門出去,自己則捂著挎包,又一次轉身往樓上跑去。
在楊獨異的房間門上掛茱萸。
許冥對自己答應下來的所有事,都記得很牢。
中途再度路過房門緊閉的201室,卻是忍不住又一回停下腳步。
「……你好,請問聽得到嗎?」她試著呼喚門裡的人,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她小心上前,將耳朵貼在房門上,過了會兒,又緩緩移開,試探地再次開口:
「阿姨?」
「是你在裡面嗎?」
「阿姨,是我。」
聲音落下。門後卻仍是一片死寂。
許冥有些遺憾地退開,想起樓上許玲的存在,又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阿姨確實是樓長的朋友沒錯,但也沒規定,樓長的朋友只能是阿姨。況且憑許玲的偏執程度,如果阿姨進了單元樓,它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倒是自己,只因為一點點的重合性,就把待在201室的「樓長朋友」直接等同於阿姨,反倒有些沒道理了。
許冥暗自想著,閉眼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突然漲起的失落與遺憾,旋即轉身,小心繞過樓梯上的一堆燈盞,飛快朝上爬去。
來到三樓,許玲仍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它現在的狀況已經被之前還糟,上下嘴唇都已掉落,骨頭軟到幾乎站不起,渾身皮膚都在溶解,按在地上的手掌抬起時,地面甚至會直接黏掉一大塊皮。
軀體狀況的惡化直接導致了它情緒建設的崩塌,再次看到許冥,它甚至連裝可憐的心情都沒了,話語裡只剩下濃濃的惱恨與怨毒:
「你別以為你能困住我一輩子。燈多又怎樣,就不信它們沒有熄滅的時……」
話未說完,許冥已經從它眼前輕巧轉過,繼續往上走了。
剩下狠話都沒能說完的許玲:「……」
它的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但還是能感知到許冥的靠近與離開。察覺到許冥的目不斜視頭也不回,它更是氣得舌頭都要掉下來。恰在此時,卻又聽一陣腳步聲響——是許冥又走回來了。
許玲心頭一鬆,當即便急著要將狠話放完。誰想還沒開口,許冥先說話了。
「好險。」它聽到許冥道,「差點錯過了這個小手電……」
「放不放好像也沒差啊?帶走帶走,不要浪費了……」
跟著就是拾揀的動靜,之後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多久便消失在了樓上。
再次被完美無視的許玲:「……」
……壞人。
它忍不住再次咬牙——雖然它嘴裡已經沒剩什麼牙。
壞人壞人壞人,不會真以為把它困在這兒就萬事大吉了?它只是虛弱,又不是死掉;再說了,在這個世界,誰能讓它死掉?
只要熬過這一波、只要熬過這一波……
誒?
下一瞬,卻見趴在原地的許玲驀地抬頭,渾身一僵。
旋即又飛快地轉動起腦袋,臉頰上鬆動的部分因為過於劇烈的動作而進一步龜裂掉落,它卻已顧不得這些,只努力探聽著四周的一切動靜,同時盡可能地縮起身體。
已經上樓的許冥或許聽不見——可它聽得很清楚。
方才,分明有開門的聲音。
來自下方二樓的、開門的聲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10 08:26 AM
第九十六章 鬼樓(完)
不知是不是因為距離的原因,許冥並未聽見樓下的動靜。
她只按照約定,一路盡可能快地爬上五樓,中途順便又回收了兩個小電筒。等來到502室外時,不僅隨身的小包鼓鼓囊囊,連帶著衣服口袋也全塞滿了。
許冥也沒在意,徑自停在楊獨異房門外。試著呼喚了兩聲,房間裡面卻沒一點回應。許冥微微蹙眉,後退兩步,這才意識到那股縈繞在房門上的陰冷氣息,不知何時,也已消失不見了。
再看對面的房間,依舊暖光流淌,如夢如幻。沒有任何變化。
這個對比讓她眉頭擰得更緊了些。想了想,卻還是決定先完成答應別人的事,從包裡掏出那一截乾枯的茱萸,十分小心地掛在門上。
這茱萸顯然已經放了很久,連香氣都散得差不多了。本體瞧著更有些死氣沉沉。許冥努力將這束乾枝擺得好看一些,擺完略一思索,又雙手合十,認真地對著緊閉的房門拜了拜。
擺完轉身正要離開,卻見門上茱萸忽然晃了下,一下掉到地上。
許冥見狀一怔,下意識將東西趕緊撿起。短暫的遲疑後,又將茱萸掛了回去,然而沒過幾秒,那茱萸卻又掉到了地上。
許冥臉色瞬變——卻不是因為這束茱萸,而是因為她的感覺。
第一下時還沒太察覺得出,然而這回,那感覺卻已經十分明顯了——茱萸會掉,並不是因為她沒掛穩,而是因為這裡在晃!
腳下的地面、四周的牆壁,方才的一瞬間,全都在晃!
而就像是印證著她的想法般,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整棟樓便再次搖晃起來!
這次的震感還更明顯,明顯到501室虛掩的房門都開始搖晃。許冥這會兒也搞不清狀況,只能強行鎮定下來,從包裡又掏出一枚工牌,用工牌上自帶的繩子將茱萸捆在門把上,而後便匆匆轉身,快步往下走去。
因為方才的震動,布置在五樓和四樓的燈具也基本都滾亂了。其中有的似乎還有磕碰,導致散出的光都黯淡不穩。注意到這點的許冥心裡更是一沉,生怕這是許玲又在搞什麼大逆不道的事,趕緊加快腳步,等趕到三樓時,步子卻驀地一頓。
只見三樓平台上同樣一地狼藉,本該被光困住的許玲,這會兒卻已經不見蹤影。
唯有一道很明顯的拖拽痕跡,從三樓平台一直蔓延出去,延伸到下行樓梯的盡頭。
「……」許冥呼吸微滯,隨手撿起一枚手電防身。小心翼翼靠到近前,這才發現,樓道裡留下的不止是拖拽的痕跡——還有一些腳印。
或者說,爪印。起碼看上去,並不像是人類能留下的痕跡。
那爪印共有兩道,看方向,應當是先從樓下上來,而後又從三樓下去……
201。
許冥終於明白了。是201。
先前搞出那震動動靜的也好,上來將許玲拖走的異常存在也好,大概率就是來自樓下的201。
就是不知道它為什麼要這麼做,許玲現在又是個什麼狀態……許冥抿了抿唇,轉身就要接著往下趕。恰在此時,卻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從下方傳來,聽得她腳步又是一聽。
是許玲的聲音。聽上去充滿畏懼。聲音尖且短促,稍縱即逝。
許冥輕輕閉了閉眼。很好,看來第二個問題不用自己去追究了。
話雖如此,二樓還是得去。許冥小心繞開一樓梯的燈具,毫不意外地發現這一層的燈具裡還有不少已經被踩壞了;來到二樓時,卻見之前一直緊閉的201室,這會兒終於打開了一條縫。
拖行的痕跡也好,詭異的爪印也罷,全都消失在了這道門縫的後面。
許冥停在門外,試探地抬手,屈指在門板上敲了敲。
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答復。
但靠近時明顯能夠聽到,裡面有古怪的嗡嗡聲在盤旋。
是那種令人不太舒服的嗡鳴,叫人想到正在運作的車床,但再仔細聽,又似乎能聽到隱隱的、不成曲的音調。
許冥嘴角抿緊,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沒直接進去——而是先走到二樓樓梯口,看了眼樓下,確認樓下的人已經全部離開後,方又折返回來,從規則書裡放出那隻小小狗,低聲一陣囑咐。
而後才深吸口氣,緩緩推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她原本還想過,要不要在進門後直接再開一次夢境模擬,畢竟這樣會保險一些;然而不知為何,踏進門的瞬間,大腦卻猛地恍惚了一下。包裡傳來小狗不安的哼唧,許冥一下回過神來,忙安撫地摸摸它的狗頭,再次打起精神,認真朝四周望去。
……於是她看到了。
空蕩的客廳內,沒有一條人影。拖行的痕跡和爪印再次出現,蜿蜒於客廳坑窪的地板上,最終消失在一扇門後。
那扇門就位於許冥的正對面,一個按說不該有門的位置。看上去就是一扇普通的臥室門。房門半掩著,門的後面,是一團深不見底的黝黑。
許冥神情越發緊繃起來,趕緊抬手,想補一個夢境模擬,不想手指摸過去,卻一下摸了個空——
那本好好戴在她手腕上的手串,突然摸不著了。
看得見,摸不著。手指按在手串上,像是按著一團空氣,一下就戳了過去。
心跳因此漏了一拍,來不及驚訝,另一個跡象又瞬間吸引了許冥的注意——
她的腰側,感受到了熱意。
是那種隔著一層熱意,就像是口袋裡正裝著個發燙的手機。當然許冥這會兒身邊並沒有手機——
只有一本規則書。
許冥只簡單檢查了一下便找到真相。那個正在自己的包內發燙的,就是那本規則書。
規則書裡還夾著她摘下來的腦菇,顯得鼓鼓脹脹。許冥也搞不清為什麼那個腦菇到現在還沒吸收,只得先把它取出來,手指碰到規則書的紙張,只覺每一頁都在燙手,彷佛下一秒就要直接燒起。
——更詭異的是,這些紙張,不僅在發燙,還在發抖。
劇烈的震顫幾乎滲透每一絲紋理,隔著封面都能感受到從內部傳出的戰慄。這戰慄還愈演愈烈,強烈到許冥幾乎拿不出,她咬咬牙,奮力翻開面前的本子,印入眼簾的卻並非那些熟悉的規則說明,而是一團團陌生的、扭動的文字——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它在這裡,它不在這裡,不要被它看見,不要被它聽見!】
【你要進來嗎?你要進來嗎?】
【你你你你要進來嗎?】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趕緊跑、趕緊跑】——
扭曲的文字,像是顫動的蝌蚪。它們彷佛眼珠般不停地轉來轉去,似乎周圍有什麼恐懼的東西,正在一點點逼近。
許冥僅僅只是盯著看了一會兒,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似是意識到什麼,她又再次抬頭,目光又落回了那扇打開的門上。
門後依舊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漆黑、一片漆黑。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在她再次看向那門的瞬間,手中的規則書似乎燙得更厲害了。耳邊甚至出現了尖銳的幻聽,像是文字在尖叫。
許冥本能地捂了下耳朵,包裡的小小狗亦不安騷動起來。許冥隨手在包上拍了下,示意狗子稍安勿躁,目光則又落在那扇半開的門上,想要移動,雙腿卻被定住般動彈不得,心頭微微一震,當即便打算拍一下挎包——
這是她之前通過小狗和蘭鐸約定的信號。此刻蘭鐸正守著她原本的身體,只要一得到訊號,就會直接晃動她的身體,將許冥直接拉回。
然而許冥尚未來得及動作,卻又聽一陣嘎吱聲響。
那門似是受到控制般,竟開始自行向裡合攏了。
門扉在合攏,雙腿卻依舊無法動彈,規則書的發燙與發癲,則同樣在持續。許冥即將落在包上的手掌一頓,電光石火間,卻突然做了個連自己也看不懂的主意。
她手腕一轉,手沒拍在包上,卻探進了包裡。
包裡恰好還有最後一張現成的工牌。
許冥以最快的速度將那工牌掏了出來,又飛快找出筆,在上面迅速寫了幾個字後,又將對方纏在了一根小手電上,奮力向前一丟!
纏著工牌的小手電穩穩穿過了不斷縮小的縫隙,無聲落進了門後的黑暗裡。
而幾乎就在那手電消失在門後的一瞬間,啪的一聲,房門重重關上。
世界一下安靜下來。
嗡鳴聲也好,規則書的燙意也好,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許冥試著再次翻開規則書,裡面的文字也已全部恢復正常。
再往前面看去,哪裡還有什麼門?
只有一整面的牆壁而已。
許冥:「……」
所以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
那就是所謂的「門後世界」嗎?也就是所謂的「那個」?許玲是連接門外與門後的鑰匙,住在201室的人帶著它進入了門後,所以「鑰匙」失效,門就關了?
那再之前呢?這扇門難道一直存在著?那個待在201室的人始終閉門不出,是不是也有這扇門的原因?
種種疑問與猜測再次爭先恐後地湧出,擠得許冥太陽穴突突直跳。
就在此時,小狗的哼唧聲忽又響起,許冥這才清醒過來,忙給了它一個稍安勿躁的訊號,跟著又在心裡暗嘆口氣。
剛剛有機會,卻什麼都沒看到,總感覺有點可惜……
就是不知道自己丟過去那工牌有沒有效果。時間緊急,她也沒法在上面留下更多信息,除了必備的單位名和簡單用法與需求之外,也沒寫太多的。
如果運氣好,真能被人撿起戴上,對自己而言,倒是多能一個觀測的途徑。
不管怎樣,還是先退出去——許冥打定主意,轉身的瞬間才發現自己兩條腿都還僵硬著,一個不穩往後晃了下,後背卻一下撞到個堅實的軀體。
她詫異扭頭,正對上「哥哥」——或者說是田女士淡漠的雙眼。
下一秒,便見對方緩緩抬手,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手勢之後,卻又是一聲嘆息。
不知過了多久,才又聽它再次開口,邊說話,邊將許冥扶起。
「我知道,你答應了老楊,一些事。」它輕聲說著,目光定定地看著許冥,話語因為長久閉塞而稍顯不暢,眼神卻相當堅定,「那能不能,請你,也答應我,一些事?」
「一些,很重要的事。」
*
沒過多久。
單元樓外。
方雪晴環臂站在門外,神情復雜地看著面前的凌光忙來忙去,大腦猶自一陣混亂。
她覺得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從他們的角度來看,這短短十分鐘裡發生的事,確實相當令人費解——
先是試著用道具從怪談內挖些線索,結果看到一堆神秘的光,神秘的光上還打著ISO質檢標和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外加一個哭哭啼啼的異常存在;試圖再研究下怪談內部的情況發展吧,單元樓的門又自己打開了……
一堆——也不能說一堆,數道人影直接就從裡面走了出來。
大搖大擺的、全鬚全尾的。一共四個人,兩個戴著怪談拆遷辦的工牌,還有兩個出來後立刻張羅著要戴。
搞得守在門口的四人就很茫然。
好在茫然歸茫然,流程還是記得走的。凌光當即上去將四人攔住,盡可能打聽起怪談內部的情況。
又恰好對方的隊伍裡有一個邱雨菲,算是老熟人了。有她在中間牽引,其他人倒也沒什麼抗拒;只是其中有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邊答話還邊焦急地往四周看,時不時就問一句「那個戴著面罩的姐姐在哪裡」,搞得凌光一頭霧水。
田毅亮和黃魚小姐與邱雨菲沒什麼交情,因此只能排在凌光後面;方雪晴懶得摻和這些事,索性便在門口等著。見邱雨菲得空了,便趕緊沖她招招手,又三兩步蹦到她的身邊。
「誒你沒事吧!」她邊說話邊打量著邱雨菲,見對方除了臉色憔悴外似乎沒什麼大礙,當即鬆了口氣,又道,「沒事就好,顧銘為了你特意來找我們呢。你一個人進去,她還挺擔心的……」
「顧……你是說冥冥老師?」邱雨菲聞言卻是一怔,「可她不是……哦,對對,是這樣的。」
她話說一半忽然頓住,旋即了然地點頭:「我和她老朋友了,又沒什麼怪談經驗,她難免擔心我。我等等就和她報平安。」
「嗯嗯……話說你等等去哪兒?單位還是回家?我開車送你。」方雪晴說著,下意識又往門口看了眼,「對了,顧銘不是說這次和你一起的還有個中級業務員嗎?她人呢?方便的話能和她也談談嗎?我們真的很想搞清進入這個怪談的方法……」
「……」邱雨菲卻是一時語塞。
還中級業務員……冥冥老師!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給自己又疊了多少馬甲!
因為不知道許冥給所謂的「中級業務員」定的具體背景人設,邱雨菲對於這事也不敢隨便發言。正琢磨著該如何敷衍,卻見單元樓的大門又是一動——
又一道人影,緩緩從門裡走了出來。
有些飄忽的身形,一看就知道不是人類。個頭不高,長髮披肩,半邊臉燦若玫瑰,半邊臉狀如惡鬼。
她停在單元樓門外的台階處,並未再邁出一步。明明未發一言,卻莫名給人一種強烈的存在感,短短幾個呼吸間,便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方雪晴目光往她胸口一掃,注意到她胸前並未佩戴怪談拆遷辦的工牌,不由蹙了蹙眉。張口正要詢問,卻聽對方已經幽幽開口,語速不緊不慢,說出的話卻聽得所有人心頭一驚。
她說,不用進這個怪談了——事實上,不僅是這個怪談,其他的怪談,也都不用進入了。
「具體情況不便告知,大致就是這樣。」方雪晴聽她緩緩說道,語氣波瀾不驚,「所有的怪談,如無特殊情況,從今天起,都將進入封閉狀態。」
「尚未進入的人類請不要再試圖進入;如果身邊有已經進入的人類,請盡可能與他們取得聯繫,並將相關怪談地址給到怪談拆遷辦,我們會以最快速度組織打撈……救援,力求盡快將人帶出。
「如果還有疑問,請聯繫我司員工顧銘。如有合作或救援的需求,也請直接聯繫她。」
說完,再次抬眼,目光淡淡掃過周圍,似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一手微微抬起,又一下落在了自己的挎包上。
不知是不是方雪晴的錯覺,在她手掌落下之後,那斜挎包的表面似乎還動了幾下,像是裡面藏著什麼東西……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又被吸引回了那個半面人的身上。
並非是因為對方又說了什麼——而是因為對方,直接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說沒就沒,沒有給出一點徵兆,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彷佛只是一瞬間,就原地蒸發了個乾淨。
這讓在場的四個外勤人員忍不住又私下交換了下愕然的眼神。
……說消失就消失,這種技能哪怕是放在死人裡,也是相當炸裂的了。
然而很快,平素以文職為主的黃魚小姐,便又提出了另一個更加炸裂的事實。
「那個,你們有沒有發現,她剛才的發言,好像有點怪?」
她推了推眼鏡,不太確定地看向另外幾人:「這個語氣、這個措辭……」
「有些官方。」凌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田毅亮揉了揉額頭,忍不住糾正,「應該是相當官方吧。」還是知道內幕的官方。
「還是知道內幕的官方。」方雪晴不禁再次抱起胳膊,「所以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為什麼突然之間,就發展到所有怪談都要封閉的地步了?當然不是說對這事有意見,在他們看來這絕對算是大好事;但問題是,為什麼忽然就宣布關了?這事還是從怪談拆遷辦那兒宣布的?
這個問題顯然也是所有人都想問的,只可惜暫時沒什麼頭緒。恰在此時,旁邊兩個穿著背心大褲衩的大爺路過,注意到這邊一堆人,本能地看了幾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繼續投入到自己的對話中,聲音隨著涼風隱隱約約地飄過來:
「小區外面的麻將館,怎麼又關了哇。現在連個打牌的地方都沒有,無聊啊……」
「你不知道啊?被相關部門關停的唄。說上次安全檢查有地方不合格,必須關門整改,不改好不讓開門營業……」
「……」
大爺轉眼便走遠。
只剩下單元樓前的幾人,不知第幾次面面相覷。
更不知第幾次,集體地陷入沉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10 09:21 AM
第九十七章 「門」與「鑰匙」
另一頭。
像是從夢中重重墜落,許冥猛喘口氣,倏然睜開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陸月靈正守在旁邊,手裡還拿著裝水的小碗和棉簽,看來是在許冥睡著的期間忙著給她餵水,見狀立刻湊過來,湊到一半又傲嬌地縮回去,輕咳一聲,只將身體往床邊靠了靠,稍稍探頭,垂眼問起她的狀況。
蘭鐸則安靜坐在角落,半合的眼瞼緩緩打開,只見一雙眼睛,已經恢復如常。
他一睜眼,也當即朝著許冥這邊看了過來,旁邊掛在衣架上的挎包輕輕搖晃,從裡面探出一隻小小的狗腦袋,同樣專注地望了過來。
許冥正忙著回應陸月靈,見狀忙擺了擺手,表示自己還好,沒什麼難受,最多只是感覺有些不真實——那種如夢初醒般的不真實,好在也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牛不耕和馬泰戈爾這會兒正拿著許冥的手機坐在門外,交頭接耳地替她回復信息,見狀也紛紛湧了進來,順便問起這回怪談的情況,許冥就著陸月靈的手喝水,三言兩語匆匆帶過,說著說著,卻似想到什麼,漸漸安靜下來。
「?」陸月靈不解地望了望她,剛想問話,手上卻忽然一輕——蘭鐸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床邊,順勢接過了她手裡的水碗。
「你們先出去吧。」蘭鐸低聲道,「讓她靜一靜。」
「???」陸月靈詫異看他一眼,眼裡問號更加明顯。且不說你這突然好像很懂的表現是怎麼回事;也不說「讓她靜靜」的結論又是怎麼來的;那個「你們」的範圍又是怎麼圈出來的?
沒記錯的話,從許冥醒來到現在,壓根兒就沒和你單獨說過話吧?怎麼就分成「你們」和「我們」了?
陸月靈心裡犯著嘀咕,下一秒,卻見許冥抿著唇,沖她輕輕點了點頭。
……行吧。
若無其事地抬手順了下袖口的蕾絲,陸月靈撇了撇嘴,叫上牛頭馬面,還是配合地先出去了。
當然,許冥的手機給留下了。既然許冥已經清醒,那這玩意兒就不用他們來操作了。
許冥坐在床上,拿起手機,先是給邱雨菲打了個電話確認她那邊的情況,跟著百無聊賴地伸手劃了幾下,毫不意外地發現在自己夢行的這段時間,手機裡又多出一堆信息——
幾乎全是來自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的,至於內容,則都是關於籃子橋單元樓的,有進一步的詢問,也有一些內部情報的分享。
因為許冥之前的安排,這部分內容也基本都已經被陸月靈還有牛頭馬面三人回掉了。令許冥驚訝的是,他們回復得還挺好,語氣拿捏不說,用詞還特別到位,看著就充滿了一股受過培訓的專業打工人氣息。
……不得不說,這對許冥而言很驚喜了。
只是她這會兒實在開心不起來,因此只淺淺笑了下,嘴角很快又沉了下去。
蘭鐸守在床邊,小心觀察著她的神色,輕聲開口:
「你還在想田女士最後的話嗎?」
「……」許冥抬眸看他一眼,默了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
——單元樓內,201室。最後田女士攔住她所說的那番話,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藏在她包裡的小狗崽能聽到。
而蘭鐸,當時又正好在與小狗共感。於是便成了除許冥外唯一知情的第二人。
許冥不確定這是不是好事。但至少現在看來,有多一人知情,對自己而言,似乎並不是壞事。
畢竟有些東西,只憋在自己心裡的話,還真有那麼些難受……
許冥默默想著,不由自主地屈腿,緩緩抱住膝蓋。片刻後,終是無法克制地輕嘆口氣。
「……它說,它不會離開那棟樓。因為那裡還有出現『門』的可能。」許冥輕聲道,「可它又說,要我幫忙看好外面的怪談,擔心其他的地方會有『門』打開……」
還有就是,提防「鑰匙」。
許冥記得清楚,當時的「哥哥」——準確說是田女士,說出這話時,面上那愈發深重的森然與嚴肅。
「鑰匙」會自然生成,並在合適的怪談中生效。並非是先有門後有鑰匙,而是因為有了「鑰匙」,才會生出對應的「門」。
而那「門」打開以後,又會怎樣呢?
許冥沒能從田女士那兒得到確切的答案。她只記得,對方在聽到她的疑問後,反問了一個十分耳熟的問題。
她問,外面的怪談世界,現在是怎樣的?
——許冥很快就反應過來。類似的問題,五樓的樓長也曾問過。
她不認為這只是單純的巧合。再結合進樓以來的種種,以及通過各種途徑獲得的情報,她不得不在心中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許玲是『鑰匙』。而且很可能只是『鑰匙』之一。」
將臉埋在膝蓋中,許冥盡可能平靜地向旁邊的唯一知情人闡述著自己的猜測:
「這種鑰匙的形態,可能就是異化根,或者是根……當初我的阿姨撿到了對應的根,親眼看著對方變成異化根。她多半也覺得這東西不對勁,所以想要地方關起來,結果就找到了她朋友正在管理的單元樓裡……」
對於那棟單元樓的成因,許冥尚不清楚。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那個時候,單元樓肯定是在樓長約束之下的。內部並無明顯危機,這也是她阿姨願意將許玲送進去的理由。
萬萬沒想到,就是在這種地方,許玲漸漸完成了自己最後的進化,並最終作為「鑰匙」,打開了那扇「門」。
門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許冥並不知道。但從樓長和田女士的疑問,以及田女士最後的囑咐來看,許冥懷疑,前幾年怪談的瘋狂進化,多半就和這門有關。
仔細一想,時間也差不多對得上。
蘭鐸在旁邊靜靜聽著,聽到這裡,終於明白過來:「所以田女士最後說,怪談應都會關閉……就因為,那扇門已經被關上了?」
「不僅被關上,鑰匙還被它自己給吞了。」許冥面無表情講了個冷笑話,旋即又重重嘆了口氣,額頭再次撞向膝蓋,「問題是她也說了,這種狀態其實也維持不了多久……」
受到單元樓內「關門」的影響,所有的怪談確實都會封閉一陣子,但也僅僅是一陣子——而封閉解除後的狀態,連田女士自己也說不清。
最理想的狀況,就是回到進化前的狀態,重新變回通靈人士限定場景,且規則也恢復過去的直白清晰;相對糟糕的狀況,就是維持現狀,當然也有可能恰好處在這二者之間。
……最糟的狀況,則是在這個過程中,又出現一把「鑰匙」,再打開一扇「門」。
雖然對應的結果田女士並未明說——從她的闡述來看,她也確實不了解,畢竟她是當初唯一沒有直接接觸過「門後」這個概念的人;但倘若許冥的猜測為真,那對應的結果,似乎也算是顯而易見。
怪談進一步進化。更加無法防備的捕獵方式、更加惡意陰險的內置規則、更加囂張的存在感。
誇張一點,說不定真會變成那些玩家所說的,「怪談入侵」也說不定。
而這,也恰恰是許冥最頭疼的點。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總不能置之不理——但另一方面,這事她是真沒什麼頭緒。
對於「鑰匙」的定義,田女士自己也是一知半解。還是那句話,當初那批人裡,她距離「門後世界」是最遠的,因此提醒歸提醒,一些更具體的情報,卻是真的無法繼續提供了。
不知道什麼才算是「鑰匙」,哪怕想下手也沒有方向。這也是為何許冥先前裝完X就急著先飄回來躺著——頭疼啊。
當然,倒也不是全無方向。
「……等會兒弄點東西吃,吃完就去看看阿姨的房間吧。」又趴了一會兒,許冥終於冷靜下來,抬起頭來,深深吐出口氣,「我阿姨的失蹤估計和這種事也脫不了干係,可能有留下什麼書面資料。」
提到阿姨,她心不由又往下沉了下。
蘭鐸見狀,小心伸手,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想想又建議道:「或者問問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那邊?他們研究這些很久,可能也有成果。」
確實。許冥認同地點頭:「對。從田女士的日記來看,他們當時那一批人裡,應該還有在單元樓外的,說不定他們也有做這方面的研……?」
話未說完,許冥表情忽然一頓。
旁邊蘭鐸遞來探詢的目光,許冥卻只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別出聲。緩了一會兒後,方輕輕吐出口氣:「對哦,那研究報告呢?」
「??」蘭鐸茫然眨眼,眼中困惑更甚。許冥這才想起這部分內容他多半並未「看」到,便言簡意賅地解釋:
「田女士的日記裡,曾經提到她有在樓裡留下書面研究報告,希望看到日記的人能幫忙帶出去。可我們當時在屋裡四處看了,並沒看到什麼報告……」
其實當時許冥就覺得有點怪了。尤其是當她意識到,他們現在使用的大部分術語,似乎都來自當初包括田女士在內一小批人群——這是否意味著,在單元樓外,有田女士的朋友另外參與了命名工作?又或者,是有人進入了單元樓,看到了日記,找出了報告,並帶出單元樓進行提交……
但這似乎仍有說不通的地方。比如為什麼原本只是作為綽號的「扒手」和「惡棍」會成為指定的名詞……但參與命名的人絕對和田女士他們認識,甚至玩得很好,這點毋庸置疑。
許冥說幹就幹,當場便拿起了手機。但她畢竟是「顧銘」,頂著實習生的身份,上來就打聽人家的內部成員不太好,於是片刻的沉吟後,許冥果斷選擇了一種更加迂回的詢問方式——
顧銘:【施老師打擾,雨菲的事勞你們費心了,真的非常感謝!
顧銘:【方便的話,能再打聽件事。我這邊正被要求整理一份資料,但其中有一個點我始終搞不明白……
顧銘:【就是,關於[根]和[異化根]的稱呼,最初到底是哪裡傳出來的呢?我的同事都[不太現實],對這事好像也不太了解……】
消息發出去,回信倒是來得很快。
許冥看了眼施綿給的回復,神情卻一下古怪起來。注意到旁邊蘭鐸好奇的眼神,也沒遮掩,直接將手機遞到了他面前。
蘭鐸匆匆掃了眼,神情也跟著古怪起來。
只見屏幕上,赫然是來自施綿的回信:
【起源嗎?這我不知道啊,我一入行就聽見大家這麼喊,感覺叫了得有好久了吧……
【哦,剛剛找了個年紀比較大的同事打聽了下,具體他也不知道誒。好像說自打有怪談起就這麼叫了……你這事急嗎?更詳細的,要不我再去問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10 09:29 AM
第九十八章 回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蘭鐸微微蹙眉,詢問地看向許冥。後者輕輕搖頭,示意自己也十分茫然,想了想,又收回手機,開始給施綿回信。
顧銘:【請問,什麼叫做[自打有怪談起就這麼叫了]?我不太明白。我這邊聽到的說法是,[根]和[異化根]的存在好像是人類自己發現並命名的。】
【不是啊。】施綿那邊的消息來得很快,【我這邊剛也打聽了,正好我們部長路過,我還特意問的她。】
【她說,[根]和[異化根]的稱呼是天然存在的。而且最初是異化根帶來的,它們就是這麼稱呼自己和其它根的。其他專有名詞,比如[畸變特性]啊、[惡棍]啊,也都是這麼來的。】
因為聽到異化根率先使用這種稱呼,所以人類才會學習並繼續使用。換言之,這一系列的稱呼,其實都是「舶來品」——至少從她那邊獲得的信息是這麼說的。
「……」手機的這邊,許冥望著她的回復,卻是徹底傻眼了。
對不上,完全對不上。
從田女士的日記來看,這些稱呼明明都是他們小團隊內部使用的,甚至還有分歧,從未真正定下;怎麼到了施綿這兒,就變成約定俗成、自然存在的東西了?
重點是,真正的異化根自己也在使用……但仔細一想也是,鯨脂人剛和自己認識,自我介紹的時候,使用的詞也確實是「異化根」來著。
……所以這又是什麼情況?
許冥魂不守舍地給施綿回了短信,表示感謝,放下手機,大腦仍是一片恍惚。
思來想去,這事竟似只有兩種可能能進行解釋。
第一,在阿姨他們尚不知情的時候,某種神秘的力量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影響了他們。那些特殊的名詞,包括他們彼此間使用的綽號,他們以為是自己琢磨出來的,但實際上,它們早就已經存在。
第二,就是阿姨團隊中的某人,因為某些原因進入了怪談,又因為某些原因在怪談內開展了支教業務,又因為某些原因,他甚至發展到了桃李滿天下……
那些受到他「教育」的怪物們,一傳十、十傳百,將相關的名詞在各個怪談間傳播,最終成功洗腦了某些異化根,而其中某個異化根,又在之後碰巧和安心園藝的人遇上,並熱情地進行了科普工作……
說得通俗點,誤人子弟、三人成虎、以訛傳訛。
……真要說起來,貌似還是第一種可能性合理些。
許冥漫無邊際地想著,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額角。注意到站在床邊的蘭鐸,忽似想到什麼,又一下坐起了身。
「對了,我記得鯨脂人說過,你也是異化根對吧?」她問蘭鐸,「那你有印象嗎?你是從哪裡知道這個稱呼的?」
「……」蘭鐸聞言,神情卻瞬間古怪起來。
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他的目光似乎還在自己臉上徘徊了好一會兒。
又過片刻,方聽蘭鐸輕聲道:「我,其實和其他異化根……不太一樣。」
「?」許冥瞟他一眼,若無其事地豎起耳朵。
「我曾經是死人。」蘭鐸咳了一聲,飛快道,「很多東西,都是我在當死人時聽說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原來如此。懂了。
許冥了然地點頭,看了眼蘭鐸垂下的眼睫,不知為何,忽又想起了在單元樓裡的那個幻覺。
那個同樣也有一個蘭鐸的幻覺。只是那個蘭鐸更別扭、更好看,聲音也更好聽。
許冥總覺得,那或許並非只是一個簡單的幻覺。但同時也清楚,若真像自己猜的那樣,那從蘭鐸這邊,反而是問不出什麼的。
於是乾脆暫時沒管,輕輕呼出口氣,向後靠在床頭,就著蘭鐸的手將碗裡剩下的水一飲而盡,擦擦嘴角道:「算了,沒關係,我可以再去問其他人。我們不是還有鯨脂……
「?說起來,鯨脂人呢?這麼久了,還沒回來??」
*
提到鯨脂人,許冥心裡又是一陣復雜。
畢竟臆想中的善良女孩本質是一坨賤賤的泥這種事,給人的衝擊就夠大了。更別提她現在才想起來,這坨泥還是黃色的。
好消息是,自打離開單元樓後,關於鯨脂人的記憶倒是自然而然又回來了。和蘭鐸交流了一下,發現他也是如此——而在記憶恢復的基礎上,某些曾經困擾她許久的事情,突然也變得好理解起來了。
比如當初搬家時,在抽屜裡發現的那張紙巾小床是怎麼回事,對方又為什麼會給自己起「坡海棠」這種還挺文藝的名字……
包括對方在會面的十分鐘內就成功被許玲趕出家門這件事。忽然就變得一點兒都不令人意外了。
儘管直到現在,許冥仍未知道鯨脂人當時說了什麼。
許冥已經和邱雨菲通過電話,知道她們需要配合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完成一些記錄。因此也沒太著急,安心在家等著。蘭鐸趁著這段時間,迅速給她下了碗麵,濃鬱的澆頭蓋在麵上,即使許冥這會兒正心事重重,也不由食指大動。
而就在許冥悶頭嗦掉快半碗麵的時候,一直守在單元樓外的顧雲舒終於回來了。
帶著盼盼和她的媽媽。
帶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田園小黃狗。
唯獨沒帶著坡海棠。
「邱雨菲托我告訴你,她手機沒電了,先跟著方雪晴找地方充電吃東西,晚點再聯繫你。」
顧雲舒認真轉述著邱雨菲的話,又看了眼旁邊的盼盼母女——現在她們二人都已戴上了怪談拆遷辦的工牌,正站在玄關處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注意到許冥抬起的臉,盼盼明顯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個泥巴人假扮的是你!」
——泥巴人指的自然是鯨脂人。她在單元樓裡初見鯨脂人時,對方用的就是許冥的面容,只是後期能力暴露後,就開始放飛自我了,盡用些奇奇怪怪的臉。
見盼盼認出自己的臉,許冥索性也沒否認,只輕輕點頭:「嗯,當時因為某些事,托它替我跑了一趟……自我介紹下,許冥。這是我的屋子,你們可以在這兒休整歇息,直到找到你們想去的地方為止。」
說完,又沖著馬泰戈爾微微頷首,示意他帶著她倆先去找個容身的地方——這會兒屋裡陸月靈和牛不耕都不在,顧雲舒的話她還有事要問,蘭鐸則正在外面收拾自己的一地小狗。
正好先前馬泰戈爾有事來找她,還留在屋裡沒有離開。這事便只能拜托給它了。
馬面先生卻是十分上道,毫不猶豫地點頭,轉頭正要領著人走,盼盼卻再次開口,語氣有些遲疑:「那個,等、請等一下!」
她嘴角微抿,試探著在臉上比劃了一下:「我想問一下,有個長得……就、這半邊臉特別好看的那個姐姐,她現在在哪兒?
「因為有她,我和媽媽才能出來的。我想當面好好再謝謝她。」
許冥:「……」
「她……她是我們單位的特殊員工。」許冥默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搔了搔臉,「她不住在這裡,也比較神出鬼沒……如果我見到她的話,會向她轉達你的感謝的。」
「啊……行吧。」盼盼低低應了聲,面上卻還是露出掩不住的失望。馬泰戈爾倒是十分機靈,見狀趕緊上前,仗著自己的形象特殊甚至還有點卡通,輕鬆就拐走了盼盼的注意力,沒過一會兒,就領著她和她母親,跨出門外,慢慢走遠了。
屋裡一時只剩下許冥和顧雲舒二人。許冥用筷子攪了攪剩下的麵,順勢瞟了眼顧雲舒:「你是在笑嗎?」
顧雲舒:「……」
「沒有。」她飛快地答道。
然而露在面罩外的一雙眼睛,卻分明是彎著的。
許冥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想想還是沒有戳破。不知是不是現在家裡人多了,社交也多了的關係,總感覺哪怕是自閉如顧雲舒,現在都變得活潑不少。
許冥低頭拌麵,順口問起回來時的狀況。顧雲舒表示,倒是沒遇到什麼問題——因為一直躲在旁邊旁觀,樓外的情況她十分清楚。蹲到時機差不多了,就若無其事地鑽出來,以拆遷辦的名義要求帶人離開,一切都順利成章。
唯一有些尷尬的,就是她們離開的時候,凌光注意到了跟在她旁邊的一堆小狗。他好像本來就挺喜歡這些,還很有興致地問了句能不能抱一隻——結果就被所有的狗同仇敵愾地吼了。
那場面,可以說是相當壯觀了。
「……哦對,還有,關於海棠先生。」顧雲舒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來,又補充一句,「我本來想請它和我一起回來。不過它說好不容易出來,想先一個人靜靜壓壓驚。晚點會自己回來,讓我們不用擔心。」
許冥:……
一個人靜靜……希望它靜靜的時候真是一個人吧。她現在住處很偏,要趕去市裡的警察局撈人真的很不方便……
?等一下。
似有什麼突然劃過腦袋,許冥低頭嗦面的動作一頓,旋即猛地抬起頭來:「等等,你說它晚點自己回來?」
「嗯。」顧雲舒點頭,「因為不想曬太陽,它還從安心園藝那裡要走了一把傘。」
許冥:「……」
「不不不,這個不是重點。」許冥一言難盡地放下筷子,想想還是懷抱著微弱的希望多問一句,「你走的時候,有和它提過我們已經搬家的事情嗎?」
「……?」回應她的,是顧雲舒一個茫然的眼神。
「沒有。」她淡淡道,「我看它說得很自信,以為你和它說過了。」
畢竟一起在樓裡待了那麼久。
許冥:「…………」
說個錘子哦,我現在才想起來它名字怎麼寫好嗎。
「也就是說,您也沒有說過嗎?」顧雲舒偏了偏頭,冷靜地眨了眨眼,「尷尬了。那它回家,是要回到哪裡?」
「……」
許冥沒有說話。
她只低頭看了看碗裡還剩一半的麵。
突然就覺得不香了。
*
另一頭——
許冥的舊公寓內。
敲了半天門都沒人開,不得已只能自己設法破門而入的鯨脂人:「……」
望著面前空蕩且充滿了陌生痕跡的屋子,它久違地陷入了沉默。
並在良久的沉默後,不知第幾次,真情實感地「啊」了一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9-10 09:50 AM
第九十九章 本子
當然,鯨脂人最後還是被接回來了。
蘭鐸負責接的人,準確來說是他的狗——許冥一開始還抱著些僥幸心理,覺得那鯨脂人脖子上好歹還掛著張工牌,就算不知道搬家的事,跟著工牌上的指引走,總還是能走回來的吧?所以一時間也沒什麼動作。
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磨蹭不想回來而已。
……直到又一個小時後,邱雨菲那邊都充好電吃好飯再次打電話來報平安了,鯨脂人卻還不見蹤影。許冥終是覺出了幾分不對,起身拿了規則書,用本子裡的工牌記錄尋找起鯨脂人當前的所在。
確認過地點。還真就是她住的地方。
——這個結論一出,屋子裡死的活的都沉默了。
顧雲舒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工牌,眼神中多了幾分欲言又止;許冥則是緩緩將手從規則書上挪開,望著坡海棠的工牌記錄,再次陷入沉思。
按照理論來說,坡海棠和規則書本身還有更強力的綁定關係在。如果她這邊直接將工牌取消,對方說不定是會被直接拉回規則書這邊的;但這事畢竟沒實踐過,許冥心裡也沒把握。萬一最終的結果不是鯨脂人被直接拉回,而是鯨脂人原地暴斃呢?
那現在是人家的租屋,看著還好好打理過。這樣怪不吉利的……
片刻後,許冥終究認命地嘆了口氣,跑到窗邊,探頭叫起了蘭鐸。
蘭鐸當時正一個人在院子裡玩合成大狗狗,聽了這事後,趕緊現場整了條帥氣的細犬,策狗狂奔近三十公里,總算是趕在公寓的新租戶回家之前找到了鯨脂人,又將它一路馱了回來。
……因為用工牌觀測鯨脂人時,它人是在屋裡的,許冥還發自內心地擔憂了一下新租戶的門鎖,特意囑咐狗狗留意了下。
值得慶幸的是,鯨脂人作為一個異化根,無痕闖空門的本事還是有的,並沒有將人家的門窗怎麼樣,不然那條帥氣的細犬還得再來回狂奔六十公里去給人家屋主送錢。
那鯨脂人的心態倒還好,被接到鄉下小屋時的精神狀態也挺穩定,甚至還有心情誇了一下周邊的風景——只是所有堅強的偽裝,都在發現自己唯一的小床都沒被帶過來後,徹底土崩瓦解。
「……你知道我為那張床付出了多少嗎!」餐廳內,已經恢復土豆塊形狀的鯨脂人乾脆坐在桌子上嚎,「我花了那麼長時間、收集了那麼多紙巾、試了那麼多搭配,才終於搭出來的最完美小床!你還那麼摳,我平常想多問你要點紙巾你都不給!」
「因為你頂著海棠的名字來要紙巾,怎麼想都很奇怪好吧……」許冥被它吵得沒法,索性直接開了包抽紙給它,讓它自己再去疊。鯨脂人這才作罷,弱風扶柳地起身,嚶了一聲就開始撕抽紙包裝。
許冥在旁邊冷眼看它,手邊是蘭鐸新切好的果盤。鯨脂人撕開了抽紙包裝,又抽抽噎噎地過來扛走了一瓣哈密瓜。許冥微微挑眉,考慮到這家伙最近確實受了驚嚇,想想還是忍住了,沒把對方給直接丟出去。
想了又想,又實在按捺不住地開口:
「不是,你之前不是一直戴著工牌嗎?怎麼還會耽擱這麼久啊?」
如果說一開始是因為慣性使然,完全沒想到還有靠工牌來找路的必要;但在意識到那公寓已經易主後,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該反應過來了吧?怎麼還會在那裡耽擱整整一個小時的?
就算對方和自己一樣,因為不確定後果而不敢嘗試摘下工牌,那你跟著工牌的指引走回來總會吧?
許冥是真的想不通,至於鯨脂人,聞言卻是挺起了胸膛,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因為我不知道規則書現在是不是在你這兒啊。要是還在那家伙手裡呢?」
「……」許冥正戳水果的動作一頓,緩緩抬眸,「那家伙?」
「昂,就那個,襲明嗎。」鯨脂人邊抱著哈密瓜啃邊道,「她看著好凶的,萬一一路追到她那邊不是會很尷尬……」
許冥:「……」
許冥:「她說你很禮貌,還會叫她老師。」
「害,當時那情況,別說叫老師,叫大師我也可以啊。」鯨脂人咕噥著,抽出張紙巾,施施然地擦了擦身上濺到的哈密瓜汁,「人還可以,就是冷了些。不過那個審美啊,是真不行。她那臉啊,我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只是沒好意思戳穿,不是我說,這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那種半臉半臉的,也不嫌土……這都什麼小孩兒審美。」
許冥;「…………」
許冥:「可我覺得她很好看啊。」
「所以說你也是小孩兒。」鯨脂人不客氣地說著,轉眼便啃完了一整片哈密瓜,「話說回來,那家伙到底什麼路數啊?說是死人,卻好像很牛X,說是異化根,又不太像……對了,她也是被你騙回來的嗎?她不會也住這兒吧?」
它似是才意識到這種糟糕的可能性,趕緊抬頭緊張地看了看四周。許冥沉默地盯著它看了片刻,沉聲開口:「沒有。」
「她是臨時來幫忙的,已經先回去了。」
「哦哦,那就好。」鯨脂人登時鬆了口氣,「哦對了,再提醒一句。雖然能騙到牛X的家伙是好事,不過下次規則書還是別輕易給出去了。風險可大……你丟書是小,害我丟命那就糟糕了……」
說完,它拍拍屁股站起來,又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往許冥方向跑,想要從她盤子裡再搬一片瓜。
然而這回,才一靠近就被許冥彈開了。
不僅彈開,連抽紙包都給拿走了——許冥轉而給了它一包便攜小包的紙巾,搞得鯨脂人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自己的建築預算就直接被砍掉了一大半。
另一邊,許冥將剩下的果盤放進了冰箱,原地思索片刻後,卻是轉身往樓上的臥室走去。
鯨脂人欠歸欠,不過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她從單元樓回來後,還沒好好看過自己的規則書。
規則書是裝在挎包裡帶回來的。神奇的是,包裡這會兒,卻只剩下了那本規則書。
相關的燈具都已不在,這點許冥倒不奇怪。她身上揣著的燈具,則早在她離開之前就全部都被轉入了郭舒藝的怪談裡,甚至臨走前還在大樓裡又回收了一波,將一些用不上的,都盡可能地撿走了。
因為數量有點多,郭舒藝還專門給她開了一個倉庫存放。
倒不是說覺得以後一定能用上,但這種東西,怎麼說呢……囤著就很有安全感。
除此之外,同樣不見的,則還有當時被許冥從書裡拿出隨手塞進包裡的那顆腦菇。
許冥獨自回到臥室,將包裡裡外外都翻了一遍,確定沒再看到那顆腦菇的蹤跡。遂直接翻開本子,快速往後翻了好幾頁,果不其然,只見其中已悄然又多了一頁內容。
——內容分上下兩部分,上面是簡單清晰的插圖,畫的就是個長在地上的蘑菇,菌傘宛如一顆完整的大腦;下半部分,則是幾行簡要的文字說明:
【來自某迷失老者的饋贈,一顆介於清醒與混沌之間的蘑菇。通過觸碰菌傘與菌桿,你可以暫時獲得以下不同的能力:
【回顧:你可以通過觸碰菌傘,進入自己的記憶片段之中。你可以通過指定時期、關聯對象、關鍵物品等元素,來鎖定想要進入的記憶片段。進入期間,你將無法感知到外部的情況,包括自身身體狀況的改變,因此請在確認安全的狀態下使用,並及時抽出。
【使用一次後,未來四十八小時內,將無法再次使用。】
【根植:你可以通過觸碰菌桿,並以語言、文字或其他表達手段為媒介,強化目標意識中的某些概念。強化效果取決於目標本身對概念的信任程度。若對同一個目標反復使用該能力,則強化效果會隨著次數疊加逐漸遞減。
【該能力僅可在怪談區域中使用。】
——和郭舒藝送的小手串一樣,同樣是兩個能力。第二個姑且不論,許冥倒是對第一個能力很感興趣。
如果有時間,倒是可以找機會試試看。
除此之外,最值得在意的,就是規則書本身其他能力的升級——或許是因為吸納了新的根,又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來,許冥又陸續給出去幾張工牌,不知不覺間,好幾個技能都已悄悄發生了變化。
最先被發現的就是郭舒藝給的手串。其中「夢境模擬」的提升最大,可模擬的範圍從單獨的房間或交通區域,擴充到了兩個相鄰區域。也就說一次可以模擬兩個房間,哪怕其中有個房間自己尚未進入,也可以連帶著模擬出來。
相比起之前的模式,這個版本明顯要安全不少。如果再遇到那種只能以夢行者狀態活動的場合,至少自己不用再硬著頭皮楞闖小黑屋了。
此外,「踽夢行者」這個能力也產生了些許變化。在原本的夢行者狀態下,原有的畸變特性和規則書主動能力將統統無效,新版本卻在這方面更為寬鬆,允許使用者在夢行狀態下使用一種規則書技能——但也只能使用一個。而且不論原版能力使用是否需要代價,在夢行狀態下,使用額外的規則書技能,都必須支付精力為代價。
……但,怎麼說呢。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搞得渾身是傷的記憶太過慘烈,相比起其他支付代價隨機的能力,許冥竟覺得這種限定支付精力的要求還算好了。起碼不會疼。
再往前翻,同樣出現變化的,便只有規則書一開始就自帶的「紙袍權威」了。說來也怪,沒記錯的話,這個技能的升級靠的不是工牌數量,而是知名度;而這段時間來,許冥記得自己也沒以「怪談拆遷辦」的名義,做什麼驚世駭俗惹人眼球的事情……
可「紙袍權威」,偏偏就升級了。
「怪談拆遷辦」這個名詞一下升到了二級權威,而且是固定席位。換言之,如果下次再進入怪談區域——雖然許冥真的很不希望這種事再發生,她基本就可以直接打著「怪談拆遷辦」的名頭,去修改一些邊緣規則了。
當然,不是免費的。代價還是得支付。而且依舊是隨機代價,意味著許冥依舊游走在腱鞘炎肩周炎腰間盤突出的邊緣。
——而最令許冥在意的,則是「紙袍權威」上面那一欄。
這本規則書,她拿到的時候,就自帶三個技能。鯨脂人說,是因為裡面一開始就熔進了三個根。其中第二個技能是「紙袍權威」,第三個技能是「爛果代換」,唯有第一個技能,截止許冥進單元樓前,都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跡。
而現在——字跡,仍舊是看不清的。
只是相比起之前,似乎相對清晰了不少。如果努力一下,甚至可以辨認出其中幾個零星的字。雖然依舊無法將完整的內容呈現出來,但已經大致可以看出,這同樣是個帶有雙重效果的技能。
許冥試著辨認,費了好大勁,總算認出了排在最前頭的五個字。
——【旅伴的守護】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就是這一組技能的名字。
雖然這會兒還看不出更多信息……但單從這名字上來看,似乎是個很暖心的能力。
許冥默默在心裡做出判斷,又將規則書逐頁往後翻。確認這本本子裡暫時沒有更多需要在意的東西的後,方輕輕合上,將本子放到一邊。
獨自在床上坐了會兒,又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回憶了下自己剛才的心理歷程,竟感到陣陣荒謬。
天曉得,她以前看到這種什麼技能升級,總要質疑一下以後還能不能用得上,甚至發自內心的希望它再也用不上;然而剛才,自己的思考方式,竟直接進化到了「下次進怪談該如何如何」……
以當前的情況來說,不奇怪;純以許冥自己的角度看待,卻有點無奈。
但能怎麼樣呢。現在這局勢,不再接觸怪談總不現實。還有太多的問題需要答案,而答案這種事,又不是坐在家裡就會自動從天上掉下來……
許冥努力說服著自己,片刻後,終是再次吐出口氣,強打著精神又站了起來,轉身往樓下走去。
她本是打算先去阿姨的房間看看,中途聽見玻璃暖房那兒傳來說話聲,便直接拐了過去。
新來的盼盼母女這會兒正交由馬泰戈爾照顧,許冥覺著,自己有空還是去看下狀況比較好。
還好,盼盼和她媽媽都表現得很適應,就是剛見到牛不耕時,小姑娘稍微受到了點驚嚇——沒辦法,畢竟小女孩雖然讀書不多,但牛頭馬面這種經典組合還是知道的。
一開始只接觸一個馬泰戈爾還沒什麼,這年頭馬臉男還是挺火的。但再加上一個牛不耕,那氣氛就一下子變得有些微妙了。
……據馬泰戈爾回憶,盼盼當時就嚇哭了,她還以為自己被騙了,這裡其實是地府。抽抽噎噎地說自己還不想投胎,也不想和媽媽分開。馬泰戈爾勸都勸不住,牛不耕又老神在在地杵在旁邊不吱聲,給他急的,差點都嘶出來了。
偏偏這時候陸月靈從旁邊路過,憑借著自己一身精致搶眼的巴伐利亞風順利吸引了盼盼的注意力。小姑娘愣了一下,登時哭得更大聲了:
「還說你們這裡不是地府……連洋鬼子都有……」
只是好奇過來看看新人的陸月靈:「???」
這年頭的小孩都怎麼回事?懂不懂欣賞?
好在陸月靈再較真,也不至於跟個小孩鬧脾氣。見盼盼實在冷靜不下來,還癟著嘴上去幫哄了一陣,最後好歹是給哄住了——
許冥過去的時候,盼盼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手上拿著陸月靈送的,用頭髮絲盤成的小花,正牽著自己的媽媽在玻璃房裡曬太陽,順便商議以後的去路。
盼盼還是沒決定要不要在這兒住下來,許冥也不急。只說了句要留隨意,別嚇到鄰居和外賣小哥就行。說完便打算離開,旋身的瞬間,睡衣的袖子卻被人輕輕拉住。
許冥有些驚訝地轉頭,正對上盼盼媽媽有些無神的雙眼。
她看上去仍有些混沌。但不知是不是許冥的錯覺,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看著卻像是比之前要更清醒一些。
「謝……謝。」她聽見對方輕聲開口,吐字緩慢、聲音滯澀,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晰,「謝謝……你。」
許冥:「……」
「不客氣。」默了一下,她同樣小聲地應了一句。等到對方抓著自己的手緩緩鬆開,方再次抬了下嘴角,轉身快步離開。
走出玻璃房的剎那,身後又響起盼盼和她媽媽的說話聲。準確來說,是盼盼一個人在說,她媽媽安靜地聽。許冥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回頭,視線掃過兩人緊靠的背影,恍然間又是一陣恍惚。
說起來……以前阿姨在的時候,她們也很喜歡這樣坐在玻璃房裡說話來著。
思及此處,許冥腳步不由一頓。抿了抿唇,想想卻還是轉身,繼續加快了腳步。
*
阿姨的房間,在二樓主臥。
這房子之前是顧雲舒帶著牛頭馬面一起清理的。許冥特意和他們說了,不要動阿姨的房間;再加上阿姨之前用的不少東西都存放在這裡,因此相比起其他房間來,這間屋要顯得擁擠不少。
從某種意義來說,也更有人活過的痕跡。
許冥走進屋內,強烈的熟悉感瞬間撲面而來,像是迎面的風沙,磨得人眼角發紅。她調整了呼吸,跟著便捋起袖子,熟門熟路地四下翻找起來。
——畢竟和阿姨生活了那麼久,阿姨的一些生活習慣她還是很清楚的。比如藏東西,最常用的地點基本就三個,衣櫃深處、沙發墊下面,還有就是床底下。
因此許冥十分熟練地先翻了衣櫃深處和沙發墊的下面,可惜沒什麼收獲,除了幾張阿姨不知何時藏在裡面的紙幣;沒辦法,只能又往地方趴,努力去看床底下,借著手機手電的光芒,還真是讓她找到了些東西。
一本厚厚的本子,用膠帶貼著,固定在床板的下面。
許冥見狀,登時鬆了口氣,趕緊出去拿了晾衣桿,回來熟練地開始對著那本本子桶。不想那本子還黏得挺牢,許冥費了老大的勁才給戳下來,小心將它扒出來一看,卻不由皺了皺眉。
本子是黑皮硬面抄,看上去是阿姨會用的款式沒錯,問題是,用來固定本子的膠帶還黏在本子上……
膠帶的邊緣,十分平整,但明顯是斜的,顯然是用剪刀或者小刀裁的,而且還裁歪了。
這不像是阿姨的習慣。許冥記得,阿姨在扯膠帶方面很有一手,向來都是徒手撕的,而且非常有技巧,總能撕得又快又漂亮,斷口整齊規整……
起碼不會是斜的。
但……假設膠帶不是阿姨撕的,那說明把這本本子藏在床下的也大概率不是阿姨本人。可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許冥唇角微動,心裡騰起些微的猜測,旋即便將注意力從膠帶上移開,轉而研究起本子本身。
然後……然後她就再次繃不住了。
之前也說了,本子是硬面的。硬面封皮比本子本體稍大一圈,突出些許,這就導致許冥在拿到本子的第一時間,並未注意到上面還有個鎖……
對,那本子上,還有個鎖。
那鎖就嵌在上下封皮之間,沒有鑰匙孔,但有一個小小的密碼撥盤,看上去需要一個四位數的密碼才能打開。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
更糟糕的是,許冥將本子翻過來,這才發現本子的封底還用膠帶貼著一張密碼提示。提示的內容是一行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開本密碼:我拿到第一個根的日期。】
落款則是,【許冥】。
許冥:「……」
再說一遍,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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