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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孑與2 -【明天下】《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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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21 PM
標題:
孑與2 -【明天下】《連載中》
【書名】:
明天下
【作者】:
孑與2
【內容簡介】
:
明末的歷史紛亂混雜,堪稱是一段由一些有著強大個人魅力的人書寫成的歷史。
不論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這些叛逆者,還是崇禎,袁崇煥,這些當權者,亦或是吳三桂,耿精忠這些背叛者,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為有了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歷史才變得大氣起磅礡,波瀾起伏。
想要把這一段歷史寫好,自然要描繪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不論他的立場如何,我們站在歷史長河的邊緣上旁觀,他們不過是這條長河裡的一朵浪花。
冷眼看世界,就是我們目前需要做的事情,冷眼看歷史也是我們目前生活的一種追求。
歷史長河已經流淌到了我們的腳下,我們大可站在河邊,準備迎接我們的歷史。
*本文僅供試閱,任何商業利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25 PM
序言
盛世,亂世,對野心家來說沒有區別……
至少對雲昭這種人來說沒有區別!
在盛世,他縱酒狂歡,享盡榮華富貴!
在亂世,他依舊有一場場肥美的血肉盛宴!
只不過把杯中酒,盤中宴,變成了血與淚,苦與悲,一飲而盡後便化作兀鷲,站立的枯骨上振翅起飛,翅膀扇起了灰燼,便成了濃厚的無法被風吹散的寒霧。
英雄?
或許是的,他厭倦了亂世,便結束了亂世,不是因為悲憫人間的苦難,而是因為他在思念另一種快活!
梟雄?
這麼說也對,那些自草莽中奮起的豪傑們,對此最有發言權,隻是啊——他們都死了,即便將他們的殘骸輕輕敲擊還能聽到金鐵交鳴之音,他的魂魄已經飛走,肉體已經腐爛,用來說話的嘴裏隻有蛆蟲在纏繞,無法再評判!
我說——雲昭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他滿足了人們對英雄,梟雄所有的幻想,也滿足了人們對兒子,兄長,丈夫所有最美好的期望。
只是——他的心是涼的,是一塊包裹在火焰中的寒鐵,即便是太陽爆炸,雷電轟擊,火山噴發,熔岩流淌也休想溫暖他分毫!
大明世界——馮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9-29 11:27 PM 編輯
人物清樣之1
八大寇——李洪基
李洪基將刀子從艾舉人的胸口拔出來,然後輕輕地推一下滿臉驚恐的艾舉人,眼瞅著他胸口冒著血軟軟的倒在地上,輕輕歎口氣道:“爺爺也不知道遭了什麼晦氣,兩年間居然殺了兩個舉人,接下來,還要殺掉晏子賓這個狗官,看來啊,爺爺跟這大明朝天生的八字不合。”
他的侄兒李過牽過艾舉人騎過的那頭驢,朝倒在地上抽搐的艾舉人啐一口唾沫道:“死球囊的,叔叔不過欠他半貫錢,又不是不還他,至於告官嗎,還要把您鎖拿了遊街?
活該他被野狗吃掉。”
李洪基歎口氣道:“我本不願殺他,隻是這廝逼人太甚,也罷,殺了也就殺了,早死早超生,爺爺也算是辦了一件好事。”
說著話,李洪基就蹲在艾舉人的屍體跟前,從他的腰囊裏摸出兩錠散碎銀子以及十幾個大錢,隨手丟給李過道:“這些銀錢拿去給你娘抓幾服藥,她咳嗽的越發厲害了。”
李過笑著接過銀錢,從腰裏掏出一柄半尺長的短刃就要殺掉驢子。
李洪基抬手攔住侄兒的手道:“不要在這裏殺,去河邊吧,給我留一條腿子給你嬸娘解解饞。”
叔侄二人先是把艾舉人的屍體放在驢背上,找了一處溝壑丟了進入,又推倒了一片黃土山壁將屍體掩埋了,就沿著溝壑去了銀川河。
殺掉驢子之後,叔侄二人眼見天色已晚,就在荒野裏烤驢肉喝酒捱了一夜,直到天明時分,這才慢悠悠的回到了銀川驛。
銀川驛地域偏僻,即便是已經天明了,也聽不見一聲雞鳴,李洪基扛著一條驢腿打開自家的柴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入,才準備喚自家娘子,忽聽得屋內有男子的聲音,他立刻停下腳步,一張微笑的臉頓時布滿寒霜。
聽不清裏麵的人說些什麼,李洪基停滯了片刻,然後就果斷的轉身去了李過家。
李過家就在他家的對麵,進了門就看見李過正在伺候他老娘吃他們昨晚烤熟的驢肉。
“不要讓嫂嫂大口吃,她餓的久了,撕碎些,就著稀粥吃,要不然會壞腸胃。”
李洪基進門之後就把抗在肩頭的驢腿丟在土台子上,笑吟吟的坐在炕頭,接替李過將熟驢肉撕碎了一點點喂給這個年紀比他大十餘歲的嫂嫂吃。
李氏吃了兩口就對李洪基道:“你婆娘還沒吃呢。”
李洪基笑道:“她吃過了。”
李氏朝對麵的屋子瞅了一眼,低聲道:“以後不送信的時候就多在家裏待著,不要總是去找你的那些狐朋狗友。”
李洪基聞言大笑道:“好我的嫂嫂喲,若沒有我的那些好兄弟把我從文舉人手裏搶出來,你兄弟的骨頭都可以當鼓槌用了,嫂嫂不必多言,小棗兒自有道理!”
李氏歎了口氣,將李過端來的小米粥喝了一口,就再也不說話了。
李洪基如何會不知道嫂嫂為何會說這些話,他為人本來就四海,又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人,做事情從來都很有章法,見嫂嫂還在為那個賤人隱瞞,也就不說破,見嫂嫂重新躺好,就跟李過打了一個招呼離開了嫂嫂家。
此時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天地並沒有因為陽光充足而顯得透亮,反而因為灰塵的原因,顯得灰蒙蒙的。
遠遠地看見妻子韓金兒已經起身,正在灶房裏點火做飯,李洪基就笑了一下,緊一緊腰帶轉身就去了驛站。
李洪基以前不是沒有聽到坊間關於妻子跟蓋虎之間的流言,
基於對妻子的信任他總是一笑了之,沒想到今日居然會撞個正著,這讓他又羞又氣,一口鬱悶之氣淤積在胸口怎麼都不能釋懷。
轉眼間就到了蓋虎門前,看見頭上頂著一方藍色手帕的蓋氏正在趴在豬圈上溫柔地看她飼養的兩頭肥豬,兩個拖著鼻涕的小子也有樣學樣的跟著母親趴在豬圈上,不斷地問他們的母親什麼時候才能殺豬。
蓋氏看見了李洪基,遠遠地打招呼,李洪基笑眯眯的走過來,在兩個小子圓滾滾的腦袋上撫摸一下,就離開了蓋虎家。
冤有頭,債有主,李洪基從來不覺得殺死婦孺幼子是什麼快意恩仇的事情,隻有關中那些畜生一樣的刀客,才會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
蓋虎不在家,李洪基思慮了一下,就來到了驛道邊上,找了一個木頭樁子坐了下來,瞅著天上暗黃色的太陽,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銀川驛本就不是什麼繁華之所,加上近年來邊患不斷,常有蒙古人來這一帶打草穀,客商早就斷絕了,至於本地百姓大多是軍戶所的軍士,農忙的日子裏,誰有興趣大清早的在道路上閑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雄壯的身影晃晃蕩蕩的從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了過來。
李洪基見蓋虎過來了,就笑眯眯的迎了上去,蓋虎愣了一下馬上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高聲道:“鴻基兄弟,你去橫山的差事已經完事了嗎?好快的腳力,還以為你到明日才能趕回來。”
李洪基跟著笑道:“是啊,心念家中人未免焦急了一些,事情辦完,就連夜趕回來了,蓋虎兄弟,你這是喝酒了?
大清早的喝酒,莫非有什麼喜事?
來來來,在這裏歇歇腳,給哥哥說說驛站裏的事情,我聽說張驛丞就要高升了?”
蓋虎微微皺著的眉頭鬆開了,大馬金刀的坐在樹樁子上噴吐著濃烈的酒氣道:“張驛丞估計是要老死在咱們銀川驛了,倒是京城裏出了一件大事,昨日裏才有消息傳來,聽得人寒毛直豎啊。”
李洪基連忙向蓋虎靠近,用肩膀拱拱蓋虎道:“說說,什麼大事?莫非奴酋過了寧遠?不是說奴酋已經被袁大帥用火炮給炸死了嗎?”
蓋虎搖搖頭道:“奴酋老老實實的窩在遼東沒出來,京城裏卻起了旱天雷,塘報上說先是有一個特大火球在半空滾動,而後突然炸開,剎那間天昏地暗,塵土、火光飛集,天崩地陷,萬室平沉。
木材、石塊、人體、禽屍像雨點那樣從天空中降下。數萬間屋、兩萬多人都被炸成粉狀,瓦礫騰空而下,衣物遠飛至昌平,死者皆裸體。正在紫禁城內施工的匠師們,從高大腳手架上被震了下來,兩千人跌成“肉袋”。
為皇帝出宮準備的儀仗隊中的大象,因受驚從象房中奔逃而出,滿街亂竄,踐踏百姓,死者無數……
我還聽說,何禦史的小妾本來衣服穿的好好地,巨響過後,身上的衣衫鞋襪瞬間沒了,身無寸縷,以手掩陰……你說這樣的美景我們兄弟怎麼就沒有眼福?”
李洪基皺眉道:“都說亂世出妖孽,莫非這大明朝就要亡了?”
蓋虎大笑道:“大明亡不亡的關我們兄弟何事?我們明日還是催促張驛丞早點把拖欠的錢糧發下來才是正理。”
李洪基笑著點點頭,攬著蓋虎的肩頭道:“大明亡不亡的確實不關我們兄弟的事情,隻是,你睡我老婆這件事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地理論一下?”
蓋虎怵然一驚,想要起身,胸口一痛,半截染血的刀尖就從胸口處冒了出來。
李洪基冷漠的瞅著蓋虎那雙滿是求饒之色的眼睛,勒著他的脖子就把蓋虎拖進了路邊的蘆葦地。
一人高的蘆葦蕩漾一陣子之後就恢複了平靜。
中午時分,李洪基回到了家中丟給了韓金兒一塊肉道:“把肉烹了,再打一角酒。”
韓金兒喜不自勝,拿起肉就要去洗,李洪基道:”莫要把血水洗掉,那樣的話就沒了肉的滋味。”
韓金兒連連點頭,也不再洗肉,將大塊的剝皮肉放進鍋裏,就蹲在灶台邊上燒火。
李洪基也蹲在灶台邊上,見韓金兒有一綹頭發垂了下來,就細心地撩了上去,韓金兒嫣然一笑把身子往李洪基的身邊湊湊。
“這些年跟著我辛苦你了,想混一頓飽飯都難,以後不會這樣了,你也不會再跟著我挨餓。”
韓金兒笑道:“如果你不再把家裏的糧食接濟給你的那些窮兄弟,家裏的糧食夠吃。”
李洪基笑道:“你放心,艾舉人的債已經平掉了。”
韓金兒愣了一下,回頭看著李洪基道:“你哪來那麼多錢還給艾舉人?”
李洪基淡淡的道:“我自有辦法!”
韓金兒看了李洪基良久,這才慢慢的道:“現在世道不好,我聽說京城裏有旱雷炸了,死了好幾萬人,你千萬莫要在外邊幹一些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李洪基無聲的笑了,拍拍韓金兒豐碩的後背道:“莫要擔心,莫要擔心,雷神隻會找那些軟弱的人,不會找我這樣的惡人。”
韓金兒歎口氣道:“你又要帶著人去找張驛丞討要拖欠的錢糧嗎?”
李洪基搖搖頭道:“這一次就不去了,張驛丞人瘦,就算是把他的骨頭榨油,又能榨出多少呢?
我準備去找晏子賓,他長得肥,油多。”
夫妻二人說話的功夫鍋裏的肉已經開始冒熱氣了。
韓金兒用筷子戳戳肉塊,奇怪的道:“今天的肉嫩,已經有六成熟了。”
李洪基站起身瞅瞅鍋裏的肉塊,探手撈出一塊,狠狠地咬了一口道:“味道正好!”
韓金兒也跟著咬了一口,味道並不如她預料中那麼好,想到這是肉啊,也就低著頭繼續吃。
李洪基抹著嘴角的油脂站起身,抽出腰間的佩刀,一刀斬下了韓金兒的人頭……
韓金兒的人頭跌落在地,骨碌碌的在地上翻滾幾圈,一塊肉從她的嘴裏掉了出來。
“你我夫妻三年,讓你不知不覺的死掉,是我對你最大的寬恕!”
李洪基說完這句話,就從灶眼裏抽出一根燃燒的柴火,丟在了草堆上,然後就轉身出了門。
不多時,他的家便冒起了濃煙,有火舌從窗戶裏鑽了出來。
李過很早就發現叔叔家中起火了,見叔叔從屋子裏的出來,也就沒有上前,隻是高聲道:“你什麼都知道了?”
李洪基點點頭道:“今早才發現……平白讓爺爺遭受了這麼多的羞辱。”
“你打算去哪?”
“積石山!”
“我聽說積石山的邊軍已經亂了,不是一個好去處!”
李洪基停下腳步,看著李過道:“對我來說,那裏就是最好的去處。”
說罷,也不等李過回答,就邁開大步向積石山方向走去。
“叔叔,我也去!”
李過大叫!
李洪基隨意的揮揮手道:“你母親百年之後你來積石山尋我!”
此時,李洪基的家已經被大火籠罩,左鄰右舍紛紛出門,見大火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就隻好停了救火的心思,四處尋找李洪基的時候,才遠遠看見他已經攀上了遠處的丘陵,在漫漫黃沙中越走越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27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9-29 11:28 PM 編輯
人物清樣之2
八大寇——張秉忠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陳洪範的親兵頭目麵無表情的報著數,兩個粗壯的親兵將軍棍高高舉起,而後再狠狠地落下。
軍棍落在張秉忠肥厚的臀部上,血花四濺!
張秉忠咬著牙一聲不吭,隻是將兩隻手深深地插進黃土中,心中怒不可遏!
陳洪範微微歎息一聲,對總兵王威道:“今日被執行軍法的諸人中,唯有此人最為可惜!”
王威斜睨陳洪範一眼道:“一個罪囚,有什麼好可惜的,軍中律法森嚴,若不是你求情,這個罪囚的首級此時也該掛在轅門外示眾了,一個個的當我軍中是什麼所在,隻是短少了半年軍糧,就敢鼓噪不休,斬首都是輕的。”
陳洪範低聲道:“總兵大人,僅僅是今日就處置亂兵兩百三十七人,再不下發軍糧,恐軍心不穩。”
王威哀歎一聲道:“都說我王威苛刻,卻不知原本撥給我軍中的軍糧,被兵部截留去救援京師了。
兵部沒有糧食下撥,你讓我拿什麼給他們分發?”
陳洪範搖頭道:“當兵吃糧,天經地義,目前末將還能勉強維持住局麵,再不發糧,末將以為兵變近在眼前。”
王威搖頭道:“陝西大亂,已經是事實,朝廷也知道,所以啊,亂就亂吧,總比京師亂起來要好。
火藥庫一場大爆炸,京師泰半之地幾乎成廢墟,朝中大吏就死了兩個,陛下禦膳房宦官也盡數被瓦片砸死,陛下躲在供桌下戰戰兢兢不敢出來……如此局麵,誰還能顧及到這偏遠的延綏邊地?
維持吧,到維持不了的時候,總會有法子的……“
陳洪範見王威臉上露出一絲頹然之意,也就跟著歎口氣繼續觀刑。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一百!刑畢!”
隨著親兵頭目數夠了一百之數,兩個行刑的親兵同時住手,杵著棍子大口的喘氣。
張秉忠慢慢抬起頭,瞅著坐在台子上的兩位上官,既不喊痛,也不求饒,隻是死死的看著上官。
王威瞅了一眼張秉忠,對陳洪範道:“此人桀驁不馴,若是平日裏,此等悍卒本官最為喜愛,此時此刻,這等人物還是莫要留在軍中,免得深受其害。”
陳洪範苦笑一聲道:“謹遵大人軍令!”
說罷,陳洪範起身來到張秉忠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張秉忠道:“這是本官能為你做到的極致了,總兵大人容不下你,張秉忠,你自尋出路去吧。”
張秉忠沉默半晌,伸出一隻手道:“半年的糧秣還沒有給!”
陳洪範仰麵朝天,瞅著天上昏黃的太陽過了片刻,從懷裏掏出一把銅子丟在張秉忠臉前,淡淡的道:“隻有這些!”
張秉忠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丟在一邊的褲子,光著血胡刺啦的屁股,跪在地上一枚,一枚的撿拾銅錢……
等他從土裏摳出最後一枚銅錢,遺憾的瞅著空無一物的地麵,低聲道:“還少一百四十七文啊!”
陳洪範冷著臉道:“這是本官給你的恩賜!”
張秉忠長滿胡須的臉微微抽搐一下,仰著頭瞅著陳洪範道:“總歸,這大明朝欠我一百四十七文錢!”
陳洪範冷笑一聲道:“穿上你的褲子,滾吧!”
張秉忠俯身撿起褲子,也不穿上,隨手把褲子搭在肩膀上,一瘸一拐,慢慢的捱出了軍營。
出了門,就沒有回頭……
自從軍營在這裏建立之後,
周圍便沒有了人煙。
放眼望去,隻有一道山崗,連著一道山崗,這些山崗都不高,就像一個個巨大的土饅頭橫亙在大地上。
張秉忠走著,走著,屁股上的傷口也就不再流血,脊背沒有受傷,這是張秉忠最大的幸運。
從中午時分走到日落,又從日落走到天明,張秉忠在一個山坳處停下了腳步。
隱約聽見幾聲羊叫,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加快了腳步走進山坳。
今年的雨水不好,山地上沒有多少草,隻有十幾隻瘦羊在努力的啃食著草根。
一個牧羊人坐在一顆沒了樹皮的榆樹下看著自己的羊。
一轉眼猛地發現了張秉忠,就大叫一聲,跳起來就跑。
張秉忠並沒有追趕,而起抓起一隻羊重重的摔在地上,咩——那隻羊慘叫一聲,牧羊人的腳就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般,再也不跑了。
“張秉忠,你還要不要我活了?你還要不要我活了?”
張秉忠笑眯眯的看著牧羊人道:“爺爺隻要一隻羊……另外,你老婆我也要用一下。”
牧羊人怒極,扯掉衣衫就一頭向張秉忠撞了過來。
瘦弱的牧羊人那裏是張秉忠的對手,隻見張秉忠一伸手就牢牢地單手抓住牧羊人的腦袋,牧羊人的兩隻胳膊努力的揮動想要毆打這個惡人,可惜,在手長腿長的張秉忠麵前,他的抵抗就像頑童一般,隻見張秉忠腕子一翻,牧羊人就不由自主的轉了一個圈,然後就被張秉忠那隻毛茸茸的大腳踹翻在地。
牧羊人的胸口被大腳踩住,用盡全身力氣也掰不開那條腿,隻得絕望的朝不遠處的茅屋大喊:“春芽快跑啊……”
張秉忠笑眯眯的看著牧羊人在自己的腳下掙紮,把熾熱的目光投向茅屋。
一個婦人慌慌張張的從茅屋裏跑出來,像一隻沒頭的蒼蠅一般就要往山包後麵跑,卻看見丈夫在張秉忠的腳下掙紮,跑到半路慢慢的停下腳步,一步一頓的向張秉忠走來。
張秉忠笑的極為放肆,找到了一根羊毛繩將牧羊人捆綁起來,一邊捆綁,一邊獰笑道:“爺爺走了半天一夜的路,就是來找你老婆的。
她可是這方圓百裏之地最美的美人兒!”
眼見張秉忠赤裸著下身一步步的走向妻子,牧羊人慘呼一聲道:“天爺爺啊,你睜眼看看啊!”
張秉忠咧開大嘴瞅了牧羊人一眼道:“蒼天已死!”
說完話,就打橫抱起婦人。
山腳處吃草的羊對這一且一無所知,即便是那隻被張秉忠摔過的羊,此刻也在安靜的吃草。
它們不知道,吃的越飽,身體越肥,距離死亡的日期也就越近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羊群縮成了一團,緊緊的圍攏在牧羊人的身邊,等太陽完全落山之後,寒涼的山風就沿著山穀悄悄飄來,將婦人的慘呼與拗哭之音帶去了九重天。
“天殺的!”
“天殺的!”
“天殺的!”
牧羊人憤怒的控訴落在張秉忠耳中。
牧羊人的聲音逐漸變得暗啞,後來變成了慘叫,很快就悄無聲息。
天亮時分,張秉忠赤裸著身體從茅屋中出來的時候,瞅了一眼枯樹,嘴裏不由自主的罵了一句“直娘賊啊!”
地上躺滿了屍體,主要是羊的,其次就是那個牧羊人的。
不論是羊,還是牧羊人,他們的屍體都不太完整,七零八落的散在方圓十丈的範圍裏。
牧羊人的內髒被狼給掏空了,很多羊的內髒也不見了蹤影。
瞅著牧羊人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張秉忠吐了一口唾沫道:“爺爺居然忘了這裏晚上有狼!”
打開茅屋的破門,婦人橫躺在一張鋪滿幹草的床鋪上,張秉忠扒拉一下婦人的腦袋道:“起來,給爺爺做飯吃!”
婦人的腦袋無力地耷拉到了另一邊,張秉忠探探婦人的鼻息,才發現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張秉忠又吐了一口唾沫,煩躁的用一個破羊毛毯子蓋住婦人的屍體,然後就坐在門口,發愁今日的吃食。
僅僅坐了片刻,張秉忠心中就有了計較,把牧羊人輕飄飄的殘屍丟進茅屋,用火折子點著茅草,就找來一些殘存的羊肉,插在木枝上等待火起。
茅屋很快就燃起了大火,火勢猛烈,不一會就把插在樹枝上的羊肉烤的吱吱作響。
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熄滅,此時,張秉忠已經吃完了羊肉,還有些意猶未盡,四處張望,沒有發現別的吃食,而殘餘的羊肉上已經落滿了蒼蠅。
覺得屁股上的傷口似乎已經結痂,就穿上褲子,背著一條烤熟的羊腿,繞過山腳揚長而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29 PM
人物清樣之3
八大寇之——吳長伯
吳長伯坐在馬上,極目四望,眼前除過皚皚的白雪之外,就隻剩下低矮的山崗上烏青發黑的鬆樹。
在北地就是這樣,只要有了白雪,其餘的顏色都會發生一些變化,就連水也會變成黑水。
吳長伯很是羨慕舅舅祖複宇一臉的大胡子,也隻有這樣的一臉大胡須,才能讓自己在萬軍叢中顯得耀眼一些。
戰馬緩緩下了山崗,一個哨探掀開地窩子上的蓋子,戰戰兢兢的站在地窩子外邊等待吳長伯校驗。
一個哨坑六名軍卒,這是慣例,吳長伯瞅了一眼這六名軍卒,見他們一個個披著羊皮襖,渾身散發著臭氣亂糟糟的站在雪地裏毛絨絨的跟白熊一樣,就從腰上取下一個酒壺丟給那個臉上滿是凍瘡的什長,漫不經心的道。
“奴賊們騷擾過嗎?”
什長抱著酒壺小心的道:“昨日裏有一隊奴賊來過,老奴見他們人多勢眾沒有出動,眼見他們一路向西去了,人數在六十左右,全騎!
擔心奴賊有異動,這才放了狼煙傳訊!”
吳長伯不由自主的向西看了一眼,再往西就是大淩河,冬日裏的大淩河水流湍急並不會結冰,這樣的天氣裏,即便是有船,也很容易被河流中的冰塊撞爛,所以,他並不擔心奴賊會冒險渡河。
什長不敢把嘴湊到酒壺嘴上,淩空往嘴裏灌了一口口外的烈酒,就小心的將白銀酒壺奉還吳長伯。
“再喝一口,其餘的兄弟們也喝一口暖暖身子,狗日的遼東,這冬天也太冷了。”
什長聞言大喜,又急不可耐的往嘴裏灌了一口酒,就把酒壺遞給了身後的兄弟們。
他自己舍不得出氣,硬是將酒氣憋在腹中,良久才吐出一口匹練一般的白氣。
吳長伯見軍卒們可憐,就歎口氣道:“再忍忍,我錦州軍中糧草是不缺的,就是這狗日的天氣太冷,大雪封路送不上來,等你們下差了,回軍營就有熱飯吃了。”
什長連忙拱手道:“少將軍,老奴是吳氏標軍,如今,大老爺就在城裏,小的們一定加倍小心,不敢有錯。”
吳長伯笑道:“這話在理,當兵吃糧就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幹的營生,成了我吳氏標軍,即便是戰死了,老子娘,婆娘娃娃也定能有一口飯吃,不至於在這世上餓死。”
說著話又對其餘軍卒道:“好好幹,吳氏又蒙陛下賞賜了大片的田土,吳氏自己也耕種不過來,我父親心善,說不得又要用招納標軍的由頭給大家弄口不納糧的飯吃。
諸軍努力,如果能弄一級奴賊的首級,別人那裏某家不知,到了某家手裏,就能換三兩白銀,轉標軍,不要白銀的給五畝地,轉瞬間就比你們什長這頭老狗強。
這頭老狗啊,就是仗著伺候我吳氏的時間長!沒別的本事!”
眾人聽吳長伯說的風趣,湊趣般的笑了起來,老什長更是一副與榮有焉的模樣,挺著胸口道:“這是老奴有眼光,不是這些憨貨能比的。”
吳長伯笑著收回酒壺掂量一下佯怒道:“一群汙爛貨,好好地一壺酒就剩下了這點,這可是某家從家父的書房裏偷出來的好酒!
被你們牛飲一通糟踐了!”
說著話,就把酒壺掛在腰上,瞅著西邊對什長道:“六十騎奴賊,既然來了,就別想回去!
你們好生防護,發現有什麼不對就燃起狼煙,爺爺今天要收了這六十騎奴賊!”
什長一把拉住吳長伯的戰馬韁繩道:“少將軍不可輕敵,
老奴聽奴賊馬蹄聲甚為沉重,擔心裏麵有白甲兵,而白甲兵身側一定會有射雕手,少將軍麾下隻有兩百騎,未必有勝算!”
吳長伯低頭看著什長那張爛糟糟的臉道:“你們好生守著,說不定會有機會撿拾一些奴賊的腦袋!”
不等什長再說話,吳長伯就縱馬離開,帶領麾下兩百家丁向西追了過去。
冬日的白山黑水之間,是奴賊的天下,這些凍不死的野人一旦到了冬日,就活動頻繁。
自從奴囚努爾哈赤七月因炮傷發作病死遼東之後,奴賊之間立刻就發生了內訌。
在吳三桂看來,在奴賊還沒有徹底確立頭狼之前,山海關到大淩河一帶的防線應該是穩固的。
如今,大淩河防線突然出現了奴賊哨探,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戰馬疾馳,冷風撲麵,吳三桂忽然想起京師今年發生的那一場無端的大爆炸。
身為世家子弟,他知道的遠比普通人更加的清楚,僅僅從司禮監太監劉若愚給父親的書信中,就能看到那場大爆炸是何等的詭異。
劉若愚是事件的親曆者,又是司禮監的大太監,他說的話應該是最接近事實的。
“天啟六年王月初六辰時,忽大震一聲,烈逾急霆,將大樹二十餘株盡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數丈,煙雲直上,亦如靈芝,滾向東北。
自西安門一帶皆飛落鐵渣,如麩如米者,移時方止。自宣武門迤西,刑部街迤南,將近廠房屋,猝然傾倒,土木在上,而瓦在下。
殺死有姓名者幾千人,而闔戶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幾千人也。
凡坍平房屋,爐中之火皆滅。惟賣酒張四家兩三間之木箔焚然,其餘了無焚毀。凡死者肢體多不全,不論男女,盡皆裸體,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這一場爆炸,恐怕是天罰吧?”
一句話才出口,就被冷風硬是給塞回嘴裏,吳長伯咳嗽一聲,喝令,前軍,加快速度,他很想捉住這些奴賊,好知道奴賊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快就抵達大淩河河邊,黑色的河水嗚咽著緩緩流淌,河岸邊的雪地上,一隻腳印都沒有。
吳長伯沒有分散人手去探查奴賊的下落,他麾下隻有兩百人,若是敢分兵,哪怕是分兵兩路,那些膽大的奴賊也敢向他們的百人隊發起進攻!
自從奴賊努爾哈赤在萬曆四十四年在赫圖阿基稱帝之後,大明就在遼東投入了巨量的銀錢,修築了一道又一道堡壘,可惜,這些堡壘如今大部分為奴賊占據,如今,僅剩下寧遠與山海關這兩道了。
大明軍隊對大淩河是熟悉的,而吳長伯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了熟於心。
同樣的,奴賊對這裏也同樣的了解,不論是努爾哈赤,還是皇太極,亦或是奴賊大將,他們對這裏同樣的熟悉。
奴賊與其餘入侵中原的野人族不同,他們更加的狡獪,更加的凶狠,也更加的有計劃……
山腳的積雪很厚,不時地有野兔從積雪中竄出來,偶爾也有凍僵的野雞落在雪麵上,吳長伯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目光一直落在黑黝黝的鬆林上。
雪鬆上沒有驚飛的鳥雀,有沒有從鬆林裏竄出來的小獸,那裏寂靜的如同一片死地。
太陽從天邊畫了一個弧線,最後懶洋洋的掛在天邊,有氣無力的照耀著世界。
吳長伯停下戰馬,他想到最前麵去看看,被副將吳同死死的拉住,還喝令其餘親兵將吳長伯緊緊的包圍起來。
“少將軍,賊奴在馬後拖拽樹枝,清掃了雪道,不過,還是有跡可循。”
前軍大聲稟。
吳同的眼珠子轉的如同走馬燈一般,仔細查看了四周的環境之後對吳長伯低聲道:“此地一麵靠山,一麵是毫無遮掩的雪地,對擅長神射的奴賊有利,不可冒進。
理應緩緩退出!”
吳長伯搖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時退出,我們將與奴賊擦肩而過,不可,傳我將令,豎盾前進!”
吳同見吳長伯不聽自己勸誡,立刻就朝前軍大聲叫道:“一馬距,豎盾,防護方向為鬆林,前進!”
原本緊湊的騎隊,在副將的指令下,隊形迅速變得疏鬆,吳同也迅速離開了吳長伯,直奔隊伍頭部。
他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將領,也是一個經曆過無數廝殺的悍將,這個時候,保護吳長伯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是要保證軍隊首腦,別被人一網打盡。
親兵也依次散開,吳長伯身上的甲胄與他們別無二致,為了迷惑敵人,他反而是第一個離開人群的。
黑黝黝的鬆林裏依舊毫無聲息,卻似乎有一頭猛虎正在窺伺他們,吳長伯覺得自己後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好不容易離開了山包,短短的時間裏,吳長伯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疲憊,調動了全身所有的靈覺準備迎接將要到來的危機。
“不可鬆懈!”
吳同破鑼一樣的聲音再次從隊伍的最前麵傳來。
吳長伯打了一個冷顫,眼角處突然出現了一粒寒星……
“敵襲!”
吳同比吳長伯更早發現了敵情,呼嘯一聲,就催動戰馬直奔山腳下的小高地。
寒星的目標並不是吳長伯,而是一個臉上有胡須的大漢,大漢也發現了羽箭,身體在馬上縮成了一個球隱藏在盾牌後麵,哆的一聲,羽箭被盾牌擋下來了,那個原本縮成一團的大漢卻慘叫一聲,搖搖晃晃的從戰馬上掉了下去,不知何時,他的大腿根部插著一枝烏黑的羽箭。
等大漢掉下戰馬,他的身體已經一動不動了,一枝黑色的羽箭貫穿了他的太陽穴……
“阿姆卡友滾卡!(來得好)”
原本平坦的雪地上突然被掀起,帶著漫天的雪花,一個反穿著羊皮襖的奴賊從地下暴起,不等對麵的明軍反應過來,一柄沉重,簡陋的狼牙棒就砸在他的戰馬胸膛上。
戰馬的胸膛立刻變得稀碎,帶著騎士轟然倒地,那個奴賊似乎早有準備,狼牙棒再一次砸在騎士的頭盔上,黑色的頭盔飛出去老遠,而騎士的腦袋也變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吳長伯覺得自己已經全神貫注了,戰爭依舊來的讓他措手不及。
戰刀舉起來的時候,已經親眼看到兩個親兵慘死奴賊手中。
利來心高氣傲的吳長伯那裏忍得住,戰馬向前快走兩步,用盡力氣向那個奴賊劈砍了下來。
“當啷”一聲響,他的長刀與一根鐵棍碰撞在一起,長刀高高的跳起,參與過戰事的吳長伯不理會長刀,左手從戰馬的鞍袋裏滑出一杆短矛,借助戰馬的衝力送進了麵前奴賊的胸口。
戰馬撞倒了垂死的奴賊,衝出濺起的雪花組成的迷霧後,才發現,原本平靜的雪原,已經徹底的變成了一個血肉戰場。
六十個奴賊就敢在平地設下埋伏伏擊兩百精銳關寧鐵騎,這讓吳長伯極為憤怒。
在戰場上,憤怒是一種很好地情緒,吳長伯丟開了親兵的保護,率先向小山包衝了過去。
對騎兵們最大的威脅不是那些把身子藏在是雪地裏突襲的人,而是站立在山包上不可一世的射雕手。
持四石強弓迎風而立,一箭三發,前者剛剛離弦,後者已經扣上弓弦,前者還未殺敵,尾者已然離弦,頃刻間一壺羽箭已然消失。
上可誅殺雲端之大雕,下可殺深淵巨魚,捕虎殺狼尋常事,非英雄不可稱射雕手!
戰馬被射雕手射殺,肩膀中箭躲在一塊巨石後麵的吳同見自家主將親自衝鋒,想起主家那張陰冷到極致的臉,不禁亡魂大冒。
咬咬牙咆哮一聲舉著盾牌從巨石後麵衝殺出來。
箭如飛蝗,站在山包上的射雕手沒有離開的意思,身子輕盈的如同風中楊柳一般,一一避開箭矢,即便身體在晃動,他依舊不忘搭弓射箭,將幾個與他對射的明軍輕易射殺。
眼見吳長伯的戰馬已經到了山坡,射雕手麵露譏諷之色,輕輕地抬抬手,一枝烏黑的巨箭就朝吳長伯的咽喉飛去。
吳長伯抬起有些泛紅的眼睛,微微低頭,將盔纓麵向羽箭,隻聽璫的一聲響,羽箭擦著鐵盔斜斜的飛上半空。
射雕手輕咦一聲,左手在箭囊裏一抓,立刻就有三枝羽箭出現在他的弓弦上。
吳同絕望的將手中的長刀旋轉著丟了出去,身體猛地向前一躍,想要為吳長伯擋住災禍。
長刀在射雕手的臉上劃出一道血口,飛向身後,最終無力地落在地上。
吳同的身體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射雕手手裏的羽箭並未激發。
吳長伯的戰馬噴吐著白氣,強橫的跳躍起來,準備壓死這個可惡的射雕手。
射雕手冷笑一聲,手中的長弓羽箭盡數落地,一柄黑色的戰刀已經握在手中。
戰馬的前蹄被他淩空斬斷,身體稍微一側,就等著戰馬摔倒之後斬下敵將人頭。
戰馬轟然倒地,馬上卻沒了人影,耳後傳來呼嘯的風聲,射雕手吃了一驚身體迅速趴倒,一柄拳頭大小的鏈子錘從他麵前掠過,受驚的射雕手在雪地上接連翻滾幾圈,這才起身站起。
吳長伯就站在距離他不過十步的地方,單手扯動鏈子錘冷冷的看著他。
“你是明將?”
吳長伯咧開嘴笑道:“爺爺就是山海關總兵官吳襄之子吳長伯。”
射雕手笑道:“總算是看見一個能戰,敢戰之士!”
吳長伯攤開手,又重重的捏拳道:“今日,就讓你這賊奴見識一下爺爺的本事!”
射雕手麵色慢慢變得凝重,點點頭道:“好,有幾分英雄模樣,你死之後,我不斬你的首級,留你一個部屬的性命,讓他帶你的全屍回去!”
吳長伯冷笑道:“你死之後,爺爺也不斬你首級,饒你一個部屬的性命讓他帶你的屍體回去。”
說罷,解開身上的甲胄,露出精壯的上身,一手鏈子錘,一手短刀作躍躍欲試狀。
射雕手也大笑一聲,扯掉身上的白色甲胄,同樣露出漆黑如鐵一般的胸膛道:“開始吧!”
吳長伯揉身上前,突前兩步之後身體猛地撲倒,鏈子錘毒蛇一般從地上躍起,直奔射雕手的腹部。
射雕手長刀撥開鏈子錘,想要繼續撲進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密集的弓弦響動,想要移開身體已經太晚,五枝近距離發射的箭矢直撲他的胸懷。
他前衝的身體停下了,胸口上插著五枝羽箭,每一枝羽箭都入體半尺……
“無恥……小人……”射雕手勉強發出了一聲怒吼,便撲倒在地,一雙幾乎要裂開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正在大口喘氣的吳長伯。
百人隊的隊長射雕手在,這六十名賊奴就是狼群,射雕手戰死了,剩餘的賊奴就成了烏合之眾,再也沒有什麼章法可言。
在吳同的指揮下,沒用多長時間就將這些賊奴一一斬殺。
吳長伯的胸口如同火燒一般,大口大口的喝了烈酒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抖動的厲害。
瞅著自己殘存下來的不到五十人的親兵,再看看撲倒在雪地裏的屍體,隻覺得這個世界冷得讓人無法接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31 PM
人物清樣之4
八大寇3——王嘉胤
白日裏響晴響晴的,極目四望也看不見一朵雲彩,隻有這天藍的讓人眼睛發綠。
王嘉胤勒一勒褲腰帶,吞咽一口充盈口腔的酸水,勉強從地上站起來極目四望。
指頭長的禾苗葉片耷拉著沒有半點精氣神,隻是懶懶的站在黃土上從腳下鋪向遠方。
剛剛澆過的水在地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只有腳下的幾株禾苗根部在他陰影的籠罩下還有一點潮氣。
身子稍微挪開一點,那點潮氣也就被毒辣辣的太陽給吸乾了。
汗水濕透了衣衫,隻要停下,很快就幹了,熱乎乎的風吹在身上感受不到半點涼氣。
小兒子踉踉蹌蹌的挑著一擔黃湯水從溝底下慢慢走上來,才走進地裏,就急不可耐的將泥湯倒在地裏……
“爹,水塘裏沒水了。”
王嘉胤擺擺手道:“告訴你娘,不用挑水了,如果這兩天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就完了,回家去,躺在陰涼處睡覺,不費這個力氣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了。”
“爹,不救了?”王嘉胤的的大兒子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王嘉胤瞅瞅辛勞的兒子搖搖頭道:“沒救了。”
大兒子一屁股坐在地邊的石頭上,又被滾燙的地麵燙的跳了起來,沒有叫喚,隻是把目光落在蔫蔫的禾苗上低聲道:“爹,家裏人口多,糧食不夠吃,讓弟弟留在家裏,我當兵吃糧去!”
王嘉胤苦笑道:“地裏不長莊稼,當兵的也沒有糧食吃!”
大兒子王猛道:“既然府穀不成,我就去榆林總兵府當差吧,那裏總不會沒吃的。”
王嘉胤探手摸摸大兒子稚嫩的臉道:“回家去,爹總有法子的。”
全家人頂著大日頭挑著水桶往家走,同樣往家裏走的還有很多鄉親。
年景好的時候,西北地的百姓在勞作一天之後,總會帶著歡喜唱上一兩句,現在,每個人都像被霜打過一般,有氣無力的。
這賊老天就不給人活路,不下雨也就罷了,連河溝裏的水也不給人留一點。
小兒子生性活潑,路過一個爛泥塘的時候赤著腳跳進去,東摸西摸之下,居然從爛泥塘裏摸出幾尾泥鰍,牢牢地抓在手裏向父兄炫耀。
王嘉胤歎息一聲,就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災難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餘糧,現如今又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
才回家,王嘉胤就看到自家門口趴著一個人,匆匆過去,把人翻過來才發現是自己昔日的袍澤黃皮子。
摸一摸鼻息,發現人已經暈過去了,王嘉胤對妻子王氏道:“熬點粥吧!”
王氏有些猶豫,見王嘉胤麵色難看,就匆匆的去了。
“把小二剛抓的泥鰍放進去。”
王嘉胤淡淡的吩咐妻子一聲,就抱著黃皮子進了家門。
“爹,他怎麼了?”
小兒子搖晃一下黃皮子,沒見他動彈,就問父親。
“還能怎麼樣,是餓的唄!”大兒子王猛沒好氣的道。
王嘉胤從大缸裏舀出一瓢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一瓢水下肚,饑餓感更加的強烈。
小米粥端來了,請的能照見人影,裏麵還混雜著一星半點的肉絲。
即便是在睡夢中,黃皮子對食物的渴望也沒有減少一星半點,自從嘴巴搭到粥碗上,就再也不願意鬆開。
一條八尺長的漢子,在吃了一碗粥之後,
也就活過來了,黃皮子的眼睛才睜開,確認了身邊的人之後,就一把拉住王嘉胤道:“王大哥,沒活路了!”
王嘉胤麵無表情的道:“我這裏也沒有活路!”
黃皮子瞅瞅王嘉胤身邊的王猛跟王豹沒有說話。
王嘉胤揮揮手就讓兩個兒子離開,自己把身子坐正,瞅著虛弱的黃皮子道:“有什麼章程?”
“張希財家裏有錢,有糧!”
王嘉胤笑道:“人家的老子是礦監,家裏有錢,有糧食是應該的。”
黃皮子咬著牙道:“憑什麼我們要餓死了,他們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就憑他老子是太監?
黃皮子獰笑道:“先混個肚子圓再說!”
王嘉胤想了一下道:“張希財家財萬貫,養了不下一百個刀客護院,再加上張家大院牆高,想要攻破很難。”
黃皮子嘿嘿笑道:“張希財秉承了他太監老子的習性,仗著自家有錢糧,覺得付穀縣大旱了,該是他大發橫財的時候,對刀客們非常苛刻,最近放印子錢,放的不亦樂乎,不知道跟哪一處青樓搭上線了,貧苦人家的閨女,隻要稍微有點姿色一個都不放過。
刀客中有一個張勝田的,跟張希財是本家,欠了錢還不上,這狗日的就把張勝田的閨女給搶走了,當晚就想給禍禍了,沒想到那閨女性子烈,一頭碰死在桌子角上了。
張勝田去找張希財理論被人家給打斷了腿丟出來了,前幾日我在亂葬崗見到了張勝田,這家夥告訴我,他挖了一條地道進了張希財家裏,原本是用來救自家閨女的,沒想到閨女死了,他的腿也被打斷沒了指望。
現在,就希望有人能幫他殺了張希財!
大哥,我覺得這件事可以做,現在就等您招呼兄弟們一聲!”
王嘉胤瞅著黃皮子道:“這事你還給誰說了?”
黃皮子連忙道:“就隻給您說了。”
“帶我去見見張勝田!”
黃皮子支撐著身子站起來,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王嘉胤見黃皮子腳步踉蹌,就笑道:“再喝一碗粥!”
傍晚的時候,王嘉胤從外邊回來了,打發妻子帶著小兒子回了娘家,自己就帶著長子王猛挑著兩擔柴火,準備連夜去府穀縣賣柴。
離開了村子,王嘉胤就放緩了腳步,帶著兒子離開了大路慢慢的走進山裏。
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燒,上午還跟死狗一樣的黃皮子,此時坐在火堆後麵大嚼著什麼,一邊吃一邊口沫橫飛的向圍攏在火堆周圍的的人說這些什麼。
“張希財家的驢被我殺了!”
黃皮子見王嘉胤過來了,就笑嘻嘻的站起來將一條烤的金黃的肉遞給了王嘉胤。
王嘉胤把肉遞給身後的兒子冷冷的對黃皮子道:“引開張家大院裏的刀客了嗎?”
黃皮子大笑道:“老子殺了他家的驢,張希財暴跳如雷,派了十幾個人去了蘭草村子抓我,今晚是趕不回來。”
王嘉胤道:“引走十幾個太少了,我們隻有四十三個人,跟刀客硬碰硬損失會很大。”
黃皮子道:“按照大哥您的吩咐,楊娃子趕著張希財家裏的羊藏山裏了,這時候張希財應該已經發現了,你放心,他會派更多的人去山裏抓楊娃子。”
聽黃皮子這樣說,王嘉胤這才接過一塊肉吃了起來,一群人除過黃皮子話多,其餘的人都默不作聲。
每個人都知道,今晚他們要幹的事情一旦泄露被官府知曉,就是殺頭的罪過。
王嘉胤吃飽了肚子,抬起頭瞅著火光中影影綽綽的諸人低聲道:“不想幹的現在就退出,隻要在待到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家了,以後我們兩不相幹!”
等了片刻,王嘉胤見沒有人退出,就從柴火擔子裏抽出一柄長刀,割破了手掌,讓血流在灰燼上,嗅著火堆裏散發出來的焦臭味道低聲道。
“活不下去了啊……”
黃皮子也割破了手掌,將血滴進灰燼,壓低了嗓門吼叫道:“爺爺的老子娘已經餓死了,我回家的時候,家裏的麵缸幹淨的就像是狗舔過一般。
在王大哥家門口,如果不是大哥給我一碗粥喝,我也沒命了,老子是死過一回的人,隻要能混個肚兒圓,老子不怕死!
這一次,爺爺們不為皇帝打仗,不為財主打仗,也不為將主們打仗,是為了我們自己打仗!
所有人都要聽王大哥的,誰要是不聽,亂了章法,老子第一個饒不了他!”
眾人齊齊應諾一聲,他們本來就是王嘉胤昔日在九邊軍中的舊部,自然唯王嘉胤馬首是瞻。
王嘉胤輕咳一聲道:“我們的人手還是不夠,事情發了,不能陷入苦戰,打開張希財家門之後,就要呼喝張家莊子的人一起哄搶。
唯有如此,我們兄弟才能亂中取利,最後丟出他的本家張勝田來頂罪,自己全身而退。
這一點已經跟張勝田商量好了,他已經答應。
我們進入張家之後,快速擊敗張家的刀客,將火把一類的東西丟進張家屋子,讓張家亂起來。
全體所有人,不以張家粗笨之物為目標,隻拿輕便的金銀細軟,然後劫奪張家的騾馬,趁著張家被人哄搶的功夫,連夜離開!
都明白了嗎?”
眾人齊聲答應一聲,就繼續低著頭吃沒有吃完的驢肉。
眼看著已經到了三更天,王嘉胤用一塊黑布抱住了臉,又細心地檢查了兒子王猛臉上的黑布,低聲在兒子耳邊道:“跟緊我,一步都不要離開。”
王猛用力點點頭,第一次參與這種激動人心的搶劫,讓王猛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
一隊人悄無聲息的鑽進了張家莊子,此時,夜深人靜,在人人忍饑挨餓的年月裏,荒涼的村莊連狗吠聲都沒有。
有黃皮子帶路,眾人很快就鑽進了張勝田破敗的家。
斷了腿的張勝田安靜的坐在一張土炕上,見眾人進來了,就掀開了炕席,一個黑黝黝的大洞就露了出來。
王嘉胤深吸一口氣看著張勝田道:“我們去幫你報仇雪恨!”
張勝田咬牙道:“一定要殺了他!”
王嘉胤點點道:“一定讓他家破人亡!”
張勝田臉上露出笑意,撕開衣衫露出瘦弱的胸膛道:“快些殺了我,你們好上路!”
黃皮子抽出匕首,獰笑著道:“老子幫你奸了張希財老婆為你複仇!”
張勝田笑道:“他老婆多,就怕你忙不過來!”
黃皮子嘿嘿笑道:“我會請兄弟們幫忙的,老張,走好!”
說完話,黃皮子就把匕首刺進了張勝田的胸膛,眼看著張勝田呼出最後一口氣,王嘉胤第一個跳進了地洞……
三天之後,王嘉胤沒了饑饉之憂,身上的煩惱卻越發的多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計劃很好,卻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以至於讓他成了府穀縣的頭號反賊!
瞅著盤恒在山穀裏烏泱泱的近一千號人,再次哀歎一聲,他記得自己只不過是想解決一下家裏的困境,順便讓昔日的老兄弟們有一口飽飯吃……
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他卻要為一千多人的生計發愁!
黃皮子從山腳下爬上來,單膝跪地稟報道:“啟稟大帥,末將已經探明,府穀縣黃石鎮劉氏民怨滔天,可以征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33 PM
人物清樣之5
八大寇5——高如嶽
高如嶽停下手中長刀,站直了腰身,這才覺得全身都酸痛不堪,膝蓋一軟,跪倒在了黃土中。
汗水雨點般的;落在黃沙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個個漂亮的泥盞。
眼睛模糊的厲害,汗水進入之後造成的酸澀感,讓他幾乎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也就在這一刻,他很想躺下來休息片刻,至於馬賊們手上的刀子,他一點都不想理會。
一柄連枷帶著風聲向他的後腦奔襲過來,高如嶽撲倒在地上,連枷的鐵球從他的後背劃過,鐵球上的尖刺在他的後背上犁出兩條深深地血痕。
高如嶽哀嚎一聲,在地上翻滾兩圈,將手中的長刀橫著斬了出去,哢嚓一聲響,緊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在他的身邊響起,一個光頭大漢噗通一聲栽倒在他的身邊。
高如嶽雙手死死的掐住光頭大漢的脖子,張大了嘴巴死死的咬在光頭大漢光滑的頭皮上……
他不敢鬆手,也不敢鬆口,隻記得如果不弄死這個該死的馬賊,馬賊就會弄死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涼風吹過,高如嶽緩緩睜開眼睛,倒在他身下的光頭大漢已經沒了聲息。
他喘著粗氣想要直起身子,他的雙手卻牢牢地卡在馬賊的脖子上,他的嘴巴依舊啃咬在馬賊的光頭上……血腥撲鼻。
身體向一邊倒去,這讓他的嘴巴離開了馬賊的腦袋,也讓他的手離開了馬賊的脖子。
他劇烈的喘息著,胸口如同波浪一般起伏不定,嗓子如同剛剛吞了一塊火炭,火辣辣的痛,焦渴的幾乎要冒煙了。
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雞公車,車上的羊毛袋子完好如初,高如嶽終於鬆了口氣。
翻滾著來到雞公車邊上,顫巍巍的探出手撫摸一下羊毛袋子,袋子鼓鼓的,很是讓人安心。
背靠著雞公車坐了起來,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嘴裏的血腥味越發的濃重,在他不遠的地方躺著四具屍體。
那個光頭大漢的禿腦殼上還鑲嵌著他的一顆牙齒。
一粒指頭大小的鹽塊從雞公車上跌落下來,最終落在黃土上,高如嶽俯身用嘴巴叼住那個鹽塊,不敢用舌頭去舔舐,鹽,精貴,浪費不得。
整整在地上枯坐了半個時辰,高如嶽這才有力氣站起來,踉踉蹌蹌的來到那個光頭馬賊屍體邊,先是從他懷裏掏出來了一些散碎銀錢,沒有發現別的財物之後,他就剝下了馬賊身上的皮襖。
褲子用不成了,馬賊的腿被他砍斷了,鮮血已經把褲子浸透了。
一一的檢視了被他殺死的四個馬賊,瞅著收集上來的那一小堆銀錢,高如嶽歎口氣道:“這年頭,連馬賊都沒錢啊。”
他很希望找到馬賊們代步的馬匹,可惜,這四個馬賊是沒有坐騎的馬賊,從他們磨得爛糟糟的鞋子來看,他們的坐騎就是他們的雙腿。
將四具屍體拖到路邊的壕溝裏,用力踩踏一下壕溝邊緣,鬆軟的黃土就把四具屍體掩埋掉了。
隻是崩落的壕溝邊緣處又露出來了一具白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死掉的人。
亂世裏人不如狗,高如嶽也沒有什麼心情替這個死人伸冤,又踩塌了一些黃土,將這具屍骨重新掩埋上。
黃土堪堪掩埋住了屍體,他在黃土上用力的踩踏幾下,算是為這些死人盡了最後一份心力。
道路中間大片的血漬已經變得烏黑,粘稠的血液讓黃土微微蜷起,
形成了一個個烏黑的黃泥卷,高如嶽踩碎了這些黃泥卷,那四個馬賊在世上最後一絲存在的證據也就被風吹散了。
重新推起雞公車,高如嶽的心情終於變好了,一想到這一百斤粗鹽販賣之後會讓家裏好過一年,他的腳步就輕快了很多。
出了亂山,眼前終於有了些許人煙,高如嶽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了。
販賣私鹽自古以來就是大罪,這一點高如嶽知道的很清楚,因此,才選擇了走亂山小路。
這一遭也算是九死一生,膽大如高如嶽者,此時回到安塞縣,也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回到平原,高如嶽將長刀背在背上,將關中刀客常用的氈帽戴好,他相信,有這兩樣,附近村莊裏的地痞們會自覺地退避三舍。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將近二十裏地,殘破的安塞縣城近在眼前。
當高如嶽推著雞公車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卻被兩個軍漢給攔住了。
“高蠻子,這一次又上哪裏發財去了?怎麼不見你販馬了?”
高如嶽放下雞公車拱手道:“販馬收不到錢!”
其中一個軍卒用長矛刺破了雞公車上的羊毛口袋,從破口處取了一粒鹽道:“販馬收不到錢,販運私鹽就能收到錢了?”
高如嶽麵不改色,笑眯眯的從懷裏掏出一把散碎銀錢放在軍卒手裏道:“求一口飯吃,兩位兄長抬抬手,改日小弟邀請兩位哥哥來家裏飲酒!”
軍卒笑眯眯的將銀錢收進懷裏,然後臉色一變,高聲道:“爺爺們平日裏都不把門,今日裏就是聽說你高如嶽要發大財了,特意來這裏等你的。
怎麼,三兩個銅子就想打發我們?”
高如嶽見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冷笑道:“張庭槐,張庭鬆,你們兄弟要幹什麼?”
張庭槐懷抱長矛冷笑道:“分一半私鹽給我兄弟,否則你就等著坐牢殺頭吧。”
高如嶽推著雞公車往城門裏麵走,邊走邊道:“張廷槐,你是什麼貨色爺爺知道的一清二楚,敢壞了爺爺的好事,先要問問爺爺手裏的刀子。”
張庭鬆兄弟眼瞅著高如嶽進了縣城也不阻攔,隻是在後麵冷笑連連。
高如嶽將私鹽送回了家,見妻子梁氏喜笑顏開的模樣就打趣道:“你要的鐲子這一次可以拿到手了。”
梁氏一邊幫丈夫脫外衣,一邊笑道:“你回來了,我這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地了,沒了鐲子能活,要是沒了你,讓我怎麼活?”
高如嶽洗了一把臉,癱坐在屋簷下拍著胸口道:“這一遭還真是凶險,沒想到亂山裏的馬賊居然如此的凶悍,以後再走這條路,就要多帶些人。”
梁氏發愁道:“新來的縣老爺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你總是不答應參加鄉勇,這麼下去,他會拿你做娃樣子給別人看。”
高如嶽歎口氣道:“當鄉勇頭子就要當糧長,你看看這大旱的年月誰家還能繳納起官糧?
我要是當了糧長,天知道會逼死多少條人命,這些官老爺,剿匪不力,斷案不明,催糧撈錢倒是一把好手。
我聽說新來的這個姓韓的縣令上任之初,就打造了百十口大箱子,看樣子不把這些箱子裝滿他是不會滿意的。”
梁氏見羊毛口袋上有一個洞,就指著那個洞惋惜的道:“袋子破了你也沒發現?這一路上該灑掉多少鹽啊。”
高如嶽哼了一聲道:“本來沒破,是張庭槐兄弟兩幹的好事,就他們這兩個狗娘養的,也敢勒索老子,此事定不與他幹休!”
梁氏道:“你不在的時候,張氏兄弟進了鄉勇,聽說很受縣令看重,官人小小心些,能不得罪他們就不要得罪。
一會啊,妾身拿上兩斤鹽去他們家裏走一遭,緩緩關係,鄉裏鄉親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大事。”
高如嶽搖搖頭道:“沒有那麼簡單,平日裏這兩兄弟見了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今天敢主動勒索我,一定是有人背後支持,爺爺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子敢跟我高如嶽爭鬥。”
夫妻二人正在家裏說著話,就聽牆外一陣喧鬧,緊接著自家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邊踢開。
高如嶽霍然起身,抽出長刀就迎著進門的人走路過去,剛剛進門的張庭槐猛地見高如嶽提著刀子過來,一個虎跳就竄出門外,高聲叫道:“高蠻子你聽著,奉縣太爺口令,捉拿你這個私鹽販子!快快出來束手就擒!“
高如嶽笑著從家裏出來,用刀子指著張庭槐道:“如果你真心想拿我,城門口就是好地方,隻是見我不願意被你勒索,這才暗地裏壞我好事是吧?”
張庭鬆連忙道:“胡說八道!”
高如嶽瞅瞅周圍拿著鐵尺,鎖鏈的衙役們溫言道:“諸位哥哥也是舊相識,你們今日也跟著來為難我不成?”
為首的一個老衙役推開張庭槐,張庭鬆兄弟拱手道:“高兄弟,非是我們一幹老兄弟要拿你,隻是縣太爺有令,不得不來。
販運私鹽在我們邊地也算不得什麼大罪,平日裏誰不是哈哈一笑了之,可是呢,一旦縣太爺認真起來,販運私鹽可就是掉腦袋的大罪了。
我聽說縣太爺希望高兄弟進鄉勇當頭領,高兄弟一直不願意,如果高兄弟改了主意,當了這鄉勇頭目,這張氏兄弟不過是你手下的兩個鄉勇,捏扁了,揉圓了還不是憑借高兄弟的心意?
至於販運私鹽,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老衙役的一番話,說的張氏兄弟一陣陣膽寒,如果高如嶽真的狠下心當了鄉勇頭目,他們兄弟哪裏會有好日子過。
不等高如嶽搭話,張庭鬆挺直了長矛就向高如嶽刺了過去,張庭槐也將手中長矛掄圓了向高如嶽當頭砸了下去。
高如嶽大怒,閃身躲過刺來的長矛,有探手捉住劈下來的長矛杆子,發一聲喊,竟然將張庭槐的長矛奪了過來,抬腿一腳將張庭鬆踹翻在地。
張庭槐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道:“造反了,造反了,高如嶽造反了!”
安塞縣不過是千把人小城,平日裏就盜匪不絕,殺官造反之事時有發生,此時見張庭槐穿著鄉勇號衣狼狽逃竄,頓時信以為真,家家閉門,更有甚者跳牆之後就向場外跑。
高如嶽長刀在手,威風凜凜的站在街道中間,瞅著戰戰兢兢的老衙役道:“糧長我是不做的!”
老衙役瞅瞅已經燒起來的狼煙,無奈的擺擺手道:“現在你想做都晚了,看在平日的情分上,你走吧!”
高如嶽怒目環睜揮動長刀道:“爺爺這就成了反賊是嗎?”
老衙役警惕的瞅著如同瘋虎一般的高如嶽,緩緩後退道:“事已至此,奈何?”
高如嶽大笑一聲道:“既然爺爺已經成了反賊,不妨坐定了這個反賊的名頭。”
說罷搶步上前,將剛剛爬起來準備偷偷溜掉的張庭鬆一腳踹翻,腕子一翻,長刀就從張庭鬆的脖子上抹過,一道血光迸射,張庭鬆軟軟的倒地,雙手抱著冒血的脖子不斷翻滾。
老衙役見高如嶽起了凶性,知道不是高如嶽的對手,也不上前捉拿,高聲道:“高如嶽,鄉勇馬上就要合圍,你還不快走更待何時!”
高如嶽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衝著衙役們道:“就你們這群狗賊,也配合圍你家爺爺。
老狗,今天不殺你,回去告訴姓韓的,遲早有一天,爺爺把他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說罷,將奪過來的長矛插在地上,轉身進了家門。
正要告訴妻子收拾細軟離開,就看見妻子梁氏已經抱著一個花布包袱乖乖的坐在雞公車上。
高如嶽長歎一聲,將長刀背在背上,推著雞公車出了家門。
小心的鎖好了門,就在衙役們遠遠地監視下,推著雞公車向城門口走去。
他能感受到有無數的目光正透過門板縫隙瞅著他,只是沒有任何聲息,隻有雞公車軲轆發出吱嘎,吱嘎的枯燥之音。
城門口一個人都沒有,遠處的烽火台上,傳來張廷槐得意的大笑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35 PM
人物清樣之6
八大寇之六——羅汝才
戲台上的梆子聲才響起,羅汝才就不由自主的向一個穿著紅襖的女靠近。
他都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只是想距離那個身材豐盈的女子更加近一些,
嗅著女子頭發上傳來的桂花油香味,他久久的不願意呼出那口氣。
延安府的上元日雖然沒什麼好看的,梆子戲演得也不好,兩個帶著各種窮酸怪相的戲子正扯著破鑼一般的嗓子怒吼,聽不清唱詞,只能看見他們滿嘴的黃牙。
眼前的女子就好看得多了,沒有穿裙子,穿著一身的大紅襖,紅棉褲,以及一雙紅色的棉鞋,耳朵上還掛著一對耳環,羅汝才覺得自己應該靠得更近一些。
這該是一個新媳婦,也不知道誰家的漢子有這樣的福氣。
就聽得婦人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緊接著,羅汝才的耳門就轟得響了一聲,然後,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汝才悠悠醒來,腦袋痛得厲害,不,全身上下都痛得厲害,稍微動彈一下,就忍不住呻吟出聲。
頭臉上全是水,冰涼刺骨。
才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猙獰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
“狗日的敢調戲爺爺的婆娘!”
聽漢子在喝罵,羅汝才的嘴巴蠕動兩下,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隻大腳就踩在了他的臉上。鞋底子將他的鼻子踩扁,順便也糊住了他的嘴巴。
他伸出雙手想要把這隻大腳挪開,他的雙臂卻又被兩隻腳踩住動彈不得,隻能把身子扭動的如同蛆蟲一般。
就在他覺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時候,踩在臉上的那隻大腳挪開了,羅汝才這才得以大口喘氣,享受得之不易的生命。
“賠錢!”
聽到這一聲斷喝,羅汝才立刻就明白,自己可以活下去了。
他不做任何辯解,從懷裏掏出一把銅子放在壯漢的腳下,壯漢撿起銅子,又狠狠地踢了羅汝才一腳,這才滿意的準備離開。
那個穿著紅襖子的新媳婦也跟著壯漢一行人準備離開,羅汝才瞅著婦人,鬼使神差的喊了一聲:“好漢留步!”
壯漢停下腳步,紅襖婦人也停下腳步,壯漢的夥伴們也一起停下了腳步。
羅汝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打一下衣衫上的塵土,匆匆的拱手道:“好漢,我們去那邊有事相商。”
壯漢見羅汝才被自己毆打的鼻血長流,依舊把一雙色眯眯的眼睛落在老婆身上,就大笑道:“怎麼?色心不死?這婆娘是你爺爺用兩匹大青騾子換來的。”
羅汝才連連拱手道:“不敢,不敢,剛才小弟色膽包天,既然知道是嫂夫人,小弟哪裏還敢放肆。
就是剛才見哥哥勇猛,有一樁發財的買賣,想借助哥哥這一把子力氣,不知可否?“
壯漢走過來蹲在羅汝才身邊道:“想要殺誰?”
羅汝才陪著笑臉道:“殺人的活計哥哥也接?”
壯漢冷笑道:“平日裏殺豬殺得多了,殺個把人賺點錢也不錯。
隻要你出得起錢!”
羅汝才見旁人離得遠,就壓低了聲音對壯漢道:“還未請教哥哥大名!”
壯漢笑道:“西市張屠!快說你的發財門路,敢哄爺爺,取了你的腿剔肉包包子!”
羅汝才將嘴巴湊到張屠耳邊輕聲道:“取死人錢!”
壯漢張屠楞了一下,也壓低了聲音道:“誰家的死人?”
“杜良才家的。”
壯漢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杜半城家的,
你這是找死!”
羅汝才嘿嘿笑道:“若是往日,打死我也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隻是,現在不同了。
杜良才的兄長杜良熊在遼東皮島戰敗,聽說是喪師辱國,袁大帥下令斬了杜良熊,不光是杜良熊,連杜良熊的上官毛文龍也未能幸免。
喪師辱國啊,這可是滅門的大罪,杜家就要完蛋了。”
張屠皺皺眉頭道:“杜家既然要完蛋了,我們為何不去杜家沾油水?
另外,你從哪裏知道這些大事的?”
羅汝才撣撣身上的灰土,朝張屠拱拱手道:“在下羅汝才,驛站的驛丁,昨日裏在驛站伺候兩位官爺吃喝,無意中聽來的。
您看著,不出兩日,這件事一定會報出來,杜家人已經開始逃跑了。
至於杜家的錢財,我勸哥哥還是莫要打主意的好,這延安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各路官員一個個都紅著眼珠子盯著杜家的家產呢,我們要是湊上去,說不得會讓人家一家夥給滅掉,要是給我們安一個杜家同夥的罪名,秋後就要掉腦袋啊。
這個時候啊,杜家的墳墓可就沒人理睬了,那些官爺也看不上,也做不出挖人祖墳的事情,這種小事情,正合適我們這樣的人幹。
就問哥哥一句,幹是不幹?”
張屠的眼珠子轉了轉,重重的一腳踢在羅汝才的腰胯上,將曹汝才踢了一個趔趄,還吐了口唾沫道:“狗日的下流痞子,謀人祖墳算得什麼本事,爺爺不幹!”
說完話,就揚長而去。
梆子戲早就完結了,戲台底下也沒了人,羅汝才活動一下身子,覺得疼痛漸漸消散了,這才慢慢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家裏走去。
羅汝才的家在城外,路過安平街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瞅著一個門口蹲著兩尊戰鼓貔貅的黑漆大門想了片刻,露出一絲微笑,然後就拖著一條受傷的腿繼續向城門方向走去。
杜良才的兄長杜良熊確實被袁大帥給殺了,可是,驛站裏的兩位官員談論這事的時候並沒有說杜良才就要倒黴了。
相反,文官們對袁大帥如此飛揚跋扈,隨意處置邊關大將極為不滿,紛紛準備上書彈劾袁大帥,就羅汝才這些年在驛站迎來送往的經驗來看,袁大帥倒黴的日子不遠了,至於杜良才家裏,隻需要出一大筆錢就能繼續過逍遙日子。
這兩天,延安府的官員們一定會給杜良才施加極大的壓力,目的除過要錢之外,別無其他。
回到家中,羅汝才躺在炕上,目光一直瞅著漆黑的屋頂一言不發,妻子楊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咒罵著毆打羅汝才的張屠,當然,她更加心疼那二十一文被張屠搶走的錢,而不是滿身傷痕的羅汝才。
羅汝才瞅了一眼身材幹癟的老婆一眼,不耐煩的道:“等我死了你再嚎!
過幾天我拿更多的錢給你。”
楊氏頓時收聲,小心地看著曹汝才道:“莫要哄我。”
羅汝才幽幽地道:“你夫君我智計無雙,雄心滿懷,如今差得就是一個機緣,待我他日襟抱全開,定讓你綾羅綢緞滿身,金珠玉貝滿懷!”
楊氏拍一把丈夫,怨憤地道:“你又哄我。”
見妻子這副模樣,羅汝才忽然想起妻子幼時跟自己玩鬧的場麵,撫摸著妻子的頭發道:“乖,這些年跟著我確實吃了很多苦,不過啊,也過不了多長時間的苦日子了。
這大明朝就要完蛋了。”
楊氏吃了一驚,連忙捂住丈夫的嘴道:“別胡說,小心被拉去殺頭。”
羅汝才掙開妻子的手冷笑道:“京城被天雷轟擊了,你想想啊,這上天對皇帝不滿到了什麼地步才會發雷?
聽說皇帝身邊的太監都被天雷炸成粉末了,皇帝都鑽到桌子底下去了,差點沒命。
你看著,這天下馬上就要亂了。”
楊氏擦拭一掉羅汝才臉上的灰塵沒好氣的道:“天下亂了,你就能發財了?”
羅汝才冷笑道:“天下不亂。,羅汝才一輩子就隻能當一個驛丁,天下亂了,才是我施展手段的時候。”
楊氏靠著羅汝才躺下來低聲道:“你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連續兩天,羅汝才都在去杜良才家祖墳的必經之路上晃蕩。
於此同時,杜良才兄長杜良熊被袁大帥斬首的消息也在延安府傳了開來。
第三天晚上的時候,蹲在一個背風的土坑裏烤火的羅汝才忽然聽到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風中還隱隱有人聲傳來。
羅汝才仔細辨別了一下,就無聲的笑了。
等這群人走遠了,他就來到路上,舉著火把辨認了一下路上的腳印。
路上的黃土是他特意撒上去的,上麵有清晰地四個人的腳印,其中一對腳印格外的大,很像踩在他臉上的那隻。
他回到坑洞裏,繼續烤火,還趁這個機會烤了一隻黑黃的糜子饃饃。
吃飽了之後,眼見月亮明晃晃的,就匆匆的向延安府走去。
破敗的延安府城牆上有一個大洞,曹汝才輕易地鑽進了城,摸黑來到了杜良才家門,氣喘籲籲地叩動了黑漆大門上的鐵環,叩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一柱香的功夫過後,羅汝才在杜氏管家的恭送下離開了杜氏,等管家告辭進門之後,他就迅速摸摸懷裏那兩錠硬硬的銀錠子,對這趟活計的收益很是滿意。
杜氏的人早在他說出張屠正在挖杜氏祖墳的時候,杜氏主人就帶著一大群刀客,家丁離開了杜氏。
再等半個時辰之後,張屠這些人就該活不成了。
走在漆黑的街道上,羅汝才的心像是著火一般,遠處勾欄院的紅色燈籠依舊亮著,他卻一步不停,穿過勾欄街,就是西市!
在西市,還有一個穿著紅襖子的美嬌娘在等著自己。
張屠的家很快就到了。
羅汝才咳嗽一聲,扣響了木門,很快,門後就傳來一個婦人怯生生的聲音:“爺爺回來了?”
羅汝才哼了一聲,木門很快就開了,一個舉著油燈的婦人俏生生的站在眼前。
婦人見來人不是自己夫君,才要叫喚,就被羅汝才一把捂住嘴巴,油燈落地,燃起來了一片火光。
羅汝才拖著婦人向屋裏走,一邊走一邊道:“你夫君因為盜杜良才家裏的墓被人活活打死了,你以後就跟著我吧。”
婦人用力地掙紮,還在羅汝才的胳膊上重重的咬了一口,羅汝才瞅著流血的胳膊,無奈的從懷裏掏出一個銀錠塞給婦人道:“這足夠買兩個大青騾子的!”
婦人傻傻的握著那錠銀子,驚恐的瞅著地上的火焰漸漸蔓延到了木門上。
羅汝才將婦人扛起來,繼續向後走,婦人尖叫道:“著火了!”
羅汝才獰笑道:“這有什麼,暖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36 PM
人物清樣之7
八大寇之七——範肖山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恒隆號大門上的木板就被夥計拆卸了下來。
一夜未曾合眼的範肖山跨過門檻,瞅著冬日的朝陽長長的吐了一口濁氣。
一頭高大的駱駝在他面前打了一個響鼻,鼓搗著嘴裏的食物慢悠悠的從店前經過。
瞅著坐在駝峰間的蒙古人,又看看駱駝隊,範肖山的瞳孔縮了縮,擠出一個笑臉拱手道:“客人這就要出口外?”
蒙古人哼了一聲,並不應答,更沒有停下自己的駝隊,晃晃悠悠的向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了。
夥計見自家東家受辱,有些氣憤,正要追上去跟那個醃臢的蒙古人理論,卻被範肖山給叫住了。
“回來,這一次是我沒眼色,怨不得人家不理睬我。”
夥計仔細看了一眼駱駝上馱載的貨物,嗤之以鼻的道:“東家,駱駝上全是羊皮!
不值錢!”
範肖山吧嗒一下嘴巴道:“誰都知道牛皮比羊皮值錢,卻不知道我們從羊皮上賺到的錢,遠比牛皮多。”
夥計聞言連忙湊過來低眉耷拉眼道:“您教教小的。”
範肖山白了夥計一眼道:“能讓你長本事的是你師傅,是你掌櫃,這些事問我做什麼。”
說罷,就背著手鑽進了對麵的羊湯館子。
寒冷的冬日裏有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再泡上剛剛出爐的熱餅子,一碗下肚,精氣神也就全回來了。
今天不同,範肖山吃了一碗羊湯,吃了兩個餅子,心裏依舊冰涼,怎麼都暖和不起來。
一個留著短須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從自己的碗裏撈出一隻羊蹄子放進範肖山空蕩蕩的碗裏,順勢坐在他的對麵,笑嘻嘻的道:“再陪我吃一回!”
範肖山無動於衷,沒有看眼前人,隻是低垂著腦袋從腰裏抽出一枝旱煙袋,裝好了煙,從火爐裏夾出一塊紅碳,點著煙之後,就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王登庫見範肖山無動於衷,又從腰上解下一個錦囊丟在桌子上道:“嚐嚐,上好的黃煙。”
範肖山看了一眼煙袋,吐出一口煙霧道:“怎麼,口外的旱煙不合口?
改走雲貴道了?”
王登庫埋頭吃飯,聽範長蘆語氣森森的,也不解釋,直到將一碗羊肉湯加餅子吃的幹幹淨淨,這才擦擦嘴笑道:“長白山下也產黃煙!”
範肖山吃了一驚,左右看看,見店中除過忙碌的掌櫃再無旁人,這才站起身對王登庫道:“去別處說話!”
王登庫嘿然一笑,將碗裏的那隻羊蹄子小心的用手帕包好,隨著範肖山出了羊肉館。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小北門,範肖山思忖片刻,就沿著破爛的城牆缺口處上了城牆。
城牆上並無兵丁看守,王登庫指著遠處箭樓裏眼巴巴瞅著他們兩人的更夫對範肖山道:“這兩人也是吃我們幾家飯的人。”
範肖山幽幽的道:“寧遠大捷,金人陛下重創,如今魂歸天外,諸位貝子,貝勒們人人紅著眼珠子盯著大位,估計有一段時間不會用到我們。
我們的陛下又下達了旨意,不許我們與金人做生意,再這麼下去,你我想要吃一碗羊肉湯都千難萬難了。”
王登庫笑道:“皇太極,皇太極,金國皇帝給他的這個兒子取了這個名字,就是準備讓他來接替皇位的。
一直以來,就是此人在與我們打交道,此人幹練豁達,可曾少過我們一兩銀子?
現在外麵盛傳群龍奪嫡一事,
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你難道不知?這樣的鬼話你也信?”
範肖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登庫低聲道:“是誰給了你這麼充足的信心?”
王登庫背著一隻手,另一隻手遙指東南方向的北京城道:“皇帝喜歡做木匠活,當了七年皇帝就做了七年的木匠活,把政事全部交給了閹人,結果引來了天罰,數萬人在一聲巨響中化為飛灰。
這樣的國家你覺得還有救麼?”
範肖山一言不發,隻是怔怔的看著王登庫。
王登庫幹笑一聲繼續道:“自”開中法“實施以來,你我兄弟在這邊陲之地種糧食為朝廷供應軍糧,換得鹽引再去鹽場曬鹽拿來獲利。
這麼些年來,我們自忖沒有辜負朝廷,供應的糧食養活了九邊軍卒,可是,我們自己又獲利多少?
你範肖山守著祖業長蘆鹽場每年曬鹽六萬擔,到你手中又有多少?
說起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自己曬得鹽,還需要自己用糧食去換,這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你可知江南鹽商,他們過得是什麼日子,仆婢成群,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整日裏醉生夢死。
肖山兄,我們呢?騎著駱駝在風雪沙漠中奔忙,一年到頭隻能獲得一點蠅頭小利,不就是因為我們兄弟朝中無人嗎?
隻能掙一點苦力錢!
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這大明天下就要完蛋了,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肖山兄,抱大腿要趁早,趁著金人現在還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加把勁,多賺錢,等將來金人入主中原之後,我們也可以跟江南鹽商一般豪富!”
王登庫越說越是激動,說到最後居然振臂揮舞,激動異常。
範肖山慢慢的爬下城牆,頭都不回的走了。
王登庫在城牆上高叫道:“長蘆兄,成與不成,給個實在話!”
範肖山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城牆上的王登庫道:“萬事由你做主就好,我範氏唯你馬首是瞻。”
王登庫連忙從土城牆上溜下來,快走幾步捉住範長蘆的袖子道:“你才是我們這些人的主心骨。”
範肖山冷笑一聲道:“你連我拒絕的駱駝客都敢交易,我看,還是以你為主心骨最好!”
王登庫張嘴道:“哪裏敢……”話說到一半,見範長蘆臉上的怒容更甚,連忙道:“隻有五千斤精鐵。”
範肖山道:“走的那一條線?”
王登庫囁喏著道:“走的西口!”
範肖山大怒道:“走的是山西殺虎口,還是關中府穀口?”
王登庫陪著笑臉道:“是府穀口!”
範肖山鬆了一口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指著張家口道:“這裏馬上就該荒廢了,走殺虎口太凶險,走府穀口雖然遠了一些,卻安生。
王登庫,你給我聽著,這一趟貨物,你必須跟著去,還要告訴皇太極,我們的貨物隻能送到土默特蒙古,我們從此之後,就在府穀口外與土默特蒙古人交割,至於他與蒙古人如何交割就不關我們的事情。”
王登庫苦笑道:“我哪裏有資格跟皇太極見麵,範兄,你曾經受過努爾哈赤讚賞,隻能是你出馬,唯有如此才有見到皇太極的機會。
不如我們去你家店鋪裏,慢慢商議,這裏天寒地凍的,實在不是個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範肖山歎口氣道:“在這裏說話,不管說什麼,都會被風吹走,在屋子裏說話,我怕有滅族之禍。”
王登庫道:“我輩是商賈!”
範肖山道:“大明算是爛透了……”
王登庫笑道:“現如今,我眼中隻裝得下銀子,至於朱家皇帝還裝不進我的眼珠子裏。
至於百姓,換一個皇帝而已,哪怕是皇太極來中原當皇帝,也好過朱家皇帝!”
範肖山搖搖頭道:“你隻看見當年呂不韋拿皇帝當貨物買賣的痛快,卻不知呂不韋權傾天下,最後也難免脖子上挨一刀。
這天下局勢說不清楚啊。
原以為努爾哈赤攜大勝之威可以一鼓而下寧遠,誰知道寧遠卻成了他的索命閻羅。
做事要安穩啊……
我輩商賈無利不起早,要我們忠君愛國,誰又來愛我們呢?
如今的大明朝啊,皇帝政事疏漏,與士人過寬,與庶民過嚴,農夫不堪暴政,暴亂此起彼伏,開水鍋一般熱鬧,壓住了東麵,西麵起,壓住了西麵東麵又起,總有一天會捂不住這個蓋子的。
人人都說我輩商賈無利不起早,心中無家國天下之念,唯圖方寸之所得。
這麼多年以來,我算是看清楚了,朝堂上的那些狀元,進士出身的人才是國賊。
他們都不在乎這個國家,就不要怪我範肖山,不圖利國與一毛,卻重金人之一信!
不重漢人之存亡,隻顧一家之私。
更不要說我是圖小利而忘大義者,這年頭,口口聲聲說大義者,難道真的就是大義?
什麼大義,都沒有銀子裝在懷裏來的踏實!”
說完這些話,範肖山似乎耗盡了力氣,步履蹣跚的走進了小北門,用力的拍打一下城牆,一塊城磚被他順手拍了下來,拿手一捏,青磚粉碎。
範肖山仰天大笑,指著張家口的城牆對王登庫道:“這該是田生蘭家負責修建的吧?”
王登庫笑道:“城衛修建是梁家賓、田生蘭、翟堂、黃永發四家承接的,用了公帑銀三萬兩,實收三十萬兩,這裏的守將向皇帝要了六十萬兩,落下了三十萬兩。
築城的時候,這四家給工匠的工錢給的寬泛,百姓也是人人有錢賺,皆大歡喜。”
範肖山幾乎帶著哭音道:“所以爛成這個樣子,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管啊……“
王登庫見範肖山心情不好,就上前攙扶著他慢慢向前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們賺錢就好,賺錢就好,今天難得沒有風沙,我們不如痛飲幾杯如何?”
範肖山笑嘻嘻的指著王登庫道:“你請喝酒嗎?”
王登庫皺眉道:“我其實很是不明白,你我兄弟早就身家巨萬,為何還是會過的如此節儉?
有時候就連我都想不通,我為何要用手帕將一個羊蹄子包裹起來留著中午享用……”
“祖先積攢錢財艱辛……”
太陽不知不覺已經升高了,陽光無私地照耀在所有人的身上,哪怕是王登庫與範肖山同樣沐浴在陽光中樂淘淘的。
駱駝隊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用不了多久,這五千斤精鐵,就會被鐵匠化開,製作成最精良的長刀,或者箭頭,這些東西都是殺人的利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38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9-29 11:39 PM 編輯
第一章 與野豬的對話
關中丘陵地帶的冬日,嚴寒而漫長,連續四年的幹旱讓大片的土地裸露在天日之下,被風一吹,塵土飛揚,天空就變得灰蒙蒙的。
世界變成了黃土的世界,人隻能畏畏縮縮的在塵土中求活,有些人死去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黃土覆蓋。
高大的秦嶺自古以來就是一道南北分界的屏障所在,一道道高嶺,一座座高山,讓黃土灰塵落在山脈的向陽麵,不得南侵!
藍田縣就在秦嶺腳下,這裏與黃土高原一樣嚴寒,因為秦嶺的緣故,加上本身處在河流的源頭,這裏並不幹旱,雖然大多是山地,在這個念頭已經算是關中少有的魚米之地。
一條薄薄的青霧纏繞在山腰上,隨著晨風緩緩飄動,讓白雪皚皚的玉山時隱時現。
山腳下的村莊裏,偶爾傳來兩聲雞鳴,雞鳴聲穿不透薄霧,被牢牢的鎖在山下,最終變成了低沉的嗚咽聲。
與白雪皚皚,青鬆翠柏包裹的玉山不同,在它的身畔,就有一座光禿禿的山包。
這座山原本跟其餘山包一樣長滿了樹木,隻是因為雲氏一族多年來持之以恒的在這裏砍柴,才導致這座山成了一座禿山。
說是禿山,實際上還是長滿了草,隻是跟鬱鬱蔥蔥的玉山比起來,就顯得有些不起眼。
一個小小的,圓圓的黑點出現在禿山腳下,先是仰頭瞅瞅高大的玉山,然後就堅定的開始攀登禿山。
天光逐漸變亮,雲昭的小臉也越發的清晰,一雙黑的似乎能收攏光線的眼睛,讓人無法將目光收回。
身體太過幼小,所以,雲昭需要手腳並用,才能克服濕滑的地麵,將身體努力的送上山頂。
他身上的裝備很不適合爬山,不論是將雲昭勒的跟蠶一樣的棉襖,肥厚的棉褲,笨拙的棉鞋,還是勒在腦袋上的一頂祖傳下來的紅色虎頭帽,統統成了他爬山的阻礙。
不過,他還是爬上了山。
隻是平日裏坐的那塊青石板上已經有了客人。
雲昭還是艱難的挪到青石板邊上,於是,就有一位客人主動給他讓出來了一點地方。
大馬金刀的坐定,雲昭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人太小,肺活量不夠,所以就沒有產生吐氣成箭的效果。
青石板是冬日裏陽光最充足的地方,此時的太陽還在玉山背後,雲昭仰起臉,讓清晨的薄熙落在他紅撲撲的胖臉蛋上,良久,才對身邊的客人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客人無動於衷,隻有一頭小客人靠在他的身上用力的蹭一下,雲昭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還有一些殘雪,雲昭並沒有感覺到疼痛,拍拍屁股上的雪沫子,重新坐上青石板。
客人不喜歡聽他說話,他也就閉上了嘴巴,在這個冬天將要過去的日子裏,曬太陽比什麼都重要。
小客人很好說話,大客人就不好說話了,不論是他堅硬如鎧甲的毛皮,還是從嘴裏翻出來的兩顆獠牙,以及十幾道與豹子爭鋒之後殘留的傷痕,都證明,他才是這塊青石板的主人,雲昭則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客人。
一頭背著花紋的小野豬剛剛從母親的肚皮下鑽出來,肚皮鼓鼓的,嘴角還殘留著兩滴,毫不客氣的拿長嘴拱一下雲昭,大方的邀請他去喝甜美的。
雲昭謝過了人家的好意,禮尚往來的從懷裏掏出一塊糜子饃饃遞給了小野豬。
大野豬騰的站起來,伸出長鼻子用力的嗅嗅雲昭手上的糜子饃饃,
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這才重新慢騰騰的爬下來,繼續哺乳另外幾頭沒有吃飽的小野豬。
雲昭掰碎了饃饃一點點的喂給小野豬吃,小野豬吃的極為歡快。
“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稀裏糊塗的就成了人家的兒子……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不太對頭,或者是我不太對頭,總之,是有一方出了很大的差錯。
小六,你說說看,到底是我不對,還是這個世界不對?
這半年來我一直在裝傻子,不敢說話,生怕說錯一句話被人家當成妖怪給淹死,
可是不說話又不成,我這個地主家的傻兒子早就聲名在外了,如果繼續裝傻,我覺得我那個名義上的母親,恐怕也比我先傻掉。
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天生的傻兒子,想要活下去就隻剩下彪悍一途了。
她不像你們的母親是真正的彪悍,你們即便是沒了父親,她也能把你們照顧的很好。
那個女人不成,她的彪悍全是裝出來的,隻有在深更半夜她抱著我哭泣的時候,我才能從她的眼中看到彷徨跟淒苦。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那個寡婦的唯一希望,這幾年她過的很苦,總有人想要把他們的兒子過繼給她,美其名曰照顧我這個傻子,你說,我要不要變得聰慧起來呢?”
小野豬似乎沒有功夫聽雲昭的廢話,剛剛吃完了糜子饃饃,糧食的香味讓他欲罷不能,所以,此刻,他正在舔舐雲昭的手。
太陽慢慢升高了,青石板上變得越發的溫暖,更多的小豬吃飽了肚子,開始站在青石板的邊緣曬太陽,而那頭巨大的野豬似乎已經睡著了。
小野豬很乖,也很耐看,一個個蹲坐在雲昭的身邊,一起對著初升的紅日思考生命的意義。
紅日頭是從玉山半山腰上探出頭來的,懶懶的掛在那裏,有氣無力的,山穀間原本有一些淡淡得寒霧,見太陽出來了,也就慢慢的散去了。
世界一旦變得光明,什麼都被照耀的亮堂堂的,陰暗的心思被陽光蒸熟之後,世界就顯得非常的無趣。
山的那一邊還是山,隻有一條豁口通向遠方,三轉兩折之後,也就被丘陵給遮擋住了。
山腳下的村莊炊煙嫋嫋,其實,這些炊煙並不能帶給人們什麼好吃食,無非是一些稀薄的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冬日裏,沒有多少活計要幹,遵循忙時吃幹,閑時吃稀的關中人絕對不會多浪費一粒糧食。
所以,這樣的早飯對雲昭沒有任何吸引力……
大野豬身上其實很暖和,所以雲昭就靠在野豬肚皮上,冬日的野豬身上很少見跳蚤一類的東西,玉山腳下就有好多眼散發著硫磺味的溫泉,洗澡洗的比人還要勤快的野豬自然比人幹淨。
盡管已經相處了半年時光,野豬還沒有本事回答雲昭的話,或許,是他們覺得跟這個用兩隻腳走路的黑身子紅腦袋對他們沒有威脅的怪物說話,是一種很掉價的行為。
“她的兒子本身就是一個傻子,我過來的時候他的腦殼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裝。
除過一些吃喝的本能意識還存在之外,幹淨的就像是一張白紙,就像是專門給我準備好的一個軀殼。
這讓我多少有些內疚,也不知道是我剝奪了人家的生存,還是他在冥冥中利用了我。
你們說,我是不是應該理直氣壯的使用這具身體呢?
說說看,我這樣子像不像是一個賊?”
大野豬不滿的哼哼兩聲,用後腿蹬撓幾下發癢的肚皮,翻了一下身,讓太陽烘烤身體的另一邊。
曬太陽的時候說閑話會招來更多的反感,雲昭是一個懂禮貌的人,即便非常的想說話,也再一次閉上了嘴巴。
朦朦朧朧中,雲昭身後的大野豬猛地站立起來,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雲昭小小的身子被野豬掀翻了,摔得七葷八素的隻聽見一個更加淒厲的女聲高叫一聲——“我的兒啊……”
雲昭才爬起來,就看見一個穿著藍色對襟大襖的女子以極快的速度從一塊大石頭後麵跳出來,手裏舉著一柄木叉,勇猛的向那頭身軀龐大的野豬衝了過去。
在她身後跟著十幾個大漢,不過,他們似乎跑不過那個小腳女人,或者不願意跑過女人……
野豬昂嘶一聲,八頭小野豬迅速的鑽進了母親肚皮下麵,煙塵滾滾的向另一邊山坡狂奔下去了,很快,就消失在低矮的灌木叢中。
這對野豬來說隻是日常的遊戲,這種事情他們經曆的多了。雲昭對這一幕也沒有看的興趣。
不過,雲昭看的清楚,那個藍衣婦人麵容猙獰,一邊狂奔,一邊大聲嚇唬野豬,口沫橫飛……看樣子,她真的很害怕!
野豬跑了,女子丟掉木叉,一把將雲昭抱進懷裏,嚎哭的如同殺豬一般。
“我的兒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為娘的還怎麼活啊,你這天殺的,天不亮你上山做什麼?嚇死為娘了……”
雲昭怔怔的瞅著這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婦人,不知怎麼的,心裏頭暖和的厲害,然後抬起手擦拭婦人臉上的汗水,淚水,鼻涕,隻是這些東西越擦越多,緊貼著婦人的胸口,還能感受到她那顆狂跳的心。
“阿娘,我沒事,這些豬是我的朋友。”
婦人繼續大聲嚎叫,雙手用力的摟抱著雲昭,似乎要把他按進身體裏一般。
雲昭說什麼話,她根本就沒有聽見,恐懼攫取了她的意識,隻想將失而複得的兒子保護在懷裏。
稍微回過神來,就擦試一把臉上的淚水,抱著雲昭瞅著那些漢子惡狠狠地道:“是不是你們引誘我兒來這的?”
一個青衣漢子無奈的拱手道:“雲家娘子,委實不幹我們的事情,你家小郎有病,平日裏就喜歡往山上跑,怎麼就埋怨到我們頭上了?”
雲娘聽了這些話,怒火更甚,指著為首的漢子道:“雲旗,說不得就是你幹的,你謀算我孤兒寡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想弄死我兒,好讓你達成過繼你那個蠢兒子的目的嗎?
明白告訴你,就算我兒沒了你們也休想,老娘就是一把火把雲氏宅子燒掉,也不留給你們一分半文!”
雲旗大怒道:“你生了一個傻兒子,已經把雲氏的臉麵丟盡了,這些年,雲氏的田產,水道,山地,柴山已經被姓錢的侵占了多少?
就是因為我雲氏的族長是個傻子,把我兒過繼給你,不是你想的那麼齷齪,是為了我們雲氏一族,是為了讓我雲氏不再被人家欺負。”
雲娘冷笑一聲道:“你兒就強過我兒?”
雲旗冷哼一聲道:“你這麼疼兒子,先讓你兒子叫你一聲娘來聽聽!”
雲娘有些心虛的瞅瞅懷裏的兒子,卻發現兒子笑吟吟的瞅著她,轉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脆生生的叫了一聲“娘!”
雲娘狂喜,緊緊的抱著雲昭,嘴唇雨點般的落在兒子臉上,親夠了之後,就大笑著對雲旗道:“以後誰再敢說我兒是傻子,老娘就撕爛他的嘴,還要把租給他們的地都收回來,餓死你們這群沒良心的窮措大。”
雲旗死死的瞅著雲娘懷裏的雲昭,半晌,才拱拱手道:“叫一聲娘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會讀書才算!”
雲昭抱著母親的脖子避開雲旗的目光道:“娘,我明天就跟著先生讀書可好?”
“好,好,好,娘明天就給你請最好的先生!”
雲娘的笑容從脖子根上浮起,快速的擴散到全身,最後洋溢在臉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雙瘦弱的胳膊居然將胖胖的雲昭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朝在場的一幹漢子大吼道:“我兒子要讀書了,我兒不是傻子!”
雲旗呆滯住了,半晌才囁喏道:“你兒子中邪了,我剛才看見了,他在跟野豬精說話,他是妖怪!”
雲娘咯咯笑道:“就算是中邪,中的也是雲氏祖宗的邪,是老祖宗看我孤兒寡母淒苦,派這頭野豬精給我兒子開了竅。
雲旗,你給我聽著,從今日起,你家佃的水田全部收回,想要吃飯,去旱山上刨食去,你要是再敢誣陷我兒,老娘會請出家法,打死無算!”
雲旗大怒道:“雲氏並非你一人的雲氏。”
雲娘冷笑道:“就算是要開祠堂,也要等到明年秋日,你先熬過明年青黃不接的年月再說。”
說完話,就抱著雲昭當先下了禿山,她的心快活極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懷裏的兒子,腳下生風,恨不得一步就跨回雲家莊子,向所有人宣告,她生的兒子不是傻子。
雲昭趴在母親懷裏,將腦袋擱在她的肩頭,瞅著那群已經轉過山腳的野豬,遙遙的招招手,與他們告別。
從今天起,他徹底的放開了心扉,全身心的與這具身體融合。
從今天起,他將是這個婦人的兒子,名叫——雲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40 PM
第二章 親情其實就是相互安慰的過程
中國的母親生兒子最大的作用似乎是拿來炫耀,是讓她臉上有光,就像母雞下了一顆奇大無比的雞蛋之後總要高聲叫喚幾聲的。
雲娘自然也是如此。
六歲的兒子終於會說話了,她覺得應該普天同慶一下。
“兒子,你會說話啊?”
“會!”
“咋不說呢?”
“不想說……”
“你總要跟娘說說啊,這些年你都不說話,娘以為你不會說話!”
“我跟你說過好多話啊!”
“騙人——”
“我說話的時候你睡著了。”
“好好好,你以後想說話的時候就叫醒為娘,我們一起說話,以後啊,別人要是再問,你就說娘說了,不許你跟傻子說話!”
“好吧……”
“再叫一聲娘給我聽聽!”
“娘——”
“唉——乖兒子!”
“再叫一聲!”
“娘!”
“繼續叫!等這一聲娘盼的脖頸兒都長了,你這個臭孩子,害我擔憂了這麼久!”
雲娘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不論雲昭此刻說什麼她都信,雲昭也願意給這個能豁出命去救他的婦人最大的幸福。
在這個女人最醜陋的一刻,他發現了這個女人身上最可貴的母親本能,成為這個婦人的兒子,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早上跟野豬坐在一起看朝陽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接受這個世界的準備。
這幾年,心裏的落差太大,以至於讓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麵少有顧及。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這個婦人最大的依靠以及最大的負累。
一個驕傲的靈魂不能成為別人的負累,而應該成為所有愛自己的人最大的依靠。
雲昭就是這麼認為的,他覺得自己有本錢有能力成為別人的依靠,畢竟,這具身體裏裝著一個偉大的,高貴的,神奇的,智慧的,充滿各種亂七八糟的知識且眼光高遠的靈魂。
很多時候啊,總有婦人埋怨自己的孩子說——生你不如生一顆蛋!
雲娘其實就是生了一顆沒有知覺的蛋,這是一個悲劇,不過呢,她又是幸福的,有一縷孤魂願意居住在這顆蛋裏麵,成為她的兒子……這是她不幸中的大幸!
生活其實就是這個樣子的,父母給了身體,至於靈魂思想會不會跟隨父母,這個可能性很低。
子不肖父從人倫上來說這是大惡!
站在人類發展的角度上,卻是正確無比的事情,畢竟,如果兒子跟父親是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雲昭相信,這個世界的人們應該還過著猴子一樣的生活。
雲娘走的很快,也很穩當,天知道她是怎麼用兩隻三寸金蓮馱著自己高大的身體加上自己六歲胖兒子還能行走如風的。
這一切來得雖然晚了一些,對於雲娘來說隻要幸福能夠到來,什麼時候都不晚。
雲家莊子其實就是一個破落的大村莊,門楣上斑駁的漆皮無不在默默訴說這個家族已經敗落的事實。
隻有大門前那座巨大的雕花牌坊,還在努力的堅守著雲氏曾經有過的輝煌時代。
家中有了喜事,雲娘想要傾訴的第一人自然就是雲昭的父親。
那麵幹淨的黑底白字的靈牌,就是雲昭的父親,雲娘的丈夫雲思源。
雲昭陪著母親跪在靈位前,
好奇的瞅著供桌上密密麻麻的雲氏先祖靈位牌,想要從中找到雲思源的牌位很難,隻有雲娘才能準確的將自己的哀思寄托給丈夫。
這樣的事情雲昭經曆過很多次了,隻有這一次,雲娘的臉上有了笑容。
她跟自己的丈夫說了很多的話,甚至有一些話是非常私密的,在祖先的麵前說這些話,雲娘並不覺得對祖先有什麼冒犯的地方。
雲昭被母親推到靈位前,瞅著層層疊疊的靈位,雲昭有一種靈魂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感覺。
他甚至能感受到千百道目光如同針刺一般聚焦在他的身上,讓他很是不安。
拜謁雲氏先祖,對雲昭來說,就是一場關於靈魂的拷問。
雲昭有些羞愧,尤其是看到雲思源的牌位的時候,就非常的不安,他很擔心雲思源的靈魂會從牌位裏鑽出來掐著他的脖子質問。
好在,靈位牌子很安穩,沒有出現什麼意外的動靜,除過雲娘欣喜若狂的歡呼,傾訴聲之外,沒有別的雜音。
他顫顫巍巍上的香火也在安靜的燃燒,淡淡的煙霧籠罩住了牌位,把雲昭的歉意一點點的浸潤進了牌位,而雲氏先祖看樣子也接受了這個無奈的決定。
雲娘上下摸摸兒子肥墩墩的身體似乎非常的滿意,捏著兒子柔軟的屁股滿意的道:“你父親就是身體太差,才英年早逝的,一場傷風都沒有扛過來就丟下我們母子走了,我兒以後要多吃,多睡,長得壯壯的,將來多娶幾房好生養的媳婦,再給我生十幾個孫子,好好地光大一下雲氏門楣,免得我們這一房明明是家主,卻總被一些不相幹的人欺負。”
雲昭露出缺少了一顆門牙的嘴巴笑的很是開心,且連連點頭。
雲娘沒好氣的打一下兒子的腦門道:“跟你父親一樣不是好人,明明身體不好,去西安的時候還光顧了不少勾欄院,他的魂啊不是被傷風病奪走的,是被那些狐狸精把魂勾跑了。”
雲昭聽著母親毫無邏輯的嘮叨,一邊把目光落在父親的牌位上。
雲娘強行把兒子的腦袋扭過來,恨恨的道:“他活著的時候娘都不怕他,現在人沒了,還能繼續跟我吵架不成?
以後聽娘的,不要學你爹!”
說完話,就按著雲昭的腦袋給祖先磕頭,一連磕了三個頭,這才罷休。
起身之後,見雲思源的牌位上似乎沾染了一點灰塵,就掏出手帕,將灰塵一點點的擦拭掉,然後就把牌位貼在額頭歎口氣道:“你要是活著比什麼都好……娶八十房妾室我都認了。”
見到了母親深情的一麵,雲昭終於確定,自己這具身體說到底還是愛情的產物,而一個孩子一旦真的是愛情的產物,命運都不會太差。
拜謁完畢了祖宗,雲娘帶著兒子回到了臥房,在兩個黑臉丫鬟的伺候下開始梳妝打扮。
她之前的打扮看不成,二十幾歲的婦人穿上藏青色的粗布衣裙,額頭上再綁上一條黑色抹帶,跟老婦人一點差別都沒有。
現在換上了顏色鮮豔的衣裙之後,又薄薄的用了一點胭脂,最後偷偷瞅瞅兒子,還咬了口媒子,這才拖著重新換了一套絲綢衣衫的雲昭來到前院。
她走路的樣子明顯是演練過的,由於有一雙引以為傲的三寸金蓮,走路就變得搖搖晃晃,胯部擺動的很厲害,或許,這就是大儒們讚歎過的‘風擺楊柳’的媚態吧。
雲昭看起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他覺得母親走路的樣子更像是一隻肥鴨子……
母親頭上的那支金步搖非常的耀眼,隨著母親走動,金步搖上掛著的珍珠流蘇便一搖三晃,明光燦燦的。
看著母親坐在一張高背椅子上,金步搖便停止了晃動,那個叫做迎春的黑臉丫鬟將一杯茶放在母親手上,這東西似乎是用來暖手的,母親抱著茶碗,瞅著站在台階下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用一種雲昭從未聽過的語調道。
“雲氏祖宗保佑,小少爺開智了,從今往後,誰要是再敢用對待憨子的樣子對待我兒,重責十鞭子!
有在背地裏嚼舌根的夯貨,發賣給人伢子去延安府挖煤!
對少爺不敬,同例!
聽清楚了嗎?”
雲娘冰冷的如同冰珠子一般的話語剛剛落地,一個穿著羊皮襖的老漢就領著滿院子的人躬身道:“謹遵夫人之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43 PM
第三章 只認屁股不認人
雲娘,滿意的點點頭,輕啜一口茶水,將茶碗遞給了黑臉丫鬟,繼續道。
“從今後,少爺的吃穿用度從公裏支出,按照我例份減兩成供給,使喚的婆子就秦婆婆吧,從莊戶家裏選兩個幹淨,伶俐的丫頭伺候。
待小少爺就學之後呢,再找一個機靈的小子當書童,我們家的少爺將來是要考狀元的,也就是現在家運不濟,讓你們占了便宜!
一個個好生看護好少爺,有你們雞犬升天的一天!”
反穿著皮襖的老管家瞪大了眼珠子,一個勁的朝雲昭看,昨日的時候,家裏的這位少爺還是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樣,睡了一覺就開智了?
雲昭莞爾一笑,朝老管家雲福拱手道:“小子以前頑皮,跟母親慪氣呢,戲弄了福伯,還請福伯見諒!”
“咕咚”一聲,老管家雲福的膝蓋一軟就跪在地上,顫抖著手指指著雲昭看向雲娘。
雲娘撇撇嘴道:“福伯伺候了雲氏三代人了,可以查驗一下小少爺,看看他是不是你的主子,免得有人嚼舌根說我用狸貓換了你家的主子。”
雲福咬咬牙上了台階,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雲昭,然後瞅著雲娘道:“外貌一般無二!”
雲娘冷哼一聲道:“知道你這隻老狗還是不信,你主子生下來你是第三個抱的,他身上有什麼印記你是一清二楚,既然要查驗,就查驗清楚,遮遮掩掩的作甚!”
雲福腦門上的汗珠子都下來了,嗓門發幹,半晌才咬著牙嘶聲道:“老奴先領一頓鞭子,再查驗!”
雲娘擺擺手道:“就不費那個功夫了,趕快查驗,查驗好了就好生伺候你主子比什麼都強!”
聽母親這樣說,雲昭的臉頓時就黑了。
不等他反抗,渾身帶著羊膻味的老管家雲福就已經把他抱在懷裏開始剝他的衣衫。
沒有扣子的衣衫很容易解開,把幾條帶子鬆開,雲昭全身上下就隻剩下一個小小的屁股簾子,好在,有管家的羊皮襖遮擋著,雲昭才感覺暖和一些,不過,眼瞅著一些肥碩的小生物從管家的羊皮襖上鑽出來要往自己身上爬,雲昭就恨不得光著身子站在野地裏。
管家的心跳動的非常劇烈,跟開篩盅一般慢慢揭開雲昭的屁股簾子,色情狂一樣的深情的瞅著雲昭屁股上的那片紅色印記,狂跳的心漸漸平緩下來,再次看了一眼雲娘,就朝雲昭的屁股蛋上吐了一口唾沫……
粘粘的唾沫粘在屁股上,雲昭開始發狂,想要從這個老變態手中逃離。
可惜,老管家的一隻手就像是一隻鐵鉗子,牢牢地鎖住他,空出一隻銼刀一般粗糙的大手,用力的在雲昭嬌嫩的屁股上用力的擦拭。
雲娘聽兒子叫的淒慘,不滿的冷哼一聲,心疼的瞅著兒子,最終咬咬牙,沒有阻止雲福的粗暴行為。
雲昭覺得自己的屁股蛋火辣辣的痛,應該是破皮了。
不等他慘叫結束,老管家雲福就把雲昭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屁股朝外展示一下怒吼道:“這是我家少爺的骨血,哪個敢質疑,先問問老奴手裏的刀子答應不答應!
有嚼舌根的老漢第一個拔了他的舌頭!”
雲娘對管家雲福的話很滿意,見兒子依舊光著,急匆匆的從雲福手裏奪過兒子,跟丫鬟們一起七手八腳的幫他穿衣。
雲昭擦拭一把痛出來的眼淚,怒吼道:“我要先洗澡!”
雲福在一邊嘿嘿笑道:“老奴身上醃臢,小少爺還是洗幹淨些。”
說罷一腳踹在一個小廝的腿上大吼道:“殺才,沒聽見小少爺要洗澡麼?快去燒水!”
兩個小廝連滾帶爬的跑了,雲昭指著雲福道:“你也要洗,把你的爛皮襖丟掉!”
雲福笑吟吟的拱手道:“好好,老奴伺候少爺洗澡!”
好大的澡盆裏裝滿了熱水,雲昭進去之後,雲福就拿著一把刷子出現在他的身邊。
“少爺以前為何不說話啊?”雲福用刷子在雲昭紅彤彤的屁股蛋上刷兩下。
雲昭趴在澡盆邊上有氣無力的道:“我不跟傻子說話!”
雲福笑呵呵的道:“老奴沒有念過書,莊子上人也大多是莊稼漢,傻是傻了一些,不過,夫人可是念過書的大家閨秀,你怎麼也不說?”
說著話,又用豬毛刷子在雲昭的屁股上刷兩下。
雲昭白了雲福一眼道:“我跟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數都是她在說話……”
“哦,原來是這樣啊,少爺去世後,夫人難免寂寞,小少爺多體諒一下夫人。”雲福說著話用刷子蘸了一下皂角水,刷子的目標依舊是雲昭帶印記的那邊屁股。
“換個地方刷啊,這可是豬毛刷子!”
雲福將刷子放在了雲昭的後背上,尷尬的笑道:“老奴到現在跟做夢一樣,不是不信小少爺,是不信自己的眼睛。”
雲昭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恨恨的道:“跟你們說話真的不如跟野豬說話來的暢快。”
雲福手裏的刷子停頓了一下遲疑道:“那頭野豬精真的會說話?”
雲昭沒好氣的道:“一般都是我說,它聽著,我倒是希望它會說話,這樣我就不用跟你們說話了。”
雲福嘿嘿笑道:“這話說的是,老奴也不願意跟那些蠢材說話。”
“要不是看到我娘可憐,我寧願一輩子裝啞巴!”
“小少爺其實早就開智了是吧?”雲福猶豫了一下,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出了心頭的疑惑。
“你怎麼知道的?”
雲福無聲的笑了一下,繼續用刷子擦拭著雲昭的後背道:“老奴就沒見過比小少爺更愛幹淨的小娃娃。
誰家三五歲的娃娃不是髒兮兮的,吃屎的年紀裏,只有小少爺整齊的跟年畫裏的娃娃一般,這村子裏的傻娃娃不是沒有,雲河家的傻兒子跟小少爺沒法比。
去年的時候,老奴就覺得小少爺不是傻子,還以為是大娘子的計,這才沒敢說。
既然大娘子已經把事情捅破了,從今後,家裏可以安寧一陣子了。”
雲昭滿意的點點頭,見雲福手裏的刷子再一次落在他有胎記的半邊屁股上,就鬱悶的道:“怎麼又刷那裏啊?破皮了!!”
雲福尷尬的停手道:“習慣了……”
洗的幹幹淨淨的雲昭看起來就像是年畫上的胖娃娃,雲福越看越是喜歡,見雲昭睡著了,就抱著雲昭從內宅出來之後交給了雲娘,坐在一張板凳上對雲娘道。
“聽說去年京城裏發生了一道旱天雷,死傷無數,關帝廟裏的老道說這是國生妖孽的征兆。
早上雲旗一幹人從禿山回來之後到處嚼舌根,說少爺是妖孽……還看見少爺跟野豬精坐在石板上說話呢。
老奴是不信的,不過啊,鄉民愚昧,請關帝廟裏的道爺給少爺驅驅邪還是必要的。”
雲娘擔憂的瞅著躺在床上睡覺的兒子輕聲道:“早上的事情發生的突然,我這也剛剛回過神來,有一點雲旗沒有說錯,早上的時候昭兒確實跟禿山上的那頭大野豬坐在一起,你說……”
雲福傲然一笑道:“請道爺給少爺驅邪是做給外人看的,少爺開竅了,對我雲氏來說就是天大的喜事。
即便是什麼精怪附身,只要能給我雲氏開枝散葉,就算不得什麼。
當年,老漢隨著老太爺東征西討的什麼場麵沒見過?
這件事就算是怪了一些,只要老漢還在,就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雲娘皺眉道:“我倒不覺得我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無非這個小人兒性子孤僻一些,自從叫了我一聲娘,那可是叫到我心坎裏去了。
找道士來家裏也不是不成,只是雲旗這些人的嘴巴太毒!”
雲福淡淡的道:“以前,少爺沒開智,老奴也就任由他們胡鬧,畢竟,少爺的樣子擺在那裏,沒法子繼承家業,找一個貼心的兄弟掌管家業,順便再照顧好少爺也是不錯的。
現在不同了,少爺有了心智,他們再多想就逾矩了,家主這一脈還輪不到他們插手!
此事,老奴自有主張!”
雲娘歎口氣道:“驅趕走就算了,畢竟是雲氏族人,我不想讓昭兒的父親在陰間難做。”
雲福點點頭,正要離開,就聽睡在雲娘身後的雲昭輕聲道:“娘,別趕走他們,他們很可憐!”
雲福愣了一下,伸長脖子瞅瞅雲昭,對雲娘道:“少爺說的沒錯,如今陝西盜賊如麻,他們一家子要是離開了這玉山,也是死路一條。
老奴會讓他閉嘴,不趕走。”
說罷就出了門。
雲娘看著兒子烏溜溜的大眼睛歎口氣道:“跟你爹一模一樣,都是一副濫好人的模樣。”
雲昭打了一個哈欠道:“雲家的人都是我的,一個都不準離開!”
“怎麼說?”雲娘死死盯著兒子的眼睛看。
雲昭沒有避開母親的目光,淡淡的道:“您不是常說人多好辦事嗎?”
雲娘沉吟片刻,給兒子蓋好被子道:“好好睡覺,選個好日子,娘就去給你請一個好師傅。”
雲昭點點頭,又打了一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45 PM
第四章 快要餓死的先生和狗
傳說中可以窺破陰陽,比諦聽還要厲害的的關帝廟道爺沒有來,留守道觀的小道士說如今天下妖孽橫生,道爺很忙,去渭南捉拿一隻成精的狐狸精,沒工夫理睬雲氏這種土財主的小事情,等開春之後再看看道爺有沒有功夫。
雲昭很想道爺快點來,快點證明他不是妖孽,這幾天他已經快被母親煩死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不但脖子上要掛辟邪的玉牌,掀開枕頭還能看見疊成三角的鎮妖紅布,門上貼了門神,窗戶上貼滿符篆,往往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母親會把他弄醒,瞪著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要他叫一聲娘來聽聽。
雲昭懶得喊,雲娘就不斷地搖晃他,直到他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之後,才算是放過了雲昭。
白日裏,隻要雲昭清醒著,雲娘就帶著他到處亂轉,方圓三十裏地的寺廟道觀神龕看了一個遍。
直到雲娘發現兒子哪怕站在佛祖腳下,依舊氣定神閑的,沒有變化成什麼奇怪的東西,也沒有重新變成傻子,這才算是放下來心頭的疑惑。
不知不覺十五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很多時候,雲昭仰望著禿山上曬太陽的野豬一家八口就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麼突然變得聰慧起來。
不過,回想起母親那天瘋了一樣驅趕野豬的樣子,這一絲後悔之意也就煙消雲散了。
今天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雲娘一大早就帶著穿戴一新的兒子,帶著管家丫鬟,家丁們直奔玉山。
在那座高大的山腰上,有一座書院。
根據母親的說法,玉山書院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
以前是關中數一數二的大書院,前代大儒橫渠先生,就曾經在這裏開課授徒,順便養病,在那個時候,玉山書院的座位一座難求,有江南的才子不惜奔波千裏也要來聽橫渠先生的課。
也就是因為有了玉山書院的講課經曆,橫渠先生最終回到橫渠老家才建立了鼎鼎大名的‘關學’,發出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得絕唱!
後來,蒙古人進入關中,玉山書院便慢慢的衰落了,明太祖年間,又輝煌了一陣子,大批的先生受詔當了官,因為貪瀆,惰政一類的事情被太祖殺了一大半。
先生們見當官太危險,另一半也就不願意出山當官了。
天下太平之後,新登基的燕王皇帝不怎麼隨意殺官員了,這裏的先生開始想當官了。
可惜,大勢已去,西南一地的土著們依靠當年前赴後繼當官的決心,已經占據了大半個朝堂,他們再想出仕為官為時已晚。
加上從這裏出去的先生頭太硬,不願意隻教授四書五經,更不願意讓自己的學生用古人的語氣來承接現代學問,更加不願意接受燕王當他們的皇帝,被官府廢黜了官學的資格,腦袋最硬的幾位先生終究沒有硬過鋼刀,連同自己的門人子弟,以及接濟玉山書院的富戶們一起人頭落地。
玉山書院從此淪為蒙學私塾,漸漸不為人所知。
關中大旱六年,民不聊生,在吃飯都成問題的情況下,讀書人就更少,玉山書院的日子也就更加的難過。
至少,在雲娘嫁到藍田雲氏之後,這座書院就已經破敗的快要廢棄了。
雲昭第一次對母親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這一番話絕對不是土財主家的女主人能說出來的。
由此可見,
管家說母親是大家閨秀這一點很可信。
雲昭站在山門前瞅著倒在荒草叢裏的玉山書院殘破的牌匾,莫名的有些難過。
他走進荒草堆,想要把牌匾抬起來,手才抓到牌匾,沒有來得及發力,一塊朽木就被他掰下來了。
“這裏有一位很厲害的先生。”
雲娘見兒子目光中滿是疑惑,就連忙道。
“有多厲害?”雲昭一點都不信母親的話。
“反正啊,給你娘我開蒙的先生,對這位先生可是讚不絕口呢!”
“娘,您是什麼時候開蒙的?”
“呀,你娘我八歲就開蒙了。”
雲昭呻吟一聲,沒有繼續問,他覺的母親在騙他,大明一朝八歲女童可以拋頭露麵了?
如果母親說的是真的,她的家教一定不太嚴格。
雲娘將背簍往上墊一下,背簍裏的束脩還是有些重量,走了七八裏山路之後,變得更加沉重。
“為什麼不讓他們背?”雲昭指指遠遠跟在後麵的管家一行人。
“我一個婦道人家給兒子求先生,已經很失禮了,如果再不尊敬先生,人家怎麼可能回來咱們家教你?”
盡管雲昭覺得這世上吃飯才是最大的事情,他還是默認了母親的做法,兩人慢慢沿著台階上了高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口破鐵鍋,不是這口鍋有多麼的特別,而是因為整個高台上除過一座破殿之外,唯一能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這口破鍋。
鏽跡斑斑的鐵鍋裏凍著一塊冰,破鍋邊上還有一隻黑陶碗,碩大,肮髒,看樣子有一陣子沒人用過。
山風凜冽,鐵鍋下沒有一絲灰燼,隻有幾根燒的半殘的柴火胡亂散落在四周。
鐵鍋後邊,便是一座相對完整的小殿,四角的飛簷上還有一些破損的飛簷獸,飛簷上的鈴鐺早就不知去向了。
半扇門倒在地上,寒風不停地往裏麵灌,另外一扇稍微完好的門無力地翕張,一隻精瘦的黃狗探出腦袋看了一眼雲昭母子,又謹慎的縮回頭,小聲嗚咽一下,就再無聲息。
雲昭看了一下,鍋裏確實是清水結冰,裏麵沒有一粒米,也就是這一刻,他對這位將要見到的好先生充滿了好奇,母親口中的厲害讀書人,是如何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的。
“亂世啊,讀書人不值錢!”
雲娘咬著牙對兒子道。
雲昭笑道:“我們給他一個糜子饃饃,他是不是就可以教我讀書了?”
雲娘冷笑一聲道:“沒那麼容易,讀書人有風骨,餓死也不會受嗟來之食!”
“外祖家裏的讀書人多嗎?”
“多啊,你的四個舅舅,七個表兄全是讀書人,你爹爹當年就是你外祖的門生,隻可惜你爹爹考中秀才之後就不再讀書了,被你外祖趕出門楣,娘回家三次都被你外祖給攆出來了,備好的禮品也被丟出來。
昭兒,你將來一定要好好讀書,中一個狀元給他們看看,替娘出了這口氣!”
雲昭回憶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明代科考難度,不再作聲,就他在後世考了一個普通大學的本事,連清華,北大邊都沾不上的成績,估計沒法子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
母親的意願自然是要支持的,於是,雲昭重重的點了點頭,意誌非常的堅決。
“元壽先生可在?”雲娘揚聲呼喚道。
沒人回應。
雲娘拖著雲昭靠近了破殿,再次喊道:“元壽先生可在,雲秦氏攜幼子雲昭拜見。”
殿中傳來一聲狗吠。
雲昭對母親道:“會不會被凍死了,我們進去看看。”
雲娘搖搖頭道:“如果元壽先生因凍餓而死,他不會願意讓我們看見他的破落模樣的。
我們回去,明日再來。”
雲昭掙脫母親的手,在母親的呼喚聲中鑽進了大殿,不一會他的聲音就從大殿裏傳來。
“娘,快來啊,元壽先生快要餓死了。”
雲娘吃了一驚,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將留守在遠處的管家雲福召喚過來,這才走進大殿。
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大殿角落裏的草堆上躺著一個人,雲昭正蹲在那個人的身邊瞅人家的臉。
雲福臉色一變,匆匆的將雲昭從那人身邊拖過來低聲道:“小心沾染了時疫。”
雲娘聞言,立刻用袖子掩住雲昭的口鼻,迅速退了出去。
時間過了良久,之雲昭等的不耐煩的時候,一個留著三綹長須,身材高大,麵目發青的中年漢子扶著門框,吃力的對雲娘道:“你要請我當你家的西席?”
雲娘連忙道:“家師國淵先生早就向小婦人推薦過先生,還請先生莫要推辭。”
中年漢子擠出一絲笑容道:“某家今日境遇,哪裏有什麼挑三揀四的條件。”
雲娘大喜,連忙道:“這就請先生光臨寒舍,屈就西席一職,四時八節的供奉不敢短少。”
元壽先生道:“走吧,這就履新,繼續留在這玉山書院,某家有餓死之憂。
咦?你是雲氏當家婦人,早就聽聞你隻有一個殘疾兒子,莫非你要請我教他?
如果是這樣就請回吧,恕某家無能為力。”
雲昭在一邊笑嘻嘻的道:“你才是傻子!”
元壽先生低頭看看打扮的如同一隻綠青蛙一樣的雲昭慢慢的道:“流言蜚語果然不可輕信!”
雲娘笑道:“我兒以前懵懂,半月前突然開智,這一點要稟報先生得知。”
元壽先生仔細看看雲昭的眼睛搖搖頭道:“昔日楚莊王舊事重演罷了,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衝天,如今,這娃子真的勾起某家好為人師的念頭了。”
雲福攙扶著徐元壽從破殿中走出來,才走了幾步,就見徐元壽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破殿歎息一聲道:“老夥計,出來吧,我們有地方吃飽肚皮了。”
那隻守在破殿門口的老黃狗慢慢靠近徐元壽,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他的手,又慢慢的轉回破殿裏去了。
徐元壽淚如雨下,哽咽著朝破殿施禮道:“狗兄,非是徐元壽意誌不堅,實在是已經走到山窮水盡之地了,山中多豺狼虎豹,堅守再無意義,你,你,你就跟我走吧!”
大殿中寂然無聲,徐元壽跪倒在地,雙手捶地嚎啕大哭,片刻功夫竟然又昏厥過去了。
雲昭再次走進破殿,不一會就勒著黃狗的脖子將他從破殿裏拖出來了。
雲福安頓好徐元壽之後,見雲昭拖狗拖得辛苦,就一把抓住黃狗的頸皮對抹眼淚的雲娘道:“回去喂幾頓食物就會重新認家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46 PM
第五章打出來的雲十八
雲昭不知道徐元壽這人的才華如何,通過他與黃狗的對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心中充滿痛苦且有很多事情需要堅守的人。
當他昏迷的時候,他的手軟軟的從擔架上垂下來,指尖掠過荒草,就會微微的彎曲,似乎要抓住荒草讓自己的身體留在這座破爛的玉山書院裏。
黃狗不斷地哀鳴,在美美的吃了兩個糜子饃饃之後,就搖著尾巴跟在雲昭身後,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座讓徐元壽不舍得離開的破殿。
從玉山書院回到雲氏莊子,就像是從天上回到了人間,玉山山腰上依舊圍繞著一圈雲彩,就像是玉山的腰帶,把世界分成了兩個。
一行人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就看見衣衫襤褸的雲旗跪在大門外邊,在他身後,是他一家老小九口人,在不遠的地方,還站著更多的雲氏族人在看熱鬧。
雲娘吩咐家丁丫鬟把徐元壽送進家裏安置,自己帶著雲昭,雲福來到雲旗身邊。
雲旗垂頭喪氣的,見到雲娘,嘴唇哆嗦了幾次,也沒有說出請罪的話,倒是他的老父親,膝行幾步攔住雲娘得去路戚聲道:“雲旗不知好歹衝撞了大娘子,求大娘子看在老朽的薄麵上,給他一家一條生路。”
雲娘避開老人側身站立,瞅著跪了一地的雲旗家人慢慢的道:“九叔言重了,雲旗心懷不軌這是事實,不過,我並沒有絕了他一家老小生路的意思,就算是不管他的生死,揚哥兒兄弟兩個還是我雲氏血脈,豈能讓他們沒了生計。
如果這樣做了,將來我哪裏有臉麵去見我苦命的夫君呢?
禿山上的那一番話,是我情急之下說出來的,九叔不必當真,快快請起,雲秦氏當不起長輩大禮,沒的折了妾身的壽數。”
九叔連忙站起來,拱手道:“大娘子一向寬厚,是雲旗不知好歹,也是老朽教導無方……”
雲娘與雲九叔在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廢話似乎沒有盡頭,不知不覺說了很多的廢話,卻沒有一個人讓跪在地上的雲旗起身。
雲旗跪在地上羞愧難忍,按在地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脖頸間青筋暴跳,如果不他麵色蠟黃的妻子不斷地扯他的衣袖,雲昭估計這人早就暴走了。
一個瘦峭的半大少年不斷地偷看雲昭,目光中的恨意怎麼都掩飾不住。
雲昭來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跪在地上,扭過頭瞅著少年人雲楊道:“你們在做遊戲嗎?帶上我!”
少年人雲楊的一張臉頓時就變成了豬肝色,薄薄的胸膛起伏不定,眼珠子漸漸變成了紅色。
就在他將要爆發的時候,跪在他身後的妹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雲昭指著雲家小妹哈哈笑道:“你輸了。”
雲楊怒極,才要起身,就聽母親大聲道:“楊兒,你要氣死我嗎?”
雲楊血紅的眼睛裏流出一絲清淚,將頭重重的垂了下去。
站在一邊的雲福將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鬆開,繼續聽雲娘與雲九叔之間的對話,隻是眼睛的餘光從未離開雲昭。
雲小妹僅僅哭了兩聲,就不哭了,主要是雲昭手裏拿著的半塊白麵餅子太誘人。
雲昭膝行到雲小妹身邊,掏出手帕擦幹她臉上的眼淚鼻涕,見自己的手帕頓時髒的一塌糊塗,就把手帕塞進小妹手裏道:“女孩子要知道幹淨!”
雲小妹的目光落在半塊白餅子上挪不開,雲昭就不耐煩的道:“把手擦幹淨才能吃!”
或許是雲昭的聲音大了一些,
雲小妹的嘴巴又癟了,想要哭又不敢,拿著雲昭的手帕不知所措。
雲昭奪過手帕,將雲小妹髒兮兮的小手擦了一遍,這才將半塊白餅子塞她手裏,瞅著重新把目光透過來的雲楊兩兄弟道:“不跟女娃比,我們繼續比看誰跪的久!”
說罷就跪直了身子,麵露嘲諷之色。
雲楊不知道怎麼想的,見小妹在大口的啃白麵餅子,自己居然不知不覺的也跪直了身子,倒是他的弟弟雲樹大聲道:“你一個傻子也能比過我?”
此言一出,雲娘就恨恨的看了過來,不等她發怒,就聽雲昭道:“我從來就不是傻子,你們才是傻子。”
雲樹還嘴道:“隻有傻子才去跟野豬精玩。”
雲昭道:“我寧願跟野豬一起玩,也不跟你們這些傻子玩。”
雲樹道:“跟野豬玩的才是傻子!”
雲昭大怒一個虎撲就撲在雲樹的身上,將他推倒在地,扭著他的脖子道:“你才是傻子!”
雲樹不甘示弱,抱著雲昭的腰就翻了過來,兩個小人在地上扭打,圍觀的眾人的心情卻莫名其妙的變得好了起來,更有好事的少年童子圍過來看兩人打架,場麵逐漸鼓噪起來。
雲樹雖然比雲昭高大一些,心智畢竟年幼,那裏是孩童身軀成人心思的雲昭刁滑,雖然被雲樹勒住了脖子,他的一隻手卻抓住了雲樹的雀雀,用力捏了一下,雲樹就不由自主的鬆開了雲昭的脖子,抱著雀雀痛哭失聲。
雲昭從地上爬起來,得意洋洋的,沒料想,卻引來一大群鄙視的目光。
雲楊看看在地上打滾的弟弟,又看看得意洋洋的雲昭咬著牙道:“不要臉!”
他很想幫弟弟教訓一下這個無恥之徒,終究自認年紀大些,沒有出手。
雲娘見兒子得勝,滿是寒霜的麵孔終於解凍了一些,在她看來,兒子不管用什麼手段打贏了雲樹,就是贏了,至於無恥?那是聰明孩子才能做的事情!
“以後管我叫哥!”
雲昭得意洋洋的踢了一腳疼痛消失的雲樹道。
雲樹叉著腿站起來咆哮道:“我是雲十八,你是雲二十一,怎麼都是該喊我哥哥!”
雲昭拍著手大笑道:“你被我打敗了,所以,我就是雲十八,你是雲二十一!”
不知不覺站起來的雲楊見雲昭如此無賴,就冷笑道:“我是雲八,你要不要當雲八?”
雲昭瞅瞅比他高了一個半頭的雲楊,舔舔嘴唇道:“等我長得跟你一樣高的時候我們再比過。”
說完話,生怕雲楊找他麻煩,就匆匆的躲到母親的身後去了,再次惹來一片嘲笑聲。
雲九叔趁機對雲娘道:“上下都是孩子間的嬉鬧,大娘子就饒過雲旗吧!”
雲娘歎口氣道:“無非就是耕作水田跟旱田的那點事,今年我們還有水田耕作,到了明年,我們恐怕就沒有水田可以耕作了。
罷了,能鬆快一時,算一時,我也不罰雲旗全家去旱田裏刨食了。
關中大旱了六年,蒙祖宗保佑,玉山水眼給咱出了六年的水,讓我們全族老少吃了六年的飽飯,今年水眼出水銳減,再這樣大旱下去,到了明年,水眼就要枯了,這個時候家裏再鬥來鬥去的沒半點好處。”
話說完,雲娘就拖著雲昭進了家門,雲福關上大門,將外麵的喧囂與憂愁都擋在外麵。
門才關上,雲娘一下子就抱住雲昭呵呵笑道:“我兒會打架了!”
雲昭笑的跟傻子一樣道:“我是雲十八!”
雲娘伸手捏住兒子的胖臉得意的道:“等娘給你找一個好的槍棒師傅,我兒把這一輩人都打的服服帖帖,看誰還敢偷窺我兒的家主之位!”
雲福在一邊笑道:“這是正理,雲氏本就是將門出身,少爺身體虛弱,這才走了文路,這也是雲旗這些人敢窺伺家主之位的原因。
以後,小少爺的槍棒功夫就讓老奴來教,這十裏八鄉的,論到槍棒,那些刀客還比不上老奴。”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47 PM
第六章 戰爭!與大白鵝的戰爭!
關中人從軍,目的就是要搏一個馬上封侯,這是從秦時就有的習慣。
在長江以南,大家族一般對武事不是很看重,甚至有些鄙視。
在關中地從來就不是這樣的,厚重的黃土高原養育不少博學鴻儒,但是,卻養育了更多的悍將。
尤其是秦漢唐時期,老秦人的勇武曾經給了大漢族莫大的安全保障,即便是到了宋,秦軍依舊是這片土地上最彪悍的存在。
也就是在這樣一片民風彪悍的土地上,才誕生了,白起,王剪,馬援,班超,楊素,李靖,郭子儀等數不勝數的名將。
而大明朝的榆林鎮為天下雄鎮,兵最精,將才最多,然其地最瘠,餉又最乏,乃慕義殉忠,誌不少挫,無一屈身賊庭,其忠烈又為天下最。
以上的話都是一些曆史總結,對雲昭來說,世界遠沒有史書上的說的那麼光輝,那麼偉大,那麼質樸!
即便是身為一個被母親養在深宅中的地主家的傻兒子,他也早就聽管家嚇唬過他無數次。
“少爺啊,可不敢你出門,刀客會把你抓去賣錢!”
“少爺啊,可不敢亂跑,乞丐會把你抓你賣錢!”
“少爺啊,可不敢再去禿山上玩耍了,山大王會把你拉去綁了,問大娘子勒索錢財!”
這樣的話說的多了,雲昭自然就認為,關中大地上如今已然是盜匪橫行的場麵。
嚇阻雲昭不敢出門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記憶……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時候,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大抵上已經開始造反了,這對他來說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事情了。
所以,他不敢出雲氏莊子,至少,在沒有學成武藝之前是不敢出莊子的。
武藝對別的地方的人來說可有可無,對關中百姓來說,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
在關中這片買菜,買肉都能釀出人命案子的地方,不會武藝很吃虧!
當然,現在,他連內宅門都不敢出。
阻攔他出內宅門的不是母親,不是管家,也不是牙齒都掉光的秦婆婆,更不是母親給他找的兩個還在流鼻涕的小丫鬟,純粹是母親當做寶貝看的兩隻大白鵝!
關中人活得艱難,寡婦活得更加艱難,寡婦養狗是大忌,可是宅中也需要看家護院的東西,於是,性情彪悍,勇往直前的大白鵝就成了首選!
別人家的大白鵝一般養上兩三年就會進肚子,或者賣掉,隻有雲昭家的大白鵝已經整整活了五年!
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從雲氏莊子裏挑選出來了六隻最彪悍的大白鵝看家,五年中,已經有五隻實力稍微弱小一些的大白鵝被母親給燉了,剩下的兩隻大白鵝,完全彪悍的不像是兩隻家禽。
據秦婆婆說,家裏的這兩隻大白鵝比土狗還要厲害些!
雲昭蹲在門檻裏麵,雙手抱著下巴鬱悶的瞅著門外,在他身後同樣蹲著兩隻小姑娘,衣衫倒是很整齊,就是總有鼻涕掛在鼻子下麵。
鄉下閨女是彪悍的,哪裏有怕大白鵝這種家禽的道理,可是,雲春,雲花這兩個丫頭在吃過大白鵝的苦頭之後,就跟雲昭一樣不敢出門了。
“春春,你往西門跑,花花往東門跑,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雲昭放緩了語氣,慢慢的誘導兩個小丫鬟。
鄉下小丫頭傻是傻了些,卻並不蠢,兩個同姓小丫鬟同時把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
養了五年的大白鵝足足有二十斤重,翅膀呼扇開來足足有八尺,腦門上的紅頂子早就變成了紫黑色跟獅子頭一般厚重,上一次,雲春就是被大白鵝一翅膀拍倒的,還被大白鵝踩在身下,頭發啄的淩亂,大白鵝走了之後才發現,她的新衣裳上還被大白鵝拉了一泡屎,為此,心疼新衣裳的雲春嚎哭了一個多時辰。
此時此地,這兩個還沒有養成奴隸自覺的小丫鬟絕對不會給自家主子當炮灰的。
吃飽了肚子,又換了新襴衫,還綰了頭發插了牛角簪子的徐元壽就站在二道門外,背著手看困在內宅的雲昭,一言不發,且神情冷冷的。
今天是雲昭就學的第一天,他做好了開學的準備,卻沒有幫助雲昭脫離困境的意思。
不僅僅如此,他甚至阻止雲娘,管家,以及秦婆婆要幫助雲昭的行為。
“連兩隻鵝都對付不了的孩童,說什麼妖孽!妖孽如果個個如此,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此話一出,雲娘等人就迅速離開了。
大白鵝咬人很痛,卻絕對不會致命,這也是雲娘她們狠心離開的原因。
在這之前,雲昭已經用了很多法子,根本就沒辦法將兩隻守在門口,門神一般的大白鵝引走,不論是丟糕點,還是丟別的東西。
即便是從後窗翻出去,那兩隻該死的大白鵝早就伸長了脖子在窗下等他!
徐元壽抬頭瞅瞅已經升高一丈的太陽,臉上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模樣。
“一柱香之後,如果你還沒有脫困,今天就不用就學了,如果三天之內,你沒有按時來到書房,以後就不用來了。”
徐元壽衝著雲昭高聲喊了一句轉身就走,走了三五步之後又回頭道:“束脩自然是不退的!”
雲昭在心中測算了自己的武力值,發現跟一隻大白鵝比起來都不如,更不要說兩隻了。
別人家的六歲孩童缺少吃食,最多隻有二三十斤重,比如他身後的兩個小丫鬟,更是瘦的跟蘆柴棒一般。
雲昭被母親當豬養,足足有兩個丫鬟的體重,即便是如此,也不過四十來斤,在體重上對兩隻大白鵝來說毫無優勢,估計經不起大白鵝一撲。
蹲在門檻裏不是一個辦法。
如果雲昭是普通孩子,哭鬧一番也就過去了。
問題是如今的雲娘需要一個超凡脫俗的孩子來支撐雲氏大房的門麵,如果妥協,天知道母親會有多失望。
雲昭歎口氣,站起身,對兩個蠢丫鬟道:“待在屋子裏別出去!”
說完話,就頂一床被子包著腦袋在兩個小丫鬟驚恐的目光中離開了門檻。
根本就沒有例外!
事情跟雲昭想的一模一樣,他剛剛出門,兩隻該死的大白鵝就一左一右的撲了上來……
兩隻小丫鬟開始大哭……
雲昭抱著腦袋不論大白鵝如何虐待他,依舊堅定的一步步向大門口挪動,不叫喊,也不哭泣!
魯迅說,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對雲昭來說,大白鵝啄在腿上的第一口痛徹心扉,第二口依舊讓人發狂,第三口,第四口之後也就麻木了。
棉被如果把身子包裹的嚴實就沒法子好好走路,而大白鵝總能找到目標對雲昭施加傷害。
被大白鵝撲倒了,雲昭就爬起來,幾次三番之後,他終於摸索到了內宅的大門。
出了門,大白鵝就悻悻的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徐元壽並沒有走遠,枯瘦修長的身材站在落了樹葉的槐樹下兩者一樣的落魄。
“某家以為你會強令兩個丫鬟護送你出來!”
徐元壽呲著發黃的牙齒如同惡鬼一般的道。
雲昭的雙腿抖動的厲害,大白鵝施加在她身上的傷害主要就在兩條腿上,他強忍著要用力搓腿的衝動將棉被放在石桌上拱手道:“這種事怎麼能讓女人來?”
徐元壽無聲的笑了,笑了良久才道:“記住你的這句話,男子漢大丈夫的本質就是擔當!
無擔當,算不得男人!
走吧,這一次做的一般,不獎,不罰!”
雲昭疵牙咧嘴的用力揉搓著小腿,一邊怒道:“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徐元壽背著手笑道:“實力不濟的時候就要做好挨打的準備,你選擇承受痛苦,這是對的,有時候啊,痛苦是逃不掉的,既然逃不掉,那就要做好保護,讓自身保存最大的實力,以待東山再起。
某家如果在你的處境,我會選擇裹著棉被滾出來!”
雲昭怒道:“太難看!”
徐元壽探手摸著雲昭圓圓的腦袋瓜子道:“逃跑的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
這些話你現在還無法領悟,不過呢,你要記住,以後會明白的。”
說完話就瞅了一眼雲昭故意露出來滿是淤青痕跡的小腿,若無其事是的牽著雲昭去了書房。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48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9-29 11:49 PM 編輯
第七章 不值錢的妖孽!
雲昭在大明朝上的第一課以跟大白鵝發生戰爭開始的,以朱砂點智為結束。
這個過程很簡單,中間的正衣冠,洗手淨心被徐元壽直接省略了,至於填寫名狀上報藍田縣縣學這一過程也被他省略了。
第一天的課業就是《三字經》,徐元壽教的很是認真,在發現雲昭輕易就會背誦了之後,就給雲昭留下了海量的作業——抄寫《三字經》百遍!
在檢查了雲昭狗爬一樣的毛筆字之後,糾正了雲昭難看的握筆姿勢,又把自己抄好的《三字經》供雲昭臨帖,又手把手的教雲昭寫了百十個字。
徐元壽的字寫得又快又好,能把雲娘買來的描紅帖子丟掉,直接用他的字,看來,這人在寫字一道上極為自信。
轉眼間就到了中午時分,雲昭的兩個傻丫鬟流著口水送來了午飯。
午飯很豐盛,主要是有一瓶酒跟一隻雞!
雲氏雖然是大戶,平日裏的餐飯也沒有如此豐盛過,今日是開蒙第一日,雲娘犒勞一下先生,希望他能好好地教導兒子。
腹中不饑餓時候的徐元壽,是一個很有風度的人,不論是吃飯還是喝茶,喝湯都極有法度,害得雲昭也沒有法子開心吃喝!
見徐元壽把他最討厭吃的雞胸肉放到他的碗裏,就從盆子裏撈出半截雞脖子吃的香甜。
至於雞胸肉早就進了兩個丫鬟的肚皮,有她們在,雲昭斷然不會浪費糧食的。
徐元壽酒足飯飽之後,就站在窗前瞅著遠處白雪皚皚的玉山自言自語道:“果真是窗含西嶺千秋雪啊!”
雲昭打發兩個喜滋滋的丫鬟把剩下不多的飯菜端走後,就來到徐元壽身邊,趴在窗台上看玉山上的白雪。
過了良久忽聽徐元壽低聲道。
“京城遭受了天罰,陝西一地盜賊紛紛,這天下將要大亂,科考無益,某家也隻教授你開蒙,至於經學看你以後的誌向吧!”
“母親希望我考上狀元,回來光宗耀祖呢!”
雲昭滿懷希望的對徐元壽道。
徐元壽慘笑一聲道:“狀元,狀元,你可知今年壬戌狀元文公震孟考上狀元時時年幾何?”
雲昭笑道:“定是一位少年郎!”
徐元壽道:“你如果覺得自己五十歲中狀元能接受,某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人五十歲才考中狀元?”
“是啊,他祖上乃是名噪江南的才子文征明,你雲氏本就是武將出身,這些年又人丁凋落,沒有門路,你這樣的家世若不能拜江南鴻儒為師,能考中秀才已經是極限了。”
“可是,我很聰明啊!”
徐元壽憐惜的瞅著眼前的雲昭道:“與你的聰慧無關,隻與你的家世有關。
你雲氏如果自你這一代以耕讀傳家,三五代後如果代代聰慧,可以問鼎一個簪花進士,想要問鼎狀元絕無可能!
更何況這世上才智之士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你的這點早慧勁頭又算得了什麼?”
雲昭大叫道:“這不公平!”
徐元壽笑道:“這世道從未公平過,公平二字隻與實力有關!”
“我一個時辰就學會了《三字經》且能背誦!”
“這樣的本事很多人都有,一天時間能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的蒙童某家也見過,人家的字寫得還比你好百倍!”
“一定是學前就會的!”雲昭大為憤怒。
徐元壽呵呵笑道:“沒有,先生念了一遍,他就會了,至於寫字,是用木棍在沙盤上按照字帖畫出來的。”
雲昭啞口無言,又有些不服氣,低聲道:“這人現在做什麼呢?是不是一個大官?”
徐元壽的手很自然的搭在雲昭的腦殼上道:“那個人落魄半生,一事無成,最後成了你的先生!”
雲昭有些發懵,而徐元壽的心情似乎也不好,推開門一個人向院落外麵走去。
先生剛剛離開,雲娘就從外麵匆匆的進來了,沒有管家陪伴她不見外男。
雲娘先是翻看了雲昭寫的狗爬一樣的字皺皺眉頭,馬上問道:“先生都教了一些什麼?”
“《三字經》!”
“學會了嗎?”
“學會了,已經會背了!”
“書中的仁,義,誠,敬,孝可曾知曉?”
雲昭瞪大了眼睛瞅著母親道:“我這才上了一個時辰的學,還被你養的大白鵝咬的全身淤青,能把《三字經》……”
話音未落,他就覺得自己後腦勺上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你表哥秦良已經開始作對子了。”
雲昭搖搖發懵的腦袋道:“二十天前,我還是一個傻子!”
才說完話,後腦勺又挨了重擊。
“那是你裝的,偷懶了這麼些年,該勤快了!我這就讓福伯去找徐先生,讓他多督促你!”
母親來的快,去的也迅速,雲昭後腦勺上的疼痛還未消失,母親就不見了。
這是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雲昭也不是第一次承受這種望子成龍的感覺了。
隻是,這一次來的更加猛烈!
早知道變聰明之後要經曆這些,他認為還是當傻子的時候輕鬆些。
臨帖一百遍,《三字經》足足有一千一百二十二個字,一百遍……毛筆軟不拉幾的不聽使喚,寫幾個字手腕就困得難受,雲昭又開始後悔了。
因此,當雲昭在油燈底下打第十個哈欠的時候,兩個丫鬟早就在屋子角落的小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而雲娘則坐在油燈下兩隻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盯著雲昭寫字。
昏黃的油燈落在雲娘猙獰的麵孔上,毫無溫柔可言……
寫完最後一個字,雲昭翻身倒在床鋪上呼呼大睡。
雲娘這一次沒有叫醒雲昭,看了雲昭寫的毛筆字,雖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難看,不過,至少已經有了一些模樣。
雲娘解開雲昭的衣衫,將他推進早就暖好的被窩裏,低頭在兒子新點了朱砂痣的額頭親一下,就下炕舉著油燈回裏間休息了。
油燈沒有了,屋子裏就立刻變得黑洞洞的,窗戶上蒙了厚厚的皮紙,光線很難透進來,雲昭即便是把眼睛睜的再大,眼前依舊漆黑一片。
一個小丫鬟在夢中呼喚她的娘親,另一個在咯吱吱的磨牙,雲昭心頭充滿了沮喪感。
還以為自己在這裏真的可以充當一下天才少年,經曆了今天的學習之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多的優勢可言,至少,在做學問一途上,就是如此。
沒可能上輩子是一個學渣,來到另外一個世界就能變成學霸,這完全不合常理。
讀書——真的是要看天賦的……
“不成啊,要分散火力才成,否則,他們都把注意力放在我頭上,那裏還有老子的活路啊。”
“有比較才會有高下之風,隻有讓母親知曉雲氏別的孩子都是傻蛋,老子才有活路……絕對不能隻讓老徐教我一個人,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老子是假天才,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老子會露餡啊……
雲旗家的兩個傻兒子就很適合……母親才教訓了他們,應該沒膽子反駁我,不過呢,讀書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也不知他們是什麼態度……
窮鬼家裏估計是沒錢繳納束脩的,煩人啊,難道要老子幫他們找束脩?”
白天過的太過精彩,雲昭的腦子活動了一陣子就抵抗不了睡眠的誘惑,沉沉的睡去了。
雞叫頭遍的時候,雲娘就把雲昭從暖和的被窩裏挖了出來,此時的雲昭不論母親如何叫喚也睡得死死的,無奈之下,雲娘隻好叫來兩個已經起床的丫鬟,一起幫雲昭穿衣服。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雲娘一邊幫兒子穿衣,一邊絮絮叨叨的。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從來不讀書。”雲昭睡得迷迷糊糊,聽有人在念詩,下意識的回複了一句。
話才出口,身體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你剛才說什麼?”雲娘疑惑的問兒子。
雲昭張開雙臂抱住母親的脖子道:“我不要去上學,我要睡覺!”
雲娘並沒有聽清楚兒子說了些什麼,這次聽真了,見兒子在耍賴,就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好進學!”
“娘,多找幾個人一起進學好不好?”
雲娘冷笑一聲道:“多找幾個進學的,將來好跟你爭家業?”
“昨日裏先生說,這天下就要大亂了,讀書其實是在學本事,我覺得家裏有本事的人越多越好,免得將來被人欺負。”
雲娘幫兒子穿衣的手慢了下來,半晌才對兒子道:“你就是貪玩,想找夥伴是不是?”
雲昭笑嘻嘻的道:“是啊!”
雲娘本來想要罵兒子幾句,忽然想起兒子自從出生以來,就孤零零的沒個玩伴,心頭一軟,歎口氣道:“如果你好好進學,娘會挑選幾個人來陪你。”
“雲旗家的兩個傻兒子就很合適!”
雲昭繼續忽悠母親。
“不成,雲旗家的不成!”
雲昭笑道:“我比他們強!”
雲娘怔怔的看著兒子,最終不敵兒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猶豫道:“你將來別後悔!”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0 PM
第八章 先生與學生第一次交鋒
“人剛剛出生的時候,差別不大,只要吃飽穿暖就足夠了,區別是到了產生靈智以後的事情。
這個時候呢,人與人的差別就會一一展現,有的人有先生帶領,就像老牛教牛犢耕田拉車一般,有的教,進步就快些,沒得教,進步就慢一些,甚至一生都活的懵懂……
在不考慮妖孽的狀況下,讀過書的與不讀書的人就會產生很大的差別……
由此,上下之分出來了……遠古時期,人們刀耕火種,求生艱難,只有互通有無,抱團才能生活。
就是因為有的人獲得的食物多,有的人獲得的食物少,於是,就有了私心雜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這十二個字,徐元壽居然整整說了半個時辰,在確定雲昭已經聽懂這十二個字的含義之後,就放下書本道。
“聽說我進門的時候,你與族中兄弟鬥毆了?”
雲昭點點頭道:“我不想母親把雲楊,雲樹他們兄弟兩攆出去,管家說,莊子外面有刀客,有盜賊……”
徐元壽捋著胡須笑道:“很好,有這點善心,比你的狗屁妖孽聰慧更重要。
小子你給我記住了,亂世就要來了,我要趁著還有一點時間,給你講更多的道理。
否則,一旦亂世真正的到來,我擔心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先生,什麼是不忍言之事?”
徐元壽歎口氣坐了下來,低聲道:“人人化作野獸啊,為了生存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理睬,也什麼都不在意。
當獸性泯滅人性的時候,世界隻有走向毀滅,這一幕,就連上蒼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野獸不錯啊,我跟野豬一家子就相處的很好,小野豬還邀請我吸吮他母親的奶水,被我拒絕了,不過,我記得人家的情義。”
徐元壽笑道:“你那時還沒有開蒙,與小野豬別無二致。”
雲昭笑道:“既然開智,啟蒙才能區分人與野獸,先生為什麼不多啟智,開蒙呢?”
徐元壽瞅著雲昭的大眼睛認真的道:“你想讓我拿你一份束脩,就教授你雲氏所有子弟?
教授他們完全可以,隻是,束脩不能少!”
雲昭解開自己身上的衣服帶子,低頭瞅瞅肚皮上的肥肉,搖搖頭道:“我沒有錢,估計母親也不願意出這個錢!”
徐元壽大笑道:“你母親的做法就是大家族主人普遍的做法,永遠隻讓家族中最重要,血脈最純正的人獲取最大程度的獲取,成長,阻止其餘族人獲取或者成長,這種做法有一個名字叫做——強幹弱枝!
目的是為了保證你主家一脈永遠占據高位用的。”
雲昭笑著拍手道:“這法子好!”
徐元壽有笑道:“如果你雲氏家主是天縱之才,用不著行什麼強幹弱枝的法子,因為沒有人能強過你,如此一來呢,你雲氏就會人才輩出。
假如你雲昭是一朵雍容富貴的牡丹,說不定你雲氏就會出現豔麗的芍藥,傲霜的秋菊,淩寒的梅花,開的熱鬧的杏花,桃花,最終你雲氏這座花園裏,會百花盛開,春色滿園,具有勃勃的生機。
即便是牡丹,秋菊,寒梅都已經凋謝了,依舊有數不盡的花朵在盡情的開放。
如此花園,一年四季都是景致,哪怕是百花殺盡,池塘裏還有枯瘦的荷葉讓人留念。
假如你雲昭是百獸之王中的老虎,
那麼,你雲氏就會出現豹子,出現狼,出現熊,出現雄鷹,這樣的老虎隻要咆哮一聲,百獸景從,狩獵之地自然會不斷地擴大。
假如你雲昭不過是一朵杏花,泯然於眾人,那麼,你雲氏的園子裏隻會剩下荒草。
假如你雲昭隻是一頭豬,你覺得你雲氏這座獸欄裏還能剩下什麼東西?”
雲昭抽抽鼻子,有些尷尬的道:“隻能剩下一些雞鴨,連我母親飼養的兩隻大白鵝都不會願意跟豬待在一起。”
徐元壽背著手俯視著雲昭道:“既然道理你已經懂了,你想讓雲氏變成這座秦嶺,能容的下百獸呢,還是要把你雲氏弄成一個豬圈?”
“先生的束脩是個問題!”
雲昭笑嘻嘻的道。
徐元壽嘿嘿笑道:“我也看不上你母親給的那點束脩,不過呢,我對你倒是抱著很大的期望。
小子,你先生如今衣食無憂,多餘的錢財可有可無,可是呢,天下先生不能白白教書,否則就會壞了規矩。
有這樣一個故事啊。
當年啊,也就是以後我要給你講的春秋時期,魯國有一條律法,隻要有人把淪落外國成為奴隸的國人贖回來,贖買人用的錢,國家會給補償。
至聖先師孔子有一名弟子名叫子貢,把魯國人從外國贖回來,但拒絕了國家的補償,認為這是他品行高潔的保證。
孔子說:“賜,你錯了!向君王領取補償金,不會損傷到你的品行,但不領取補償金,魯國就沒有人再去贖回自己遇難的同胞了。
這個道理你弄明白了嗎?”
雲昭眨巴一下眼睛道:“就是說,做了好事要收錢!先生多教學生也要收錢!”
“呃,大致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沒錢!”
“你以後會有的!來,先生今天教你怎麼寫借據!”
“借據?”
“對,借據是一種交易憑證,你現在沒錢,但是呢,你將來會有錢的,說不定會有很多,很多錢,你想不想用你以後的錢來為你的堂兄弟們繳納束脩呢?”
“願意!”
“這就對了,你覺得一萬兩銀子多嗎?”
雲昭翻著白眼,覺得自己對一萬兩白銀似乎沒有什麼概念,見徐先生的嘴角正在奇怪的向上拉,就決定讓他得逞一次。
“不多!我娘有很多錢,還有金步搖!”
徐元壽笑道:“是不多,我們以二十年為期限如何?”
“二十年?”
“沒錯,等你長到你母親這個年齡,我們再交割,當然,如果你到時候還沒有一年掙一萬兩銀子的本事,此事就作罷,是不是很公平?”
“很公平!”
徐元壽哈哈大笑,俯身用雲昭桌案上的筆墨片刻時間就寫了兩份借據。
吹幹墨跡之後,就捉著雲昭的後簽了名,想想不放心,又把雲昭的手按在墨池裏,在兩張借據上按了手印,然後笑嘻嘻的給了雲昭一張,自己留了一張。
最後咳嗽一聲道:“契約已成,不過呢,此情不可外人知!你明白嗎?”
雲昭用鄙夷的目光看著自家得意洋洋的先生重重的點點頭道:“事關先生顏麵,我會藏起來,不讓別人看見。”
徐元壽縱聲大笑,撫摸著雲昭圓圓的腦袋道:“孺子可教!”
上完第一天的課業,雲昭發現自己除過背負了一萬兩銀子的債務之外所獲不多。
徐元壽或許把這事當成一種激勵學生的手段,並不當真,雲昭甚至認為,徐元壽能把這事幹的駕輕就熟,說不定為了廣撒網曾經跟他以前的學生都簽訂過這樣不公平的協議。
不過呢,這樣的先生實在是太對雲昭的胃口了,他決定,以後隻要有錢了,就一定要履行這個約定!
放學了,雲春背著雲昭的漂亮書箱,雲花提著雲昭的食盒,雖然穿過兩道門就可以去後宅了,雲昭並沒有回去,轉身就出了大門。
冬天還沒有過去,春天的氣息已經隱約可聞。
地上的殘雪已經消褪幹淨了,露出了濕潤的土地。
雲福管家站在大門外,正指揮兩個仆役鋸大樹,扯鋸的聲音吱呴吱呴的很好聽,只是被鋸的大樹就很可憐了,雲昭似乎能聽見它在慘叫。
“福伯,這麼大的一顆柳樹也要鋸掉?”
雲福笑呵呵的道:“兩百年了,是我們雲氏先祖種下的,活的太長容易成精,鋸掉之後門前寬展一些,以後少爺中了狀元,賓客來了也好有停馬車的地方。”
聽說柳樹要成精,雲昭就不再問了,這一定是金仙觀的雜毛道士梁興揚說的。
關帝廟的道長法力強大,前幾日還在渭南捉拿狐妖,沒時間為雲氏操心,於是,金仙觀的道長聞聽消息之後就連夜趕來了。
其實,雲昭很想見見狐妖是什麼樣子的,畢竟,在他生活的年代裏,狐狸精什麼的早就絕跡了。
雲家莊子背山麵水,風水很好,隻是這幾年門前的泉水逐漸幹涸了,家道這才逐漸敗落。
即便是如此,雲家莊子還在山穀口修建石牆。母親準備給雲氏修建一道可以把外人擋住的高牆,這個工作兩年前就開始了,如今地氣升騰,又開始施工了。
雲家莊子後邊,便是峭壁,整個莊子沒有留後路。
其實也沒有必要留後路,一旦莊子沒了,雲氏族人也就沒有活路了,至於背井離鄉?關中人從來沒有這個概念。
說這些人缺少開拓的勇氣也罷,說他們故土難離也好,雲氏一族似乎已經做好了與家共存亡的決心。
這裏的無數家族都已經傳承了上千年,不論是誰當了皇帝,這裏的永遠不變的是他們。
盛世,亂世,見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在盛世,他們有發展壯大的決心,在亂世,他們也有苟且偷生的法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1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9-29 11:53 PM 編輯
第九章 人人都是預言家
雲旗幹活很是賣力氣,背著一百多斤重的條石艱難的沿著跳板攀上高牆,將石頭壘好之後,就張著嘴大喘氣。
氣都沒有喘勻,就看見雲楊背著同樣重的一塊石頭向上爬,他顧不得喘氣,三兩步迎到兒子,從兒子背上卸掉石料惱怒的道:“你力氣不全,怎麼幹這個活計?傷到腰以後還過日子不過日子了?”
雲楊怒道:“我不想讓那個白癡小看我。”
雲旗朝下看了一眼,發現雲昭正帶著兩個小丫鬟仰著頭朝上看,還衝著他招手。
牆下的雲昭穿的乾乾淨淨,再看看身邊的兒子襤褸的衣衫,雲旗難過的拍拍兒子的肩膀道:“你命不好,如果你命好,這時候就該去進學,練武,而不是跟著你沒用的爹爹背石頭。”
雲楊沉默片刻對父親道:“不認大娘子當母親,孩兒反而鬆了一口氣,我一直擔心有朝一日進了大宅,如何喊出那一聲”娘!”
雲旗的眼角有些濕潤,吶吶的道:“你要是不這麼懂事,爹爹還不難過……你要不是我兒子該多好!”
雲楊俯身去搬石頭,被雲旗阻止了,指指下麵的雲昭對雲楊道:“你去看看,他喊你呢,忍著點性子。”
雲楊咬咬牙,向下走了幾層,然就縱身躍下,咚的一聲落在雲昭麵前一言不發。
十三歲的半大少年比雲昭足足高出兩個頭去,關中少年大多長著一張國字臉本身就顯得老成,此時一言不發之下,一股子威勢就展現出來了。
雲昭的模樣現在沒法說,也不知道是眉清目秀呢,還是秉承關中傳統長出一張國字臉來,總之,他臉上全是肉,一張臉圓咕隆咚的,根本就沒有脖子,圓腦袋擱在肩膀上看起來憨憨的,如果不是一雙眼睛爭氣,長得又黑又大且充滿了神采,這張臉基本上就看不成了。
“你要去念書!”
雲昭開門見山。
雲楊楞了一下,還掏掏耳朵,然後疑惑的道:“念書?我家出不起束脩!”
“先生的束脩已經談好了,明天就來,先生已經在給你抄書了。”
雲楊怒不可遏,一把抓住雲昭的胸襟將他提了起來臉對臉的怒吼道:“我不做你家的家丁!”
雲昭突然被人提起來了,手腳一陣揮舞,他的兩個小丫鬟立刻就凶猛的撲上來,一人抱著雲楊的一條腿,就下死力氣用力咬。
雲楊丟下雲昭,抖抖腿甩開兩個丫鬟,轉身就走。
雲昭被摔倒在地上,馬上就翻身站起來大聲道:“雲八,你這個混蛋,誰說要你當家丁了?”
雲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雲昭道:“地主家會有好心腸?狗都不吃屎了!”
雲昭驚愕的道:“我們不是兄弟嗎?你是雲八,我是雲十八!”
雲楊聽雲昭這樣說,不知怎的,胸口的那股子怒火立刻就消失了大半,朝雲昭抱抱拳,像個大人般的道:“少爺就放過雲楊一家吧,從今後,雲楊絕對不會再進大宅門了。”
小丫鬟雲春被雲楊抖開,心中有氣,就插著腰接話道:“你想進福伯也不會放你進去。”
雲昭笑道:“祭祖的時候你不進去?成親分田的時候你不進去?
走吧,我們去那邊說話,上學堂讀書跟以前的事情沒有關係,主要是先生說我太笨,需要找幾個陪讀的,學業才好上進。”
這樣說就合理多了,雲楊渴望上學堂,雲家莊子以前就沒有學堂,
他不止一次偷偷去錢家莊子偷看別的孩子上學,為此沒有少被錢家的人驅趕。
如今,有上學的機會,又不用賣身為奴,這對他這個一心渴求上進的少年來說,誘惑力太大了。
“讓雲樹去吧!我年紀有些大。”
雲楊說這句話的時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逐漸變得散亂。
這句話聽在雲昭耳朵裏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一個多好的受過封建主義教育的大牲口……不,人啊,有自尊,有良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受人恩惠必定以死相報……太難得了!!!
“不是你一個,你弟弟雲樹當然也要去,不僅僅他去,是我雲氏所有兄弟都去!”
“所有人?”
雲楊那張冷臉第一次出現了驚詫的表情。
“我本來還想讓春春,花花她們也跟著入學的,先生把我罵了一頓,不肯教女娃。”
“這得花多少錢啊……”
雲楊在腦子裏迅速的計算了一下先生的束脩費用,這個費用他其實早就計算過無數遍了,現在三十四個同輩兄弟要是都進學,隻要加三十四遍就是了,僅僅加了三個人,費用數額就已經超過他的想象了。
雲昭自然不會把欠條拿出來的,就現在而言,他們都是一群窮鬼,拿出來隻會嚇跑所有人,沒什麼好處。
就像徐元壽先生廣撒網的法子一樣,雲昭覺得自己也可以拿來用一下。
雲昭這一代的兄弟足足有四十一個,除過七個已經成年娶妻的,剩下的三十四個人都是雲昭的目標。
大家族裏自然不會隻有年齡相當的同輩,還有十幾個年齡相當,輩分差異很大的爺爺,叔叔以及侄子,侄孫一類的人。
這些人,雲昭也沒有打算放過,能讀書的就去讀書,能練武的就去練武,總之,自從聽說北京城爆炸了一次之後,雲昭就已經清晰地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怎樣的時代了。
現在做準備已經有些晚了……
“你別管先生束脩的事情,去問問誰想來進學,然後帶他們來家裏找徐先生,我是不管的。”
上學這一件事就對雲楊本人的吸引力太大了,這件事他一定會拚了命去辦,有雲楊就足夠了。
雲昭覺得自己還是繼續當地主家的傻兒子就好。
春天即將來臨,玉山上的雲層就下降了不少,以前籠罩在山腰處的寒霧,如今似乎落在了山腳處。
所有人都在等一場春雨,如果老天開眼,讓這場春雨如期而至,那麼,今年的夏糧就有了一半保障。
雲楊見雲昭瞅著山裏的寒霧發呆,就小心的問道:“人還是多!”
雲昭搖頭道:“在我看來是人少!”
皇帝不差餓兵,為了讓雲楊習慣性從自己手裏拿獎勵,雲昭就從書箱裏拿出兩個沾著柿子霜的柿餅拍在雲楊的手裏道:“給小妹吃。”
雲楊的妹子其實也就是雲昭的妹子,這一點上,雲楊有清晰地認知,加上雲昭太小,自然也就不會向不好的方向去想。
很自然的接過柿餅,小心的揣進懷裏道:“我去找其餘的兄弟,你莫要哄我,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雲昭道:“不會的,我不想一個人玩了。”
說完話,就帶著兩個小丫鬟回大宅子了。
門前的大柳樹終於被鋸倒了,整棵大樹的中心已經空了,一個留著小胡須的中年道士正揮舞著桃木劍往空洞的樹心裏丟燃燒的黃色符紙。
喝一口關中特有的高粱酒,猛地噴進樹心之後,無數股明黃色的火焰就從樹幹上的空洞裏冒了出來。
幾次三番之後,小胡子道士這才停止了表演,指著空洞的樹心對雲福道:“鬼宅已經燒掉了,不論有什麼冤魂都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鬧不出什麼大風浪來。
唯一可慮的就是過路鬼怪作祟,貧道以為,貴府上應該與我金仙觀結緣,每年探查一番,可以徹底地清靜家宅,保家宅平安,保雲氏子孫繁盛。”
雲福笑著拱手道:“結緣一事好說,道長先看看我家小少爺的面相如何?”
小胡子道長捋著短須看了雲昭半響,又問了雲昭的生辰八字,在手指關節上一頓掐算之後道:“貴府小少爺是一個有福之人,三災八難,已經渡過了大半。”
雲福聽了這話,連忙道:“難道說我家小少爺還有磨難未曾完結?”
小胡子道長長歎一口氣道:“天雷擊打在京城,就像是人胸口遭受了一刀。
天地有形,人又何嚐不是如此,我輩只是依附在這大明社稷上的蟲蝥,社稷有難,依附其上的人又何能幸免。
這是一場浩劫,躲得過子孫綿長,富貴易得,躲不過……唉,看天數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4 PM
第十章 誠信為立家之本!
這一番話,也不知道被梁興揚道長說了多少次,聽他跟雲福聊天的時候說,他準備雲遊天下,看看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還說,道家在亂世的時候入世,在太平盛世的時候隱居。
不過,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還不忘記喝酒,雲昭覺得很不真實。
雲家的傻少爺突然變聰明了,對道長來說不值一提,大廈將傾,宇宙中的氣機紊亂,妖孽橫生是必然之事。
原來的天命已經脫離了正確的道路,一些莫名其妙的福運加注在某一個人身上,不一定就是好事,雲氏最好還是按照以前的路途前進,莫要以為雲氏傻少爺開智了,就做一些不符合雲氏身份的事情,小心老天有眼!
在小小的關中,稱王的人都有,雲氏這點小事就像丟進大海裏的一粒石子,很快就被人遺忘了,即便是那些知道的人,也習以為常。
雲娘就是這樣做的!
於是,雲昭的晚餐很恐怖!
小米飯是家常,主要是菜式可怕,去年秋日裏醃製的鹽菜黑乎乎的毫無色香味可言。
以前雲昭暈陶陶的沒打算好好生活,所以吃什麼都一樣,現在就不成了,他是準備好好生活的人,而吃飯對他來說就是目前這個年紀裏最享受的事情。
好在母親還給雲昭煮了一顆鵝蛋,這是這頓飯唯一的亮點。
雲娘見雲昭笨手笨腳的剝鵝蛋,搶過來三兩下剝好放在他的碗裏道:“都吃了!”
雲昭瞅一下坐在小桌子邊上吃小米飯吃的狼吞虎咽的兩個小丫鬟,就推一下飯碗道:“不好吃!”
雲娘麵不改色,從雲昭的碗裏撈走了鵝蛋,自己咬了一口,見兒子沒有搶奪的意思,就很自然的將一整顆鵝蛋吃掉了。
雲昭再推一下飯碗道:“我要吃麵!”
雲娘站起身,利索的將雲昭碗裏的小米飯分給了兩個小丫鬟,然後繼續坐在炕上吃自己的小米飯跟鹽菜。
雲昭見自己沒得吃了,就歎口氣離開了飯桌,拖過小書桌,開始繼續臨摹自己的《三字經》。
“這幾年大旱,家裏沒有種麥子,太廢水了。”
雲昭點點頭,繼續寫大字。
“明日裏娘讓雲福去糶一點麥子回來磨麵?”
如果雲昭哭鬧,雲娘自然是不會放縱兒子的,雲昭不言不語,雲娘怎麼可能讓兒子長久挨餓。
不過,餓一頓的命運無法逃脫。
這是雲昭自找的,今天,他允諾雲氏少年統統讀書,給家裏造成了很大的負擔。
家業是母親辛苦操持才有的,雲昭就是一個敗家子,讓族人讀書這件事很正確。
可是,正確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合適的。
幾十上百個半大的男娃都去讀書了,家裏的很多活計誰來做?
母親心中有氣,雲昭自然需要給母親找一個出氣的由頭。
比如吃飯上挑三揀四……
“先生說,人總是要讀書的,還說,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人,無法成為真正的人。
還說,百姓愚昧,就愚昧在不知道讀書上,雲氏如果小富即安,他教我一人就足夠了。
現如今,天下紛紛,讀書不是為了考取功名,而是為了更好的求活,所以呢,代價再大也要讀書,唯有如此,在這個亂世裏才不會被人哄騙無辜送命。”
雲昭把自己想說的話借用徐先生的語氣說了出來。
雲娘道:“道理是對的,實際上行不通,娘以為你隻是讓雲楊,雲樹加進來,沒想到要進來一群人。
如果這一群人的家裏人都是明理的還好說,如果有幾個糊塗的,你好心辦得事情就成了亂命。
我兒再過幾年是要執掌家業的,必須從小事情上注意了,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好事情,人心難測,我兒要知道。
我還聽徐先生說,你們簽訂了一個契約?”
雲昭捂著胸口道:“說笑的。”
雲娘在雲昭的身上亂翻了片刻,就把那份契約書給翻出來了,瞅著上麵的內容呆滯了片刻道:“你應承了一萬兩銀子?”
雲昭點點頭。
“你知道一萬兩銀子有多少麼?”
雲昭搖搖頭。
“家裏的房子,地,牲口,奴仆,再加上祖上傳下來的一些銀錢,再把雲家莊子折算下來,應該能換七千兩銀子,如果你真的要給徐先生付一萬兩,娘需要把嫁妝全搭上才夠。”
雲娘見兒子依舊呆呼呼的,就斥退了兩個小丫鬟,自己從床上的一個上鎖的木頭箱子裏取出一塊用紅布包裹的物事,放在雲昭麵前道:“打開!”
雲昭打開紅布,裏麵又是一層藍布,剝開四層布之後,一錠白中泛黑的銀錠就出現在他的麵前。
雲娘將這錠銀子放在雲昭的手上讓他捧著,然後低聲道:“這是一錠十兩重的銀元寶,是家裏壓箱子底的財貨,是從你爺爺手上傳下來的,三代人都沒舍得花用。
你許諾給徐先生的一萬兩白銀,需要你手裏這樣的銀錠一千個。
雲昭訕訕的放下手中的銀錠道:“徐先生也說了,如果我像您這麼大的時候,一年掙不到一萬兩銀子的時候,這個契約就作廢了。”
雲娘兩隻手夾著雲昭的臉蛋道:“你給我記住,你爺爺一生跟著戚大帥,他們在東南沿海抗擊倭寇十年,終於掃清倭寇,又在北方與蒙古人激戰十載,保我大明疆土不失。
從一個小小的百人長,官至遊擊將軍靠的就是言必信,行必果。
你父親雖然不如你爺爺那般有本事,也是一個信義無雙的人,很多時候,哪怕是吃虧,也不曾違背諾言。
這也是你父親不在了,你娘我依舊能掌控整個雲氏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與徐先生的契約看似是玩笑,實際上不是!
因為雲氏不能違背諾言,哪怕是玩笑話。”
雲昭呆滯的瞅著言辭銳利的母親,不知道說什麼好。
直到母親最後說出,如果他雲昭將來賺不到一萬兩銀子,她也會將雲氏家財送給徐先生拿去修玉山書院的時候,才怵然一驚,他發現,在這個該死的時代裏,真的不能隨便許諾。
母親到時候會不會給是一回事,徐先生會不會要是另一回事,諾言沒有實現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如果等雲昭成年之後,徐先生再把這份契約拿出來,事情就大條了。
雲昭所有的期望都放在這是一個玩笑上,這是雲娘極為反對的事情,她認為,不該把事情的決定權交給別人。
心存僥幸之心,這就是平民百姓做事跟流傳許久的大族做事的區別。
“我已經欠了人家一萬兩銀子?”雲昭覺得腦袋很是混亂,明明是師生間的玩笑,怎麼就變成真的了。
雲昭忽然發現母親眼睛裏滿是狡獪之色,心情立刻平靜下來了,這不過是母親苦心經營的一個教育兒子的方式罷了。
說不定,是徐先生跟她商量好的。
“我兒記住就好。”
雲娘見雲昭寫字的時候並沒有慌亂的模樣,有些不滿意,就輕輕歎口氣帶上門出去了。
母親走了,雲昭停下手中筆自言自語的道:“我其實應該讓他們得逞一次的……”
少年人裝成年人很容易被拆穿,同樣的,成年人裝少年人也不那麼容易,除非雲昭像以前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外麵的世界不聞不問,否則,就一定會出問題。
以管窺豹,從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來,大家族對於教育子孫到底是秉持什麼態度的。
雲氏人口構成簡單,說白了就剩下雲娘,雲昭這兩個主人,如果家族人口再大一點,可能會更加的殘酷。
這一次,雲昭很氣定神閑的抄寫完畢了一遍《三字經》臨睡前,還知道收拾好筆墨紙硯。
第二天,雲昭慣例被兩隻大白鵝堵在門裏了,此時的雲昭已經習慣被兩隻大白鵝淩虐了,連被子都不用蒙,反正兩隻大白鵝隻咬屁股,大腿肉多的地方,上一次蒙住頭,被大白鵝咬肉少的小腿那可是真的疼啊。
最可氣的是,兩隻大鵝隻追著雲昭咬,對他身後的兩個小丫鬟視若無睹,很可能是因為,雲昭身上肉厚,咬起來口感好且舒坦,兩個蘆柴棒一樣的丫鬟沒什麼咬頭。
經驗就是這樣長出來的,雲昭離開內宅的時候,一腳踢飛了那隻叼住他不鬆口的大白鵝,帶著兩個丫鬟大搖大擺的去了書房。
今日的書房外邊非常的熱鬧,有些人山人海的意思,畢竟是雲氏前院,能來的人似乎都來了。
隻不過,來的大人很多,孩童很少。
雲昭過來的時候,人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甚至還有竊竊私語。
竊竊私語隻是一個形容,他們交頭接耳的模樣詭異,聲音卻非常的大。
“可憐啊,病才好,這又發了。”
“以前不過是一個傻子,現在成了呆子!”
“什麼呆子,明明就是一個敗家子!”
“大娘子還是太寵這個傻兒子了,如果生在我家,敢這樣敗家,老子會抽死他。”
雲氏的青磚高牆堵住了聲音擴散的道路,以至於讓這些聒噪之音在窄小的天井裏混響,最後變成了一個雞圈,或者鴨圈。
徐先生抱著書本從書房裏走出來,輕咳一聲,那些鄉民們就立刻收聲。
鄉裏人對讀書人天生敬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5 PM
第十一章 十三人!
徐先生是一個極有學問的人,這一點,雲家莊子的人知道的很清楚,這莊子裏有一大半的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所以,雲氏子弟的名字聽起來幾乎都沒有多少鄉土氣息,譬如,狗蛋,二丫,狗剩,豬娃,招娣,盼弟之類的名字並沒有多少市場。
雲楊抱著一隻雞,這隻雞是黃色的蘆花雞,很肥,看得出來,主人家將這隻雞喂養的很好。
雲樹提著兩隻死掉的野兔,雲卓提著一籃子雞蛋,雲亮穿著小一號簇新的衣衫,被衣服勒的跟蠶一樣,手裏提著一封點心,雲飛低頭看著手裏的臘肉垂涎欲滴……
玉山書院的那隻黃狗趴在台階上,仰著頭看這些學生,人多嘈雜的情況下也沒有狂吠,更沒有慌亂,隻是興致勃勃的看著滿院子的新學生,睿智的如同一個老儒。
徐先生等鄉民們都安靜下來了,就來到雲楊麵前,平視著雲楊的眼睛道:“你的年紀大些,開蒙有些晚,不過不要緊,我儒門有的是大器晚成之輩。
前宋蘇老泉二十七歲才開始奮發讀書,終成一代大儒,你應當以他為楷模,休要懈怠!”
見先生提起了朱筆,雲楊心甘情願的跪在地上,任由先生用朱筆在他的眉心點了一下。
“此為開智,從今後,你就是我徐元壽門下,你可願意?”
雲楊頓首道:“願意!”
說罷就雙手捧上那隻蘆花雞。
徐元壽大笑著拉住雲楊的手道:“這是母親的命根子,家裏的鹽都指望這隻雞下蛋換呢,送別人太可惜,束脩有人替你交了,很豐盛呢,你隻要用心讀書就是了。”
雲楊瞅瞅手裏的母雞,原本很想直接塞先生手裏,他不想再欠雲昭任何恩惠了。
可是,一想起早上母親把這隻雞喂得飽飽的放到他手裏的憐惜模樣,手臂就抬不起來。
雲楊抬起頭咬著牙問道:“不知我的束脩價值幾何?”
徐元壽仰天大笑道:“一萬兩白銀!”
雲楊聞言嚇得手哆嗦了一下,那隻蘆花雞就從他的手裏逃掉了,歡快的向人少的地方逃竄。
“這是我與雲昭打的一個賭,我認為,他二十年後,在他兄弟們的幫助下,每年都能賺到一萬兩白銀,雲昭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認為,隻要他們兄弟齊心合力,二十年後,一萬兩白銀不過是區區之數。
雲楊,你有這個膽量嗎?”
雲昭見雲楊在低頭沉思,就瞅著自己的先生目光炯炯的盯著別的學生,讓那些孩子個個心驚膽戰,心頭一萬遍的呼喊——這才是真正的先生,母親眼光如炬啊……一萬兩,太他媽的值了。
當然,這僅僅是雲昭一個人的看法……
“完了,這傻子還不如不開智,渾渾噩噩的當一個傻子其實沒壞處,雲楊這孩子不是狼心狗肺之輩,如果把雲氏交到這孩子手裏,傻子絕無凍餓之憂。”
“野豬精就是一頭蠢豬,被野豬開智的孩子能聰慧到那裏去?”
“可憐大娘子苦心經營這些年,雲氏家業這就要敗掉了……”
“你說,以後雲家莊子會不會變成徐家莊子?”
“難說,變成別人家的莊子是遲早的事情!”
鄉民在一邊議論紛紛,明明可以很小聲說的話,他們偏偏要扯著嗓子說出來。
而關中人的嗓門本身就大,這一吵嚷起來,簡直就有振聾發聵的效果。
尤其是站在雲昭身邊的幾個長輩,
看雲昭的目光簡直就是仇視,恨不得生吞了他。
雲昭自然笑吟吟的當做這些人在唱歌,於是,就越發的坐定了他傻子的名號。
徐元壽同樣笑吟吟的瞅著雲楊不做聲。
雲楊額頭的汗珠子劈裏啪啦的往下掉,眼神有些驚慌,倒是雲樹一幹人對這一萬兩銀子沒有多少感觸,有的在傻笑,有的在挖鼻孔,有的在悄悄地扯站在他前邊的小夥伴剛剛梳起來的朝天辮子。
徐元壽加重了語氣又問道:“你想好了嗎?”
雲楊無助的瞅瞅站在人群裏麵色發黑的父親,又看看笑吟吟的雲昭,也不知道從哪裏升起來一股子無名怒火,迅速的充盈了他的胸口。
抬起頭對徐元壽道:“我願意承擔一半!”
雲旗咕咚一聲就坐在地上,指著兒子怒吼道:“你哪來的五千兩銀子?賣了我跟你娘也不值五兩銀子!”
雲昭見雲楊低下了腦袋,就湊上前去道:“想得美,還五千兩,你最多能占五兩就不錯了,到時候要是還不上,把旗叔,旗嬸賣掉剛好還債。”
雲旗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倒是旁邊有聰明人笑道:“老旗子,二十年後你都老的不成人樣子了,賣掉你們夫妻兩正好讓別人給你們養老,這買賣合算啊!”
低著頭不言不語的雲楊嗓子裏忽然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怒不可遏。
“老子不要你幫忙,就承擔五千兩!”
雲昭在一邊笑嘻嘻的道:“旗叔旗嬸隻能賣五兩銀子,多了你出不起!”
雲樹見哥哥遭受了羞辱,站出來道:“我幫我哥哥!”
徐元壽笑道:“好啊,你們兄弟兩就認五兩銀子就好了,二十年後交割!”
說完話又看看人群裏的孩子道:“還有誰願意承擔?如果沒有,剩下都由雲昭一人承擔,你們可以繼續上學,且不用承擔半文錢的束脩。”
兩個衣衫襤褸看年齡隻有七八歲的少年從隊伍最後走上前,跪倒在徐元壽麵前,齊齊的拱手道:“我們兄弟雖然無父無母,也沒有抵押,我們用自己質押五兩銀子可以嗎?”
徐元壽眯縫著眼睛眯縫了良久,這才猛地睜開,看著眼前的兄弟兩道:“報上你們的名字!”
“雲舒,雲卷!”
徐元壽稍微思忖了一下就道:“你們的名字還是我起的,當年你們剛剛一歲,你父親跟你母親抱著你們兄弟兩上了玉山求名。
我當時正在觀雲,不願被打擾,你父母心誠,久久不願離去,我當時心有所感,桌案上放著一卷陳眉公所著的《幽窗小記》,裏麵有錄有洪公的一副對聯,名曰——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你們兄弟二人本就是雙生,雲卷,雲舒四個字有收發自如之意,最是貼合你們兄弟。
沒想到,這才十年,你們的父母就已經離世,真是物是人非啊。
不過,你們兄弟沒有父母教導,卻勇於任事,不枉我當年給你們授名。
好,你們兄弟兩的五兩銀子的債務,我準了!”
兄弟二人極為高興,連連叩拜,徐元壽鄭重的拿起朱筆,給兩張髒兮兮的眉心處點了紅點,就讓他們兄弟兩跟在他的身後,隨意的瞅瞅剩餘的學生,淡淡的道:“都進來吧!”
此時,院子裏早就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不過,說的最多的還是今天主動承擔債務的雲楊,雲樹,雲卷,雲舒四個孩子,他們認為,這四個孩子加上雲昭,是雲氏莊子最蠢的五個孩子,連先生騙錢這種把戲都看不穿。
幾天時間裏,雲昭總共抄寫了四遍《三字經》,徐先生自然不會浪費,雖然字醜了一些,總比沒有書本要好,於是,這四份《三字經》就被先生找仆婦裝訂成冊,自然就成了書本,也很自然的分發給了雲楊,雲樹,雲卷,雲舒四人。
這樣分配沒有人反對,花了錢的,總比沒花錢的人更有底氣。
進門的學生遠沒有雲昭預料的多,原本就隻來了不到四十個人,有些聰明的擔心被債務拖累,跑了一大半,加上存心占便宜的七個人,只剩下十二個有心進學的人,加上雲昭也不過十三人!
雲昭狠狠的將這些人看了一遍,就把他們的模樣記在心裏,也不知道這十三人到最後還能剩下幾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6 PM
第十二章 野豬精就該用硯台砸死
進了學堂之後,徐先生一句廢話都沒有講,就開始授課了。
授課的內容很簡單,自然是《三字經》,這一次他沒有像教授雲昭那般懶散,而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教這些蒙童。
雲昭沒必要聽,所以,他在努力的默寫《三字經》,好讓其餘的兄弟們都有可用的書本。
雲楊聽得極為認真,進度也很快,這些內容他是聽過的,但是,此人依舊不放鬆,依舊全神貫注。
雲樹就不同了,突然間從頑童變成了學童,這個身份上的轉化對他來說太突然了,屁股上像是長了疥瘡,左扭扭,右扭扭,無論如何也坐不直身子。
雲卷,雲舒兄弟兩靠的很緊,他們的衣衫單薄,在初春的日子裏坐在陰寒的書房裏,隻能如此相互取暖。
雲昭是有羊皮短襖的,雲春,雲花,還在他腳下放了一個小小的暖爐,所以,他不怕寒冷。
雲昭命雲春把羊皮短襖拿給雲卷兄弟兩,雲春不願意,吱吱嗚嗚的好久,才把暖爐放在了雲卷,雲舒兩人的腳下。
昨晚餓肚子了,關中人又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中午的時候,雲昭正在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就聽雲花道:“少爺,少爺,那兩個人連鞋子都沒有呢。”
雲昭停下手裏的筷子,瞅了一眼雲卷哥倆,發現,雲舒正在偷偷地看他吃飯。
雖然雲昭還是想吃,且吃的小米飯沾了一臉,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飯盆端到雲舒,雲卷麵前,指著剩下的大半碗飯道:“我吃不完了。”
雲卷瞅瞅飯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我們不餓!”
雲昭皺皺眉頭道:“有肉!”
說完,就用筷子翻一下飯碗,果然從底下挖出一片子油膩膩的大肥肉片子。
“我……不餓!”
雲昭怒道:“可能還有一顆蛋!”
說著話又用筷子在飯盆裏亂翻,果然翻出一顆剝了皮的雞蛋!
美食比什麼東西都有說服力,不等雲昭再謙讓,雲卷,雲舒兄弟的腦袋就趴在飯盆上了,沒用筷子,吃的跟狼一樣。
雲昭很想表現的淡然一些,可是,這具孩子的身體依舊讓晶瑩透亮的口水流淌下來。
見雲卷兄弟吃的香甜,就用指頭把沾在臉上的飯粒送進嘴裏,告訴自己‘我在減肥’,然後就繼續坐在桌子邊上抄寫《三字經》。
通過抄寫《三字經》雲昭發現自己似乎被洗腦了。
因為這東西是普世意義上的價值正確,就連雲昭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等他抄寫了十遍時候,他忽然發現,萬惡的封建主義對他已經完成了洗腦過程,昔日那個有自己價值體係的人似乎正在腦域的最深處發出最後一聲哀鳴。
書中講述的仁,義,誠,敬,孝每一樣都是對的,除過把這些東西太過具象化,太過講究形式主義外,沒有太大的毛病,而具象化,形式主義,恰恰是他展現威力的方式,雲昭決定有限度的接受。
重新求學,是一個重新建立人生觀的過程。
也直到此時,雲昭才發現,昔日的自己對世界的認知並不深刻,也沒有真正的形成自己的理論體係,很多自認為固有的理論也不過就是一些理論而已,很容易改變,或者崩潰。
好在,身為後世人的驕傲,完整的存在於他的靈魂之中,這幾乎是他在亂世中求活的唯一儀仗。
貧窮依舊是封建社會的主要風貌,
吃飽肚子依舊是九成九以上的人終極追求目標。
雲氏做不到朱門酒肉臭,甚至大部分地主也做不到這個程度。
小米飯,鹽菜,是雲氏的主要飯食,碗底裏藏一片肥膩的醃缸肉,一顆雞蛋,已經是母親苦心經營了。
雲昭很理解雲舒,雲卷兄弟兩吃醃缸肉的貪婪模樣,也理解兄弟兩將那顆雞蛋推來讓去的行為。
此時此刻,這種行為往往會把人性的光輝散發的滿世界都是。
當然,這僅僅是對雲昭一個人而言,在其餘人看來,這是他們再正常不過的日常。
北京城炸了……很快就有人來摧毀這些秩序了,雲昭不想在更加嚴苛的環境裏看什麼人性的光輝。
如果可能,他想把這種清貧又高尚的日子繼續過下去,直到大家豐衣足食。
上一輩子下鄉扶貧三年的真實經驗,足夠雲昭將雲氏莊子變成大明朝最富裕的村落,這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他的腦海中,有無數可以借鑒的真實,有效的案例來支撐他做這樣的事情。
跟後世比起來,這裏嚴重原始……
事實上,扶貧幹部最喜歡的去的地方是赤貧村落,而不是普通村落,赤貧村落更加容易獲得補助,也越發的容易出現政績。
因為,越是原始的訴求,越是容易實現,代價也越低。
徐先生的冗長的講課依舊在進行,雲昭超越了時空的想象依舊在繼續……
下午的課業結束了,其餘學生匆匆離去,他們還有很多活計要做。
徐先生已經收起來了自己的課本,見雲昭依舊在托腮思考,就走過來道:“出乎預料,你雲氏居然還有幾個可造之才。”
“雲楊,雲樹,雲卷,雲舒他們的書讀的並不好。”
徐先生喝了一口茶水道:“確實如此,有幾個還是很機靈的,不過呢,也就是機靈而已。
從心性上來說,差了這四個人不止一籌。”
雲昭皺眉道:“不能通過教育改正嗎?”
徐先生笑了,拍拍雲昭的肩膀道:“你以為孟子為何說‘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又說,人之初,性本惡?”
“既然如此,你教授我們念書的時候,為何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呢?”
徐先生捋捋胡須輕描淡寫的道:“因為孔夫子也讚同人之初,性本善,我們都是他的門徒,不好改弦易張。
人都喜歡聽好聽的話,所以,不學這個學什麼呢?難道讓你指著初生的嬰兒指責他是一個惡棍?
好了,不說這個了,說多了你的心會亂,你隻要對這句話存疑就好,沒必要深究,你將來也不會全身心的去做學問。
從紛雜的人心中找到自己誌同道合的夥伴,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情。”
“我還是個孩子!”
“我從未把你當成孩子看,你心智成熟早。”
“我是野豬精附體!”
“狗屁的野豬精附體,比常人古怪一些罷了,人家寇準七歲就作詩說自己要當宰相,人家甘羅十二歲就當了宰相,跟這些先賢比起來,你算個什麼東西,哦,最多算是一頭野豬精轉世罷了,漢高祖劉邦還是赤龍轉世呢,榆林的八大王還說自己是天王轉世。
亂世就要來了,一個個狗屁不通的人全部成了神仙下凡,你記住了,凡是自稱自己是某某某下凡的人都是野心家,你最好見到一個就弄死一個,在茅廁遇見就淹死在糞坑裏,在懸崖上遇見就丟下懸崖,在書房遇見就用硯台砸死!“
徐先生說著話就把不善的目光就落在硯台上,雲昭急忙道:“我不是野豬精下凡!”
徐先生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就是一個寡婦的兒子,最多是一個家裏有點錢的土財主罷了。
另外,告訴你母親,要給這些少年人找一門生路,他們才能安心就學。”
雲昭用玩味的目光瞅著自家先生道:“找什麼樣的活路呢?”
“你是野豬精下凡,應該會有法子的。”
“我不是野豬精!”
“幹正事的時候你不妨承認是野豬精,說大話的時候最好不要讓我聽見。
我給你起了一個小名,以後你就叫阿彘!這是漢武帝劉徹的小名,我覺得很適合你!”
“我不要,太難聽了!”
“我已經告訴你母親了,以後這就是你在莊子裏的名字!”
“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7 PM
第十三章 春雨貴如油
莊子裏叫豬娃的人不少,大小豬娃加起來不下十個。
叫阿彘的就雲昭一個!
“這名字聽起來很文氣,叫起來也順口,還是當年漢皇陛下用過的,足夠尊貴,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雲娘正忙著篩麵,對兒子不停反對自己的名字很是不耐煩。
“雲豬!太難聽了。”
“彘也有野豬的意思在裏邊,很威風!”
“那還是豬!”
“誰讓你跟野豬親近的,我現在都懷疑,你是不是喝了那頭野豬的奶水。”
“冤枉——”
“沒冤枉,你不吃飯都能長這麼胖,一定是喝了野豬奶水!”
“我吃飯了。”
“你沒吃,被雲卷,雲舒兄弟兩吃了,可惜我還在碗底給你埋肉蛋。”
“好吧,雲彘就雲彘,我是豬娃,你就是母豬!”
雲娘反手一巴掌抽過去,雲昭卻跑的不見了蹤影,雲娘歎口氣,重新把篩子放在擀麵杖上來回滑動繼續篩麵。
麥子是雲福去集市上糶來的。
糶麥子並不需要用錢,隻要把家裏的小米馱上幾袋子,就能去集市上換取麥子了。
事實上,在鄉下,人們並沒有多少用錢的地方,糧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貨。
家裏沒有鹽巴了,用兩斤麥子換一點,家裏想吃肉了,弄一些麥子換就是了。
甚至這幾年,連嫁妝,彩禮都有用糧食支付的。
麥子到了家裏之後,福伯就讓仆婦們淘洗晾曬麥子,弄幹淨之後,就放到石磨上推。
白花花的麵粉從石磨邊緣緩緩淌出來,不過,麥子麵上還有很多褐色的麩皮,這時候就需要雲娘帶著仆婦們篩麵了,篩選出來的第一遍麥麵裏有很多麩皮,不過麵粉很白,就是粗了一些。
雲昭蹲在石磨邊上看的奇怪,麵粉不是越磨越白,而是越磨越黑!
“我要吃第一遍白麵。”
雲昭殷勤的向雲娘建議。
正叼著煙袋推磨的福伯呵呵笑道:“這是去年收割的新麥子,生氣旺,混點麩皮好吃。”
雲昭瞪大了眼睛道:“難道不是麵越白越好吃嗎?”
雲娘白了兒子一眼道:“誰家吃頭道麵?”
“我家吃不行嗎?”
雲娘眼珠子轉了一下俏皮的道:“會被雷劈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雲昭就獲得了一大碗吃了不會被雷劈的麵條。
麵條顏色不好看,可是聞味道應該很好吃,上麵還加了一些油汪汪的肉臊子,泡發的蘑菇也被母親切得小小的,金針菜攔腰切斷,與肉臊子,蘑菇丁炒在一起,特意加了熗鍋醋,酸香撲鼻。
碗很大,麵很多。
雲昭瞅了一眼母親的飯碗,歎口氣道:“不讓我吃就明說!”
雲娘吃了一口小米飯淡淡的道:“就是給你做的。”
“我今天剛剛學了‘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這十二個字,你馬上就給我一個人做了一大碗好吃的,是在試探我?”
雲娘又吃了一口小米飯道:“你孝敬我是應該的,要是不孝敬,我打斷你的腿,試探你做什麼,你又幹了什麼讓我不高興的事情了?”
雲昭搖頭道:“沒有!”
雲娘把那碗麵條往雲昭跟前推一把道:“那就快點吃,口水都流下來了。”
雲昭歎口氣,用筷子撈了一筷子麵條放母親碗裏,這才準備大快朵頤一下,
就聽母親道:“你就沒打算給我舀點湯,就讓我吃幹麵?”
雲昭咆哮一聲很想把那碗麵條倒掉……
雲娘吃著麵條,喝著湯還有功夫對兒子道:“既然知道孝順了,那就徹底做好。
你要是不說前麵的話自己吃了,娘一句都不說你,既然你在乎孝道,那就徹底做好。
看我幹什麼,快吃啊!”
雲昭堅決的搖搖頭道:“不了,我還是等你吃完我再吃!免得被你挑刺。”
“你這孩子,這一次是真的,快吃,麵都要沱了。”
“你吃完走掉我再吃……”
晚上,雲昭再一次坐在桌子邊上抄寫《三字經》,這已經是他抄寫的第三十遍了。
先生說抄寫《三字經》是一門硬功夫,偷不得懶,隻要把《三字經》抄寫百遍,基本上,也就學會了一千多個字。
如果再把《百家姓》《千字文》算上,就可以寫文章,作詩了,而三,百,千這三部書徹底會背,會默寫,基本上孩子的開蒙就算完成了,以後再學《說文解字》,就屬於擴展學問的過程了。
先生不建議雲氏蒙童除過雲昭之外的人繼續鑽研學問,畢竟,再往深裏學,有些人就會學糊塗,有些人就會學壞,還有些人就會學成傻子。
所以,他會在這些人完成蒙學之後,繼續教授他們一些比如《天工開物》《算學》一類的雜學。
他還建議雲氏應該重拾昔日的勇武之風,不要將更多的心思用在做學問上。
每每說到這些話的時候,徐先生的眼睛就會微微的泛紅,鼻涕也會多起來,經常借著擤鼻涕的功夫,用手帕擦拭眼睛。
當雲昭抄寫《三字經》抄寫到九十七遍的時候,窗外忽然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雲昭推開窗戶,一股潮濕的風湧進屋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娘,下雨了!”
雲娘也湊到窗邊,將兒子抱在懷裏,瞅著燈光下亮晶晶的雨絲笑道:“是啊,下雨了,老天爺終於開眼了,給了關中人一條活路。”
“明天是不是就能種莊稼了?”
“還不能,如果這場雨下上個三天,就能改了地裏的墑情,那時候種莊稼才是最好的時候。”
“娘,你給學堂裏的人找了什麼活計?”
“自然是種地嘍,背石頭砌牆他們又不頂事。”
“我們家沒打算幹點別的?”
“幹什麼呢?以前倒是開過酒坊,旱災來臨的時候停了,人吃的糧食都不夠,哪有多餘的糧食釀酒?”
“今年在荒地上多種高粱吧,我知道一個釀造紅高粱酒的法子。”
“野豬精告訴你的?”
“您就當是吧,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隻羊,你吃肉,我吃腸……”
“雲彘,雲彘,玉山有秘方,你喝酒,我吃糟……”
下雨了,雲娘的心情就變得很好,她對兒子突然變聰明這件事再也沒有了追究的興趣。
如今,這個胖胖的溫柔地兒子就坐在她的懷裏,小臉蛋紅撲撲的,肉軟軟的,嬌嫩的就像是一朵在雨中剛開的杏花,粉粉的,香香的,嘴裏還唱著兒歌,這種幸福感讓她完全陶醉了,丈夫離去,兒子呆傻的恐懼終也於離開了她。
“等播種完畢,娘就帶你去長安看你外公。”
“外公不喜歡你,我就不喜歡他!”
“你外公不是不喜歡娘,而是不喜歡娘嫁給你爹。”
“爹爹很好啊,你說過他很多事情。”
“你外公最恨你爹爹過早去世,也恨你娘我不願意再嫁!守著一個破落莊子熬日子。”
“是不是也討厭我?”
“沒有,我兒如今變聰慧了,你外公最喜歡你這種聰慧的孩子。”
“也就是說,我如果還是一個傻子,他就一定會討厭我是嗎?
我想等我見他的時候依舊裝作一個傻子,您看如何?”
“住嘴,不許你再變成傻子,我兒一輩子都不會再是一個傻子,我不許你說!”
雲娘用力的搖晃著兒子,想要竭力搖醒又裝作傻子模樣的雲昭。
“好了,好了,我會表現的很聰明,讓外公他們全部都喜歡我。”
雲娘愣了片刻,點點頭道:“一定要聰明,一定不要裝傻子,你當傻子的時間太久了。
你爹爹要是活著,看到我兒如此聰慧,一定會高興地一連翻幾十個筋斗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29 11:59 PM
第十四章 傳說中的賊寇要來家裏幹活?
一場春雨讓這個近乎死寂的村莊變得忙碌起來了。
春雨已經接連下了兩天,原本幹涸的小溪,也變得充盈起來,再一次出現了白色的浪花。
塵土漫天的日子不見了,地上濕漉漉的,踩上去就會發出“咕嘰咕嘰”的很有實力的響聲。
“咕嘰咕嘰”雲昭從屋簷下跑到接雨甕後邊。
“咕嘰咕嘰”雲昭又從接雨甕後邊跑去了花壇。
兩隻大白鵝疑惑的從小土房子裏探出腦袋,沒發現什麼不對之後,又縮回腦袋,插在翅膀下取暖。
雲昭從花壇上跳下來,快跑兩步就躥出了內宅大門。
雲氏的糧庫就在中庭,今天正是分發種子糧的時候,雲昭對古代地主家的生活很是好奇,就冒著被大白鵝攻擊的危險悄悄來到了這裏。
普通人家的地少,也就選不出最好的種子,種子的質量不好,雲氏大房地多,所以就能在更加廣袤的田野上篩選種子,選出來的種子也比別人家好不少。
二斤糧食換取一斤種子,這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規矩,官府不允許地主家把種子賣的很貴,同時鄉民公約裏也有這方麵的約束。
去年的時候,來雲氏換取種糧的人不多,主要是一畝地下種子就要下十斤,大旱年月裏,夏日收割的時候未必就能把種子收回來。
今年不同了,春日裏雨水足,人人都願意在田地裏下血本。
春種的時候,徐先生是不教書的,學堂裏也看不見人影,徐先生帶著那條黃狗上了玉山,據說是踏春。
雲昭很想跟著去,先生不允許。
所以,隻好坐在麵無表情的母親身邊,看管家雲福給鄉民們兌換種子糧。
農人看到種子的那一刻,臉上的皺紋就會如同菊花一般綻放開來,這種歡喜是從心底裏發出來的。
沒有強買強賣,也沒有剝削一說,兩斤糧食換取一斤種糧非常的合理。
雖然他們身在地主家大院子裏,對地主家的家丁們卻毫無畏懼之色,更與地主家的管家熟絡的如同一家人。
“不要一顆一顆的挑揀,雲氏的種子說到底還是你們挑選的,有什麼挑揀頭,就算是不好,也是你們挑的不好。”
喜愛抽淡巴菰的雲福,今日裏好長時間沒有抽煙了,心情很是糟糕,想要跑出去過過癮,見大娘子,大少爺都瞪大了眼睛盯著,隻好強自忍耐,隻希望這些鄉民快些辦完事離開。
“今年種麥子的人多啊。”
雲娘見種子分發的差不多了,就對雲福道。
雲福笑的合不攏嘴,搓著手道:“是啊,年景好,種麥子的人就多,誰都知道麵比糜子好吃。”
“可惜了,前兩年的稻種已經不成了,要不然今年就能種一茬稻子。”
聽母親說稻米,雲昭就不由自主的流口水,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麼得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最討厭吃稻米了,總覺得那東西吃不飽人。
現在倒好,聽到稻米就口水流的嘩嘩的。
雲娘小心的幫兒子擦了口水,沒好氣的道:“只要聽到吃食,就流口水,太沒出息了。”
雲昭鬱悶的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興許是最近就沒有吃過幾頓飽飯的原因。”
雲娘冷笑道:“你每日的餐飯可都是裝的滿滿的。”
雲昭歎口氣道:“雲卷,雲舒兩個太能吃了,有時候雲樹還來幫我吃飯,您想想,有他們三個在,我能吃飽肚子才是怪事情。”
雲娘見最後一個換種子糧的鄉民離開了,就恨恨的道:“是你要收買人心的,如果讓你吃飽了,還收買個屁的人心,你吃的飽飽的,人家只會覺得你活該給他們吃的。”
雲福在一邊笑道:“斗米恩升米仇,少爺莫要做爛好人,最後會吃虧的。”
雲昭一笑了之,他知道自己想要徹底的收攏這些散亂的人心,還需要時間跟契機。
雲福鎖好了糧庫,將鑰匙交給了雲娘,然後道:“雨下的多了一些,等天地幹爽還需要幾天,老奴以為家裏的農具也該整飭一下,有些三年都沒有用了,犁頭該修修,犁架也該該好好打理一下。”
雲娘道:“找誰呢,雲家莊子可沒有合適的鐵匠。”
雲福道:“賀家窪的劉宗敏前幾日托人問到老奴頭上,想攬下咱家的活計。
此人算是我藍田縣有數的好鐵匠。”
雲娘聞言笑了,指著雲福道:“你以為我沒聽說此人的過往是不是,我可不願意把一個罪囚招到家裏來。”
雲福尷尬的拱拱手道:“此人與老奴沾些親。”
聽雲福這樣說,雲娘擺擺手道:“既然如此,自然會讓你如願,反正啊,人是你帶來的,你就要看好,在雲氏莊子支爐子打鐵可以,卻不能給我們惹出麻煩來,如果壞了事情,你雲福擔著就是!”
雲福笑道:“他老子娘都在,還能反了天去?大娘子放心,老奴會看的好好地。”
雲娘撇撇嘴鄙視了雲福的私心,就拖著雲昭離開了中庭。
雨還是在下,雲昭的心裏卻像是著火一般,史書中的流寇大賊就要出現在自己麵前了,此時此刻,他無比的渴望雨水早點停下來。
雲昭兩世藍田人,若是在不知道藍田縣出的這個蓋世賊寇,那就太不應該了。
雨水出來了,圍繞在玉山山腰上的薄霧就消失了,透過稀疏的雨絲,偌大的玉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怎的,雲昭很願意將眼前的玉山跟將要見麵的蓋世賊寇聯係在一起。
他們都是一般的雄壯,一般的神秘,一般的讓人產生想要窺伺的欲望。
雲楊很喜歡打鐵,聽聞藍田縣手藝最好的鐵匠要來雲氏莊子打鐵,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鐵匠在雲氏莊子打鐵不假,可是,走的時候會把爐子留下來,這對雲楊來說非常的重要。
“打鐵一點都不賺錢!”
雲昭坐在廊簷下的石頭板凳上對正在搓麻繩的雲楊道。
“打鐵很賺錢,我問過了,打一把菜刀就能收十文錢,就這還不算鐵料錢,加上鐵料至少要收一百文錢。”
雲楊頭都不抬的就反駁了雲昭。
“你還沒有算自己的人工,與柴碳錢!折算下來,一百文一把菜刀一點都不貴,你賺不了多少錢的。”
雲楊將妹子扯回來,這個小丫頭正在把身子往外探,想要用嘴接屋簷水喝。
“力氣不值錢,睡一覺就回來了,柴碳也不值錢,咱們雲家莊子最多的就是柴碳,同樣是費點力氣罷了。”
“我娘準備讓你們都去家裏幫忙種地,工錢應該不少給。”
雲楊整理一下已經搓好的麻繩,堆在一邊,給妹子喂了一些水,笑吟吟的道:“這方麵大娘子是大方的,勞作一日給糧三斤,都是上好的糧食,如果是糜子就能多到四斤,忙碌一個月就能掙到兩月的口糧,是個好買賣。
阿彘,你知道現在外邊的糧價漲到什麼地步了嗎?”
雲昭聽雲楊叫他阿彘,嗓子眼裏微微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本想發怒,想到母親那張臉,就無奈的道:“一擔米已經漲到二兩四錢銀子了。”
雲楊笑著指指雲昭的圓腦袋道:“果然是地主家的大少爺,對這些一點都不知道。
告訴你吧,你說的糧價是天啟年間的事情了,去年八月皇帝死了,他弟弟成了新皇帝,新的年號叫做崇禎,今年已經是崇禎二年了。
二兩四錢買一擔米,你想的倒美,你去集市看看,一擔糜子現在都要一兩七錢銀子,二兩四錢銀子連一擔麥子都買不來。
我就等著今年夏糧豐收,可以買一個好價錢,好給娘跟妹子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雲昭笑了,拍拍雲楊的後背道:“既然種地賺錢,你幹嘛還要想著去打鐵?”
雲楊羞澀的笑了,左右瞅瞅見四下裏無人,就低聲道:“我準備給我打一柄好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01 AM
第十五章 賊來需打
雲昭聽了雲楊的話有些目瞪口呆!
他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自己不在那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而是在明末這個物質極大匱乏的時代裏。
雲氏大房之所以能在雲家莊子裏呼風喚雨,母親一介婦人之所以能在雲氏執掌大權的原因,就是雲氏大房掌握了這個莊子上最多的生產資料。
最好的種子在雲氏大房,最好的農具在雲氏大房,基本上所有的大牲口也是雲氏大房所有,再加上,農戶們手裏基本上就沒有錢,隻有雲氏大房才有大量的銅錢存在。
在這種狀況下,普通農戶想要翻身,基本上沒有可能。
對於沒有土地的農戶來說,養一頭牛,或者騾子,是他們不能經受的負擔。
就像雲楊想要一把可以作戰的刀子,就需要自己去溪水裏借用鐵匠的磁鐵吸沙子裏的鐵粉,收集到鐵粉之後,再進行冶煉,冶煉之後再一遍遍的鍛打,通過鍛打出來的火星,將鐵塊裏多餘的雜質以及碳敲打出去,最後才能拿到一塊軟不拉幾的熟鐵。
熟鐵太軟做不成武器,這又需要將熟鐵與生鐵按照比例混合冶煉,煉成鋼,這就是所謂的灌鋼法。
然後又需要重複一次折疊,鍛打過程,讓鋼材裏的碳含量變得均勻,按照不同需求,製作成相應含碳量的鋼,最後打造出來,淬火之後製作成武器,或者農具。
雲楊是雲氏少年中為數不多的練過武的少年,他想要一柄好刀是很久以來就有的夢想。
而鐵料昂貴,對這個少年來說是一種奢望,更別提鋼料了,按照他家的情況,即便是有了鋼料,他的父親的第一選擇是打造兩個犁頭,而不是一柄鋼刀。
“你收集到了足夠的鐵砂?”
“嗯!”雲楊得意的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就多收集一些,等那個叫做劉宗敏的鐵匠來了,讓他多打造一些刀子。”
“你家有錢,直接買一些鐵料就是了。”
雲昭憂鬱的看著雲楊一句話都不說。
雲楊想了一下點點頭道:“你娘不給?”
雲昭拍拍幹癟的胸口從裏麵掏出兩顆幹癟的紅棗隨手遞給小妹道:“只有兩顆棗子。”
有紅棗吃,小妹就安靜了,雲楊學著大人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道:“那就喊上雲舒,雲卷,你跟我小弟也來,我們沙灘上收集鐵砂。”
雲楊是一個坐起立行的人,抬頭瞅瞅天色,抱著雲小妹就回家拿工具去了。
雲昭則慢慢悠悠的向雲卷他們家走去。
雲卷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就是一個豬圈,雲昭一頭鑽進他們黑乎乎的家裏馬上又出來了。
不知道吃什麼東西,吃的嘴巴黑乎乎的雲卷,雲舒從豬圈裏走出來笑呵呵的將一截子黑乎乎的東西遞給雲昭。
雲昭懷疑的瞅著這截黑東西。
雲卷道:“黃精啊,我今天去禿山上砍柴的時候挖的,好吃!”
雲昭搖搖頭,沒看那截黑東西,反而瞅著兄弟兩居住的豬圈一樣的房子皺眉頭。
無產者是最好的革命者,這一點雲昭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呢,無產者無恒心這六個字的名言雲昭也是知道的。
想要這兄弟兩對雲氏產生真正的歸屬感,一定要讓有一定的資產,比如——房子,一間真正的,暖和的,可以遮風避雨的房子。
雲楊帶著弟弟來找雲昭的時候,發現雲昭已經改變主意了,
不想再去小溪裏淘鐵砂,改蓋房子!
“你去吧同窗兄弟都喊來,今天,明天,後天,我們什麼都不幹,就一心幫雲卷,雲舒他們蓋房子!”
這件事雲昭就沒有詢問雲卷兄弟兩的意思,直接做主了,更不管這兄弟兩漲紅的臉。
“我們沒錢,也沒東西!”
雲昭瞅一眼局促不安的雲卷道:“屋子可以破,可以小,唯獨不能髒!
先生告訴我們說,屋子可以破,那是因為沒有錢財,屋子要是髒了,說明這個人已經沒有什麼上進心了。
我不允許我的兄弟住在豬圈裏,也不允許我的兄弟破衣爛衫的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我們兄弟以後是要幹大事的,如果連屋子這種小事都辦不好,還幹個屁的大事。”
雲楊在一邊聽得胡亂感動,不過,他還是很快就安靜下來道:“我們可以幫他們蓋屋子,木料,茅草,釘子,繩子我們什麼都沒有。”
雲昭抽抽鼻子道:“我帶你們去我家拿。”
雲楊尷尬的道:“大娘子不會願意的。”
雲昭怒道:“那就偷好了,我娘找過來,就說是我讓拿的,這房子我蓋定了。”
“你會挨揍的!”
“就算是挨頓揍,也比他們長年累月的住在豬圈裏要好,少說廢話,找人,偷東西!”
雲舒雲卷兄弟兩已經淚流滿麵,半截子黃精掉地上都不知道,隻知道張著嘴巴哇哇哭。
雲楊在一邊笑嘻嘻的道:“我們一起去偷,了不起被大娘子一起責罰!”
雲昭本身就沒打算自己一個人扛這事,對雲楊的表現非常的滿意。
不大功夫,學堂裏的同窗就紛紛到來了,聞聽雲昭這個地主家的少爺要帶著一群人偷他們家的東西,一個個顯得很是興奮。
偷雲氏大房這個念頭已經存在他們心中好久了,如果不是忌憚管家雲福跟那些粗壯的家丁,早就幹了。
雲昭居中分配一下,一群人就興致勃勃的散開了,隻留下五六個半大的少年拆雲舒雲卷的爛豬圈。
春雨下來了,雲氏大房的主人就放心了,向來素雅的雲娘也有心情拿出塵封已久的繡花繃子,瞅著窗外一束開的豔麗的杏花,一針一線的將杏花的媚態展現在一塊藍色的絲綢上。
秦婆婆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有些難以啟齒的道:“娘子,有人偷咱們家堆在大門外的木料!”
雲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柳眉倒豎,怒道:“雲福是幹什麼吃的?讓家丁們捉住賊偷,打一頓亂棍!”
秦婆婆連忙道:“都是學堂裏的學生,為首的是咱家少爺!”
“哦,這樣啊!”雲娘緩緩地坐下,重新拿起繡花繃子道:“去弄清楚,這孩子發哪門的瘋。”
秦婆婆匆匆的離去了,雲娘瞅瞅窗外的那一枝杏花自言自語的道:“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不對,我兒從來都不做沒用的事情……自家的東西為何要偷呢?
春春,去前院書齋看看徐先生遊玉山回來了沒有,如果回來了,就告訴先生,他的學生正在當賊偷!”
跟著大娘子學繡花的雲春清脆的答應一聲就匆匆的跑進雨地裏去了。
雲娘無奈的搖搖頭,就繼續將心神放在繡花這件事上了。
不大功夫雲春就跑回來了,氣喘籲籲的道:“徐先生回來了,他說,可以讓賊偷得逞一次,隻是事後要追究,決不能放過!”
雲娘白了雲春一眼,探手掐了小丫鬟一把道:“把話說完,年紀輕輕的就知道說一半留一半,怎麼,心疼你家少爺了?”
雲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抹著眼淚道:“先生還說,少爺要重罰,其餘的一個都不能放過,要讓所有的賊偷都記住這頓責罰!”
雲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重新拿起繡花繃子道:“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雲春膝行兩步抱著雲娘的腿哀求道:“求大娘子放過少爺吧,少爺很聽話,從不幹壞事,一定是雲楊他們蒙騙少爺,這才幹出壞事的。”
雲娘低頭看看已經開始哭泣的小丫鬟輕輕哼一聲,咬著牙道:“這個小王八蛋還真會做人。”
說完就抬腿把雲春輕輕踢開。
“去,去,去,你一個蠢丫鬟知道什麼。告訴雲福,他們想要當賊偷不要阻攔,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02 AM
第十六章 自找苦吃的雲昭
“小子,那根木料太粗,你們又不修宮殿,用不著這跟梁柱,你看,那根就很合適!”
雲福蹲在木料堆上,一邊吸著自己的淡巴菰一邊信手指點。
雲昭很是撓頭,這些少年人狗屁不會,想要蓋一間合用的房子,依靠他們是不成的。
可是呢,大人們都在看熱鬧,看雲昭偷自家的東西,一個個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就是沒有人出來阻攔。
不僅僅如此,還有一些人專門指引這些孩子去拿最值錢的木料,比如眼前這跟三丈長,一人抱不過來的大梁柱子。
雲昭瞅著那群人,無聲的笑了一下,多年窩在小山溝裏種田,眼界狹窄的令人咋舌,隻想著如何沾些便宜,從未有過幫助他人的想法。
雲卷,雲舒在兩個族人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苦苦掙紮求活,他們卻視而不見,不僅僅如此,他們甚至趁著這兩個孩子的父母相繼去世之後,還瓜分了他們的田地,奪走了他們的宅基地,隻留給兩個孩子一間豬圈一樣的小茅屋。
雲昭曾經問過母親,為何自家不幫助這兩個少年人,母親回答:雲氏大房隻能管轄雲氏族中人,其餘的人本就不姓雲,僅僅是雲氏曆代奴仆改姓之後托庇於雲氏門下的佃戶,多少年後逐漸繁衍出來的人群,與雲氏大族並無瓜葛。
當年,雲卷的父親去世之前,曾經將這兩兄弟托付給了他原本的本家,並未托付給雲氏大族,因此,雲氏對這兩兄弟並無義務,如果出手了,會讓他們的本家族人認為雲氏在壓榨這兩個小子,說不得,還要給他的族人們一筆錢,相當於花錢買奴仆,才能名正言順的將這兩個小子收歸雲氏。
母親說的事情,雲昭也不算是陌生。
大戶人家其實其害怕的不是官府,不是商賈,而是農人!對這些農人,大戶人家永遠都心懷警惕之心。
大戶人家有警惕之心,官府有警惕之心,就連大商賈也有警惕之心……
於是……警惕之心就很容易變成殘酷的剝削,最終加速一個時代的滅亡。
僅僅從曆朝曆代大多毀於農人起義這一點,就能看出,農人才是這個世界絕對的掌控者。
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有自己對世界的認知,有時候溫馨的讓人流淚,有時候殘酷的令人咂舌。
有時候順從的讓人怒其不爭,有時候暴烈的如同一團烈火,所到之處隻有毀滅。
很多人都知曉亂世就要到來了,卻沒有人比雲昭更加清楚,將要到來的亂世有多麼的殘酷,多麼的可怕……
這是一群身懷至寶卻不自知的人。
雲昭家幾乎就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典範式樣的大族,他們需要的蓋房子的東西,在雲氏都能輕鬆找到。
隻是,房子蓋怎麼蓋?
一群少年蹲在已經空出來的雲舒,雲卷家的地基上,麵對一大堆蓋房子的材料,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徐先生帶著他那條黃狗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他的胳膊底下夾著一本書,對這群站起來朝他施禮的學生們視而不見,徑直走了過去,只是一不小心丟下了一本書。
雲昭迅速撿起這本書,目送先生遠去之後,這才看了一下書名。
《營造法式》!
還是專門講述營造這一門類的篇章。
雲昭翻開這本書……看的一頭霧水……古人講述工藝的時候從來就不肯好好說話,裡面有太多需要幻想的空間了。
好在,有兩張紙從書頁中掉了出來——上麵圖文並茂。
雲昭再一次感謝了母親的慧眼,再一次感謝了自己那並不存在的一萬兩銀子。
然後就招呼一大群孩子,按照圖紙上的步奏,開始建造房子!
天黑的時候,一群沒有吃任何東西的少年人饑腸轆轆卻興奮異常的各自回家了。
隻留下想要看護自己家的雲卷,雲舒,自從第一根柱子被栽進土裏的時候,這兄弟兩就豁出命去幹活,明明已經饑餓的沒有力氣了,依舊咬著牙堅持——他們很想要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並願意為這間房子付出自己所有。
雲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個泥人。
連大白鵝都嫌棄他身上沾染的泥漿,不願意下嘴咬他。
坐在門檻上脫掉濕衣裳,雲昭覺得自己疲憊極了。
母親過來給他換上幹淨的衣衫,上下打量一下兒子,然後就擦西瓜一般的給兒子擦拭了頭臉。
從擦西瓜的手法上,雲昭能感覺到母親有些生氣。
“偷自家的東西滋味如何?”
“平白生了一肚子的閑氣!”
“怎麼,知道自己吃虧了?”
“沒吃虧,隻要房子蓋成了,以後我讓雲卷兩兄弟幹什麼,他們就會幹什麼,應該是收獲很大。”
“一味地給人好處,隻會養出白眼狼來,還需要恩威並施才好!”
“所以,我選擇了偷咱家的東西,而不是來找您求告。”
“做好挨打的準備了?這一次為娘可不會手下留情!”
“雲楊可以打得重一些,他今天有些懶散。”
“哦,知道了。”
雲娘將疲憊的兒子抱上炕,雲昭看了一下自己的晚飯就忍不住歎口氣,沒有麵,只有小米飯跟鹽菜……
體力大量消耗之後,就很有助於食欲增加,對於這種吃起來毫無滋味且對喉嚨有一定傷害的糜子飯,雲昭今天吃了兩碗。
吃飽飯之後,他就有些唏噓,明明是一個衣來張口,飯來張口的地主家大少爺,小小年紀為什麼要受這樣的活罪?
瞅著母親親自端來了筆墨紙硯,雲昭心中歎了口氣,自古以來想做人上人,從來就沒有什麼捷徑好走。
寫字其實是很講究的,先生常說,要平心靜氣,然後才能寫出好字,要對文字有敬畏之心,才能寫出好的文章來。
這些話雲昭算是聽進去了,可是,做起來好難,拔背含腰一連坐上兩個時辰,對人就是一種折磨,更不要說他這種小孩子了,假如雲昭沒有一顆外來的心,沒可能坐兩個時辰。
平心靜氣,這是先生對雲昭最大的要求,所以,寫完一百遍《三字經》之後,雲昭還要將《百家姓》《千字文》各默寫一百遍。
就像先生說的,越是聰明的孩子,就應該多用水磨石功夫,如此,方能成器。
入夜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雨水終於停了,雲彩被風吹散之後,湛藍的天空就露出來了。
隻不過湛藍的天空很快就變成了淡墨色,等雲昭默寫完畢之後,湛藍的天空就徹底的變成了一匹鑲滿鑽石的黑色錦緞。
窗外的杏花正在凋落,有一些落在了雲昭的這桌子上,有些落在了雲昭的墨池裏,更有一些溫柔地落進雲昭的懷裏,貼著他嬌嫩的肌膚滑落到肚皮上。
母親新繡的那一枝杏花沒有凋落,隻是顏色有些呆板,沒有生命的東西終究做不得數。
雲昭收拾好了紙筆,來到門前的接雨甕裏洗毛筆。
雨水冰涼,不過,將毛筆放進接雨甕裏,夜色裏看不清墨跡,不過,毛筆已經清洗幹淨了。
雲福依舊在抽他的淡巴菰,火星在黑暗中一亮一暗的如同大號的螢火蟲。
這是他的習慣,每日裏不到子時,他不會休息的。
“福伯,能給我說說這個劉宗敏嗎?”
福伯躲在黑暗裏,看不清神色,聲音卻傳了過來。
“一個憨厚的鐵匠,上麵有老子娘,人窮,沒成親,想來咱家賣手藝賺點錢,給自己找個老婆,有什麼好說的。”
“您說人心真的會變化嗎?”
“當然會變,以前啊,你福伯隻想留在雲氏十年,報答一下老將軍的恩情,誰知道,在你雲氏不知不覺就待了二十四年。
以前還想著跟隨關中的刀客們,走一遭西口,闖一遭西域,年紀大了,也就沒有這個心思了。”
“福伯,我想跟您學刀!”
“知道,早看出來了,再等一年吧,你現在身子沒有長開,長開了我就會教你。”
“福伯,能演練一下您的刀法嗎?”
福伯久久沒有回應,直到黑夜中的火星子熄滅了,他也沒有回應,不一會,雲昭就聽到福伯趿拉著鞋子回房間的聲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04 AM
第十七章 人頭杯敬英魂
年紀太小,就會被人輕視!
他們以為年齡,閱曆才是成熟的標誌,卻不知道雲昭現在最渴望的是真正回到幼兒期再活一回。
不僅僅是肉體變小,心靈也應該在同一時間變小。
在他的回憶中,最美好的瞬間大多發生在童年,不論是夢中的蟲子破繭成蝶,對著陽光呼扇翅膀,還是恰好將玻璃球彈進坑洞,都是最美好的記憶。
現在,經過辛勞的一天,雲昭明明該嚎啕大哭的,現在,隻能在臉上掛上微笑,瀟灑的甩幹毛筆上的水漬,如同劍客收劍入鞘一般將毛筆插進竹管,然後走進昏暗的房間,洗腳,入睡。
幼童感到痛苦的事情,成年人一樣會感到痛苦,隻不過成年人比較能忍,這是一件悲慘的事情。
天亮的時候,雲昭自然就醒來了。
吃過早飯,又將四個巨大的糜子饃饃揣進懷裏,離開了內宅。
這一次大白鵝隻是試探性的跟著走了兩步,然後見雲昭毫無畏懼的迎麵走來,大白鵝就膽怯的往回走,且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步履從容。
“兒啊,你又要去幫雲卷他們蓋房子啊?”
雲娘起來的更早,站在院子裏的那棵杏樹下活動腰肢,看樣子已經有一陣子了,她的麵頰潮紅,微微有些出汗。
活動的幅度稍微大一些,就會露出她的那一雙小腳,如同圓規的兩隻伶仃細腳,毫無美感可言。
見兒子再看自己的腳,雲娘有些羞澀的將腳收回裙底。
“你的腳好醜!”
雲昭吐槽一下,轉身就跑掉了。
“以後給你娶一個大腳媳婦……”
雲娘的詛咒聲從背後傳來,雲昭自然是不在乎的,他喜歡看正常的腳丫子。
今天來幫著雲卷雲舒蓋房子的人明顯變少了……這完全在雲昭的預料之內。
有時候,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就能看出人性的本質來。
來幫著蓋房子的人數又比十三個人多,這就讓雲昭比較開心了,仔細的看了多出來的幾個人,就把糜子饃饃給了雲卷,雲舒兄弟,率先走進了工地。
架子昨天已經搭建好了,今天要做的就是往細細的檁條上鋪茅草。
第一遍隻需要鋪設好就成,第二遍就需要將茅草跟泥巴混合在一起了。
瓦片是沒有的,隻有茅草屋頂,雲楊身子重,上不得房頂,於是,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找來了一柄石錘,賣力的夯地。
幹活期間,徐先生又無意中經過了工地,看了一眼工地就繼續帶著黃狗去小溪邊散步去了。
看來,蓋房子的順序沒有錯。
圍觀蓋房子的人越發多了,出主意的很多,上來幫手的幾乎沒有,隨著房子逐漸成型,說話的人也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羨慕之色。
雲卷的兩個親眷似乎有話說,被雲昭看了一眼,就訕訕的退下了,不過,當雲昭他們用木板做好牆壁,並且開始往上麵糊泥的時候,他們還是勇敢的站出來了。
“大少爺,這是……”
“滾!你要是敢打這間房子的主意,我就敢一把火燒了你家!還要讓我娘收回你們的地,把你們趕出村子!”
雲昭第一次使用了自己地主惡霸的身份,效果很好,雲卷的兩個親眷後退了,最後找不見人了。
一整天下來,房子基本上已經成型,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泥幹,然後再裝門窗。
雲卷,雲舒兄弟兩依舊沉浸在狂喜中,牆壁上任何一處不完美的地方都被他們兄弟用手刮平,且沉浸在這樣的工作中樂此不疲。
“你讓我刮目相看!”
徐先生說話總是言簡意賅。
“上位者用手段是應該的,這一次,你將手段用的聲情並茂滿是美意,實屬出乎我預料之外。
做好挨打的準備了嗎?”
雲昭點點頭。
徐先生莞爾一笑,笑的很好看,甚至讓雲昭有點入迷。
一杯淡黃色的茶水推到雲昭麵前,這算是將他當做大人來招待了。
“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書上說要待人以誠!”
“咦?你什麼時候看了陳沂先生的《畜德錄》?”
雲昭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回答。
徐先生稍微思忖片刻,便背誦道:“章公懋為南京國子監祭酒,有監生請假,托言一力采薪不至,將往求之。公聞之愕然,曰:“薪水之資脫有失,奈何?”憂動顏色。使亟求,且冀得之當複我。此生甚悔,曰:“公待我以誠,奈何詒之?”明日返命,具實謝罪。”
雲昭大驚,自己隨口用了一個成語,先生立刻便知道出處,以後定要謹言慎行。
“這本書極為生僻,沒想到你雲氏倒有藏書,只是陳沂此人過於迂腐,不可過多效仿。”
“學生今日又恐嚇了雲卷的親族!”
“做得很好,鄉民愚昧,恫嚇手段很好用,否則,他們就會糾纏不休。”
“這麼說,我今天做的事情都是對的?”
“是的,你比我想的要好,不過,雲彘啊,鏡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權,劍不能自擊,你不可自滿,知道嗎?”
雲昭笑道:“雲昭不會自鳴得意。”
徐先生大笑道:“喝了茶去吧,既然事情是你一手經營的,就該勇於麵對,左右不過一頓打就是了,我就不替你求情了。”
雲昭喝了茶水,就悠哉悠哉的回到了後院,先生說的沒錯,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不如認了算了,等屁股疼痛的時候再嚎哭不遲。
今天,雲昭依舊在狼吞虎咽的吃飯,隻是這頓飯吃的極不安寧,因為母親總會把腳從桌子下麵探過來踢他。
再把一勺子湯全部灑在衣襟上之後,雲昭瞅著母親道:“你的腳很漂亮。”
雲娘聞言立即變得眉花眼笑,還殷勤的給兒子剝了一隻雞蛋,她的腳曾經是丈夫最喜歡的部位,卻被兒子詬病,這讓雲娘很難接受。
“娘今天也不該說你要娶大腳媳婦。”
“我聽說我朝太祖皇後就是一雙大腳,所以啊,我也要娶一個大腳媳婦。”
“會被人笑話的。”
“他們懂個屁!”
雲昭幹脆利索的結束了關於女人腳的討論。
“後日,我就要開始學《百家姓》了。”
“你會背了是吧?”
“是的。”
“會寫嗎?”
“有些字還是很生僻。”
“那就要多寫。”
“嗯,那個劉宗敏什麼時候來?”
“還有兩天,怎麼,你找他有事?”
雲昭放下飯碗道:“我需要二十把好刀,練武用!”
雲娘捂著嘴大叫道:“小孩子練武都用木頭刀劍,用什麼鋼刀啊。”
雲昭笑道:“鐵砂我們自己去沙地裏找,找鐵匠冶煉就是了,我想自己做一把刀子,每一個人都自己做一把屬於自己的刀子。”
雲娘一聽不需要自家出鐵料,就放心了不少,最多出一點工匠的工錢罷了,算不得什麼。
見兒子坐在對麵又開始發呆,雲娘就用腳捅捅兒子道:“咱家祖上傳下來不少刀劍,娘帶你去看看。”
雲昭連連點頭,翻身下了炕,殷勤的幫母親穿上鞋子,就拖著母親急著去看刀劍。
“武庫的鑰匙在雲福那裏。”
母子兩興衝衝的來到中庭,就看見雲福兀鷲一樣的蹲在花園的圍牆上抽煙。
“福伯,我要看祖上傳下來的刀劍!”
雲福淡然的瞅了雲昭母子一眼道:“少爺現在還沒有資格看,大娘子是婦人,看刀兵不好。”
雲昭碰了一鼻子灰,瞅瞅母親,雲娘朝兒子撇撇嘴道:“武庫是福伯在管,他不答應,娘也沒法子。”
雲昭有些不死心,仰著頭問雲福:“福伯,我什麼時候才有資格看那些刀劍?”
雲福兀鷲一樣的低下頭衝著雲昭獰笑道:“殺一個倭寇,或者殺一個韃子,把他們的人頭拿來,用他們的頭顱做成酒杯,裝滿酒敬獻了武庫中的英魂之後,那裏的刀劍就隨你取用!”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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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30 12:06 AM
第十八章 沒有人是簡單的
自從決定變聰明之後,雲昭就很忙,忙的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雲氏家族本身。
當然,在偽裝傻子的那一段時間裏,雲氏如何與他何干?
雲昭的爺爺叫雲石連,父親叫雲思源,這是雲昭唯一記住的兩位已故的長輩名諱。
爺爺官至遊擊將軍,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中層武官,曾經追隨戚帥南征北戰,是一條真正的好漢。
父親雲思源就平凡的多了,他讀書不成,經商也不成,然後就成一個好吃懶做的家夥了,隻是,這家夥會唱小曲,人也殷勤,風趣,就這一點把母親迷得死死的,寧可頂撞外祖,與外祖切斷聯係,也要帶著雲氏的傻兒子為自己的丈夫守節。
好在爺爺留下的家底豐厚,父親實際上也沒有敗家,加上母親長於操持,雲氏才有今日殷實的日子過。
雲娘知道雲福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這個人曾經是爺爺的親衛,心中也隻有雲氏主人,對她這個當家主母雖然恭敬,卻並不事事聽從。
雲昭長大之後或許可以命令他,雲娘還是不成的。
所以呢,雲娘在得到人家確切的拒絕話語後,就回到屋子裏的去了。
雲福嘴裏咬著煙袋背著手在院子裏漫步,雲昭就背著手亦步亦趨的跟著,一老一少如同拉磨的驢子一般,
武庫跟雲氏祖先的英靈在雲福這裏就是一個禁忌話題,但凡稍有不敬,就會招來他的怒火。
“福伯,給我說說啊,我想知道爺爺當年的豐功偉績。”
雲福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雲昭道:“有什麼好說,不過是些屍山血海的事情,偌大的雲氏莊子跟隨老太爺一起出征的足足有八十七人,活著回來的就我跟老太爺兩個,老太爺的身子骨在戰場上弄壞了,回來兩年之後就撒手人寰。
雲氏大房的血脈已經單傳兩代了,到了你這一代,就更加的凶險,既然祖宗保佑讓我雲氏子嗣不絕,你就應該珍惜,莫要再踏上戰場。”
雲昭抬頭道:“金仙觀的雜毛道士梁興揚說天下就要大亂了,沒人能躲得開。”
雲福冷笑道:“天下大亂可不是從京城大爆炸後開始的,自從張相,戚帥相繼病死之後,這大明江山就已經岌岌可危了。
某家現在就等袁帥什麼時候死,如果袁帥死了,我就帶著雲氏族人去別的地方安身。”
雲昭眼睛一亮,攀住雲福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瞅著雲福道:“我們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雲福憐惜的看著這個聰慧的孩子輕聲道:“別告訴別人,你知道就好,老夫隨老太爺戎馬一生,既然發現了危機,如何不會狡兔三窟呢?
聽先生的話,好好讀書,別的事情莫要理睬,自有你福伯安頓!”
從屍山血海裏闖出來的人,總給人一種很靠得住的感覺,此時雲昭聽了雲福的話,心裏就安穩了很多。
他也從雲福的話裏聽出來了另外一層意思,雲氏並沒有雲昭看到的這樣弱小,很可能還有隱藏的手段。
想來也是,雲氏先祖雲定興在隋朝就不是一個什麼好東西,這種人物的子孫綿延了上千年,如果說沒有一點隱藏的手段,說出去連雲昭自己都不信。
這一夜,似乎有了雲氏祖先的保佑,雲昭睡得格外的香甜,連夢都沒有作。
第二天,雲昭早早醒來,在雲春,雲花的幫助下穿好衣裳,洗漱完畢後,
就站在台階上學徐先生的模樣看著近在眼前的玉山。
沒有下雨,玉山腰上又圍繞了一圈紗帶,一把糜子撒出去之後,兩隻巨大的大白鵝就嘎嘎的叫著衝了過來,雲昭趁機一手抓住一隻大白鵝的脖子,拖著它們就向外走。
大白鵝被人捉住了要害,雖然總重量被雲昭重些,此時也隻能嘎嘎的叫的淒厲。
雲娘匆匆出來看,見兒子在教訓那兩隻讓他吃盡苦頭的大鵝,就笑的直不起腰來。
“春春,花花,點火,燒熱水,拔毛!”
雲昭在那裏意氣風發,準備把遭受了多日的醃臢氣一朝血洗。
雲娘見雲春,雲花那兩個傻丫鬟居然真的很聽話的直奔廚房,就走過來,將大白鵝從雲昭的手中解救出來,親昵的摸摸兒子的圓腦袋道:“想吃大鵝,吃別的,這兩隻可不成。”
雲昭目送兩隻大白鵝落荒而逃,得意的甩甩手道:“沒打算吃,就是想要他們知道這家裏誰才是主人!”
雲娘見兒子說的大氣,就把臉貼到兒子臉上笑嘻嘻的道:“自然是我兒!
快去吧,別讓先生等急了,今天要給你們講農事,晚了先生可不依你。”
關中地界地氣升的很快,不久前還把人凍得跟狗一樣,一場春雨過後,立刻就成了春和景明的模樣。
雲昭終於不用再穿厚厚的棉襖了,換上了雙層夏布製作的衣衫,寬寬大大的穿在身上很是舒服。
雲昭丟掉的衣衫穿在雲卷跟雲舒,以及雲樹的身上很是合適,就是綠了吧唧的有些難看。
綠色是雲氏莊子最容易得到的顏色,這跟玉山上盛產孔雀石有關,如果玉山附近產藍靛,雲家莊子附近的人穿的衣衫一定是一水的藍色。
“滾回去換衣裳!”
徐元壽今天是一副短打扮,跟農夫差別不大,不過等他跟雲旗他們站在一起後,雲昭發現,徐元壽依舊是最有氣質的一位。
“沒衣裳了。”
雲昭隻好實話實說。
徐元壽看了一眼,雲卷一行人,點點頭道:“既然是做了善事,那就饒你一次。
不過,今日親農,該做的農活不得懈怠。“
雲昭連連點頭。
一行人隨著大隊農夫很快就走進了田野。
婦人們已經到了田野上,圍著雲福坐在地上,每人麵前都有一柄鋤頭,手裏還拿著一根綁著紅布的短木棒。
雲福今天打扮的模樣非常別致,全身上下都綁滿了紅色的布條跟鈴鐺,手裏還拿著一頭幾乎跟他一樣高的麥草紮成的草牛。
“此為打春牛!
原本應該在立春日上由官員來操持,隻是因為我大明地大物博,每一個地方的耕種日子不一,關中一般會選一個杏花開敗的日子進行。
春牛著鞭,春耕也就開始了,這是一年中最具希望的日子,我要你們記住,種子進入了泥土,一年的生計也就正式開始了……”
隨著陽光照耀在春牛身上,雲福就開始胡亂扭動,身上的紅布條子亂飛,鈴鐺嘩啦啦作響。
圍坐在地上的婦人們,就用綁了紅布的短棒敲擊鋤頭,發出清脆的悅耳的聲音。
“春牛原本是以桑木為骨,泥土為肉,到我關中,習俗有了一些變化,這裏人更喜歡用柳樹為骨,麥秸為肉,鞭打春牛之後,就獻上禮物,馱載在春牛身上,付之一炬,讓神靈得以享受蒸嚐,佑我農人五穀豐登。”
不知為何,徐先生的聲音即便在嘈雜的環境裏,依舊清晰無比,聲聲入耳。
過了良久,太陽光灑滿大地的時候,雲福停止了扭動,用濃重的秦音向神靈申訴願望,周圍的農夫也將握在手中的線香一一插在草牛身上。
雲福口中含了一口烈酒,從腰袢的皮口袋裏抓住一把碾的細細的碳粉,衝著點燃的火把碰了一口酒,噴出來的烈酒立刻就化作了一團火焰,不等這團火焰熄滅,他又把碳粉重重的丟進火焰裏,於是,一團更加明亮的火焰猛地爆起,將整個春牛都籠罩在火焰中。
爆起的火焰倏然熄滅,暗紅色的火星飛舞,春牛便熊熊燃燒起來。
等春牛徹底化作一團灰燼之後,雲福就用最虔誠的態度,將這些草木灰埋進了田地。
徐先生拿起一柄鏟子,對雲昭一行人道:“禮畢,開始揚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07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9-30 12:07 AM 編輯
第十九章 千年大族啊
揚糞就是把一堆堆的農家肥均勻的撒在地裏,然後再讓耕牛犁地,最後把農家肥均勻的攪拌進土地裏。
這就是農村特有的一種味道,讓人難以忘懷。
發酵的農家肥味道不堪描寫……
作為地主家,自家的田地自然是要優先耕作的,在這些日子裏,雲氏上到主人,下到仆役家丁都要在地裏忙活。
雲家的二十七頭耕牛一字排開,在廣袤的原野上犁田,有說不出的美感。
當然,如果沒有那些佃戶們在一邊拉著犁頭艱難的在田地裏行走的場麵,雲昭會很喜歡這種場麵的。
後世人講究尊嚴,講究勞動者的尊嚴,認為不該將勞動者當牲口使喚,盡可能的多用機械。
在大明,在這裏,所有的勞動者恨不得變成大牲口。
雲楊扶著雲氏大房的犁,眼睛卻瞅著父親跟弟弟在前麵拉犁,母親在後麵扶犁的悲壯場麵。
他不止一次要求由母親來驅趕耕牛給大房耕作,他去拖犁,都被父親言辭拒絕了。
一天能掙四斤小米,對他們家來說很重要。
雲昭坐在地頭跟雲小妹玩耍。
濕泥地裏總會有一道道凸起的痕跡,像是有東西在地下爬行,事實上,褐色的地老虎因為有兩隻巨大的鏟子一樣的前肢,最喜歡把泥地拱出一個個地道。
雲昭跟雲小妹隻要在凸起的痕跡盡頭,用木棍挑開泥土,一隻強壯的地老虎就會出現在兩人的麵前。
然後把地老虎用線繩綁了,雲昭就跟雲小妹有了玩耍的工具。
把地老虎放進泥地裏,看誰的地老虎挖洞挖的比較快。
一般周而複始七八個回合之後,地老虎也就完蛋了,這時候,雲小妹就會高興地把地老虎裝進一個籠子裏,拿回家喂雞。
“那隻死雞不下蛋,人家愛吃蛋的很。”
雲小妹眼見草籠子裏已經裝滿了肥碩的地老虎,就有感而發。
雲昭從懷裏一掏,就神奇的摸出一顆雞蛋,在雲小妹渴望的眼神中把雞蛋放在她的髒手裏。
然後,這個狂喜的小丫頭,就跟頭列子的高舉著雞蛋踩著軟土向母親跑了過去。
一顆雞蛋,爹娘在閨女的強迫下一人幾乎就舔了一下,年紀小點的雲樹,也隻是輕輕咬一口,剩下的全被小丫頭吃了,不過,這顆雞蛋給這一家人帶來的歡喜卻是巨大的,就連正在給雲昭家犁地的雲楊,驅趕牲口的時候也格外的有力氣。
讓雲楊直接趕著雲昭家的牛,丟下主家的田地給自家犁地這不現實。
雲昭也不能這樣要求,否則,就亂了規矩。
於是,雲昭就親自下田了,跟雲樹一左一右圍著拉犁的主力雲旗一起在滿是春天氣息的原野上奔走。
人拉犁是有弊端的,那就是犁地犁的不夠深,隻有牛耕的一半左右,即便是如此,中午休息的時候,雲昭的兩個肩膀也被繩子勒的紅腫。
雲旗老婆掀開雲昭的衣領,瞅著紅腫的肩膀落淚道:“富貴人家的少爺那裏遭過這個罪。”
雲旗看看雲昭的肩膀搖搖頭道:“這是對的,不是說他幫咱家拉犁這件事是對的,而是他能下地拉犁就不是壞事。
這世上崽賣爺田不心疼的事情多了,這娃隻有吃過苦,才知道祖先積攢家業不容易。
我父親如果不是因為戰死了,我家也會有好日子過的。”
說著話,眼眶就發紅,
遠遠的看著中午依舊不肯休息在繼續幹活的雲楊似乎很是驕傲。
下午的時候,雲旗就不肯讓雲昭幫忙了,地裏的活計多,不敢休息,趁著力氣沒有耗盡,要加快了。
田地裏到處都是人,頭頂上的天空中有大團大團的白雲飄過,白的有些發黑。
地裏的耕牛依舊在慢慢的行走,犁開的大地與沒有犁開大地涇渭分明,而一頭頭耕牛,再加上一群群的人,就是在大地這張畫紙上作畫的人。
雲昭拖著雲小妹站在一個小山包上,腳下的場景讓他有些迷醉,直到母親大聲呼喚他,他才從詩一樣的意境中清醒過來。
帶著雲小妹跳上母親乘坐的驢車繼續巡視雲氏的領地。
“從山腳下開始,直到那棵大榆樹都是祖上的封田,這塊地我們家是不租給外人的,也隻有本族族人能租用這些田地,雲旗家就是。”
雲昭站在驢車上手搭涼棚看了看道:“有多少畝?”
雲娘傲然道:“一千七百畝!”
“這麼多?”雲昭吃了一驚。
雲娘笑道:“就這,還沒有算不靠水的旱田,咱家還有旱田四千三百畝。兩座柴山,四個池塘。”
雲昭瞅瞅極遠處的坡地,那裏有更多的人在勞作。
“我聽旗叔說,有一家姓錢的地主在跟我們家爭山地跟水塘?”
雲娘笑道:“姓錢的算什麼,咱們家這幾年需要忍,給我兒攢福氣。”
雲昭懷疑的瞅著母親道:“如果我們家不願意忍,是不是姓錢的就沒活路了?”
雲娘掏出手帕擦擦臉上的汗珠道:“反正你福伯是這樣說的,他這人從來不說假話,廢話。”
雲昭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從他變得聰慧之後,他就發現,偌大的一個雲氏,隻有母親跟福伯兩個真正的聰明人,其餘的人全是傻蛋,包括家裏的帳房,管事都笨的出奇。
這很是不符合雲氏千年家族的身份。
雲娘見兒子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就沒好氣的道:“看我做什麼,不管家裏是個什麼模樣,最終都是你的,現在,你就好好地拉攏你的人手,長大之後一樣都跑不掉。”
雲昭笑道:“我還擔心家裏的這群傻蛋是怎麼保住雲氏六千畝良田不失的,現在明白了,也就是說,我們家不用向朝廷繳稅是不是?”
雲娘笑道:“官府早就忘了我們這窮山僻壤之地,自從我嫁過來,就沒見過官府的人來我們家。”
雲昭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
前輩子就是扶貧的小官員,他深深地知道,在繳稅這個問題上,不論在哪一個朝代,哪一個時期,都沒有商量的餘地。
在大明,文官或許占些便宜,而武官,想要逃稅那就太難了,除非是衛所官兵才有這個可能。
爺爺是遊擊將軍,所謂的遊擊就是居無定所,哪裏需要上哪裏的那種軍隊,是軍隊中最倒黴的一種。
現在,聽母親的意思,雲氏,似乎還有雲昭不知道的另一麵?
驢車繞雲氏水田一圈足足用了一個下午,傍晚回到家裏,雲昭不等吃飯,繼續去纏管家雲福。
此時此刻,管家雲福在雲昭的眼中變得神秘極了。
河溝邊上搭起來了一個茅棚,茅棚裏麵爐火熊熊,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年輕男子正在打鐵,叮叮當當的響聲已經有一陣子了,而雲福就蹲在一張條凳上抽他的淡巴菰。
見雲昭來了,青年漢子停下手裏的錘子,將逐漸暗淡下來的鐵塊丟進火爐裏,瞅著雲昭不說話。
雲福抬腿踢了青年人一腳道:“少主人來了,也不知道見禮?”
青年人抬起頭看了雲昭一眼道:“劉宗敏見禮了。”
雲昭好奇的圍著劉宗敏轉了一圈,劉宗敏似乎很不喜歡背對別人,也跟著雲昭轉了一圈。
雲昭很失望,還以為真正的巨寇應該是小說裏的寫的那種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那種彪形大漢,就眼前這位,不僅僅沒有賊寇的彪悍氣,甚至還有一點害羞!
劉宗敏見雲昭不說話了,立刻就從一個小盒子裏拿出一柄三寸長的小匕首拿給了雲昭,臉上布滿憨厚的笑意。
小匕首做的蠻精致的,配上牛角製作的刀柄,很古樸,匕首已經開刃,看樣子還算鋒利。
雲昭接過匕首大人般的朝劉宗敏拱手道:“不知匠人能否打造長刀?”
劉宗敏的眉頭皺了一下,轉而看向雲福。
雲福笑道:“能做就做!”
劉宗敏回頭看著雲昭道:“能做!只是我這裏鐵料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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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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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30 12:08 AM
第二十章 就到底誰才是巨寇?
徐先生從黑暗中走出來,接過雲昭手裏的小匕首看了一會道:“我也需要一柄劍!”
劉宗敏攤攤手道:“沒有鐵料!”
徐先生瞅著劉宗敏道:“你是鐵匠!”
劉宗敏笑道:“這年頭人人都想要一把刀子,哪來那麼多的鐵料呢。”
徐先生坐在條凳上悠悠的道:“我聽聞鑄造龍泉劍從來不用現成的鐵料,所需鐵料來自砂石中。”
劉宗敏道:“砂石提取的鐵砂雜質太多,大火一吹,就不剩下什麼了。”
雲昭笑道:“那就在雲氏多留些日子,就用先生說的法子尋找鐵砂,剩下的就看你的手藝了。”
劉宗敏再次將目光放在雲福身上,雲福吧嗒兩口煙道:“還不謝過少主人賞你一口飯吃?”
劉宗敏極不情願的朝雲昭拱手,算是謝過了。
既然劉宗敏答應,雲昭就跟徐先生兩人離開了。
“我不喜歡這個人!”
雲昭走了一陣子就對徐元壽道。
徐元壽沒有停息腳步的意思,隻是漫不經心的道:“說說道理!”
“此人討厭打鐵!”
“何以見得?”
“他連先生說的龍泉寶劍的製作之法都不想知道,可見,打鐵是他暫時的一個為了吃口飯的營生!”
徐元壽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鐵匠,鐵匠,自然是以打鐵為生,你以為沒有鐵料儲存的鐵匠是一個好鐵匠嗎?”
“按照一般人來說,鐵匠這個營生還不錯,至少,雲楊就很羨慕。”
“他已經準備落草為寇了!”
徐先生直接說出了結果。
“我隻說他不是一個好鐵匠,至少不是一個有上進心的鐵匠,您卻直接說他準備落草為寇?”
徐元壽無聲的笑了一下,一隻手扶著雲昭的腦袋道:“這年頭他這樣的人,想要活的更好,就隻有當賊寇這一條路了。”
“可他是福伯弄來的!”
徐元壽蹲下身子一雙眼睛在黑夜中依舊有些亮晶晶的。
“春播的時候,犁頭,農具損壞頻繁,這個時候鐵匠很難請到,尤其是劉宗敏這種流浪鐵匠,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不太對,你就該好好問問福伯!”
雲昭想了一下搖頭道:“不問!”
“為什麼?”
“娘說雲氏最可信任的人就是福伯,如果問了,會讓福伯難做!”
徐元壽又笑了,拍拍雲昭的腦門道:“我現在真的開始相信你是野豬精轉世了。”
目送先生離開,雲昭就進了大門,來到後院,發現母親等他吃飯已經等了很久。
閑時吃稀,忙時吃幹,所以,今天的飯菜很豐盛,除過有肥膩的醃缸肉之外,還有一盤子帶著青草香味的苦苦菜。
給母親碗裏放了肥肉跟苦苦菜之後,雲昭就埋頭大嚼,他吃的很快,且很快就吃飽了,然後就放下飯碗等母親吃完。
“有話就說!”母親瞅了雲昭一眼,繼續吃苦苦菜。
“那個劉宗敏不像是一個好人。”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好人,官府正抓他呢!”
“既然不是好人,我們家為何還要收留他?”
“距離咱們家五十裏外有一座山叫做月牙山,山上有一個山大王叫催山虎,你白日裏不是問咱家交不交稅嗎?
其實是交的,隻是不交給官府,交給了這位叫催山虎的山大王。“
“啊?這樣做沒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
可是呢,藍田縣的官差連縣城都不敢出,你讓我們交給誰去?”
“沒人管?”
“怎麼沒人管!官府出動衛所兵剿匪來著,可是,剿著剿著藍田衛所兵越來越少,山大王手裏的強盜越來越多,到了最後,衛所的指揮使都跑了,為了莊子上不受強盜騷擾,就隻好這樣了。
這三年來,這位山大王還算是守規矩,除過每年收稅之外,就沒來過莊子。
這些事都是福伯在安排,娘從來不過問。
福伯是一個很守規矩的人,從來沒有因為徇私過,這一次安排劉宗敏來家裏打鐵,說不得會跟月牙山的人有牽扯。
我兒離那個盜賊遠遠地,莫要沾染上匪氣,將來娶媳婦都娶不到好的。”
“大明朝完蛋了……”雲昭由衷的道。
雲娘擦擦嘴上的油脂道:“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所有有見識的人家都做好了改朝換代的準備,隻是期望這一次改朝換代莫要死人太多。
你外公五年前就辭掉了西安府學正一職,還在秦嶺裏麵修建了隱居的宅子,依我看啊,也就是今年這場春雨足,要不然,一大群人沒飯吃,天知道會幹出什麼事情來,你外公在西安府城裏也住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咱們家要修那麼高的石牆。”
雲娘點點兒子的眉心笑道:“小小年紀就跟一個小大人似的,洗過澡之後就睡吧,今天不用寫字了,給別人家拉了半天的犁,該是累了。”
雲昭是傻子的時候都是母親幫著洗澡,雲昭聰明了之後,就換成一到晚上,一雙眼睛跟瞎了一樣的秦婆婆。
每次給雲昭洗澡,秦婆婆都會叨咕幾句,說雲昭身為一個男娃,洗澡洗的比大戶人家的小姐還勤快。
所以,雲昭現在洗澡,一般隻讓春春跟花花兩個給他準備洗澡水,剩下都是自己來。
皂角水泡過之後,全身上下就有一股子草木味道,站在牛邊上,總會吸引牛的嘴巴,過份的還會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雲昭的頭發現在已經有一尺多長了,每次用梳子,雲昭就很擔心自己將來變禿子。
雲昭睡覺的炕很大,可以當舞台的那種,春春,花花卻沒有獲準上來睡。
不是雲昭看不起這兩個傻丫鬟,而是她們身上的虱子永遠都除不盡……
好幾次看到虱子在她們的頭發上爬來爬去的,雲昭就很想把她們放進開水鍋裏煮一下……
這東西太可怕了,是雲昭生命中最讓他感到恐怖的東西!
與這東西相比,雲昭寧願麵對老虎,豹子,野豬!
躺在炕上,雲昭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今日獲得的信息。
首先,自己家沒有表麵這麼簡單,第二,福伯看似是雲氏的管家,實際上掌握著雲氏最重要的秘密。
第三,這個世界已經完全崩壞了,當一個國家最基礎的地主開始不給朝廷繳稅,且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時候,這個國家已經完蛋了。
第四,流寇們已經代替朝廷開始保護鄉民,給他們維持穩定的時候,說明,流寇的實力已經開始膨脹了。
這一切都說明,大亂已經不可避免。
當然,不用知道這些,雲昭也知道大明就要完蛋了,從今往後,皇帝聽到的消息沒有最壞,隻有更壞。
隻是,當自己真正的投身到曆史洪流中,雲昭發現,個人的能力幾乎是微乎其微的,在曆史大潮麵前毫無抵抗力。
通過以往學過的曆史……任何想要力挽狂瀾的人最後都失敗了,最終成了史書上著名的民族英雄。
黑夜中,雲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盆水被放在屋子裏,正好有一道月光照在水麵上,這是雲氏晚上起夜時分唯一的照明,月光被反射到屋頂上,房梁在昏暗的空間裏若隱若現,一切都像一場夢。
“我能做些什麼呢?”
雲昭自言自語道!
天蒙蒙亮的時候,雲氏院子裏已經很熱鬧了,前來牽牛,借用農具的人站了一院子。
雲昭拿著豬毛牙刷站在屋簷下在刷牙,昨晚不小心咬到了舌頭,被豬毛牙刷上的鹽巴蟄得生疼。
他還是沒有放棄刷牙的習慣,他一點都不想跟其餘的關中人一樣一張嘴就露出一口黑牙。
昨晚的問題沒有答案,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投入到這個世界的準備,並且準備積極一些,主動與這個陌生的世界交流一下,看看能否會有一點不同。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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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30 12:09 AM
第二十一章 挨打之後就要挖墳?
春耕的時候,人比牲口都不如。
這不是比喻,是真實的情形。
即便是最吝嗇的人家,在這個時候都會給牛馬騾子這些可以出大力氣的牲口喂一些精飼料,而勞累了一天的人,則隨便對付兩口就睡覺了。
雲氏的春耕整整進行了半個月,終於降下了帷幕,剩下的隻是在田邊地頭點豆子,種蒜,種青菜一類的小事情,所以,整個雲氏莊子立刻就進入了一種慵懶的狀態裏。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雲娘開始整頓家風的好時候。
春耕的時候不是懲罰人的好時候,齊心協力種地呢,懲罰任何一個人都會對今年的收成造成影響。
春耕完畢了,一般也就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了。
整整一個去年,雲氏莊子的人表現的都很好,沒有出現寡婦偷人,也沒有出現背叛族人,更沒有多少值得拿到族會上進行表決的大事件。
雲旗造謠事件在冬日裏就已經平息了,所以用不著拿到族會上說。
今天開族會,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雲氏大房的大少爺帶領一群小子偷自家東西的事情。
鞭子落在雲昭白皙的屁股上,讓他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嘴上卻始終不說認錯的話。
雲楊的屁股都被他爹用鞭子打爛了,同樣一聲不吭,咬著牙在一邊鼓勵雲昭:“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不求饒!”
雲昭被雲旗抽的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掉,聽了雲楊的鼓勵慘兮兮的道:“好痛啊……”
雲卷,雲舒抱著雲旗的腿一個勁的哀求,莫要打自己的兄長們,錯是他們兄弟犯下的,該把他們打死,且哭得比雲昭還要大聲。
其餘受罰的兄弟見雲昭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都如此最硬,他們自然也咬緊了牙關不肯認錯。
於是,看兒子受罰看的淚水漣漣的雲娘,再一次下令,要打死這群偷東西的小賊,還說不是心疼那點蓋房子的材料,而是要教訓他們一下知道什麼是規矩!
全莊子男女老少都來了,除過秦婆婆,雲春,雲花在懇求大娘子饒了大少爺之外,就沒人再替這些小子求情,包括雲氏的行刑手雲旗。
他在打這些少年人的時候非常的公平,尤其對自己的兩個兒子下手更重。
雲昭是主謀挨了十五鞭子,雲楊年紀最大挨了二十鞭子,其餘的人統統十鞭子。
這一頓打,在旁人看來應該足夠讓這些小子們守規矩了……隻是便宜了雲舒雲卷兄弟兩,直到最後,雲娘都沒有下令收回這些孩子們蓋下的房子……而脾氣暴躁的大少爺在挨鞭子的同時還不斷地威脅他們,要是敢打這兩間房子的主意,會弄死他們全家……這讓人何等的失望……
簇新的茅屋看起來很氣派,因為梁柱都是簇新的,且足夠巨大,門窗都是全木料的,做工精致,原本是大房用來修繕客房用的,被雲昭他們偷來安在茅屋,房頂上的金絲草金黃,金黃的,再鋪上三層新泥,比莊子上大多數人家的房子都好。
“雲卷,雲舒兩小子娶親的房子算是有著落了。”
“娃啊,大少爺是傻的,你什麼時候也讓他給你蓋一間這樣的房子……”
“雲卷哥倆這頓鞭子挨的太值了……”
這些話語落進挨揍的十幾個少年人耳朵裏,於是,十幾雙憤怒的眼睛怒視眾人。
這一幕全部落進徐先生的眼睛,他站在人群中捋著胡須微笑片刻就帶著黃狗走了。
他堅持認為,這頓揍挨的最值的人是雲昭!
雲昭挨打都不肯認錯,於是,便被雲娘懲罰他住雲卷家的新屋子……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回來。
很多挨打的孩子家人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雲卷家的新炕上就趴了一群裸露著屁股等傷口愈合的孩子。
雲福管家認為自家的大少爺很有男子漢氣概,就送來了一袋子糜子,一袋子小米。
秦婆婆認為自家的大少爺挨了打,可憐,送來了一掛臘肉還主動幫他們煮飯。
至於春春,花花,趁著大娘子不注意,拿來了大少爺的被褥以及書箱子。
他們最急需的金瘡藥沒人提供,按照雲福的說法,小孩子挨打算不得傷!
雲卷家的炕足夠大,一排人端著飯碗一邊吃一邊聊天。
“看見了吧?我們隻要幹點事就沒人願意我們幹成!”
雲昭把肥肉撈給了身邊的雲樹,一邊吃一邊嘀咕。
雲楊把碗遞給秦婆婆示意再來一碗,接著道:“我們幹成了,挨了頓打也值。
我們不僅蓋好了房子,接下來,我們還要弄刀!”
雲昭見其餘的孩子眼睛都亮了,就笑呵呵的道:“弄他娘的二十把!我們不僅僅要弄到刀子,還要練武,打死所有搶我們東西的狗雜碎!”
雲飛一邊催著秦婆婆幫他裝飯,一邊道:“吃完飯我們就去弄鐵砂,多弄一些還可以賣給鐵匠!”
雲卷光屁股疵牙咧嘴的跳下炕從一個破箱子裏取出一塊黑黝黝的磁鐵道:“我有磁石。”
雲昭吃了一驚道:“哪來的?”
雲卷笑道:“玉山上撿來的!”
雲昭探手接過雲卷手裏的磁石仔細看了一眼道:“我要拿去讓徐先生看看!”
雲卷自然沒有意見,見鍋裏的小米飯快要見底了,馬上就拿著碗讓秦婆婆給他再裝一碗……
雲昭拿著磁石下了炕,雲楊小聲道:“有什麼問題嗎?在玉山撿到磁石的人可不止雲卷一個。”
雲昭捂著屁股笑道:“有點想法,找徐先生求證一下。”
雲楊無所謂的搖搖頭,就繼續吃自己難得的美食。
雲昭的屁股很痛,不過,也就是痛而已,這些天他的屁股早就被兩隻大白鵝咬的快沒有知覺了,而雲旗在打雲昭的時候大多用的是巧勁,看似凶狠,實際上他受到的懲罰是最輕的。
徐元壽仔細端詳了那塊磁石很久,最後放下磁石目光炯炯的看著雲昭,似乎非常的惱怒。
“昔日黃巾軍發丘於關中,帝王將相屍骸露於野,而後曹操發丘於關中,取大漢曆代先王陪葬為軍資一統北方,雲昭,你準備行魏武舊事?”
徐先生開始說話了,就有些須發酋張的模樣,威勢很足!
雲昭疑惑的道:“我隻是想問先生,玉山上是不是還有磁石,我們要從沙子裏吸取更多的鐵砂。”
徐先生冷眼看了雲昭一會,見那張肥碩的小臉上滿是疑惑,也就解除了一些戒備。
“這塊磁石是從一大塊磁石上敲下來的,你隻要找到撿磁石的人問問在哪撿到的,大塊磁石就應該在附近,如果不好找,就用繩子吊著這塊磁石,多走走,隻要磁石動彈了,大塊的磁石就該在附近。”
“多謝先生解惑,我們的傷好了,就去玉山尋找磁石。”
“帶著家丁去,玉山上野獸多。”
雲昭答應一聲,就匆匆的跑了,背後,徐先生那雙憂鬱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他的後背。
拐過彎,徐先生的目光消失之後,雲昭的眼神就變得陰冷起來。
玉山上沒有磁鐵礦!
在後世科技昌明的時候也沒有在玉山上發現磁鐵礦,藍田縣盛產藍田玉,可惜,自從玉山在很多年前發生了一場大地震之後,人們就再也找不到古老的礦脈了。
後期發現的藍田玉質量很糟糕,也失去了他原本的價值,根本就無法與製作始皇帝玉璽的藍田水蒼玉相媲美。
藍田日暖玉生煙,這是一個典故,太白金星托夢給濟貧行善的書生楊伯雍:“晴天日出入南山,輕煙飄處藏玉顏。”
然後就被李商隱寫進了詩歌裏,繼而名揚天下。
後來也有很多人進山尋找美玉,隻是白白的磨了鞋底,沒有任何進展。
玉山是一處風水寶地這是肯定的,於是,這裏就多了很多的墓葬……
徐先生沒說錯,雲昭也發現這塊磁石是從一塊更大的磁石上掉下來的,既然藍田不產磁石,那麼,這麼大的一塊磁石,就該是墓葬經常用到的磁門。
而磁門的主要作用就是為了防範那些帶了武器進入主人家。
死後還要擔心別人刺殺的人,隻能是屬於貴族的墓葬。
一無所有的雲昭其實是不介意盜墓的。
真的,他一點都不介意,他甚至認為古代有大量陪葬品的貴族墓葬被人盜挖,是活該!
好人死掉就死掉了,帶點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埋掉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
不該把大量活人製造的好東西帶進墓葬不見天日,這是一種極為變態的自私想法。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10 AM
第二十二章 誰是大英雄?
很明顯,徐先生不這麼想,他甚至認為這是違背禮教,且性質惡劣的一個錯誤。
雲昭成長的環境裏除過父慈子孝之外,好像別的禮教內容都在逐漸被人淡忘。
因此,他更多的是在考慮可行性,而不是禮教。
回到雲卷的小屋,他發現那些勤勞的兄弟們已經找到了更多的磁石去了小溪。
春日裏的溪水冰涼,對於農家小子來說,穿不穿褲子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所以,除過年紀較大的雲楊之外,其餘的都光著傷痕累累的屁股在沙灘上用磁鐵吸鐵砂。
人多的好處就是不論幹多麼效率低下的活計,總會積少成多,傍晚的時候,雲楊手裏已經有了滿滿一簸箕的鐵砂。
加上雲楊以前收集的鐵砂,足足有一百斤之多。
眾人抬著鐵砂來到了鐵匠鋪子前邊,劉宗敏掃了一眼,繼續忙手裏的活計。
雲楊是一個有眼色的,見劉宗敏一人在打鐵,就主動拿起錘子站在旁邊,劉宗敏換上了一柄小錘子,輕輕地在鐵塊上敲一下,雲楊就用大錘砸一下,開始的時候還很生澀,過了一會,兩人就配合的很好。
小錘指點,大錘出力,叮叮當當的聲音很是悅耳。
事情這就算是成了,雲昭帶著其餘兄弟立刻離開,明日準備繼續收集鐵砂。
晚上的時候,雲娘還是允許兒子回家了。
所以雲昭進家的時候很有氣概,如同戰勝歸來的大將軍。
哼一聲,雲春就幫他脫掉鞋子,再哼一聲,雲花就端來了洗腳水,再哼一聲,秦婆婆就端來了晚飯,雲昭很想再哼一聲的,瞅瞅母親那張掛滿寒霜的臉,就忍住了。
今天吃晚飯的時候,福伯也在,不過他在屋子裏的另外一張桌子上吃,沒有跟雲昭母子坐在炕上。
“有個叫做高從龍的遊擊將軍來西安府了,所以很多山上的人都下山了。”
福伯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野菜,這才若無其事的道。
“這位高從龍是一個厲害的嗎?”
福伯笑道:“很厲害,在延綏鎮擊殺了巨寇王二跟王大梁,被秦王邀請來西安練家兵。”
雲娘笑道:“劉宗敏跑來我們莊子是為了避難是吧?”
福伯搖頭道:“不是的,劉宗敏與催山虎不合,離開了月牙山,準備潛伏一陣子看風頭,再決定去哪裏。”
雲娘小聲道:“福伯看好此人?”
福伯點頭道:“此人心狠手辣,凶悍異常,老奴以為可用為家丁頭目,招攬了兩日,發現他誌不在此。
如若強留,恐生禍患!”
雲娘點點頭道:“雲氏平安最好。”
福伯長歎一聲道:“老奴以為此人的母親還在世,結果他那個老娘沒有熬過這個冬日,此人再無牽絆,心野了。
這樣的人雲氏駕馭不了。”
雲娘皺眉道:“心性如何?如果心性可行,可以給他娶妻置辦宅地,生兒育女之後或許就會安定下來。”
福伯搖頭道:“老奴老了,原以為終於有了一個可以替代老奴的人,現在看來不成了,今年這場春雨隻便宜了渭南原一帶的人,往西的地界,這老天可是一滴雨都沒有恩賜啊。
到了五月要是還不下雨,就會出現流民,西安府首當其衝!
隻要流民聚集,往往就會出現巨寇,以如今官府的力量,恐怕沒力量平息。
所以,此人是殺,
是放,老奴還在思量。”
福伯跟母親商量重要事情,雲昭是沒資格插話的,所以,他一直在安靜的吃飯,不能發表任何意見。
他不知道福伯憑什麼認為他能殺掉劉宗敏,隻知道在他的記憶裏,劉宗敏從此之後過的很是威風……
“福伯,陝西真的要亂了嗎?”
福伯推開飯碗,點燃煙鍋子吧嗒吧嗒的吸了兩口煙道:“渭南原還不至於,延安府恐怕是要亂成一鍋粥了。
今年夏糧收割之後,我們就要考慮後路了,大娘子放心,老奴已經安排好了,不會有事情的。“
說完話,雲福就離開了房間,慢慢悠悠的踱步出了後宅。
“娘,福伯要殺人了?”
雲娘歎息一聲道:“這年頭大家殺人都殺成慣例了,這些事你莫要問,好好讀書就是了。”
雲昭發現自己的睡眠質量在直線下降!
福伯處理事情的方式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殺人!
母親對福伯這種處理事情的方式已經見慣不怪了!
雲氏可以輕易地收留一個賊寇,並且打算用這種人當家丁頭目,發現不合適,就準備幹掉!
這個人是劉宗敏啊……一個真正的在史書上留名的巨寇!!
既然如此,雲氏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雲昭睡不著……不論是誰,心裏有了這樣的疑惑都會失眠一下的。
一會興奮,一會兒感到恐懼……
雲昭第一次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秦婆婆邁著小腳顫巍巍的來看自家大少爺睡醒了沒有,雲春,雲花端來了洗臉水,眼巴巴的等著大少爺醒來。
雲昭揉著眼睛坐起來,一眼就看見了這三個人,很快就確定,這三個人沒有什麼戰鬥力。
兩個黑臉仆婦從院子裏走過,大白鵝隻是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就繼續在院子裏踱步。
這兩個仆婦可能比大白鵝厲害些,卻沒有出乎雲昭的認知範圍,勉強可以算作沒有戰鬥力的人。
廚娘一個人雖然可以端起一張大方桌,那是因為膀大腰圓的結果,與戰鬥力無關。
挑著兩隻碩大水桶進門的仆婦也僅僅是下苦人的力氣罷了。
母親正蹲在花園裏種花,手裏的小鏟子即便很鋒利,終究不過是一件經常使用的工具而已,沒有什麼殺傷力。
福伯就住在中庭,可能剛才抽煙抽多了,現在正在劇烈的咳嗽。
聲嘶力竭的樣子很恐怖,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偷襲的話,他死定了。
給福伯拍後背的是一個高個子家丁,戴著傳統的黑色軟帽,上麵還帶著一個紅色絨球,個子很高,穿著綠衣服,說不出來的滑稽。
從福伯伸腿踹他的動作來看,這家夥一點都不敏捷,戰鬥力不可能過五!
一個努力挪動水缸的家丁一看就是個蠢貨,至少要把水缸裏的水舀幹再挪缸啊!
揮動著手臂驅趕麻雀的家丁更是愚蠢的不能提……不想讓麻雀在瓦下麵安家下蛋,你倒是上房去攆啊!
一大排婦人坐在屋簷下紡線,手裏的線隻有綠色跟灰白色兩種,這種線最後被這些婦人織成一尺寬的白綠相間的粗布,最後縫製成人人都厭惡的白綠相間的粗布衣裳。
這群人中間沒有隱藏高手的可能性。
看完這些人,雲昭認為,如果劉宗敏發瘋的話,很容易就能在雲氏製造一場類似於武鬆在鴛鴦樓製造的慘案!
徐先生腰背挺得筆直,手裏握著一卷書,卻沒有看,眼睛依舊看著青天,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天空中碧藍如洗,一絲雲彩都沒有。
他最符合雲昭心中英雄的模樣,不論是他臉上的三綹胡須,還是手中裝模作樣的書本,都嚴重證明這是一個不平凡的人。
可是,雲昭看過他嘴裏咬著乾草餓暈過去的模樣……這樣的人學問是一定有的,至於武力……不可能!劉宗敏一隻手就能捏死他八回!
雲氏前院幾乎成了雲氏族人共有的場地,農忙結束的差不多了,大家坐在屋簷下挑著豆種,說著閑話,有些似乎還在商量如何才能換到便宜的好菜種。
都是些真正的農夫,雲昭自然不會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出了大門,雲昭就看到熊熊的爐火!
精赤著上身的劉宗敏正在用力的扯動風箱,爐子裏冒出來的近乎白色火焰炙烤著他油光水滑的皮膚,每扯動一下風箱,他胳膊上的肌肉就像一隻耗子般上下竄動!
從心口處分開的兩邊肌肉群極為發達,兩片肌肉群中間還有一些橫著生長的肌肉,如同甲胄上的皮索牢牢地將兩片肌肉群束縛成一個整體。
“開閘!”
劉宗敏大吼一聲,從另一個方向推爐子,讓沉重的爐子逐漸傾斜,守在一邊的雲楊就打開了爐子的封口,一股亮紅色的鐵水就從爐子裏傾瀉而出,倒進了地上早就挖好的槽子裏。
鐵水堪堪倒滿溝槽,劉宗敏雙臂用力,那個用厚厚的紅泥包裹起來的鐵水爐子就恢複了原位,他的汗水濺在爐子上,冒起一股股的白氣後就消失了。
雲昭吧嗒一下嘴巴,再回頭瞅瞅繼續蹲在花園矮牆上抽煙的雲福,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到底是誰殺誰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11 AM
第二十三章 探索,解密!
劉宗敏身高足足有一米八,看他一身強悍的腱子肉,體重估計也有一百八,這樣的人會是李洪基麾下著名的騎兵將領?不怕把馬壓死?
雲昭的自己都不知道腦子裏的在想什麼,總之,混亂的一塌糊塗。
煉鐵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周而複始的讓人厭煩。
煉出來的明明是爛麵包一樣的地條鋼,福伯跟雲楊兩個卻非常的歡喜。
雲昭用小錘子輕輕一敲,地條鋼就刷刷的往下掉皮,皮掉了,裏麵也不是純粹的鐵,到處是洞,跟馬蜂窩一樣。
傻子都知道這東西不能鍛造鋼刀!
劉宗敏用發黃的破布擦一下汗水道:“再來兩遍,損耗掉一半,就剩下純鐵了。”
雲昭看著劉宗敏道:“書上說,要用焦炭,純鐵並不能打出鋼刀來。”
劉宗敏大笑道:“還是一個懂行的,小相公是讀書人?怪不得人家常說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劉宗敏說話很好聽,至少,讓雲昭聽起來很舒服。
不過,這家夥還是不肯說自己的幹活方式,看樣子是一個謹慎的人。
一上午,雲昭沒有讀書,也沒有幹活,就這樣守在這個簡陋的鐵匠鋪子裏看劉宗敏冶鐵。
他說的沒錯,少年們收集的鐵砂,進了爐子之後,被大火一吹,就不剩下多少東西了,不過,雲楊這些人還是很興奮,不斷地將鐵砂送來,一個個疲憊不堪。
事實也是如此,如果等爐子的溫度降下來了,劉宗敏就不肯冶鐵了。
煉製地條鋼對雲昭來說不稀奇,甚至有些鄙視,因為他在很久以前就參與過關閉汙染企業的活動,一個年產十萬噸的企業,說停就停了,理由是汙染嚴重,產能低下!
現在,雲昭很希望那家企業在大明複活……
福伯一上午也哪裏沒去,就蹲在那個大柳樹樁子上看劉宗敏冶鐵,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似乎非常欣賞劉宗敏的作品。
雲昭很失望……福伯沒有突然暴起一刀砍下劉宗敏的人頭,劉宗敏也沒有化身神魔,一把將福伯攥死,他們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直到太陽偏西,雲昭也沒有看到自己真正想看的事情,見春春在遠處招手,就從板凳上站起來,回家吃飯。
大明朝的人總是很克己,忙的時候四頓飯,農忙結束了就隻吃兩頓飯……
想想也是啊,在禾苗成長的日子裏,也是農夫們最難熬的日子,青黃不接就在眼前。
高個子家丁的腦門撞在廚房低矮的門楣上,他連喊痛這種無聊的事情都不做,抓著飯碗的手將飯碗抓的更加牢靠。
矮胖的那個家丁,坐在門檻上,手裏端著一大碗稠粥,瞅著廚娘肥碩的屁股忘記了吃飯。
秦婆婆……
算了,雲昭準備放棄在自家尋找武功蓋世的家夥,他發現,如果真正的可以殺人於無形的高手是這些人的模樣,那也太賤了。
大白鵝撲了過來,雲昭給了大白鵝當胸一腳,那隻終於意識到雲昭是主人,準備過來親近一下他的大白鵝就被踹跑了。
“再有三天,你就該去學堂了。”
雲娘一上午都沒有見到兒子,覺得他有些不務正業。
“農忙啊……”
雲昭說了三個字見母親目光淩厲,也就不說下麵的話了,他相信,隻要他敢說出來,母親就有一萬句惡毒的話在等著他。
酸湯麵一如既往地好吃。
“爺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雲昭吃了一口麵條,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了。
雲娘憐惜的摸摸兒子的後腦勺道:“可憐的,這些事情原本該是你爹跟你講的,娘的性子軟,說不來你爺爺的豐功偉績。”
“那就讓福伯講。”
“福伯從不說以前的事情,誰問都不說,隻說每日裏能吃上飯就是好日子。
不說也好,我兒好好讀書,將來考狀元!”
“你們都說天下就要大亂了,我考誰家的狀元?”
“天下亂了,總有不亂的時候,到時候,我兒長大了,書念好了,天下也太平了,正好考狀元。”
“要是韃子坐了江山我也考韃子的狀元?”
雲娘笑了,摸摸雲昭的腦袋道:“韃子都不認識字,怎麼坐江山呢?再說了,他們人少,來中原搶點東西回去有可能,坐江山的事情終究是我漢家兒郎的。”
雲昭連連點頭,雖然在他的認知中,終究是韃子坐了江山,他還是覺得母親說的很有道理,坐江山應該是漢家兒郎的事情。
“我以後要是坐了江山怎麼辦?”
“怎麼辦?我兒坐了江山,娘就是皇太後!不知誰家的俊閨女有福氣做皇後?
娘以後要好好的替我兒挑一個。”
說完之後,母子兩對視一笑,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最後滾作一團,被母親壓著狂毆了一頓,這才消解掉這個玩笑話帶來的衝擊,重新好好吃飯。
由於跟母親開了一個有趣的玩笑,雲昭下午一點都不困倦,他隻想著出去玩,至於讀書,沒人逼一下的話,他是絕對不想的。
春日裏的小溝渠裏有一些長得快要透明的小魚,這些小魚遊得很快,隻能按照它們倒影在水中的倒影捕捉,這是一個技術活。
雲昭抓了好久,才抓到一條,在溪水邊淘弄鐵砂的雲卷見雲昭抓的狼狽,走過來三兩下就給雲昭抓了七八條小魚,放在雲昭拿來的缽盂裏麵。
“這種魚養不活的,以前我養過,總想養大了給弟弟吃,結果,最多兩天就死了。”
雲昭瞅著小魚道:“本身就養不大,我就想丟接雨甕裏,看看。”
雲卷攤攤手道:“也就你有這個心思,告訴你啊,糜子就要吃完了,我們要幹活養活自己。”
“過幾天跟我走一遭玉山,我想去看看你找到磁石的地方。”
雲卷直起腰瞅著高聳入雲的玉山道:“那裏的山路不好走,近處的黃精被人挖光了,我有一次走的很遠,還碰見了一頭豹子,很危險。”
雲昭道:“我們一群人去!”
“那就要多等幾天,等我們有了家夥再去。”
雲昭點點頭,算是把這件事定下了。
總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幹,否則光是雲氏大宅裏的詭異氣氛就讓雲昭睡不好覺。
雖然所有的人似乎都對他抱有善意,可是,未知本身就是一種大恐懼。
這也是成年人的思維占據孩子身體之後留下的嚴重後遺症。
多疑,善變的成年人就沒法子好好地當一個小孩子!
很多時候,成年人的安全感來自於自身,而孩子的安全感來自於父親,母親。
這兩者有很大的區別。
抱著缽盂回家的時候,雲昭又去了鐵匠鋪子,不得不說,劉宗敏這個時候還是一個勤勞的勞動者。
從早到晚一直在冶鐵,這才多長時間,地上已經摞了很多生鐵。
“人家要等到晚上才開始煉鋼呢。”
福伯帶著雲昭回家的時候回頭看了劉宗敏一眼,對雲昭道。
“他不是要當強盜麼?怎麼還擔心別人知道他的秘方?”
“當強盜也不妨礙他保密自己的吃飯手藝。”
“哦,那就是說,這家夥還是胸無大誌!”
“怎麼說?”
“先生說,獅子搏兔也將用盡全力,如此才有收獲,他這樣三心二意的不好好當鐵匠,也不願意好好當賊寇,是沒有前途的。”
“嗯,少爺說的有理,以後要好好讀書,莫要像劉宗敏最後成一個什麼都不頂的廢材。”
“您不殺他了?”
雲福笑道:“瞎說的,哪裏能隨隨便便就殺人。”
雲福說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很放鬆,沒有緊張感,也沒有別的身體語言,看樣子,他真的放棄殺劉宗敏了。
也是,如果劉宗敏現在死掉,將來還怎麼在北京用嚴刑拷問那些不願意出錢幫崇禎皇帝打仗的豪門勳貴呢。
感覺到曆史再一次走上了正確的道路,雲昭有些失望,也有些竊喜。
所以他走遍了雲氏大院,努力尋找了武庫的所在地,很可惜,身為雲氏大少爺,這個家對他沒有禁地,如此才讓雲昭失望。
因為他走遍了雲氏大院所有的屋子,就連茅廁都沒有放過,武庫依舊杳無蹤跡。
雲氏的金庫就是母親的臥房,這間屋子與雲昭的屋子是相連的,撩起門簾就能進去。
母親的屋子裏有一張床,有七八個大箱子,床上鋪著灰綠相間的粗布床單,還有一個高的能把人脖頸折斷的枕頭,床裏麵是母親的鋪蓋,一樣是粗布製作,談不到美感。
兩把椅子夾著一個圓桌孤零零的擺在屋子中間,上麵隻有一個青瓷茶壺跟一個青瓷杯子,兩者都有些舊,一個新一點的茶杯擺在架子上,似乎很久都沒有用過。
上一次看的銀元寶就是從左邊第一個箱子裏取出來的,所以,雲昭沒有打開箱子看,武器不可能擺在這裏,雲昭非常的肯定。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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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30 12:14 AM
第二十四章 悲慘的地主家少爺
雲昭看過賬本了。
雲氏是一個很殷實的地主之家。
還確定了一個事實,一萬兩銀子的債務對雲氏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卻絕對不會龐大到需要將母親嫁妝都搭進去的程度。
雲氏除過有地之外,在長安還有四家糧店,雲氏每年的產出,除過口糧,基本上都被賣掉了。
母親的嫁妝還包括一家綢緞莊,沒看見雲氏養蠶,可是,綢緞莊的生意從賬本上看似乎很好的樣子。
如此說來,雲氏絕對算的上是關中的富裕之家,既然如此,雲昭就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每天吃粗糧的時候要比吃細糧的時候多?
雲家有糧店啊……還是四間!!!
為什麼自己最好的衣衫隻有夏布,也就是該死的麻布,最多是質量好一些的麻布?
雲家有綢緞莊啊……糧食呢?綢緞呢?錢呢?
沒看到有龐大的支出啊!
晚飯依舊是麵條……上麵蓋了一片薄薄的鹽煎肉……
母親吃的麵條上沒有蓋肉片子,隻有素素的幾樣野菜。
福伯吃的是小米飯,上麵覆蓋了厚厚一層綠色的野菜。
不論是母親,還是福伯似乎對目前的狀況都很滿意,隻有雲昭不滿意。
他早就想過真正地主家大少爺的日子了。
“娘啊,我想吃豬骨頭。”
“不年不節的吃什麼豬骨頭。”雲娘低頭吃著麵條,對兒子過份的要求一口回絕。
雲昭很想把麵前的黑麵條推開,一想到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晚上挨餓,也就低頭吃了起來。
“你最近身體康健,學問也有了長進,該帶你去見見你外公,順便去終南山把金仙觀許的願給還了。”
雲昭看了母親一眼,表示知道了。
“以後不許翻白眼!”
雲昭連忙答應道:“知道了。”
大明朝的夜晚是極其無聊的,天黑下來人們一般就要睡覺了。
而雲昭則有抄寫不完的《百家姓》。
以前,外麵會寂靜的嚇人,這幾天不一樣了,總會有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傳進內宅。
打鐵的聲音其實不算大,可是,在寂靜的夜晚,這個聲響就會傳出去很遠。
雲昭寫完字了,打鐵聲依舊在繼續,劉宗敏是一個合格的鐵匠,同時說明他的力氣也很大。
福伯關閉內宅大門的聲音也傳來了,然後就是福伯踹家丁的聲音,以及家丁吱吱嗚嗚的埋怨聲。
大白鵝在院子裏踱步,隻要屋子裏還有燈亮著,這兩隻該死的鵝就不會回到圈裏去。
忽然間,外麵變的喧鬧起來了,很多人的聲音亂糟糟的響起,大白鵝也嘎嘎亂叫。母親披著外衣來到雲昭的炕前,警惕的聽著外邊的動靜。
不一會就聽福伯在大門口道:“大娘子安歇吧,沒事,是野豬下山禍害地裏剛下的種子,被鄉民用陷阱給捉住了。”
雲昭聞言蹭的一聲就從炕上躥起來,胡亂穿好衣裳就要往外跑。
剛剛安定下來的雲娘怒道:“野豬被捉了,是好事,你跑什麼?”
雲昭忙亂的找鞋子,一邊套鞋子一邊道:“我去看看是不是我認識的那頭野豬。”
雲娘怒了,直接對院子外邊的雲福吼道:“給鄉民幾個錢,把野豬買下來,我們明天啃骨頭!”
雲昭聞言大為驚恐,那幾頭野豬陪自己渡過了一段最難熬的日子,
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吃它們,雲昭覺得自己可能下不去嘴!
遂不理會雲娘的呼叫,自己打開門就跑了出去。
福伯就站在大門前,見雲昭出來了,嘿嘿一笑道:“知道你坐不住,那就去看看熱鬧。”
雲氏大宅外邊,此時還有燈火的隻剩下劉宗敏的鐵匠鋪子了,所以一大群人圍著鐵匠鋪子看熱鬧。
劉宗敏似乎對野豬沒什麼興致,依舊在叮叮當當的打鐵。
福伯出了門,咳嗽一聲,鄉民們自動讓開了路。
其中一個鼻青臉腫的鄉民陪著笑臉道:“福伯您看看,好大的一頭野豬啊,大家捉這頭野豬不容易,還請福伯多多賞賜一些。”
福伯哼了一聲道:“這山都是雲氏的,野豬自然也是雲氏的,你們還有臉要錢?”
話說的不中聽,幾個捉拿了野豬的鄉民卻滿臉笑意,這種話他們聽的多了,做不得數。
雲昭很擔心那頭大母豬,畢竟她還有八個娃需要喂養,如果是今天她被捉住了,無論如何也要放人家回去喂孩子。
鐵匠鋪門口躺著一頭巨大的野豬,被人用繩子捆的結結實實,不斷地在那裏嘶鳴掙紮,還是純黑色的,跟雲昭在禿山見到的一家子豬完全不同。
這頭野豬更加的像家豬,很多人家養的豬跑掉之後,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很早以前的時候,雲昭去森林邊上的貧困村子駐點,那裏的野豬在困難時期被殺光了,後來出現的野豬其實就是家豬變得。
這頭也是如此,它的嘴沒有野豬長,獠牙很短,身上沒有斑紋,腿長,隻是體型比家豬苗條的多。
雲福瞅著雲昭道:“要不,咱們家把這頭豬養起來?”
雲昭還沒開口,發現口水先流出來了,擦一把口水後大叫:“我要吃豬骨頭!”
雲福似乎有些失望,沒好氣的對幾個鄉民道:“那就趕快收拾了,沒聽見大少爺吃豬骨頭?”
鄉民們齊聲叫好,立刻就有人去拿殺豬的一干物事。
剛剛將鐵塊丟回爐子的劉宗敏走了過來,用腳踢一下野豬道:“豬皮留給我。”
雲福笑道:“這是經年的老豬了,豬皮厚的不成樣子,沒法子吃。”
劉宗敏道:“硝了之後作衣衫!”
福伯點點頭道:“該是能做出一件皮甲。”
劉宗敏不再言語,見鐵塊又燒紅了,就繼續去鍛鐵。
殺豬沒什麼看頭,雲昭一點興趣都欠奉,明日裏有豬肉吃,這才是他感興趣的地方。
以他以往在農村看殺豬的經驗得知,人們絕對不會浪費豬身上任何一點可以利用的東西。
雲福見雲昭打著哈欠回家了,就笑著道:“五百文錢,家裏隻要肉跟板油,豬皮給劉宗敏,其餘的便宜你們了。”
雲昭聽見鄉民們的歡呼聲了,繼續打著哈欠回到房間,胡亂脫掉衣裳,一頭鑽進了被子。
“怎麼,沒打算弄頭豬回家養著?”
“明天有豬骨頭吃了。”
“咦?不是是自稱野豬精嗎?怎麼沒有物傷其類之感?”
“明天你看我吃肉的樣子就知道我的野豬精之名不是平白得來的。 ”
雲昭嘟囔兩聲,就用被子蓋住腦袋,不願意看母親那張滿是捉狹之意的臉……
一頭豬,一個晚上,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陳年老豬肉一點都不好吃,隻要有點筋,就咬不動。
而最好吃的心肝脾肺腎,被鄉民拿走了,血脖子帶豬頭給了屠夫,就連豬尾巴也被人連著一斤肉拿走了。
“地主家都是傻子?”
雲昭母子跟豬肉較勁好長時間之後終於放棄了,徒然的瞅著滿是牙印的豬肉不知道說什麼好。
雲娘撇撇嘴道:“鄉民們打殺了野豬,也就是保護了莊稼,就該獎勵。咱家的地最多,出錢是應該的。
也罷,送一條豬腿給你先生,請他品鑒,品鑒!”
這頭豬的肉很適合細嚼慢咽,絕不適合大快朵頤。
雲昭認為這是老天在跟自己作對,自從成為地主家的大少爺,就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
不過,他還是裝了很多豬肉,他不喜歡,雲楊,雲樹,雲卷,雲舒,雲飛這些人會喜歡的。
今天,雲昭就想去玉山看看,去雲卷撿拾到磁石的地方去看看。
一把匕首,三把短刀就是劉宗敏忙碌了兩天的成果,鐵砂這東西卻是經不起鍛煉,一百斤鐵砂最後隻能做出這三樣東西,與少年們的期望相去甚遠。
匕首隻有一尺長,短刀隻有一尺半,劉宗敏是當成玩具打造的……
好在,雲楊極力要求劉宗敏給這幾把武器夾了鋼,也淬了火,按照雲昭的看法,這些武器也就比鋤頭好一些,也比少年們常用的柴刀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14 AM
第二十五 章雲昭的考古大發現
如果跟母親說要去玉山探險,後果可能不太妙。
所以,雲昭就跟福伯說了。
“早去早回!”
福伯是一個爽快人,一口就答應了,甚至沒有囑咐雲昭小心些的話。
這讓雲昭很是不安,不過,他還是隨著雲楊一行人離開了莊子,沿著蜿蜒的小路向玉山走去。
一尺半長的短刀背在雲楊的背上,還是將這個農家少年映襯的英氣勃勃。
自從拿到這把刀,雲楊就沒有讓這把刀離開過他的身。
年紀稍微大一點的雲卷,雲舒兄弟也分到了一把刀,至於匕首,自然歸雲昭所有。
武器製作的很粗糙,幾乎可以說是兩片木頭夾著一個鐵片。
即便如此,拿到刀子的三個人依舊興奮,一路上,很多草木都成了他們刀下的亡魂。
走了一個時辰之後,雲卷率先離開了主路,再往上走,就會抵達已經成廢墟的玉山書院,這些人沒有一個對玉山書院有興趣的。
那裏已經被他們搜刮的幹幹淨淨,按照雲楊的說法,屋簷上最後一個鈴鐺也被他摘下來掛在他家的那隻黑狗脖子上了。
小路越發的難走,且濕滑,好在灌木叢還沒有長滿葉子,舊有的刺已經被野獸帶走了,新長出來的刺還軟,眾人身體小,經過的時候不算難。
初春的時候,山裏沒有多少可以吃的東西,偶爾看見一叢竹子,就趕緊尋找竹筍,大多數的竹筍已經長成竹子了,可以吃的東西不多。
蕨菜很多,眾人走一路折一路,又往前走了五裏地之後,雲卷就指著一顆半枯的柏樹道:“就是從這裏進去的。”
雲昭撥開灌木,發現眼前居然是一個不大的山穀。
“這裏麵黃精多。”
雲卷說著話率先走進了山穀,雲楊有些為難的對雲卷道:“你把自己的秘密之地都說出來了,以後再想多采黃精換錢,就有些難了。”
雲卷的小髒臉上滿是笑意,揮揮手裏的短刀道:“我有房子住了,也有了刀子,以後可以帶著弟弟砍柴。”
雲昭輕笑一聲,跟著就鑽進大柏樹中間的裂隙,進了山穀。
山穀的景致很好,背後有一座山包,山包不算很大,算是一片丘陵。
七八條小溪從玉山上淙淙而下,在這裏彙成了一座水潭,最後從低矮的缺口處流淌出去了。
這個時候正是采春黃精的好時候,所以,來的少年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這個采集藥材的好機會。
雲昭自然不會去幹這個活計,自從雲卷指了指撿到磁石的地方,他就用小鋤頭不斷地亂挖。
鋤頭是鐵的,這應該有助於他發現更多的磁石。
事實證明他的推測是對的,當他將沾滿黃土的鋤頭拿去小溪裏清洗的時候赫然發現鋤頭上沾了很多細小的砂礫。
再次清洗之後,一些指頭大小的磁石就出現在他的眼簾中。
雲昭早就希望自己能有一筆錢,或者一批物資,如果沒有這些東西,自己苦心經營的夥伴就會星散。
從母親那裏拿錢對雲昭來說是一樁很為難的事情,而且,即便是拿到了錢,也不會太多,無法支撐雲昭想要召集夥伴報團取暖的想法。
用鋤頭來尋找磁石,這個方法是不錯的,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讓大塊的磁石碎裂,雲昭可以按照散落的磁石碎屑,最終找到大塊磁石原本待著的地方。
在別的兄弟們挖黃精挖的不亦樂乎的時候,
雲昭已經確定了方向。
磁石碎屑最多的地方就是眼前的這條小溪,於是,他準備溯流而上。
偉大的發現往往都來自於意外,而關中這片土地上最大,最多的意外就是發現古代墓葬。
埋葬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遠比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要來的多!
雲昭知道,自從人類出現在這片大陸上,藍田縣就有人類居住,而後世人挖掘出來的藍田人骨骼化石就是明證。
而藍田人到大明時代,足足有七十萬年到一百一十萬年,至於大明與雲昭知道的後世之間的時間差,在這個曆史進程中可以完全忽略。
當然,雲昭沒打算找到藍田人的骨骼化石,這東西對他現在的處境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更加希望找到一個有錢的古代人的墓葬。
徐先生說盜墓為十惡不赦之罪……非君子所為,非正人所為,非人所為。
雲昭對此有別的看法……再過五年,不,再過十餘年,這個世界就真的到了‘君王死社稷’的時候了。
君王死不死的這不重要,問題是百姓會死,雲昭自己弄不好也會死,這個世界即將迎來讓人最下作,最自私,最沒有尊嚴的統治。
雲昭不想經曆,也不想因為頭發問題掉腦袋,當然,他更不想迎合統治者弄一個讓人嘲笑了數百年的發型。
沿著小溪,雲昭終於來到了一座小小的瀑布前邊,麵前是一道兩丈高的懸崖。
溪水從更高處跌落,落在平台上漸起漫天的水花,水霧在陽光下出現了一道彎彎的虹,煞是好看。
眼看中午已經過了,雲昭就招呼大家吃飯,雲卷提出燒一些黃精吃,被眾人無情的拒絕了,有糜子饃饃跟冷豬肉,誰還把黃精當飯吃?
雲昭咬不動的豬肉,在這些少年人的嘴裏瞬間就化為碎肉,雲昭甚至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嚼!
反正雲楊伸長了脖子一張臉漲的通紅,如果不是他弟弟給捧來了一捧水,命可能就沒了。
回過神來的雲楊見雲昭一直仰著頭看那道懸崖,就用胳膊捅捅他道:“看什麼呢?”
雲昭笑道:“我想知道那個平台上有什麼!”
雲楊搖頭道:“上麵全是水,估計有一個坑。”
“我想上去看看。”
雲楊皺眉道:“應該會很冷,你一定要上去?”
雲昭點點頭。
雲楊就扯過懸崖上垂下來的藤條,用力拉扯一下道:“我上去,你們在下麵等我。”
說罷,就如同一隻猿猴一般攀著藤條上了懸崖。
跌落的水花很快就讓雲楊成了一隻落湯雞。
他趴在地上慢慢的把身體探出懸崖,衝著雲昭大喊道:“我就說嘛,這上麵什麼都沒有。”
說完話,就拖拽著藤條下了懸崖。
站在地上的雲楊一邊把自己脫得光光的,一邊晾曬著衣衫埋怨雲昭:“跟我說的一點不差,就是一個石頭坎,中間被水衝出來了一個大坑。”
雲昭失望的點點頭,苦笑一聲,覺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考古這就算是結束了。
“咦?我的刀呢?”
雲楊驚叫一聲,眾人四處尋找一圈並沒有找到他的刀子,雲楊就再一次把目光放在那個平台上。
於是,他再一次爬上了懸崖,不久之後,他的腦袋再一次出現在懸崖邊上,衝著仰頭看他的雲昭道:“我覺得你應該上來看看。”
雲昭聞言興奮極了,二話不說就攀著藤條往上爬……爬了很久,準備歇口氣的時候,他才絕望的發現,自己的腳距離地麵還不到一尺……
雲卷早就爬上去了,雲樹也很快就爬上去了,至於別的孩子也早早在懸崖邊上等他,一大排腦袋伸出懸崖為他鼓氣打勁,最後就齊齊的變成了呆滯的模樣。
當然,雲昭最後還是上了懸崖,不是自己爬上去的,而是把藤條綁在腰上,被一幹兄弟拖上去的。
對於這件事,雲昭不覺得有什麼好羞愧的,他的身體胖,他的年紀小,他沒有其餘兄弟那麼強悍的身體,這都是很好地借口,畢竟,你讓一個地主家的大少爺跟其餘的窮孩子一樣整日裏爬高爬低的也不合適。
“你的刀呢?”
雲昭抹一把臉上的水漬問雲楊,雲楊指指身後的石壁道:“在那呢,其餘人的刀跟鋤頭也在那!”
雲昭隨著雲楊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眉花眼笑,只見一堆鐵器被牢牢地吸附在石壁上,雲樹正在拔自己的鋤頭,用盡力氣,也沒有把鋤頭拔下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16 AM
第二十六章 考古考到了祖墳!!!
好大的一塊磁石!
雲昭看的很是清楚,山壁上黑乎乎的一大片幾乎都是磁石,隻是被水流長年累月的衝刷後,開始風化,有些地方有裂隙,還有的地方缺失了很多磁石,露出土黃色的岩石本來麵目。
脫落的磁石大多被吸附在原有的磁石壁上,隻有少數的一些碎塊會被大水衝刷掉。
磁石本身就是一個好東西,隻是拿在農人手中用處不大而已,這才成了孩子們的玩物。
雲昭心跳的厲害,冒著水花來到磁石山壁邊上,才想探手摸一下,懷裏揣著的那柄匕首就把他主動拖到了磁石上。
赤身裸體的雲楊,這時候已經爬在磁石壁上的缺口往裏麵看,對好不容易放棄了匕首脫身的雲昭道:“裏麵有個洞。”
雲昭爬了上去往裏麵看了看,還大吼了一聲,然後就聽見他的聲音在裏麵不斷地轟響。
“山是空的!”
“有寶貝?我進去看看!”
雲楊的膽子很大,立刻就想鑽進去看看。
“有蛇!”
雲楊鄙夷的看著雲昭道:“這裏的蛇不咬人,也沒有毒,發現蛇我們就有好吃的了。”
雲昭還是搖頭,雲楊是他知道的第一個準備赤身裸體去盜墓的人。
既然人家能用磁石當大門,說裏麵沒有機關消息誰會信?
反正雲昭是不信的。
此時此刻,雲楊那裏聽得進去雲昭的話,一閃身就鑽進了山洞。
片刻之後,又把臉湊到洞口對雲昭道:“把火鐮丟進來。”
火鐮這東西雲昭就不會用,也沒有,問過之後,也隻有雲卷有這東西。
原以為這個山洞口有水,應該是一個潮濕的山洞,雲楊點了一小堆火之後,雲昭才發現裏麵全是幹枯的樹根。
於是,他也就鑽了進去,隨即,其餘的兄弟們也一同鑽了進去,這讓雲昭很是擔心後路被斷。
隨著火把不斷地被點燃,雲昭終於看清了目前的處境。
這是一座極為高大的山洞,洞頂上怪石嶙峋的,似乎隨時都會有石頭掉下來,事實上,地麵上就有很多掉下來的石塊。
這讓雲昭很是不安。
“老八,我們慢慢來,萬一出事就壞了。”
對於探索這種事情,少年人永遠都比成年人更加的有勇氣,光著腚的雲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嗤笑了雲昭一聲,就率先舉著火把向前走。
山洞裏的空氣很是清新,火把冒出的濃煙,向眾人身後飄落,最終沿著溪水衝開的缺口飄散出去了。
舉著火把走了良久,依舊沒有走到盡頭,前麵依舊黑乎乎的,隻是風越來越大。
山洞逐漸變得狹窄,從開口處兩三層樓的高度如今已然下降到不足一丈的高度了。
按照雲昭的計算,大家至少走了有半裏地。
直到目前,什麼好東西都沒有發現。
山風凜冽,雲楊的牙齒咯咯的響個不停,其餘的兄弟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趣,這時候,如果雲昭再說一句‘回家’的話,這支探險隊伍會立即星散。
拐了一個彎之後,空間又豁然開朗。
這一次,地麵不再是平的了,出現了很多石碑。
“發財了,雲楊歡呼一聲,似乎忘記了寒冷,第一個衝向墓碑處。
抱著其中最大的一個墓碑傻笑個不停。
關中人對於盜墓,說實話並沒有多少忌諱,
尤其是貧窮的鄉民。
在他們的口口傳說中,有無數人曾經因為盜墓成了富戶,這讓他們非常的羨慕。(實話實說,我就是標準老陝,回去的時候聽過無數個這樣的傳說)
其餘的兄弟也非常的高興,見雲楊搶占了最高大的一個墓碑,於是乎,他們也開始搶占別的墓碑,反正這裏的墓碑極多,足夠分的。
雲昭對墓碑上的字非常的感興趣,哪怕是盜墓,至少也要知道墓的主人是誰,也好估量價值。
那袖子擦掉墓碑上的塵土,雲昭舉著火把仔細的辨認上麵的字。
“雲氏……顯考……雲公……震孟……”
剛剛辨認出幾個字,雲昭手裏的火把就掉地上了……心裏翻江倒海的……想發狂,又想抽自己嘴巴……
考古考到自家祖宗的墳塋,這種滋味實在是難以用任何形容詞來形容一下。
“府君雲諱正中……顯考雲門天耀……雲氏……良……雲氏……格隆
十幾支火把將山洞照耀的燈火通明,雲昭的目光從墓碑上一一劃過,然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都沒什麼力氣。
雲楊光著腚來到雲昭麵前嘿嘿笑道:“發財了……”
雲昭無力地瞅著雲楊道:“你喜歡挖祖墳?”
雲楊仰著脖子得意的大笑道:“隻要不是我家的祖墳!”
雲昭憐憫的看著雲楊道:“最壞的場麵出現了,這裏恰恰就是我雲氏祖墳!”
雲楊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指著墓碑道:“我們家的?”
雲昭從懷裏摸出一隻柿餅,邊嚼邊道:“百家姓你們剛剛讀過,雲氏的雲字,你們應該認識。”
“不可能!”
雲楊一聽跳起來半天高,猴子一樣躥到那個最大的墓碑前邊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碑文。
“雲……氏男……酸刻由……什麼意思?”
“意思是這裏埋著的人叫雲竣,是我們家的祖宗。”
“真是祖墳?”
雲楊一下子又竄回來,並且在第一時間將濕漉漉的衣衫穿了起來。
其餘騎在墓碑上的兄弟也傻了眼,亂糟糟的跪在地上向受到羞辱的祖宗磕頭賠罪。
雲昭沒有磕頭,而是在認真的看墓碑,直到將墓碑上的名字記住之後,這才跟著這群心驚膽戰的兄弟們一起給祖宗磕頭賠罪。
或許是祖宗們大度,不願意跟一些小孩子計較,幽暗的山洞裏什麼詭異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從後麵吹過來的山風推著這些少年人的後背,似乎在催促他們早點離開。
出了山洞,雲楊等一群孩子就把黏在磁石山壁上的碎小推到缺口處,將最後一處漏風的地方給補上,把各自的刀子,匕首撬下來,然後就順著藤條滑到地麵,細心地雲楊還主動砍斷了藤條,絕了後患。
雲昭瞅著光潔的山壁,何等的失望啊……
有黃精收獲的少年人也高興不起來,今天冒犯祖宗的一幕,已經成了他們的心魔。
雖然大家一起發誓不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出去,對這些孩子來說,已經快成心魔了。
“我差點挖了祖墳,爹會打死我的……”
也不知道是誰帶著哭腔說了一句,接下來,就是一群孩子在哭。
“回家誰都不許泄露一個字。”雲楊的表情凶惡,果然哭聲小了很多。
“沒事的,我們今天去探望了祖宗,祖宗隻會保佑我們,不會怪罪的。”
“真的?”
“真的!如果我們今天進去的不是祖墳,早就被大石頭砸死了。”
雲昭的話更具安慰性,接下來說了一些祖宗顯靈保佑子孫的故事,眾人很快就平靜下來,漸漸地把進了祖墳的事情當做一件幸事,當然,都不是傻子,這種事情自然不會跟別人說的。
下山,回家,村子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劉宗敏依舊在打鐵,福伯依舊在抽煙,母親依舊在繡花,雲春,雲花還是在屋簷下打瞌睡。
雲昭沒有回後宅,而是直接去了祠堂。
祠堂供桌後面有一個好大的樟木箱子,裡面裝的就是雲氏的族譜。
打開箱子,雲昭的腦袋都變大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雲氏族譜居然足足有上百本。
這些族譜,雲昭在後世並沒有見過,那時候雲氏的族譜早就變成電子版的,且散發的滿世界都是。
看到這些手寫的族譜,雲昭無比懷念自己以前的工具。
山洞裏的墓碑還算結實,字跡也算是清晰,所以,不可能是隋唐時期的,所以,雲昭決定從大明洪武年開始查起。
天黑的時候,雲昭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從洪武年到現在,雲氏族譜上記載的人中,沒有山洞墓碑上的人名,即便是有同名的,生辰年月也對不上。
雲昭朝爺爺跟父親的牌位跪拜了一下,又上了香火,見兩位祖先沒有幫他解開謎團的打算,長歎一聲,就離開了祠堂。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17 AM
第二十七章 陰族傳說
年齡是硬傷啊……
雲氏一定有極為豐富的秘密可供挖掘!
這才幾天啊,就遇到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不能用常理來解釋的事情。
雲昭記住了山洞裏的十幾個人名,卻沒有在族譜裏見到任何關於他們的記載。
雲氏的祖墳在那裏雲昭知道的很清楚,就在雲氏莊子後麵的禿山腳下。
不僅僅是雲昭的爺爺,父親安葬在那裏,雲氏的先祖也都安眠在那片山坡上。
其中,最早的墳塋可以追溯到蒙元時代,至於更早的祖先墳塋大多毀於戰火。
山洞裏的墳塋墓碑上是有日子的,基本上都是在大明亡故的雲氏先祖。
而大明時代,雲氏的族譜記載的最是清楚不過……
有悖論的地方一定有古怪。
雲娘身為家主,應該知道一些,而福伯作為雲氏的保護神一般的存在,他應該更加的清楚。
雲昭身為雲氏未來的主人,也應該知道……可惜,沒人願意告訴他。
福伯能當著他的麵討論劉宗敏的去留,就已經很尊重他這個雲氏大少爺了。
“找到墓葬了?”
徐先生講完課之後,來到雲昭身邊輕描淡寫的問道。
“墓葬?找它幹什麼”
這種小把戲對雲昭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回答完這句話後,雲昭的身子就僵住了……他忽然想起,小把戲難不住他,可是……雲楊他們全是傻瓜啊!!!
以徐先生的談話技巧,那些蠢驢要是能保守住秘密才是天大的怪事。
雲昭朝雲楊他們的座位掃視一眼,那些家夥果然一個個慚愧的低下了頭。
被先生提著脖領子揪出了學堂,師徒兩來到了僻靜的角落。
“沒打算挖一下祖墳?
你雲氏累世藍田大族,墳塋裏說不定裏麵有很多財寶,有了這些財寶,你就能得償所願。”
雲昭仰起臉,帶著和煦的微笑道:“學生自然不會大逆不道的驚擾先祖。
隻是從族譜中看到了一些端倪,我雲氏族譜有一部分缺失,一些記錄沒有了,學生想續上族譜,將秩散的雲氏先祖名諱補錄在族譜上,這才動了尋找墓葬的心思。
找到了墓葬,也記錄了先祖的名諱,可是,族譜上沒有關於他們的記載,一點都沒有。”
徐元壽瞅著雲昭,眼睛越睜越大,最後抓著後腦勺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謊話說的真是讓某家無言以對……我們來重新捋一下你的話語。
我覺得把你的話倒著說可能更加的準確。
小子,你發現你雲氏的陰族了!”
“陰族?”雲昭對這兩個字一無所知。
“輔正為陽,獵奇為陰!
據古老相傳,凡是大族從不將全部身家寄托在一個方向上,即便是已經了然大勢,依舊會留出一部分力量行相反之事。
三國時期的諸葛一族就是其中的明證。
不論形勢發生任何變化,都逃不脫‘陰損則陽盛,陽衰則陰強’這十個字的規律。
此為太極無數個據實應用的法門中的一個。
你雲氏在關中繁衍千年,曆經隋,唐,五代十國宋,蒙元,大明六個大劫,即便是到了如今的末世大劫,依舊繁榮昌盛的可以讓你這個原本憨傻之輩借助野豬精的力量重新做人,若是沒有這些通天手段,如何能夠做到?”
雲昭心中雖然波詭雲譎的很想自殺一下,
話出口卻在極力的為自己辯護。
“我不是野豬精啊!”
徐元壽呵呵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自然不會認為你是什麼野豬精轉世,可是呢,除過野豬精這個說法,我覺得再無其他說法可以讓我滿意。
早慧之人我見過,也聽得多了,我小時候可能比你還聰慧些,可是,論到心思縝密,幼時的我遠不及你一二。
你且認了野豬精這個名字吧,對你好處多多。”
雲昭皺著眉頭道:“您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徐元壽大笑道:“韓退之說得好:‘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我既然拿了你家的束脩,自然要做到為師之責,另外,你可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是吾輩讀書人第三大樂趣,哪個管你是不是野豬精,哪怕你現在就現形,露出你野豬精的本來麵目,隻要會說人話我一樣會教你,隻是豬蹄不好握筆!”
雲昭怒道:“這就是孔夫子說的有教無類?”
徐元壽大笑著摸摸雲昭的圓腦袋道:“然也……今日的課業是將你我之間的對話抄錄十遍,而後焚之。”
說罷,就甩著袖子喜滋滋的去吃飯了,今日是十五,按照慣例,他有一隻雞吃!
徐先生對事情的發展很滿意,自己這個喜歡盜墓的學生出師不利,第一次盜墓就弄到了自家祖宗的頭上,想來一定會絕了盜墓這個心思。
至於野豬精什麼的,他從來都沒有信過,就是喜歡捉弄雲昭看他緊張的樣子。
“陰族?哈哈,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釋啊!”
雲昭背著手穿過中庭……然後背在後麵的手就感到一陣劇痛。
“敢學福伯的樣子下次就剁掉!”
雲昭哆嗦著將手放在前麵,一道紅色的鞭痕正在胖手上墳起。
“沒一點孩子的模樣!”
雲昭的耳朵又被母親抓在手裏還用力的往上提。
“男娃可以皮,可以淘,唯獨不許沒了禮!”
雲昭木然的瞅著母親道:“我可能不是你親生的!”
雲娘嗤了一聲道:“是不是我親生的,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說不定是被秦婆婆給換掉了,事到如今,還請您大慈大悲的告訴我本來的身世。”
“那就是一頭野豬精!”
雲昭點點頭道:“此事後議!我聞到了韭菜餡包子的味道。”
雲娘拉過雲昭的胖手用力的揉搓,剛才那一鞭子抽下去之後她就後悔了。
“越搓越疼啊,先生說挨了這種打最好用冰敷一下。”
說著話雲昭就甩開了母親的手,雲娘卻死皮賴臉的還想給兒子揉搓,似乎剛才那一鞭子不是她抽的一樣。
春天裏的頭道韭菜,除過鮮嫩之外沒什麼好說的,再加上雞蛋之後,這頓飯就成了雲昭來到大明世界後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頓飯。
“咱家哪來的白米啊?”
雲昭吃多了包子,就用白米粥溜溜縫。
“專門給你換的。”
“按照咱家的家業,我天天吃白米飯也不過份吧?”
“那是造孽!”
“咱家有六千畝地,有三十頭牛,八匹騾子,十幾頭驢子,我還聽說在城裏還有糧店,不會缺我們吃的那一口白米飯吧?”
“災荒之年,莫要養刁了胃口,免得受災的時候吃不了苦!”
“要不,我們先享福,然後該吃苦的時候吃苦?要是臨死前還家財萬貫的實在是太虧了。”
“你太祖父吃了一輩子的糜子,五十七歲上壞了身體,臨終前你祖父給你太祖父熬了一碗白米稠粥,老人家本來還能挺幾天,硬是被你祖父的敗家子行為活活氣死了。
你祖父過世的時候咱家真的算是家財萬貫,老人家臨死前親自驗看了自己的棺槨,發現棺木比他要求的厚了一寸,抽了你父親一個嘴巴子才咽的氣。
你父親去世的時候,為娘是把你父親厚葬的,不敢把你父親埋在你祖父身邊,怕你父親受罪。
因為這事,我一連做了兩個月的噩夢,總能夢見你父親衝著我伸指頭……
所以啊,兒子……”
雲昭不等母親把話說完,就把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一般。
“我以後一定多吃糜子跟小米!”
雲娘咯咯笑兩聲道:“祖宗看不見的地方我們娘兩可以偷偷吃!”
“哪裏才是祖宗看不到的地方呢?”
雲娘笑道:“西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21 AM
第二十八章 與巨寇不得不說的故事
關中人都相信,財富是從嘴上省下來的。
太祖父省一口,祖父這裏就多一口,祖父再省一口,到了父親這裏就比別人家多了兩口。
遇到災荒年,有這兩口吃的,很可能就能落得一個子孫綿延的大好場麵。
雲昭自然是不信的,他堅信,生命最多只有百年,如果過於苛刻自己,這一輩子很明顯的就白過了。
可是呢,信念這東西的力量非常的大,大的可以讓雲昭放棄原有的原則。
想到太祖父,祖父,父親他們吃的苦,雲昭想要享受就顯得很是不合情理。多吃一口好吃的,都像是在啃咬先祖的屍骨。
有這種心境在,就算是面對山珍海味,恐怕也沒有任何胃口!
事實上,中華一族的節儉習慣就是這麼一代代傳下來的,漂沒成本越多,後人的壓力就越大不敢輕易破壞祖宗留下來的陳規陋習。
晚上吃多了,雲昭挺著圓咕隆咚的肚皮沒法子好好睡覺,被母親灌了一碗山楂水後,肚皮更鼓了,隻好在後院來回的遛噠消食。
十五的月亮就掛在天上,明晃晃的,還有些發黃,上麵還有一些瘢痕。
母親坐在屋簷下陪兒子,還指著天上的月亮進行親子活動。
“月亮上有嫦娥啊,有桂樹啊,還有一個整天砍桂花樹的吳剛,兒子,你知不知道,上麵還有一隻喜歡搗藥的兔子精……”
雲昭認真的看著月亮,似乎在熱烈的回應母親,實際上,他心裏想的卻是雲氏的‘陰族’。
母親說的所有事情都應該是掩飾……家裏不能吃好吃的完全是因為要支持‘陰族’。
福伯之所以大氣的要幹掉劉宗敏,膽量也是來自於‘陰族’。
太平年月裏,雲昭這樣的‘陽族’定然是家族中最重要的,大亂的年月裏,就到了‘陰族’這個角色出場了,也到了他們主持場麵的時候了。
雲昭家裏之所以剩下的全是笨蛋,最大的原因就是被‘陰族’人抽走了所有的精銳。
問題是雲氏‘陰族’到底在哪?
從山洞裏的墳塋來看,他們就應該在附近!
“嫦娥啊,一個人吃了西王母給的長生不老藥,就飛到月亮上去了,後羿明明看見了,也沒有舍得一箭把嫦娥射死,卻給了吳剛一個警告……”
雲旗應該是一個不錯的人,應該是‘陰族’來掌控‘陽族’最好的棋子,為什麼他那麼軟弱?
在母親的反擊之下半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受到那麼大的羞辱為何心中並沒有多少怨言?
福伯的權力到底有多大?
他能決定雲氏的權柄最終的歸屬嗎?
母親明明不願意去西安看外祖父,為何這一次如此的積極?寧願放棄一貫的教育方式,也要哄騙他的傻兒子跟她去西安?
所有的事情在腦子裏過一遍之後,雲娘就已經靠在藤椅上睡著了。
雲昭給母親披上了毯子,自己依舊在清冷的月光下漫步。
事情有了疑問,想要找尋答案是另外一回事,隻要雲昭思考的這些事情出現半點苗頭,雲昭就能立刻抓住,繼而破解一個疑團。
時間是最好的解密器,雲昭對此深信不疑,沒有誰能永遠的保守秘密。
院子外邊又傳來劉宗敏打鐵的聲音,從錘子敲打的聲音密度可以判斷出,雲楊又在幫助劉宗敏。
天亮的時候,雲昭離開了家門,站在劉宗敏的鐵匠鋪子前邊看了良久。
劉宗敏就睡在鋪子裏,身上裹著一床肮髒的棉被睡的鼾聲如雷。
雲昭走進了鐵匠鋪子,拿起一柄才開鋒的短刀,用力的比劃了兩下,劉宗敏依舊睡得香甜,沒有任何動作。
雲昭滿意的收起了刀子,見劉宗敏的床頭放著一碗清水,就笑嘻嘻的將一個紙包從懷裏掏出來,把一些白色粉末全部倒進水裏,還用一根樹枝攪拌了一下,直到清水重新恢複了清澈透明的模樣。
做完這一切,雲昭轉身就走,卻一頭撞在一個人的身上,抬頭看,才發現劉宗敏不知何時已經擋住他的去路了。
“你在水裏放了什麼?”
劉宗敏兩隻手垂在身邊,一會鷹爪,一會拳頭的變幻莫測。
“你的刀子打造的好,賞你一碗甜水喝。”
劉宗敏皺眉道:“小人是粗人,喝不慣甜水,還是請大少爺喝了吧。”
雲昭左右看看,忽然笑道:“你的碗髒,我不會喝的。”
劉宗敏呵呵笑道:“無論如何,小少爺還是喝了這碗甜水吧,要不然……”
不等雲昭回答,劉宗敏忽然轉身衝著棚子外邊吼道:“這就是你雲氏的待客之道嗎?”
“劉兄莫要著急,不就是一碗甜水嗎?大少爺是乾淨人不用你的髒碗,還是兄弟我來喝。”
在雲昭驚詫的眼神中,被雲昭認為只會拍福伯馬屁什麼本事都沒有的高個子家丁從外邊走了進來,繞過劉宗敏高大的身軀,端起那碗水就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了,末了,還用袖子擦擦嘴角,將水碗倒過來表示一滴水都沒有剩下。
劉宗敏拱手道:“是我多疑了。”
高個子家丁彈一下帽子上的絨球道:“雲氏沒有下三濫的小人,剛才是少爺賞賜你的糖霜水。”
劉宗敏笑道:“可惜了,沒喝到大少爺賞賜的甜水,下一次大少爺要是看劉宗敏幹活賣力,想要賞賜什麼,最好趁我清醒的時候再賞賜,如此,就不會有誤會了。”
高個子家丁沒有理會劉宗敏,彎下腰對雲昭道:“大少爺,該去上學了,要不然又要被先生罰了。”
雲昭點點頭,笑嘻嘻的看了劉宗敏一眼,就一跳一跳的離開了鐵匠鋪子。
回到學堂,雲昭一直笑眯眯的。
徐先生看了他無數次,即便是抽了他一戒尺,雲昭臉上的笑意依舊沒有消失。
他以為的戰五渣,居然能逼得劉宗敏這樣的巨寇全身心的戒備,這實在是太讓人吃驚了。
好不容易下課了,雲昭一刻都沒有在學堂裏待,風一樣的衝回中庭。
這一次,再看那個高個子家丁,雲昭再也沒有看出半點猥瑣之意來,就連那個被他譽為是傻子的矮胖家丁,這時候看起來也是精神奕奕的模樣。
“雲甲,你能不能幫我揍劉宗敏一頓?”
高個子家丁才走過來,雲昭就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著頭眼巴巴的哀求。
雲甲彎下腰看著雲昭道:“他怎麼得罪大少爺了?”
“今早,我好心給他糖霜水喝,他還嚇唬我。”
雲甲搖頭道:“我打不過他。”
“你長得比他高!”
雲甲搖頭道:“我的力氣沒他大。”
雲昭不死心,將那個矮胖的家丁喊過來,又對雲甲道:“你跟雲乙一起揍他。”
雲甲搖搖頭道:“我們打不過劉宗敏。”
雲昭正打算把家裏另外兩個家丁一起喊過來,卻看見福伯背著手從北屋走出來,見雲甲,雲乙兩人圍著雲昭說閑話,就怒吼一聲道:“你們不用幹活嗎?”
雲甲,雲乙立刻野獸散,連雲昭的呼喚都不顧了。
“福伯,我想揍劉宗敏一頓!”
福伯搖搖頭道:“事情有了變化,劉宗敏這人我們動不得。”
“為什麼?”
“咱們家想過太平日子,不想沾染是非,少爺要是討厭他,老奴明日就打發他離開。”
雲昭面對雲福那雙銳利的眼睛還是低下了頭,輕聲道:“徐先生說這個人很不安穩,他能從這人的身上嗅到血腥味。”
雲福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所以,大少爺就想找茬攆走這人?”
雲昭道:“是的,家裏只有老弱婦孺,不宜留這樣的強人在家。”
雲福呵呵笑道:“好聰明的大少爺啊,你不是已經看出雲甲不是普通人了嗎?”
雲昭臉色一變,指著站在夥房門口的雲乙道:“他呢?”
雲福冷哼一聲道:“他就是一個夯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22 AM
第二十九章 過山虎?
雲昭看著雲乙張著嘴露出一嘴的爛黑牙衝他傻笑,就打了一個哆嗦轉過頭去。
“這家夥以前是給大娘子綢緞鋪押運綢緞的,被賊人一棒子敲在腦袋上就成了這個樣子。”
雲福站在太陽地裏懶洋洋的指點著雲乙道。
“不過呢,這家夥的好處就在於抗揍,別人挨那麼一棒子早死了,就他變得有些傻。”
“雲甲呢?”
“雲甲?唉……你莫要問了,他就是一個可憐人。”
“雲丙,雲丁呢?他們為什麼看起來都傻乎乎的?”
“本來就是傻子!”
雲福狠狠地吐了一口煙,暴躁的點著手指頭道:“這狗日的世道,就沒有讓人好好過念頭,去西安城裏找個勾欄都被能被人拖進黑巷子裏一頓亂棍,好好地走點夜路回家,後腦勺就能挨悶棍。
打死也就認了,偏偏打的不死不活的留著給家裏當累贅,大娘子見不得人可憐,就這麼留在家裏吃白飯。”
甲乙丙丁四個家丁蠢是蠢了點,要說他們吃白飯,這一點雲昭是不認的。
平日裏幹活就不停點,地上有點大白鵝拉的屎,都會在第一時間鏟掉,春耕的時候雖然不會幹精細活計,可是挖土,翻地,揚糞他們可是主力中的主力。
而且聽福伯的意思,這些人其實都是給雲氏幹活受的工傷,再說人家吃白飯就過份了。
“大少爺,咱雲氏在這十裏八鄉是出了名的仁義人家,哪怕這些人沒用處,咱家也得留著,別攆出去讓別人戳雲氏的脊梁骨。”
雲昭點點頭,會說話的人都是這麼說話的,尤其是管家一類的人物,看似總站在家主的位置上說話,實際上總能把自己的意見清晰無誤的表達出來。
站在這個角度看,雲氏人才濟濟啊。
首先是母親!
雲昭覺得自己要是再被母親這樣拿捏下去,以後大概率成為一個媽寶男!
其次就是徐元壽徐先生!
這位先生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是一個堅定的儒家門徒,教育起弟子來總是那麼的細致入微,你的任何小心思都難逃他的法眼,雲昭如果能在這位先生門下畢業,成為一個堅定的儒家門徒絕對不會有什麼意外。
再下來就是這位雲管家!
他老人家見多識廣,在雲氏位高權重,再加上忠義無雙,雖面對主家婦孺也忠心耿耿扶持家業,即便在亂世裏也把家裏弄得平安祥和,這樣的管家,可遇而不可求。
事實上,這三位才是雲昭真正的對手!
想要活的自由奔放,無拘無束,不推翻這三座大山,雲昭絕無自由可言。
至於雲氏莊子裏的其餘人,雲昭就沒有發現能在自己手下走過三個回合的人。
雲氏的秘密很多,如今大部分已經暴露在雲昭的視線中,隻要有了準備,再多的秘密都不可怕,相反,很可能會成為雲昭將來可以發掘的寶藏。
甲乙丙丁四個武裝家丁都是沒腦子的,看樣子武力並不會太差,至少,對付劉宗敏應該還是有把握的。
再加上一個武力值完全不清楚的福伯,怪不得他有弄死劉宗敏的心思。
家裏的主人是婦孺,養幾個太聰明,太彪悍的家丁不好,像甲乙丙丁這種最合適不過了,隻要福伯還是聰明人,保護雲氏母子有這五個人足夠了。
就是雲甲看起來不像是傻子,福伯總說他是一個可憐人,
他麵對劉宗敏的時候進退有度,也不知道可憐在那裏。
日子還在繼續,春日裏播下的種子已經發芽了,廣袤的原野一眼望過去似乎鋪上了一層鵝黃色的地毯,走近了之後,就會發現麥苗稀稀疏疏的沒什麼美感。
這就是古人鼓吹的草色遙看近卻無的美景,可見,古人總喜歡說美的一麵,對於草地裏的牛糞一般都用春秋筆法一掠而過。
徐先生今天沒有講生澀的微言大義,而是帶著學生們站在田野邊上,指著剛剛發出來的麥苗講述美學。
他認為,人一定要有分辨美醜的能力,如果沒有,就不配談論學問,因為學問這東西有嚴重的潔癖,如果不懂得什麼是美,很容易誤入歧途。
不用先生解釋,雲昭就已經知道,比如秦檜這一類的文人一定是讀書讀錯了,且誤入歧途的厲害,最後落一個萬人唾罵的下場,連靈魂都汙穢不堪了。
“前日送給先生的豬腿可能吃得?”
回家的路上,雲昭很想聽聽先生這種文化人是如何面對那支老豬腿的。
徐先生看了看眼前白霧繚繞的玉山略一思忖張嘴道。
“豬腿蒙君賜,舉家大笑歡。柴燒三擔盡,水煮一缸幹。肉似枯荷葉,皮如破馬鞍,牙關三十六,個個不平安!”
念完詩之後淡淡的道:“我隻吃了十之一二,阿黃倒是吃的溝滿壕平。”
雲昭滿意的笑了,又往先生身邊靠靠道:“我不想再讓人把我當做小孩子來對待了。”
徐先生嗤的笑了一聲道:“看來你已經把我們前日的談話吃透了。
你自己表現得如同幼童一般,你如何讓別人將你當做成人來看呢?
很多人以為隱忍,埋藏才華,期待將來有一天可以奇兵突出,讓人驚詫,起到後發製人的效果。
卻不知,隱忍才華隻會讓人小看了你,既然人都小看了如何會將大任托付與你?
一旦出現需要你才華出馬才能平定的大事,誰會相信你?
自幼聰慧的人總會沾些便宜的,如果你連這樣的先手都放棄了,還說什麼聰明人。
你是雲氏唯一的家主,將來注定是要擔當大任的,你絕對不能平庸。
被人說你是野豬精轉世,活得風生水起,也比平庸過一生要好。”
雲昭朝先生彎腰施禮,而後道:“我不想再被人當做孩子看了,我想長大。”
徐先生笑道:“拿出你的本事來給我看看,越是讓我驚訝,我就越發的歡喜!”
目送先生遠去,雲昭卻皺起了眉頭,想做大人,想要承擔重任,從哪裏做起呢?
念書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可是,雲昭認為自己最好還是繼續念書,就他目前的這點學問,不足以支持他的夢想。
劉宗敏沒有打鐵,抱著粗壯的胳膊站在鐵匠鋪子前邊,見雲昭過來了就拱手道:“劉宗敏見過大少爺。”
雲昭停下腳步笑道:“你要走了嗎?”
劉宗敏繼續彎著腰道:“請大少爺替劉宗敏引見過山虎雲爺!”
雲昭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若無其事的道:“過山虎?沒聽過,要問過福伯才好。”
劉宗敏直起腰身道:“某家隻想見過山虎,餘者,不提也罷。”
說完話就直接進了鐵匠鋪子,不一會,又響起叮叮當當的打鐵之聲。
“過山虎?摧山虎?”
雲昭小聲的念了兩個人的名字,就進了家門。
福伯正在吃飯,手裏捧著老大的一個大碗,裏麵是萬年不變的小米濃粥,正西裏呼嚕的吃的滿頭汗。
“劉宗敏問我他能不能見過山虎雲爺!”
福伯正在劃動的手停住了,放下飯碗慢慢的道:“少爺是怎麼說的?”
雲昭道:“我說沒有聽過過山虎雲爺這個名字,不知道福伯知道不知道。”
福伯明顯鬆了一口氣笑道:“我去去就來。”
說罷,放下吃了一半的飯,徑直出門去了。
“我今天聽劉宗敏說到了過山虎雲爺,母親知道這個人嗎?”
雲娘僵住了,手裏的筷子悄然滑落,雲昭幫母親撿起筷子,弄幹淨了重新放在母親手裏。
雲娘慢慢的吃著飯,半天才有些為難的道:“你年紀還小,這些事不要打聽,不好。”
雲昭往嘴裏刨了一大口小米飯伸長脖子吞了下去,瞅著母親道:“就是因為這個人才害得我天天吃小米飯吧?”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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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30 12:24 AM
第三十章 虎豹蛟龍狐狸與野豬精
聽母親講了半夜,雲昭才弄明白,害他隻能吃小米飯的人不光是過山虎雲猛,摧山虎雲虎,鑽山豹子雲豹,避水犀雲蛟,還有一個叫作八麵狐狸雲霄的家夥。
雲昭猜的一點錯都沒有,雲家莊子九成的收成都給了月牙山的強盜!!!
“太欺負人了……”
雲昭雲昭看著自己的早飯又是小米粥就怒不可遏。
雲娘撇撇嘴道:“人家能給我們孤兒寡婦一口飯吃已經不錯了。”
雲昭沉默片刻道:“誰是家主?”
雲娘認真的道:“你是!”
“我說話他們肯聽嗎?”
“按道理來說應該聽,可是,你想要他們乖乖聽話,就要比雲猛強,比雲霄狡猾,現在我們母子做不到,就只能乖乖的吃小米飯。”
“他們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應該不會,雲氏這個模樣已經好幾百年了,沒聽說陰族有戕害過本家的事情。
當然,這也跟我們本家從未放棄過陰族有關,你太祖,祖父,父親寧願克己,也沒有虧待過陰族,這份人情還是很重的,雲猛他們或許被權勢迷了眼不當回事,其餘的族人不會允許他們戕害我們,如果他們敢做這事,離心離德就在眼前。
你爺爺在世的時候陰族很乖,什麼事情都是你爺爺說了算,自從追隨你爺爺的本家好漢都戰死了,到了你父親這一代,人家就不怎麼肯聽話了。
你父親過世之後,我們娘兩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大小事情都是陰族說了算,如果沒有福伯幫扶,我們的日子就更加的難過。”
“娘,我們為什麼要急匆匆的去西安府?因為這些人嗎?”
“他們要看你,娘不許他們驚嚇到你,雲氏家世清白,我也不想讓我兒成為一名賊寇。”
“雲氏有一大半人都是賊寇了,再談清白世家不合適吧?”
“陰族終究是上不了台麵的,別看雲猛他們在外麵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看似威風,實際上,他們連名字都不敢告訴別人,頂著什麼過山虎,摧山虎一類的花名混日子,就是死了,也不敢埋進祖墳!
想要光宗耀祖,還得看我兒!
如果真的到了我們母子沒有立錐之地的時候,娘就敢把雲氏扯弄的分崩離析,讓他們以後隻能跟別的賊寇一樣吃草根樹皮去吧!”
“母親要去西安府,是不是想借外祖的威名來壓製一下雲猛他們?”
雲娘歎口氣道:“我兒以前癡呆,娘做這些事情沒有必要,我兒現在聰慧了,比誰家的孩子都要聰慧,娘如何再能讓那些人把你當做傀儡來擺布呢?”
雲昭想了一下道:“我想見見雲猛他們,也想知道劉宗敏來雲氏莊子的來意。”
“福伯說劉宗敏不受雲猛他們待見,是他執意將劉宗敏請來的,目的就想要劉宗敏成為我們家的二管家,給我兒弄一點根基。
現在看來,劉宗敏這個人野性難馴,恐怕不是輔佐我兒的好人手,就打算送走。
可是呢,請神容易送神難,劉宗敏現在賴上我們家了,他要在這裏見雲猛他們,邀請他們一起去晉西北圖謀大事。”
“娘,我們不急著去西安府,不急著去找外公,雲氏的事情最好在本家解決,否則後患無窮。”
雲昭一口氣喝光了稀粥,丟下一句話,就急匆匆的出門去了,他想找福伯問清楚,雲氏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自己還有沒有隱藏的本錢。
走到中庭,雲昭慢下了腳步,深深地呼吸了兩口空氣,就踱著步向門外走去。
這時候,把心靜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大門外,劉宗敏背著一個長條包袱正在朝雲福拱手告辭。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福爺既然不願意參與進來,某家這就告辭,只是他日大軍席卷天下之時,福爺莫要說我劉宗敏不認故人!”
說完話,見雲昭站在門口看他,就從懷裏掏出一柄匕首丟給雲昭道:“想過好日子,就要懂得殺人,這東西給你留著,算是給你賠罪,他日若是有難,可以來求我一次。”
雲昭接過匕首,拔出來看了一眼道:“好,有今日的情份在,你我他日若是為敵,我饒你一次不死。”
劉宗敏仰天大笑,指著雲昭對雲福道:“這才是雲石連的血脈,爾等碌碌小人,不足為伍!”
說完就昂首挺胸的沿著大路去了。
本來平白得了一個鐵匠鋪子的雲楊此時就站在鋪子裏,雲卷,雲舒也在幫忙。
鐵匠鋪門前發生的一幕,全部落在他們的眼中,見雲昭孤零零的站在大門外,不知不覺的就湊到雲昭的身邊,目送劉宗敏的身影越來越遠。
雲福看了雲昭他們一眼淡淡的道:“從明日起練武吧!”
雲昭用冰冷的聲音回答道:“也要讀書!”
雲福冷笑一聲道:“文武雙全之人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
雲昭指指腦袋道:“以後,這裏可能更加的重要。”
雲福大笑一聲道:“好一個野豬精!”
等雲福進了家門,雲昭就扶著雲卷的肩膀坐在門檻上,說真的,就劉宗敏剛才顯露出來的威勢,雲昭能把話硬氣話說完整,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要去造反了!”
雲卷,雲舒的臉上滿是崇敬之色。
“也可能要去送死了!”
雲楊冷冷的插話。
雲昭擺擺手道:“這人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雲楊抬杠道:“你怎麼知道?”
雲昭道:“他很厲害。”
雲楊回想一下劉宗敏打鐵的模樣,也就不說話了。
對於少年人來說,英雄離他們太遠,而快意恩仇的巨寇距離他們很近。
關中本來就是刀客橫行的地界,悍勇鬥狠才是男兒本色,像劉宗敏這種明明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在他們眼中這才是男兒要幹的事情。
劉宗敏遠去了,他豪爽,能幹,強壯的模樣卻改變了一群雲氏少年的心。
從那以後,關於劉宗敏的傳說總是會被外來的貨郎帶進雲氏莊子。
總以為在大明練武會與後世的練武方式不同,被福伯調教之後,雲昭發現,無非是,體力,耐力,敏捷度,以及一些實用的搏擊技巧。
在戚家軍裏待得時間長了,也自然秉承了戚繼光練兵的那一套。
比如《練兵實錄》!
福伯原本就是戚家軍中的一名哨官,沒有看過戚帥的《練兵實錄》,訓練起少年人來,用的就是這一套,因為有大量的實踐運用,效果甚至比照本宣科來的更好。
徐先生在完成對少年們的掃盲教學之後,他沒有繼續再教少年們新的儒家典籍,而是教起了《紀效新書》。
雲昭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在大明這個時代裏,戚繼光的兵法著作,已經是最實用,最前沿的軍事著作。
在忙碌中,時間過得飛快,在喜鵲吱吱喳喳的叫聲中,雲氏的夏糧終於要收割了。
這是最讓人歡喜的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更是官府,盜賊們收割百姓的好時候。
雲氏莊子隻要是能動彈的人,都將在麥子黃的時候全員出動,從今天起,不再有閑暇,不再有困頓,甚至不再有疾病這一說。
為了來年能夠填飽肚皮,每個人都將行動起來,不能讓一粒糧食浪費在地裏。
地主家的倒黴大少爺雲昭也沒有例外,薄薄的夏布衣衫換成了厚重的粗布褂子,腳上的布鞋也換成了硬底子的草鞋,在腰裏別著一柄鐮刀,在星星還明晃晃的掛在天上的時候,就隨著大人下地了。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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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30 12:26 AM
第三十一章 強盜叔叔
關中麥子成熟期是在五月,這對關中人來說,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麥子這東西一旦開始成熟,就是一夜間的事情。
如果不能及時收割,麥子就對掉進地裏,運氣不好再來一場雨,麥粒就敢在麥穗上發芽……
所以,及時收割是唯一能避開損失的方式。
而人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收割麥子的時候,人力更是捉襟見肘。
好在每年這個時候關中平原上都會出現一群叫做‘麥客’的人。
雲氏自然跟別的大戶人家一樣,也雇傭了大量的麥客,不過,雲氏的麥客與別人家的麥客有些不同。
別人家的麥客都是吃住在雇主家,雲氏的麥客一般隻出現在夜晚,天亮之後就消失了。
昨晚,雲氏大宅外邊的穀場上響動了一夜,雲昭去地裏的時候,還有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在忙著從牛車,騾車,驢車上往下卸麥子。
至於外麵的田地裏,還有更多的人在忙著收割。
等雲昭走到地裏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他看的很清楚,一大群人排著隊繞過禿山走進山裏了。
地裏已經有很多收割好的麥子,這些麥子還被細心地打成捆摞起來,隻要裝到牛車上,運回穀場就好了。
對於這種不拿雲氏錢糧,也不在雲氏吃飯的麥客,雲昭自然是很感興趣的。
問母親,母親笑而不答。
問福伯,福伯憂心忡忡。
直到一個躺在麥子垛下,百無聊賴的揉搓青麥穗往嘴裏丟麥粒的臉上有一條刀疤的魁梧漢子被雲昭發現後,事情才有了轉機。
“果真變聰明了啊。”
不等雲昭上前,這個恐怖的彪形大漢就一個虎跳捉住了準備逃跑的雲昭。
隨即,他的屁股蛋再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還被人拍了一巴掌。
“還好,是我大哥的孩子。”
疤臉大漢丟開雲昭,直起身子俯視著匆匆跑來的雲娘,聲音有些陰測測的。
雲娘用頭巾包著抱著臉,斜著蹲禮了一下道:“叔叔算是放心了?”
疤臉大漢點頭道:“瑾守家門,莫要壞了家風,把我侄兒養大,你再嫁我沒話說。”
雲娘道:“秦氏女子沒有二嫁!”
疤臉大漢大笑道:“如此甚好!”
雲娘召喚過剛剛提好褲子的雲昭,將他推到疤臉大漢面前道:“見過你六叔。”
雲昭看看母親,再看看疤臉大漢道:“六叔?這就是說我還有五個叔叔?”
疤臉大漢蹲下來歎口氣,扶著雲昭的肩膀道:“前面五個已經死了,你的血親叔叔就剩我一個。”
雲昭認真的瞅著疤臉大漢道:“我看了族譜,我爹爹是獨苗。”
疤臉大漢笑道:“沒法子,咱雲氏就是這規矩,上族譜的隻能有一個。
我是你六叔雲思猛,人家都叫我過山虎雲猛!”
雲昭繼續盯著雲猛看,最後慢慢的道:“你是強盜?”
雲猛點點頭道:“沒錯,我是強盜。”
雲昭回頭看看母親,然後又看著雲猛道:“我們家怎麼會出強盜?”
雲猛無聲的笑了一下,拍拍雲昭的屁股道:“咱們家當強盜已經當了數百年了。
你以後要多生兒子,不能讓月牙山沒了人。”
鼓勵完雲昭之後,雲猛就起身去等候了良久的雲福身邊,兩人在麥地裏邊走邊說,不一會就不見人了。
雲昭母子坐在麥子垛下,瞅著雲氏家丁們運麥子,半晌,雲昭低聲道:“他們有孩子嗎?”
聽雲昭這樣問,一股笑意就從眼角浮現,而後蕩漾的滿臉都是。
“只有八個女娃,男娃就我兒一個!”
“她們人呢?”
“有的出嫁了,有的在月牙山!”
“為什麼不送到咱家?”
雲娘冷哼一聲道:“雲氏是清白人家!焉能收留盜匪!”
聽母親這樣說,雲昭覺得自己的臉痛的厲害,用詭異的目光瞅著母親道:“我以後可能也要當強盜。”
雲娘不耐煩的道:“我兒好好讀書,將來考狀元,不當強盜。”
“可是,我六叔就是強盜啊。”
“族譜都沒上的人算不得雲氏子弟,娘好不容易把亂七八糟的人都攆去當強盜了,你就不要給我再召回來。”
雲昭歎口氣道:“六個血親叔伯,現如今死的隻剩下一個了。”
雲娘咬著牙道:“我隻有你一個兒子,不做強盜!”
雲昭不願意讓母親難過,就岔開話題道:“雲猛是我們的血親,那麼,雲虎,雲豹他們又算是什麼人?”
雲娘不屑的道:“旁支,在娘看來,他們早就不算是雲氏的人了,百年前的交情,即便是有,現在也很淡了。”
“雲虎好像才是月牙山的主人。”
“他不是,雲猛才是,到底是本家還知道要臉,沒當山大王。”
“娘啊,您很討厭強盜?”
雲娘惱怒的搖搖頭道:“我隻是不明白好好地日子不過為什麼一定要當強盜,還當了好幾百年!
如果我們家不支應強盜,雲氏早就富甲一方了,何至於我兒吃碗麵條都要小心謹慎。”
雲昭抱住母親的胳膊輕聲道:“雲氏如果僅僅是一個富足之家,可能早就散了。”
雲娘反手抱住兒子輕聲道:“兒啊,你不知道月牙山強盜們都幹了些什麼。
他們就不是好人。”
看的出來,雲娘對月牙山的陰族本家的意見很大,現在之所以會維係這條關係,很可能還是因為父親的緣故。
太陽升起來之後,大地就像蒸籠一般。
平日,這樣酷熱的天氣雲昭早就跟雲楊他們去小河裏遊水了,不到太陽偏西是不肯回來的。
收麥的時候,再大的太陽也沒有人敢歇息,大人們趕著牛車拉麥子,小孩子們就散落在地裏撿拾麥穗。
雲昭一個人就有好幾千畝的麥地可以撿拾麥穗,這讓雲楊他們非常的羨慕。
“來我家的地裏撿。”
雲昭向雲楊,雲卷他們發出邀請。
這些孩子們自然是欣然從命,一人一大塊地,撿麥穗撿拾的不但快,還幹淨。
下午的時候,每個孩子經過雲昭身邊的時候都會放下自己撿拾的一半麥穗。
不一會,雲昭身邊就堆滿了麥穗,雲甲裝了三車才把這些麥穗裝完。
在雲昭看來這就是最原始的剝削,在雲楊這些孩子們的眼中,這就成了恩賜。
雲昭躲在樹底下已經睡醒兩次了,地裏的少年們依舊不肯回去。
人不但沒有少,反而有更多的人懇求雲昭,準許他們進入雲氏大房的地裏撿麥穗。
對此,雲昭斷然拒絕,雲楊他們也不允許別人再進來。
農夫家裏的地不多,割麥子的時候恨不得連掉在地裏的麥粒都撿起來,哪有多餘的麥穗讓孩子們撿。
大房的麥地就不一樣了,強盜們晚上匆忙收割的,所以掉落的麥穗很多。
有人能撿麥穗,有人不能撿麥穗,階級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建立了。
雲昭相信,下一次自己再召喚這些少年人的時候,一定會從者如雲的。
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雲娘自己一個人在內宅吃。
雲昭被雲福拖去中庭陪雲猛吃。
總以為強盜有大塊肉,大碗酒喝,來到桌子上才發現,除過一盆子涼麵之外,就隻有兩樣青菜,酒,隻有一壺。
雲猛給雲昭裝了一大碗涼麵,加了醋跟蒜泥,又往他的碗裏挑了兩筷子青菜,隨便攪和一下,就摸摸雲昭的腦袋道:“吃!”
至於剩下的東西他統統倒進了盆子,攪拌之後,就西裏呼嚕的吃了起來。
與強盜叔叔吃飯跟母親吃飯完全是兩個樣子。
瞅著一股股的麵條如同泥牛入海的進入了強盜叔叔寬大的嘴巴,雲昭也埋頭吃的極為豪邁。
雲猛有些笑意的目光從盆子邊緣傳過來,雲昭的笑臉也不時地從大碗邊緣升起,叔侄二人的目光隻要碰撞,吃飯時發出的響動就更加的粗野了。
雲昭一碗飯就吃飽了,雲猛卻需要三盆,關中人對於麵條這東西好像永遠都沒有滿足的時候。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28 AM
第三十二章 雲氏強盜
“來,喝酒!”
雲猛吃完了麵條,又喝了一大碗麵湯,這才拎起酒壺喝了一大口,見雲昭在目不轉睛的看他,就很自然的往雲昭的碗裏倒了一點。
雲昭端起酒碗一揚脖子就喝了,然後又盯著雲猛看。
雲猛笑了一下,又給雲昭倒了一些,這一次還特意拿酒壺跟雲昭的碗碰了一下,叔侄兩一口氣喝了一個乾淨。
酒沒了,雲猛遺憾的搖晃一下酒壺,雲昭立刻就躥出去了,不一會,抱著一個酒壇子回來了。
“你娘曾經跟我約法三章,在這個家裏她說了算!”
雖然雲猛很想喝酒,卻沒有伸手去接雲昭抱過來的酒壇子。
雲昭的小臉紅撲撲的如同紅蘋果,朝內宅方向看看,就小聲道:“我娘也跟我約法三章過,在家一定要聽她的話。”
雲猛攤攤手道:“如此奈何?”
雲昭笑道:“自然去外邊。”
雲猛聽了大喜,一手接過酒壇子,一手將雲昭夾在胳膊底下大步流星的就向門外走去。
穀場上不好點火熏蚊子,在雲昭的指點下,叔侄二人很自然的來到了劉宗敏留下的鐵匠鋪子。
“你要少喝酒!”雲猛拍開酒壇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雲昭硬是要來了半碗酒,輕輕地呷了一口道:“月牙山我雲氏說了算嗎?”
雲猛愣了一下,放下酒壇子道:“你還是小孩子。”
雲昭笑道:“我是野豬精!”
雲猛一把扯過雲昭,兩隻蒲扇大的手飛快的在他身上捏了一遍,然後再把他丟回對面道:“胡說!”
雲昭整理一下褂子遮住了肚皮,輕聲道:“帶我去山上看看。”
雲猛搖搖頭道:“不成,你母親不準,本家只有你一個男娃,不能進山。”
雲昭笑道:“陰族本家也隻有我這麼一個男娃,這裏的家業將來是我的,月牙山上的家業將來也是我的。”
雲猛這一次呆滯了更長時間,猛猛的喝了一口酒道:“你娘不稀罕,她想走你外家的門路,讓你求功名呢。”
雲昭笑道:“你覺得這天下還能太平嗎?母親讓我求誰家的功名呢?
我的先生是一個學富五車的人,這樣的人卻差點被活活餓死,我不覺得我將來的學問能超過先生。
既然我的先生都潦倒半生,我為什麼還要走這條注定沒有前途的路呢?”
“你覺得強盜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路?”
雲猛地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雲昭端起飯碗碰一下叔叔手裏的酒壇子道:“這是一定的,天下大亂的時候強盜比書生活的時間長。”
雲猛想了一下道:“藍田縣兩面靠山,如果這麼多年不是月牙山在阻擋其餘人占山為王,這裏確實沒有好日子過。”
雲昭站起身把手裏的飯碗丟的遠遠地,卻久久沒有聽見飯碗碎裂的聲音。
不一會,雲福手裏抓著碗從黑暗裏走了出來,將飯碗頓在桌子上道:“飯碗丟不得。”
雲昭笑道:“福伯有什麼章程嗎?”
福伯從酒壇子裏給自己倒了一些酒,一揚脖子喝下去,劇烈咳嗽兩聲後,就點燃了自己的煙鍋子道:“你先說說你從野豬精那裏得來的想法。”
雲昭無奈的道:“長輩在,我沒想法,隻是覺得我們家應該做好應對,既不能被那些巨寇裹挾成了人家的馬前卒,也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
”
雲猛搖頭道:“自從王嘉胤攻打了府穀縣殺了縣令之後,安塞高如嶽,綏德王自用紛紛投靠,這些人在陝北已經成了氣候。
前些日子,劉宗敏就是受了高迎祥指令來藍田傳‘闖字令’,要我月牙山一脈前往安塞聽令,如果不尊令,今後也就不用遵守了,大家也沒有交情了,隻有兵戎相見。
月牙山本來就是關中強盜,沒立場可以選,不跟其他強盜結成一夥,就說明我們準備投靠官府,與大家夥為敵。
我一直避而不見,還以為劉宗敏會知難而退,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指名道姓的要來咱家的莊子。
從哪之後,我就知道要遭,東湯峪的一隻耳前日給我來信說,劉宗敏殺了彭和尚全家二十八口,他殺人也就殺了,偏偏留下活口說是受了我月牙山指派。
彭和尚切斷了指頭發誓,要血洗我月牙山呢。
血洗月牙山不過是一個笑話,我就怕他對這咱們莊子來,這些天我封鎖了進莊子的路,就等彭和尚來呢。”
雲昭瞪大了眼睛道:“一隻耳都知道的事情,彭和尚為何不知道,非要找我們家?”
雲福吧嗒兩口煙皺眉道:“劉宗敏殺人之後就跑遠了,彭和尚不敢去安塞,不管他的家人是不是我們委托劉宗敏殺的,彭和尚都會找我們的麻煩,他覬覦月牙山好久了。”
雲猛又道:“藍田六個峪口,咱家占了清峪、道溝峪、輞峪、岱峪,一隻耳占了小洋峪、東湯峪,相互結盟已經十年了,多年下來井水不犯河水。
一隻耳最近收攏了一些刀客,我覺得他開始不老實了,指望他跟彭和尚解說沒什麼可能。
所以,我就派雲虎,雲豹去東湯峪借著給一隻耳賀壽的機會先下手為強!”
雲福點頭道:“秦嶺七十二峪,藍田獨得六峪,而東湯峪最是富庶,收回來也好。
殺了一隻耳,彭和尚估計也能消停一些。”
藍黑色的天空上隻有一些星星,一堆篝火被壓了濕草之後冒著濃煙,整個鐵匠鋪子裏都有淡淡的煙霧,蚊子跑的光光的,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兩個農夫,一個少年坐在木頭桌子邊上正在談論事情,若是不聽他們談話的內容,很可能以為這老中少三人正在把酒話桑麻。
“關中的刀客都是些不要臉黑了心的家夥,絕對不能讓他們在藍田立足,這些人很討厭,隻要發現一個刀客,你馬上就能發現百十個。
雲猛,你不用花錢雇傭這些人,一旦用了,就成了甩不掉的爛泥,以後什麼汙爛事情都會發生。”
雲福依舊輕聲細語的。
“野豬池子裏還泡著六個刀客,已經三天了,後麵無人看了他們的模樣應該沒膽子進來。”
雲猛說的輕描淡寫,UU看書 www.uukanshu.com 不像是在說殺人的事情,而像是在說割麥子的事情。
“反正,我侄兒剛才也說了,我們不跟那些巨寇走,也不允許巨寇進到藍田來,至少不要進到我們家裏來。
除非他們能攻破西安!“
雲昭插嘴道:“即便是攻破了西安,我們也不跟他們走,大不了進秦嶺就是了。”
雲福把嘴巴從煙杆上挪開,看著雲昭道:“如果攻破了西安……”
雲昭搖頭道:“福伯,你就信我一回,莫要說攻破西安,就算是攻破了京城,我們也不能跟他們走。”
雲猛笑了,摸著雲昭的腦袋道:“你以為會有人攻破京城?”
雲昭點點頭道:“很有可能。”
雲福,雲猛聽完齊聲大笑,喝完了自己的酒,熄滅了篝火堆,就領著雲昭回家了。
雲娘站在屋簷下眼看著這三個人進了門,等兒子來到後宅,就歎口氣,這一次什麼話都沒有說,等兒子鑽進了蚊帳,就放下簾子,回裏屋休憩了。
雲昭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一般是喝了酒之後胸中氣血翻騰的厲害,另一方麵,他發現自己聽雲福,雲猛他們說那些可怕的事情的時候,不但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反而有說不出的興奮之意。
殺一隻耳——雲昭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蛋,他隻感到興奮。
野豬湯裏泡著六個刀客?
他不知道這六個刀客裏麵是不是行俠仗義的俠客,隻是在想一個人不間斷地泡三天溫泉池子會是一個什麼模樣。
他很想去看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30 AM
第三十三章 山賊的溫柔
雲猛地相貌很像一個強盜,行為也很像一個強盜,隻是做派不像。
他能下地割麥子,能趕牛車,能種地,能打鐵,甚至還會一點木匠活計。
還喜歡端著盆子吃麵,喜歡喝劣質的白酒,對自家的嫂嫂充滿了敬意,對侄兒疼愛有加。
如果他不說殺人一類的話,他就是一個樸實的農夫,一個在大家族裏受人欺負的農夫。
聽他們的談話,雲昭腦海中總能將剛才端著盆子吃麵的叔叔放進他殺人的場面裏。
只要一想到叔叔端著盆吃麵,一邊看著潑在溫泉水裏的人逐漸變成白骨,雲昭就有些不寒而栗。
這樣的場面無疑是違背常理的,可是,雲昭在顫抖之餘,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期望。
天亮的時候,強盜叔叔早早起來了,眼瞅著母親跟使喚大牲口一樣的使喚強盜叔叔,雲昭就有點害怕。
他以前害怕劉宗敏,而劉宗敏都要抱拳稱呼一聲雲爺的人,被母親一根手指指揮的東跑西顛,雲昭就更加的害怕了。
“現在我是家主!”
雲娘抱著一杯熱茶支使雲猛去碾場後,自己就坐在陰涼處歇息。
“娘,你就不怕他把你塞進野豬湯裏泡三天三夜的溫泉?這事他幹過!”
“不用泡溫泉那麼麻煩,有本事他一把捏死我!既然不敢,那就給我乖乖的幹活。”
雲娘喝了一口茶,氣焰更加的囂張。
“娘,你說強盜叔叔幹嘛這麼低聲下氣的受您支使?”
“哼,還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山上的幾個閨女大了,想要送到莊子上讓我養!
“咦?月牙山上沒吃的?”
“吃的倒不缺,可是呢,好好地閨女家在強盜窩長大,哪一個好人家敢娶?
莫說好人家,就連強盜都不肯娶強盜窩裏的女人。
一想到家裏就要多幾個敗壞門風的閨女要來,我這肚子裏的氣就沒法子消散。
他雲猛地閨女送過來也就罷了,他兄長的閨女送來我也認了,說到底是血親,門牙打掉娘也認了,憑什麼把另外幾個盜匪頭目的閨女也送來?
月牙山就生不出男娃,淨生閨女,這就是老天開眼的結果!”
雲娘越說越氣,胸脯起伏不定,端著茶碗的手都在抖動,看來雲氏這一次真的做出了老大的犧牲!!!
穀場上,一頭漂亮高大的騾子正拖著碌碡在鋪滿麥子的穀場上轉圈。
高大彪悍的雲猛揮舞著長鞭,將這頭騾子指揮的服服帖帖,碾場的時候自然是太陽越毒越好。
蹲在樹蔭下的雲昭居然從普通的農活裏,看出一股子美意來。
這都是受了徐先生美學教育的影響。
一個強悍的父親,一個沒事幹就以殺人為樂的強盜頭子,為了自己的閨女有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將來好嫁給一個好兒郎,不惜低眉臊眼的任人驅使,就這一份父愛,在關中這片重男輕女的土地上絕對是難得一見。
場子碾完了,大牲口去了樹蔭底下喝水休息,雲猛這個大牲口卻沒法子休息,還要拿著木叉把麥秸上的麥粒抖摟幹淨然後挑走,再用木鍁把帶著穀殼的麥子歸攏到一起,隻要穀場上有點風,就要抓緊揚麥子,麥殼被風帶走,黃褐色的麥粒就沉甸甸的落在地上。
等風的功夫,雲昭抱來了水罐子,雲猛拿起來就咕咚咕咚的喝,這一刻,他就是一個技藝嫻熟的農夫。
“來家裏的是我妹子還是姐姐?”
雲猛衝著雲昭溫柔地笑了一下道:“姐姐妹妹都有。
”
“我娘說血親也就算了,幹嘛要把不相幹的人也送來?”
聽雲昭這樣說,雲猛原本溫柔地笑意立刻就不見了,一雙虎目睜的老大,看著雲昭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來的都是你的血親姐妹!”
雲昭點點頭道:“自由自在的在山裏過活不好麼?幹嘛送來讓我娘虐待?”
雲昭說著話就撩起褂子,把後背對這雲猛道:“你看看我背後的這個巴掌印子,就是我賴床的下場。”
雲猛瞅著雲昭背上的朱砂掌印痕,臉上的凶惡模樣逐漸散去了,幫雲昭拉好褂子低聲道:“閨女們在山上長野了,該學學規矩,你娘是大家閨秀,我雲氏幾代人集福才娶回來的一個先人。
隻要是為閨女好,受些罪是該的。”
雲昭聽了雲猛地話,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他終於確定,雲猛這種草莽野人,對於大家閨秀可能有什麼誤解。
雲昭從來不認為自己母親是大家閨秀,至少,敢用木叉驅趕野豬的大家閨秀曆史上沒有記載。
就他跟母親相處的經驗來看,母親絕對是一個自私,小氣,記仇,且容易遷怒他人的人,無論如何與大家閨秀沒有半點聯係。
“西安秦氏出來的閨女,賢良淑德樣樣都是極好的,你母親還是秦氏長房大女,你爹爹當年娶回你母親的時候,偌大的西安城都亂套了。
人人都以為你母親一定會嫁進秦王府當王妃,最少也會嫁給城裏的某一個名家少年。
沒想到你娘偏偏嫁給了你爹這個土財主,光陪嫁就有一百抬,當時也不知羨慕死了多少人。”
雲昭驚訝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第一次聽說母親還有這樣光輝的往事。
“所以,你們就心甘情願的把我的姐姐妹妹們送來?就不怕被我娘打死?”
雲猛扶著木叉斜著眼瞅著湛藍的天空嘿嘿笑道:“打死?不至於,你是男娃,你父親又去世了,你母親又當娘又當爹的,對你自然嚴厲些。
女娃們進了家門,被你母親逼著學點規矩是好事,學不好挨打也是好事,以你母親的出身,學識,做不出什麼惡毒的事情來。”
說著話,頭頂的樹梢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雲猛立刻走進了太陽地裏,又開始揚麥子,最飽滿的麥粒落在腳下,幹癟的麥子落在稍遠處,至於麥殼,被風帶出去老遠。
雲昭一腳就踹在大白鵝的脖子上,大白鵝嘎嘎的慘叫兩聲就揮舞著翅膀搖晃著逃跑了。
被大白鵝欺負的那隻老黃狗感激的看看雲昭,繞著他的小腿轉了一圈,又趴在門檻上。
徐先生袒胸露腹躺在竹床上鼾聲如雷,蒲扇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雲昭喝了一杯先生的涼茶,喝第二杯的時候先生醒來了,夾手奪過茶杯,牛飲一通之後,用手帕擦拭一下滿腦袋的汗水懶洋洋的對雲昭道:“農忙時節你就沒有別的事忙嗎?”
雲昭道:“地裏的麥子被人連夜收割中,地裏掉的麥穗有人幫我撿,穀場上有我叔叔跟七八個家丁在碾場,裝麥子什麼的我又幫不上忙,就來看看先生。”
徐先生起身將腦袋浸在涼水中,舒坦的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把腦袋從水盆裏拔出來,任由涼水順著脖頸流下,揮舞兩下手臂大呼道:“舒坦!”
“雲氏的陰族是強盜這事,您是不是知道?”雲昭斜著眼睛看毫無形象的先生。
徐先生冷笑一聲道:“月牙山的盜匪摧山虎傳說姓雲,湯峪的盜匪花名一隻耳的那個似乎姓錢。
這一帶最大的地主一個姓雲,一個姓錢,想要找出裏麵的聯係,隻要用點心思不難猜出來。
以前的時候你們兩家還知道遮掩,現在,天下大亂了,你們這些人也遮掩這種事情都懶得做。
在關中剿匪,首先就要明法,鏟除你們這些劣紳,斷了盜匪的供應,然後再決定要不要清繳山賊。
免得朝廷大軍來的時候,這裏隻有良民不見盜匪,大軍走後這裏依舊盜賊如麻。”
雲昭笑道:“您覺得官府還有能力徹底的鏟除盜賊麼?”
徐先生瞅著雲昭黑白分明的眼睛道:“根基爛了,容易腐爛,剜掉一塊腐肉,又有肉爛生,剜來剜去,最後隻剩下白骨,終究還是死路一條。
雲彘,這是一個適合你們這些喜食腐肉者的天國,更是一個倉充鼠雀喜,草盡兔狐悲的世界,你若是還有良心,千萬莫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32 AM
第三十四章 恐怖的雲娘
雲昭覺得徐先生一定是多慮了。
不幸來到大明世界,而且是最糟糕的時代,這個時候人能活下來就很好了,焉能奢談其他?
可是徐先生偏偏認為,越是糟糕的時代,越要講道理,越是吃人的時代,越要講究吃相。
禮樂崩壞的時代裏,哪怕隻有一首小曲,在天地間一樣會有回音。
雲昭本來是想找徐先生拿一個主意,看看自己能不能使用雲氏陰族的力量,卻被先生一頓滔滔大論給說的啞口無言。
雲家的本質是強盜,先生早就看透了……
瞅著先生口沫橫飛的如同一個神經病人一樣講述禮樂的重要性,雲昭總覺得他碩大的頭顱裏麵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擔憂與憐憫。
世界對他是不公平的,這一番話他本應該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麵對皇帝,麵對大臣,麵對手握重兵的將軍們說,而不是站在一間狹窄的屋子裏,麵對一個七歲的孩童說。
回到後宅,雲昭就抱住母親的腰,將臉貼在母親的胸腹上欽佩的道:“您真是太強大了。”
雲娘瞟了兒子一眼道:“才知道?”
雲昭抬起頭瞅著母親道:“您是怎麼想起捏月牙山的人質的?”
雲娘平靜的道:“對付一群不識字的盜賊,你娘還用不著使用那些齷齪伎倆。
雲氏的男娃將來會是一個好男娃,要是雲氏的女娃一個個都是盜賊,娘怎麼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是那些盜賊求你娘收留他們家沒規矩的丫頭,不是你娘刻意要他們把人送過來,再說了,都是一些不值錢的丫頭,當人質你高看她們了。”
雲昭驚訝的道:“閨女怎麼就不值錢了?”
雲娘冷著臉道:“終究是外人,你娘我在她們身上下再大的力氣,將來也是便宜別人,對我兒無益。”
“不能這麼算吧?”
雲娘拉扯過兒子坐在她身邊歎口氣道:“聽起來很是無情無義是不是?”
雲昭點點頭道:“沒錯啊,好功利。”
雲娘接著道:“我父親就是這麼對待我的,他一心想把我嫁給秦王當側妃,側妃不能帶財物進入秦王府,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把你外祖母給我留下的嫁妝留在秦氏。
你娘我才不當人家豢養起來的豬呢,當年,為了避免嫁到豬圈裏,我問過你外祖的幾個學生,問他們要不要立刻娶我。
結果,隻有你爹一口答應,別人都想著要求功名,不願意得罪你外祖。
雖然你爹在這些人裏算不得最出挑,我卻嫁的心甘情願,嫁的好生歡喜。
因為我自嫁的原因,你外公很失望,多年以來就當沒有我這個閨女,尤其是我生下你之後,發現你癡癡呆呆的,你外公甚至說這是我不孝的報應!
有他這樣一個滿是功利心的父親,我功利一些也沒什麼。”
“人家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要帶我去西安?”
雲娘重新將兒子摟在懷裏道:“秦氏在西安還是有些家底的,這些東西對我兒很重要!”
雲昭怵然一驚,從母親懷裏直起身子道:“娘,您要謀秦氏家產?”
雲娘輕笑一聲道:“謀一謀也沒壞處,你外公最近頻頻來信要我回娘家,你以為他想幹什麼?
既然他認為可以通過控製我兒吞並雲氏,娘為什麼就不能謀他呢?
我兒需要秦氏家業來壯大雲氏本家,繼而借勢讓雲猛他們俯首帖耳。
隻有我兒實力雄厚,才能熬過這個亂世,才能盼來太平盛世,才能好好地考狀元!
娘就剩下你了,隻要我兒活的快意,娘管他天翻地覆呢。”
見母親用滿是希望的目光看著他,雲昭重重的點點頭。
母親說的一點都沒錯,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他永遠都跟母親站在同一個戰壕裏。
至於合理不合理的,雲昭覺得沒法子選,這具身子都是她生的,是天然的盟友。
當然,兩個人的時候是如此,母親自然占主導,如果將來盟友多了,就要好好衡量一下了。
人隻要開始論感情的時候,結局一般都不好,有感情的從來不論,沒感情的才要好好論一下斤兩,看看能賣多少錢。
至少,雲猛從來不跟雲昭論什麼狗屁感情,他只是埋頭幹活,幹的比雲氏長工還要勤勞。
在雲猛以及雲氏親族強盜們的幫助下,雲氏的夏糧收割圓滿達成了。
今年的收獲不錯,比往年多收了三五鬥,雲昭眼看著自家的糧食並沒有直接運進倉庫,而是被一些不相幹的人用大車拉走了,心就痛的厲害。
地裏的麥子收割完畢後,糜子,穀子這些秋糧又下地了,這才是雲氏的主糧。
彭和尚終究沒有來找雲氏的麻煩。
聽雲猛說,野豬湯池子裏泡著的三個刀客隻剩下骨頭架子了,所以,他又把一隻耳給放進去了。
一隻耳既然被拿去燉湯了,東湯峪自然就成了雲氏的地盤,雲猛還熱情邀請雲昭母子去湯峪過冬,沐浴。
西安府非常的平靜,沒有山賊搶劫,也沒有出現流民,然而,官府的探子卻已經出現在了月牙山。
雲猛準備放棄月牙山,那裏距離雲氏莊子有些遠,本身就是雲氏的前哨,雲氏最重要的地方是藍田六峪。
彭和尚想要月牙山大寨,雲霄認為可以交給彭和尚,順便用月牙山大寨來解決跟彭和尚之間的矛盾。
也不知道雲霄是怎麼跟彭和尚商量的,月牙山成了一座空寨子。雲氏的老鄰居錢家,卻被彭和尚給禍禍了,據說,一個莊子上百口的人都不見了。
錢家很倒黴,雲氏卻多了很多的糧食,最重要的是,雲氏又多了十五頭耕牛,六匹騾子,七頭驢,來年還能在雲氏田地對麵的荒坡上種高粱。
雲昭終於吃到真正的白麵,還啃到了真正的豬骨頭,肉質之鮮美,絕對不是那頭老野豬肉能媲美的。
雲猛顯得很是悠閑,且住在雲家的大宅子不走了,不停地給雲昭灌輸自家的孩子長得有多俊。
如果不是經常看雲春,雲花,雲小妹這樣的小美女,雲昭幾乎被自家的強盜叔叔說的相信了。
有春春跟花花兩個雲氏本族女子做樣子,雲昭對自家姐妹的長相一般不抱什麼太大的希望。
國字臉傳家,能長出什麼樣的美女來呢?
母親這些天一直陰沉著臉,全雲氏的人都活的生不如死,就連大白鵝這些天都躲在窩裏不太出來耀武揚威了。
傍晚的時候一群小女子進了雲氏後宅,然後……雲昭就被攆出去了。
一堆堆的髒衣服被秦婆婆用筐子裝著丟出來,然後一把火就給劈劈啪啪的燒掉了。
雲春,雲花含著淚煮了一大鍋苦楝皮汁水,用水桶裝了抬進內宅,然後雲昭就跟雲福,雲猛站在中庭聽到內宅裏此起彼伏的淒慘哭聲。
雲猛聽得不斷齜牙咧嘴,雲福倒是麵無表情,雲昭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笑意,然後被惱怒至極的雲猛一腳踢進花園裏去了。
雲昭終於搬出內宅,跟雲福比鄰居住,斜對麵住著雲猛,早上起床的時候,全身舒泰。
尤其是伸了一個懶腰之後,眼淚就會舒坦的流出來,才擦幹眼淚,就看見一群穿著薄薄夏布裙子的小女子一人頂著一碗水從內宅的月亮門走了出來。
路過雲昭的時候就像是沒有看見他,走的目不斜視跟僵屍一般。
對面的雲猛抬起手跟閨女招呼閨女,那孩子見到父親身子稍微晃蕩了一下,腦袋上頂著的碗就掉了下來,摔得粉碎,隨即,那個小女子就蹲在地上哭泣了起來……
雲昭看的有些發傻,因為這一招還是他跟母親開玩笑時說過的法子,沒想到母親這就用上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33 AM
第三十五章 雲家是大戶人家!!!
據雲昭所知,大戶人家根本就沒有教閨女變高貴的法子,如果有,那也是耳濡目染來的,一個學一個,最後就成了讓人討厭的樣子。
如果硬要說有,也只是一些儒家的教條,比如三從四德裹小腳一類的糟粕。
在陝西,大戶人家的閨女念書都不是必須的技能,琢磨怎麼生兒子才是!
只有青樓老鴇子在教育‘揚州瘦馬’的時候才會下死力氣教育那些小小的美人兒。
雲昭起身很喜歡看小姑娘們快樂奔跑的樣子,小臉紅撲撲的滿是生命的活力,這是真的美麗。
腦袋上頂碗是唱大戲的人練習水上漂步伐的必要技能,腦袋上頂本子的是飛機服務員的必修課。
這兩種練習方式都能練出挺拔的氣質來,所以,雲昭覺得這樣也不錯。
瞅見閨女哭,雲猛把頭扭過去……
福伯看的有些發呆,見雲昭在看他,就猛猛的嘬兩口煙,吐出大片的煙霧遮蓋一下自己微微發紅的老臉。
雲昭把裝漱口水的碗放在小小的閨女頭上,露出八顆白牙道:“小心了。”
雖然是姐弟兩,那個強盜窩子裏出來的閨女似乎比雲昭更加的愛害羞,距離近,雲昭能看見她耳朵上的毛細血管迅速充血的奇景。
小姑娘們被雲春領著在中庭轉了一圈子之後又回後宅了,短短的一截路,雲猛這個凶惡的男人似乎比他閨女還要難受。
這是真情流露,看的雲昭不斷地搖頭。
他就是不明白,強盜為什麼會如此渴望自家的閨女成為一個淑女?
眼皮子淺,見不得這樣的場景,雲昭就去了學堂。
大半年下來,雲昭的字已經好了很多,雲楊這些人也開始真正接觸筆墨紙硯,終於可以把沙盤丟掉了。
別人在寫字,雲昭在背誦《紀效新書》,這一次,他可沒有過目成誦的本事了,隻好下苦工。
也因為進度慢,已經被徐先生懲罰過很多次了。
徐先生不指望雲昭現在就能理解《紀效新書》,隻希望他能背誦的滾瓜爛熟。
至於《練兵實錄》這樣的書倒是不用背誦,雲福在手把手的教……
雲猛來了之後,教這些孩子們練武的人就換成了他。
雲昭被無數次踹飛之後,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家夥是在報複。
母親怎麼折磨他閨女,他就怎麼折磨雲昭。
這樣也好,一家子人其樂融融的相互報複也是一種很和諧地生活。
內宅的小桌子變成了大桌子!
母親大馬金刀的坐在上首,雲昭坐在她對麵,左右兩邊坐了十二個大大小小的閨女。
養眼談不到,小閨女家隻要幹淨就很招人喜歡。
母親坐在上首,安穩如山,金步搖都不動彈,還專門畫過眉毛直飛入鬢,薄薄的用了一層胭脂,讓她原本有些蒼白的麵色多了一絲紅潤,即便如此口媒子的顏色還是太豔,給人強大的壓迫感。
桌子上的菜色很多,有炒白菜,炒豆角,燉南瓜,拌菠菜,拌四五種野菜,當然,一碗撒了芫荽的金黃色蛋羹放在母親麵前,至於雲昭麵前自然還有一盆燉豬肉。
家裏的麥子多了,自然就要吃麵,新麥子母親是舍不得的,也不知道從哪裏搜羅來的陳麥子磨成的麵,今天管夠。
“昨天跟你們說了家裏吃飯的規矩,你們應該都記住了,以前在山裏一個個都活成野人了,
既然下了山,就要守家裏的規矩,要不然,家法不饒!”
母親說話的時候語氣低沉,雲昭覺得慈禧太後說話就該是這個模樣。
嚇得這些孩子都不敢動筷子。
雲昭笑嘻嘻的將母親特意給他準備的一碗白米飯送到母親麵前,拿過母親的麵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衝著坐了兩排的姐妹們擠擠眼睛,也不吃菜,就開始吃麵。
雲娘對兒子懂事的做法非常的滿意,也不推辭,開始吃飯。
場麵極其的詭異,雲娘吃一口,那些閨女們就跟著吃一口,母親覺得嘴角沾了飯粒,拿手帕沾沾嘴角,那些閨女們也就慌忙從袖子裏扯出手帕沾沾嘴角。
當然,雲昭吃飯吃的毫無形象……
“昭哥兒是男娃,可以這樣吃!”
母親見其餘的閨女都瞅著狼吞虎咽的雲昭,就隨口說了一句。
油汪汪的燉豬肉,自然比青菜好吃,坐在雲昭身邊年紀最好的小閨女好幾次想把筷子伸進裝了燉豬肉的菜盆裏,都被雲娘瞪回來了。
雲昭極其無奈,又不好說母親的不是,站起身將燉豬肉給姐妹們均勻的散了一圈,最後把底子連湯汁全部倒進小閨女的碗裏,笑眯眯的道:“多吃些!”
雲娘哼了一聲,不過,看在兒子將她最喜歡吃的五花肉片放在她的米飯上,也就沒有多說。
雲昭放下飯碗的時候悄悄對身邊的小閨女道:“快點吃,如果我娘停筷子了,你們就吃不成了!”
正在仔細品味燉豬肉滋味的小閨女大為驚恐,強忍著沒有往嘴裏扒拉,吃飯的速度卻快了很多。
“你要是吃完了就滾!”
雲娘從飯碗後麵露出眼睛,瞪了兒子一眼道。
雲昭笑著起身,給自家姐妹一個自求多福的憐憫眼神,就轉身出去了。
可憐的月牙山真正的大當家,關中久負盛名的強盜頭子雲猛如今很可憐。
端著一個比雲昭腦袋還大的大老碗蹲在中庭跟後院的月亮門位置上一邊吃,一邊伸長了脖子往裏看。
黑老大沒有人陪伴,隻有兩隻大白鵝守在邊上,希望能吃到一點剩飯。
盡管他的飯碗裏放了很多豬骨頭,他卻沒有什麼胃口。
雲昭從他的飯碗裏撈了一根棒子骨,一邊啃一邊道:“別看了,正在教訓怎麼吃飯呢。”
“吃飯也要教訓?”
“吃麵條不許吸溜,不能用舌頭卷,嚼的時候不能露出牙齒,坐的姿勢要挺拔,夾菜的時候不能多,一次隻許一根,不能帶起湯汁,喝湯不能用端起碗就喝,要用調羹,不能有一滴湯汁落在衣衫上……”
“嘶……”雲猛倒吸了一口涼氣。
雲昭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大堆,自然,雲猛碗裏的另外一根棒子骨也被他給吃了。
“你以為這就完了?告訴你,這才是剛開始,看看我的手!”
雲昭攤開了自己的胖手。
“豬蹄一樣!”
“什麼豬蹄啊,都是被我娘打的,我有一次學福伯背著手走路,一鞭子就下來了,到現在都覺得疼,晚上睡得好好地一腳就把我踹地上去了,就是因為睡相不好。”
“嘶……”
“行動坐臥走處處有規矩啊,你以為這就完了?
我娘說了,女子的婦容,婦德,婦工,婦言一樣都不能少,雲家的閨女以後要念書!她教!還要會算數,算賬,她教!要會做生意,她教!”
雲猛呆滯的瞅著雲昭咬牙切齒的道:“甚好!”
雲昭連忙道:“六叔,你千萬別把怒火發在我身上,你就這個一個嫡親侄兒,年紀還小……”
雲猛笑著幾口就把碗裏的飯吃完,豪邁的將飯碗撂在窗台上道:“主家就你父親一個,當年你祖把他當人看了?陰族兄弟六個,有誰把我們當人看了?
你大伯跟刀客爭燒火口的買賣死了,你二伯跟一柱天爭月牙山的時候死了,你三叔跟長安縣捕頭三眼獸一刀換一刀死了,你四叔在劫掠洩湖村的時候受傷了,跑的慢了一些,被鄉民活活打死,你五叔好好地一條硬漢子卻跑肚拉稀死了。
哼,你爹也不長命,本來還指望他能帶著全家走正途,只要他的勢力夠大,陰族就能喘口氣,他死了,全瞎了。
我雲氏現在之所以還能在這裏稱王稱霸,就是你死去老子跟幾個叔伯拿命換來的。
小子,你運氣不好,雲家到了你這一代就剩下你一個獨苗了,你要是死了,雲氏也就完蛋了,所以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35 AM
第三十六章 我的土豆在哪裏?
“您跟嬸子努努力,給我生一個弟弟不難吧?”
雲昭一想起自己成了眾矢之的,就害怕的厲害。
“你嬸子到死都想生一個男娃。”
“啊?嬸子沒了?”
“是啊,可憐的女人,生了三個女娃,活了一個……”
“再娶……啊——”
雲昭的話還沒有說完,身體就被踹進了花壇。
花壇裏的月季開的正豔,枝幹上的硬刺正是鋒利的時候,雲昭被福伯笑咪咪的從花壇裏撈出來,拔乾淨了刺就在雲昭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好樣的!再這麼下去,你六叔就真的把你當親兒子對待了。
早就告訴過大娘子,在陰族這件事上不用操心,只要你跟你六叔處的好,到底是血親,到時候什麼都是你的,她總是不聽!”
雲昭笑道:“我是真的喜歡六叔。”
福伯瞅著雲昭哈哈大笑道:“對,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你比你爹強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我真的很喜歡六叔!”
福伯笑的更加厲害了,一雙總是眯縫著的眼睛卻更加的有神。
徐先生今天興致很高,教授完孩子們學問之後,就站在長條案子上隨手畫了一幅佛陀圖。
雲昭不認識這位佛陀,就問徐先生,徐先生卻說這不是佛陀,是他吸取了佛陀壁畫的繪畫方式繪製的一個先賢。
“這位先賢是誰?孔夫子?不像啊。”雲昭同樣不認識這位先賢,至少,腦袋上溝壑叢生的先賢不像是一個人的模樣,如果人的腦袋要是長成這個模樣,恐怕很難被稱之為一個人。
“不是孔夫子,也不是老莊,更不是顏回,是我心中的先賢模樣……”
徐先生有些傷感。
“為什麼要繪製這樣一位先賢呢?”
“我很希望能有這樣一位先賢可以解開我心中的疑惑,可以解救即將到來的亂世。
你先生我本來就是橫渠先生門徒,我們少年之時曾經發下宏願,要為這天地立心,要為這生民立命,要為往聖繼絕學,要為萬世開太平……三十年過去了,我一樣都沒有做到,還要眼看著大廈將傾,生靈塗炭……卻無能為力。”
雲昭沉默片刻,將這幅畫卷起來抱在懷裏道:“這幅畫送給學生吧!”
“你最近的課業並不好!”
“是因為我無心課業!”
“為何會無心課業?”
“因為先要求活啊……先生。”
“野豬精告訴你說將來日子如此艱難嗎?”
“沒人能逃脫……會死一半人啊。”
徐先生沉默良久,歎口氣道:“朱明完畢之後,誰能雄才大略經營天下?”
雲昭苦笑道:“很可能是最糟糕的結局中的最糟糕的結局。”
“哦,那就是流寇坐了天下……好吧,這幅畫歸你了。”
雲昭不明白先生為什麼說流寇坐天下才是最糟糕的結局,不過,他馬上就醒悟過來了,在先生的選擇中,從來就沒有努爾哈赤那一大家子這個選項。
他以為天下大亂已經是恐怖的,朱明江山轟然倒塌已經是他能想象的極致,以為生靈塗炭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以為類似朱元璋一類的實權派人物登基,文人又會迎來一場浩劫……這就是他眼睛所能看到,胸中所能幻想的極致。
一陣劇痛從屁股上傳來,雲昭小小的身子在空中飛翔了一段屁股就落在地上,
在黃土地上摩擦了足足有三尺的距離。
“對敵的時候你居然敢走神?”
雲猛叔叔那張難看的國字臉出現在雲昭麵前,當然,他又被人提起來了。
雲楊快要被背上的青磚壓死了,大喊著要用雙臂撐起身體,雲卷的一條腿被高高的吊起,褲襠已經被扯破,雀雀無力地耷拉在一邊,他必須用這條腿把繩子另一邊的青磚扯起來才能舒坦一些。
雲舒,雲樹還在繼續奔跑,至於別的兄弟……也各有各的慘狀。
福伯訓練的時候,大家還能撒嬌,偷懶,強盜叔叔開始接手訓練了……沒人有好日子過,回家告訴爹娘,爹娘敢多說一句話,強盜叔叔連爹娘都打……
雲昭已經很久沒有流過淚了,雖然他的心智已經成熟了,他的身體依舊幼小,哭泣這種事情根本就不是理智能控製的,是本能控製的。
所以,疼痛的時候,他的眼淚就忍不住下掉。
然後,疼痛又會加劇,因為土匪強盜根本就沒有人性!!!
關中地的炎熱一直在繼續,山坡上種植的穀子跟糜子的出苗率很低,隻有水田裏的禾苗依舊如故,今年秋糧的收成不會太好已經成了定論。
所以,雲氏莊子口上的石牆又被母親下令加高了一丈,同時給莊子的裏的鄉民下令,今年,不糶糧,所有的糧食由雲氏大房收購。
不論收多少糧食,雲氏的糧庫依舊是空的,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哪怕福伯把原本屬於錢家的糧食全部運回來,糧庫依舊空空蕩蕩的。
雲氏在長安的幾個糧店掌櫃來到了家裏,母親在中庭見了他們,不論這些人如何哀求,母親依舊沒有將糧食拿出來售賣的意思。
“夏糧這才收割完畢,一擔糧食的價錢就已經三兩銀子了。”
吃飯的時候,雲娘看一眼兒子當著家裏姐妹們的麵就哀歎一聲。
“大娘,價錢高為什麼不賣呢?”
個子高挑的雲霞小心的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價錢高?到了明年價錢會更高!到時候一擔糧食可以換兩個你這樣的丫頭!”
雲霞立刻低下頭,看樣子很怕大娘把她賣掉。
雲昭瞅瞅戰戰兢兢的姐妹們,最後決定端著飯碗去外邊吃,這裏太壓抑了。
跟雲猛,雲福在一起吃飯就快活的多,至少聽他們談話,雲昭心中就充滿了希望。
“彭和尚現在知道吃虧了,以為我們家只要糧食跟牲口就是讓他占便宜的,現在,嘿嘿……想從爺爺這裏買糧食,多少錢都不賣,讓他抱著一堆金銀餓的快死的時候,爺爺到時候去撿銀子。”
“你要小心彭和尚狗急跳牆!”
“跳啊,就等著他跳呢,官府如今盯死了渭南原,就想從渭南原弄糧食呢,這個時候跳出來,官府正好拿他開刀。
咱們家現在全是種地的百姓,沒有強盜,大娘子甚至把今年的賦稅都要繳掉,一個雲家莊子幾千畝地,又有祖上功名在,能繳多少?”
福伯笑著放下碗飯道:“周邊村寨的餘糧都進我們家了吧?”
雲猛笑道:“能收的都收進來了,寨子裏這些年積存的金銀被我花用的沒幾個了。”
雲福點點頭道:“要那些東西幹什麼?積攢的多了,會引來軍戶所的覬覦,隻有糧食,才是這亂世裏的立身之本!”
雲昭吃著飯聽兩位長輩說話,很是興奮,放下飯碗道:“我們應該存更多的糧食。”
雲猛抬手揉揉雲昭的圓腦袋道:“這可是誰都知道的道理,不用你多說。”
雲昭笑道:“以後我們種玉米跟土豆好不好?”
雲福皺眉道:“玉米?土豆?沒聽說過!小孩子莫要胡說八道,糜子跟穀子雖然被旱的厲害,終究還是有點收成的,你說的這兩樣東西福伯我種了一輩子的地都沒有聽說過。”
雲昭聽福伯這樣說,也就微微一笑,黃土地上很適合種這兩樣東西,尤其是土豆,隻要找到種子,雲昭就覺得饑荒問題可能會被大大的緩解。
他記得很是清楚,這兩樣東西就是在這個時候傳入中國的,如何會找不到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37 AM
第三十七章 徐先生的節操!
雲昭學過曆史,也學過政治經濟學,他很清楚,滿清之所以能傳承清近三百年,不是因為他們治理國家的手段高超,而是因為大量的新莊稼在這個時候進入了中國,農作物產量高了,餓死的人就少,大家都能勉強活下去,這才造就了所謂的‘康乾盛世’。
至於大明朝——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小冰河時代在這個時候來臨,北方干旱少雨,南方暴雨霜凍,偌大的大明國土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寧的。
人一旦沒了飯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都不奇怪。
所以,雲昭在很久以前受命駐村的時候,不能出現一個饑民,這是每一個駐村幹部第一工作任務,哪怕用自己的工資養活,也不能出現一個,隻要有一個這樣的人出現,就是天大的事故!
很久以來,雲昭這樣的人對饑餓是沒有一個完整概念的,莫要說雲昭自己,就算是比雲昭年歲大很多的人,饑餓也只是兒時的一種記憶。
這裏是不一樣的!!!
雲昭每天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面有菜色的人。
菜色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一個名詞!!
從春天開始,大地上開始有綠色出現之後,野菜就是很多人家的主食,基本上豬能吃的東西,人也同時在吃。
野菜這東西吃多了之後,營養嚴重不足,整個人的臉色就會泛黃,這就是菜色!
雲昭在很久以前扶貧的目的是讓那些窮人富裕起來,絕對不是讓他們吃飽肚子這種最初級的工作,這項工作,他的很多前輩已經完成了。
現在,雲昭又回到了一個更加惡劣的環境中——為了吃飽肚子而努力奮鬥!!
至於母親說的考狀元,徐先生說的為天地立心之類的事情,等這裏的人都吃飽肚子之後大家再考慮!
福伯這樣的人都沒有聽說過玉米,土豆,紅薯這樣的東西,看,看來這些東西都在江南,或者嶺南。
“先生,您知道玉米,土豆,紅薯這些莊稼嗎?”
徐先生略一思忖就搖頭道:“沒聽說過,很重要嗎?”
雲昭信口開河道:“我聽說這幾樣東西畝產很高,尤其是土豆這東西,一畝地產一萬斤都不稀奇。”
徐先生笑道:“胡說八道!”
“真的啊!”
“沒有這樣的東西,要是有,早就有人種的滿世界都是了,除非是野豬精從天上帶來的仙種!”
“真的有,據說是從紅毛國傳來的東西。”
徐先生搖搖頭道:“如果是從紅毛國傳來的東西,那就更加的不可能!”
先生說的斬釘截鐵。
“為何?您很清楚紅毛國嗎?”
“我或許不清楚,但是,有一個人很清楚!”
“誰啊?”
“一個叫做‘保祿’的背宗棄祖之輩!”
“保羅?”雲昭第一次從一個古人口中得知一個標準的歐洲人名字,心裏麵頓時就起了波瀾。
“嗯,你把這個名字念得比我更像一些。”
“是一個紅毛鬼?”
“不是,以前是一個漢人,後來信了什麼天主教,就叫做什麼狗屁‘保祿’了。”
雲昭心跳的厲害,繼續問道:“這人的漢名叫什麼?”
徐先生卻惱怒起來,一把將桌子上的書本全部扒拉到地上怒道:“問他做什麼?”
如果是平日,雲昭一定不會為難先生,如今,
事關土豆,玉米,紅薯這些高產作物,雲昭顧不上禮儀了。
“先生,這個人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徐先生是一個很會控製情緒的人,見雲昭如此無禮的追問,以他對自己學生的認識,看樣子真的很重要。
“徐光啟!以前是禮部侍郎,現在不知道還是不是在做官,或許死了也說不定。”
“跟您有親?”
徐先生抽抽鼻子,端著茶碗的手不停地顫抖,導致茶碗嘩啦嘩啦響的厲害。
“以前是我兄長——他對農事以及雜學極為喜歡,如果真的有你說的這三種作物,還是從紅毛國傳來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啊——”
“既然如此,徐元壽一定不是先生的本名嘍?”
“自從‘保祿’出現之後,我隻用字來麵對世人,徐光升這個名字再也沒有用過。”
見先生難過的不能自抑,雲昭彎腰深深一禮,然後就離開了房間,讓先生一個人待著。
每個人都有不為所知的一麵,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先生能說出來,已經算是很好了。
一想到先生寧願嘴裏叼著草餓暈在破殿裏,也不肯去找自己做大官的哥哥,雲昭就對節操這個東西有了新的認知。
“看來,我真的欠先生一座玉山書院啊……”
有了徐光啟這條門路,土豆,玉米,紅薯,或者其餘的雲昭想要的作物都應該會找到,徐光啟或許已經見到了這些東西,隻是名字不同,也不知曉這些作物的厲害,這才白白的錯過了。
以東南海運的發達,紅毛鬼的戰艦,商船不可能不攜帶土豆,玉米出海,找到紅毛鬼的商船,戰艦,就一定能找到雲昭想要的東西。
“年紀還是太小了……”
雲昭長歎一聲,他真的很想走一遭嶺南泉州,也很想去剛剛開埠的上海去看看。
全身的精力再一次被強盜叔叔榨幹之後,雲昭抽著鼻子回到了後宅。
“明明受不了了,幹嘛還要堅持?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讀書上不好麼?”
雲娘見兒子又哭著回來了,說不出的心疼。
“不行!我一定要文武雙全才成!”
雲昭哭得很厲害,話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好好好,隨你,隨你。”雲娘說著話就要脫兒子身上沾滿塵土的褂子跟褲子。
“有女人!”
雲昭避開了母親的魔爪。
“娘跟秦婆婆不也是女人?”
雲娘對這個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有十幾個人幫忙,雲昭的澡盆很快就安置好了,他小心的關上門,還對守在門前的雲春道:“看好門,不準她們偷看。”
雲春回頭看看那些伸長脖子看雲昭的女娃們,堅定的點點頭,把身子橫在門前。
脫光了衣衫的雲昭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就沒有幾塊完好的皮肉。
尤其是大腿跟屁股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動一下全身都鑽心的疼。
鑽進熱水裏,雲昭把身體蜷縮起來,如同在母胎的嬰兒。
沒人理解他為什麼要吃苦,哪怕是徐先生跟雲猛也對雲昭這種強迫自己進步的態度很不理解。
徐先生早就說過,文武兼資的態度不可取,雲昭如果將來想要出人頭地,隻能專精一門就好,如果兩者都想要,兩者都不可能達到頂峰。
福伯也是這個態度。
隻有雲昭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專精一門或許是好的,卻沒有辦法應付即將到來的災難。
他不想成為純粹的武將,也不想成為純粹的文人,他隻想給自己現在的身體弄一個可以支撐他無數想法的平台。
這個平台不用太高,因為他的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見識可以高過他,這個平台也不用太廣,在這個世界裏,沒人比他的見識更加的廣博。
他知道九天之上是一個怎樣的場景,也知曉九幽之下是個什麼模樣。
他隻要向北看,就仿佛看見北冰洋上漫步的白熊。
向南看,就能看見南極洲上搖搖晃晃走路的帝企鵝,將幼崽埋在腹下仰著脖子迎接將要到來的暴風雪。
向西看,遙遠的西方世界裏,正有無數的高利貸者巧舌如簧的給皇帝放高利貸……
向東看,皇太極的兵馬正在屠殺朝鮮國的軍隊,無數的日本‘神將’率領著小小的隊伍相互廝殺,而幕府大將軍德川秀忠則搖著小扇子欣慰的觀看……
雲昭小小的身體從澡盆裏猛地站起來,大口的喘著氣,水光迷離的眼睛也從銳利逐漸變得平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40 AM
第三十八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洗完澡的雲昭又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少年!
這一點是雲娘極為驕傲的。
自家的兒子整日裏風吹日曬,也有一身比那些小閨女更加白皙的皮膚,這就是兒子天生富貴命的明證。
抱起兒子被太陽曬得紅紅的如同胡蘿卜一般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才算是滿足了自己的歡喜之心。
不過,目光落在那幾個閨女身上,滿是溫情的眼睛又變得毫無情緒。
“最近,你的下巴尖了一些。”
雲娘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兒子身上。
雲昭摸摸自己的下巴,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重下巴沒了而已。
他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如此凶殘的對待他的那些姐妹,不就是要養成她們聽話的性格嗎?
這樣做不合適,養成是一種極為邪惡的想法,最容易把人養成變態。
“對她們好一些啊,只有這樣,離開了娘家才會想著回來,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總想著謀娘家的財產,我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我說過,你外祖的家產對我兒很有用!”
“有用我也不要他的,萬一有一天我成大人物了,被人家翻出這段黑曆史,我還要不要臉了?
人家要是知道我連外祖父的家產都不放過,誰敢跟我做朋友?即便是不得已做了,哪一個不得捂緊口袋?
這樣做朋友還有意思嗎?
娘啊,聽我的,就饒了我外祖這一次,給他留點錢養老!”
“就你大方,人家還在謀算你呢!”
雲昭大笑道:“有您在,別說我外祖了,就算是狗熊來了,也休想從你這裏拿走一個子。”
雲娘歎口氣道:“既然你做人大氣,娘也不做小人,這就算了?”
雲昭道:“您要是心裏真的過意不去,讓六叔他們趁著黑夜拿著刀子把外公滿門殺光算了。”
雲昭說的凶狠,雲娘卻變得驚慌起來,連忙拉住兒子的手道:“你千萬別這麼幹!”
雲昭撇撇嘴道:“現在知道害怕了?雲氏好幾百年的強盜世家,做這點事不難。
您知道雲氏到底有多少盜匪嗎?”
雲娘見四周無人,就小聲道:“通過錢糧算過一個大概,不會少於千人……”
雲昭搖搖頭道:“沒那麼多,只有不到八百人,其餘的都是家眷跟老弱。”
“你六叔跟你交底了?”
“我看了名冊。”
“這麼多人?”
“你不是以為有一千人嗎?”
“我總覺得你六叔在報花賬。”
“以後在糧草供應上莫要再為難他們了,日子過的苦極了。”
“九成的收息都給了他們!!!”
雲昭瞅著母親長歎一口氣道:“你兒子的算學比您好的太多了,咱家的賬本我看過,月牙山上的賬本我也看過,兩廂一合,不見了四成!
娘啊,砍價也不是這種砍價法子,您這是從腳脖子上剁呢,你看看我六叔當成心肝一樣對待的小妹就知道,頭發稀疏還黃,一看就沒有吃過幾頓飽飯,來的時候身上的虱子那麼多,一看就沒有人好好照顧過。
這些年要不是有六叔他們支撐,您真的以為您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傻兒子就能看住這麼大的家業?
我不知道雲虎,雲豹,雲蛟,雲霄他們是什麼人,從我六叔這裏我就發現都是一心為了家裏好的人。
如果他們真的想圖謀不軌,就以他們對付一隻耳,彭和尚跟錢家人的手段來看,弄死我們娘兩不費功夫,就是有福伯看著,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知道個屁,這是你爹臨死前交代的,知道你爹走的時候有多不甘心嗎?”
被兒子說了一通,雲娘的眼淚都下來了。
雲昭硬著心腸道:“那是我爹以為我是傻子,如果我爹知道他兒子這麼聰慧,絕對不會這麼做。”
“好啊,有本事以後你來管家,我不管了,你就算是把家敗光也不關我事,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沒飯吃了大不了被你領著去要飯。”
雲昭攬住母親的胳膊道:“我覺得我要是個傻子,您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雲娘也攬住兒子的肩膀道:“你如果還是個傻子,娘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思。”
雲昭笑著仰起頭看著母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重活一次人?”
雲娘也笑了,捏住兒子的鼻子道:“好,我們就重活一回人,以前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雲昭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心口道:“不能過去,我會牢牢地記在心裏,我會讓子孫後世都知道,一個母親為了一個傻兒子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呀,你這死孩子害得我流眼淚了……”
月光如水,一點都不冰涼,帶著絲絲的暖意,或許只有屋簷下的燕子夫婦看見了這個溫馨的場麵。
第二天,雲昭再次回到內宅的時候,看見自家的姐妹們並沒有等他吃飯,而是一人端著一個瓷盤子在吃包子。
豬肉餡的大包子,裡面只添加了蔥!
母親跟往日一樣惡毒,一會罵罵這個,一會罵罵那個,不準她們兩口就把一個拳頭大的包子吃掉,必須分七八口吃,更不準她們吃一口包子就把油嘴湊到碗上喝一口粥,喝粥就該用調羹……那些孩子雖然依舊畏懼雲娘,吃肉包子的幸福感卻怎麼都掩飾不住。
“吃包子!”
雲昭往雲猛地碗裏放了一個包子,也往雲福的碗裏放了一個。
吃肉包子依舊是一個小範圍的事情,至少雲猛,雲福他們這些人就沒有。
見雲猛在看他,雲昭笑道:“吃肉包子沒男人什麼事,是我搶了兩個出來孝敬長輩的。”
雲猛拿起肉包子瞅了一眼道:”內宅今天吃這個?”
雲昭喝了一口粥道:“母親說姐妹們剛來,不敢給吃太油膩的東西,這陣子把胃養過來了,才敢給吃葷腥。”
拳頭大的肉包子雲猛一下子就塞嘴裏,明亮的油脂順著嘴角流淌下來,他連忙用粥碗接住,不斷地點著頭向雲昭表示肉包子很好吃。
雲福咬了一口肉包子滿懷感慨的道:“這就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啊,以前我們從戰場上下來,好多兄弟餓了狠了,回來之後就玩命的吃大帥賞賜的肉食……結果呢,有的兄弟沒死在戰場上,卻被一頓肉食吃的上吐下瀉一命嗚呼。”
雲猛連連點頭道:“孩子交到大嫂手中斷沒有受委屈的可能。”
雲昭陰笑道:“這肉包子呢,姐妹們管夠,問題是我娘不準她們兩口吃掉,必須分七八口吃,不能吃出豬吃食的聲音,喝粥也不能學我們的樣子往肚子裏灌,隻能用勺子。
弄錯了就要挨罵,可能還要挨打,要是我,我寧可不吃!”
雲猛不以為然的道:“規矩就是規矩,就像咱們山寨,要是沒有規矩早就亂了。
你六叔我整頓山寨還行,教養閨女這十裏八鄉的就要數大嫂了。
閨女們以後終究是要嫁人的,沒了父兄的保護,要是再沒了規矩,怎麼得了啊。
早點學會了規矩好,你回去告訴你娘,別手下留情,這些孩子跟著我們在山裏野慣了,欠收拾!”
雲昭去上課了,卻聽雲甲說先生今天身體不適,免學一天。
雲昭悄悄地走進先生的臥房,見先生麵朝裏躺著,老黃狗臥在床邊,不時地抬頭看先生一眼,甚為擔憂。
見先生沒有動靜,雲昭就躡手躡腳的準備離開。
“書信在桌子上。”
先生的聲音在屋子裏的響起。
雲昭朝桌子看過去,書案上果然有一封寫好的信。
“你想要的那個什麼土豆,玉米,紅薯我按照你描述的樣子畫在紙上了,你看看,如果不差,就派人送去驛站,讓郵差送去京城!”
雲昭打開信封,看了一眼先生畫的圖案,與自己描述的半分不差,且活靈活現的,就算是對這這些東西畫,也不過如此。
“跟您我就不說謝字了。”
“一萬兩白銀的束脩啊,我必然要傾盡全力幫你。”
“您的恩情可不是一萬兩白銀能還請的。”
“滾吧,說好了一萬兩,就一萬兩,不能短少!”
雲昭深深一揖,就拿著書信出門了。
徐先生回過頭看著雲昭遠去,輕輕地咳嗽一聲道:“你是我見過的孩子中,最神奇的一個,或許,你真的是野豬精轉世也說不定。
我很想看看你這頭野豬精能不能拱出一片讓人能活的天地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41 AM
第三十九章 強盜窩!!
自從強盜叔叔住到家裏之後,雲昭的活動範圍就大了很多,以前去玉山都要千叮嚀萬囑咐,現在,只要跟著雲猛,去哪裏母親都不問。
一群孩子騎著驢子隨著雲猛,雲福去東湯峪洗澡,路途不遠,也就三十裏地。
雲氏驢子多,所以,除過雲昭,雲猛,福伯一人騎著一頭驢,其餘的孩子們通通都是兩人騎一頭。
即便如此,十來匹驢子的隊伍也足以讓路人側目。
雲昭騎的是一頭白嘴巴母驢,後麵還跟著一頭小毛驢,母驢的性情最是溫和不過,小毛驢也對這場遠行充滿了興趣,一會跑到前頭,一會跑到後麵,有時候還會鑽到母親肚皮下麵嚐試著喝兩口奶。
雲家莊子在玉山腳下,繞著玉山走一個半圈就到了東湯峪。
東湯峪自古以來就是湯池沐浴的好地方,大明國力強盛的時候,有錢人家在這裏修建了無數別業,作為消暑,沐浴的好地方,後來盜賊多了,發生了很多次綁架,屠殺案件之後,這裏也就難以避免的被荒廢了。
近些年,更是成了盜賊盤踞的地方。
雲氏以前之所以放棄了東湯峪,就是因為秦王府在這裏的別業依舊存在,七八年前,秦王府的王妃差點被盜賊一隻耳禍禍了之後,秦王府也就放棄了這裏,當然,一隻耳也就是因為這事丟了一隻耳朵,才造成這家夥聲名遠播。
一道清亮亮的山泉水沿著山穀奔騰而下,水量不算大,卻也不算小。
水裏沒有遊魚,也看不見別的小蟲,石頭上滿是硫磺留下的暗黑色痕跡。
又往前走了兩裏地,山腳下就出現了一個不大的水潭,水潭裏微微有煮肉的味道,雲昭很想轉過頭嘔吐一下,見雲猛,雲福都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也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了。
雲昭見到一隻耳的時候,隻看到了一副的骨骼,他的肉才被湯池煮化,骨骼自然是新鮮的,湯池裏的硫磺讓骨骼變得更加潔白,除過骨骼頭腳處微微有些泛黃這點瑕疵之外,整件骨骼如同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除過一隻耳的骨骼之外,這裏麵還有三十幾具人體骨骼,顏色最深的是最早放進去的人,顏色潔白的是才放進去的。
“咱家就放了七個!”
雲猛指著湯池裏的骨骼對雲昭道。
“每一個都罪有應得,至於別的,都是一隻耳放進去的,你不知道啊,一隻耳被放進去的時候哭得就像是一個月子裏的娃。
他以前放人進去的時候膽子可大的很哪。”
“我們不會在這裏洗吧?”
雲楊說話的時候都開始磕巴了。
雲猛笑道:“這裏的池子不幹淨,自然不能在這裏洗,往裏走五裏地就到了秦王府早年修建的別業,那裏的湯池才是最好的。”
過了頭道湯,湯峪裏的景色就變得好了起來,青鬆翠柏層層疊疊,奇峰怪石也一樣不缺,即便是道路,也是剝下來的頁岩鋪就的,除過落葉多了一些,沒有別的毛病。
“有錢人家都是傻子啊,一個個玩命的往城裏鑽,卻不知道,一旦城池被賊寇攻破,他們就是甕中之鱉!”
雲昭看了東湯峪的地形之後由衷的哀歎一聲。
雲猛瞅著侄子道:“就你聰明,有錢人一個個家大業大的,你以為就能隨意到處跑?
荒山野嶺的地方,有錢人就像是一根蠟燭一樣,早就落在好漢們的眼中了,在這裏安家,
好漢們不用攻城就能劫奪,更方便一些。”
“我是說在這裏建城就是了。”
“胡說八道,在這裏建城,跟長安城有什麼區別,除非幾十上百年的打根基,秦王府都沒有這個念頭,你指望那些有錢人?
沒了東湯峪,了不起少了一處消遣的地方,驪山的溫泉更好一些,沒必要豁出人力,財力,在這裏建城。”
雲昭嘿嘿笑道:“就是因為有你這種想法的人太多,陝西才會亂成這個樣子。
以後,這些人會知道,城裏的家產終究會成為別人的口中食,到時候想要後悔也晚了。”
“這麼說,你不願意進城?大嫂正在安排你進城的事情呢。”
“短時間走一遭沒什麼,長久的住在城裏我心不安。”
“咦?怎麼跟我一個想法,你六叔是強盜,有這樣的心思不稀奇,你一個清白人家的孩子擔心什麼?”
“清白?我六個叔伯都是賊寇,還有五個當賊寇當的過世了,你在說我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就不怕別人笑話?”
雲猛聞言哈哈大笑,笑了好長時間之後拍拍雲昭的肩膀道:“雲氏族譜上可沒有當強盜的人,每一個都沒有。”
雲昭歎口氣道:“墳墓全在山洞裏呢,我見過。”
雲猛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瞅著雲福等解釋。
雲福慢悠悠的道:“是他們自己發現的,與我無關,當初一群死孩子沿著瀑布上了平台找到墓穴的時候,我都吃了一驚。”
雲昭撇撇嘴道:“以後祭祀的時候,要一起祭祀了。”
雲猛沉默片刻,無奈的道:“既然發現了,那就算了,以後莫要從後麵鑽進去,那裏總是掉石頭不周全,回去之後我就帶你走一趟前門。
你說的沒錯,本家跟陰族隻剩下你一個男娃,祭祀祖宗的事情當然要交給你。
以後啊,說雲氏世代簪纓也好,世代盜賊也罷,總歸是要合二為一的,咱家沒的選擇了。
你將來娶親之後要多生幾個娃,好把陰陽再給分開,混成一堆容易被人家一鍋端。”
說話的功夫,山坳裏跑出幾個人來,遠遠地就朝雲猛打招呼。
在雲昭的注視下,雲猛這個憨厚的農家漢子,在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陰鷙,凶狠的巨寇。
即便是騎在驢子上沒有什麼威勢,那雙圓潤的象眼,卻立刻變成了三角眼,而且白眼仁多,黒眼仁少。
跑過來的漢子單膝跪在地上向雲猛請安,雲猛僅僅哼了一聲,就很自覺的催動驢子走在最前麵。
雲昭朝這幾個好奇的強盜笑了一下,指著雲猛地後背道:“我六叔,親的。”
盜賊臉上凶神惡煞一般的模樣立刻不見了,立刻就換上了雲氏長工見到主家的模樣,有些自卑,還有些羞怯。
“見過少爺!”
雲昭從驢背上的袋子裏取出一小壇子酒丟給為首的那個頭目道:“嚐嚐,家裏拿來的燒酒。”
說罷,也不等這些人阿諛之詞出口,就催動驢子跟上雲猛繼續往山裏走。
在一座破敗的大殿裏,雲昭見到了三條彪形大漢跟一個瘦峭的如同骷髏的人。
沒說的,都是長輩,雲猛還沒開口,就一腳踹在雲昭的腿彎上,然後他就直挺挺的跪在青石板上,麵前除過一隻被啃的光溜溜的豬骨頭外,別無他物。
“你侄子,變聰明了,我已經確認過,是思源大哥的種,秦氏很守規矩,沒壞了雲氏家風。”
“我聽說這孩子是野豬精變的!”
一個胡須幾乎把臉都遮蔽了的彪形大漢揉著下巴狐疑的瞅著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的雲昭。
“你是老虎精變的?明明蠢的像豬,摩挲著下巴就能變聰明?”
安頓好雲楊一幹人的福伯慢慢從外麵進來,才進門就開始喝罵。
骷髏一樣幹瘦的男子推開這個彪形大漢,陰笑著道:“雲虎,你仔細些,莫要把這個肉娃娃給弄散架了,我們幾個還指著他給我們披麻戴孝呢。”
“我就是你霄叔,滿臉胡須的那個是你虎叔,總喜歡側著臉看人的那個是你豹叔,不喜歡說話的那個是你蛟叔。
今天人來的全,你一次認清楚了,莫要忘記,免得以後少了一個你都記不得他們長的什麼樣子。UU看書 www.uukanshu.com ”
雲霄說著話,就把雲昭從地上拖起來,仔細看著雲昭的眉眼歎口氣道:“眉眼裏還有你父親的模樣,就是這張臉跟隨了你母親。
你父親待我們如同親兄弟,你母親不太待見我們,不知你害怕不害怕?”
說實話,雲霄淡黃色的瞳孔裏沒有任何人的感情,別看他說話說得熱情,語氣裏卻沒有起伏波動,如同雲昭聽過的電子音,說不害怕是不真實的。
“本來害怕,聽宵叔說這裏的人都是我的至親,立刻就不害怕了。”
雲昭的話音剛落,大殿裏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怪笑聲。
矮小粗壯的雲蛟,兩手夾著雲昭就把他舉了起來,嘿嘿怪笑道:“男娃,到底是男娃,確實比閨女們膽子大,明天就跟著蛟叔走一遭拽湖鎮,夏收了,那裏的肥羊應該多起來了,以後多走幾遭,雲氏又多了一條好漢!”
雲猛冷哼一聲道:“大嫂指望這孩子考狀元當相公呢!”
“當狗屁的相公,爺爺這幾年殺的相公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哪一個拎在手裏不是弱的像雞?
還沒等我殺呢,就屁滾尿流的連老娘都恨不得獻出來讓爺爺糟蹋,這樣的相公當了沒的丟了雲氏祖宗的臉!”
雲猛歎口氣道:“沒法子,這孩子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雲蛟愣了一下道:“比思源還好些?”
雲猛苦笑道:“聽人說,咱家這孩子有過目不忘之能。”
雲蛟看看衝著他傻笑的雲昭歎口氣道:“細皮嫩肉的還真是一個讀書的料……可是,我們這一攤子怎麼辦?”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9-30 12:46 AM
第四十章 我喜歡當強盜
雲昭明顯的感到大殿裏的氣氛有些不對了,連忙對近在咫尺的雲蛟道:“蛟叔,我喜歡當強盜!”
雲蛟聽雲昭這麼說,立刻就眉花眼笑,張開嘴噴吐著腐肉氣息哈哈大笑。
“我就說嘛,雲氏當了幾百年的強盜,怎麼可能在這一輩上就斷了門路。
你還別說,我雲氏眾人長相不好,就缺你這麼一個小白臉,以後放出去,專門替我們打聽肥羊,人家也不戒備,如此一來,我們的買賣就好做了。
先說好,雲氏不出淫賊!”
帶著惡臭的唾沫噴在雲昭的臉上,這讓雲昭有些生不如死……
福伯把雲昭從雲蛟的魔掌裏解救出來,雲昭用袖子胡亂擦一把臉道:“我要好好念書將來當大強盜!”
雲虎笑道:“念書好,念書好,這世上最能賺錢的人就是讀書人,爺爺們火裏來水裏去的一年下來隻能混個半飽,要不是主家娘子支持山寨早就散了。
那些讀書人雖然不搶劫,人家撈起錢來,比我們強的太多了,我家的娃就該讀書,然後當山賊,這才是正道!
等著,娃娃第一次來,虎叔給你送點見面禮!”
強盜說話辦事就是乾脆,將雲昭丟下,雲虎就大踏步的離開了破爛的大殿,在門口打一個呼哨,一群穿的破破爛爛的山賊就跟著他走了。
不愛說話的雲蛟今天卻成了話癆,見雲昭似乎有擔心的意思,就擺擺手道:“無妨,今天本身就輪到他出去了。”
雲昭重新給雲豹,雲霄見禮之後,大殿裏終於安靜下來了。
“福伯,這裏的人手我們家就沒有好好訓練過麼?比如您的練兵法子?”
不等雲福作出解答,雲霄搖著頭道:“山寨清苦,要打劫,要種田,還要防著官府沒有半刻清閑,加上錢糧跟不上,吃飯都成問題,隻能如此了。”
雲昭皺眉道:“如此下去恐怕不妥,幾位叔叔難道不知練兵之事?”
雲霄道:“怎麼可能不知?如果這些年不是靠鴛鴦陣對敵,雲氏早就敗落了。
你蛟叔跟猛叔就是藤牌手,跟長牌手,你虎叔是長槍手,你豹叔標槍兼短刀手,我們沒有用兩丈的竹槍,你霄叔的箭法不錯,也就湊合著成了一個簡單的鴛鴦陣。
山裏其餘的人也是這麼安排的,就是甲胄,藤牌,長牌,長槍這些武器太少。”
雲昭瞅瞅破殿裏麵的兵器架子,忍不住歎口氣道:“應該多置辦一些才好。”
雲猛笑道:“衛所官兵兵刃不比我們的好。”
雲昭回憶一下自己知道的明末衛所,想起那些人其實是一群農奴根本就不是軍隊,立刻搖頭道:“不能跟衛所官兵比!
六叔,咱們家累世為盜,怎麼可能連武械都不齊整?”
雲猛,雲蛟,雲豹,雲霄齊齊的把目光落在雲福的身上,一個個都不說話了。
雲福吧嗒兩口煙,慢條斯理的道:“武庫裏有家夥,想要?拿韃子或者倭寇的腦袋來!”
雲霄咳嗽一聲道:“福伯,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話,我們也知道,現如今,韃子還在口外,倭寇已經不見蹤影,您讓我們如何拿到韃子跟倭寇的人頭?”
雲福冷笑道:“你們以前不是沒有武器!“
雲霄張了張嘴,最終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再無一句話。
雲昭不解的瞅瞅雲福,又看看雲猛,再看看面紅耳赤的雲豹,雲蛟,一點都不明白他們的這些話。
雲福將雲昭拖過來看著他的眼睛道:“有一個叫做孫傳庭的白面書生,在白馬驛隨便挖了一個坑,就活活坑死了你六叔這樣的狗屁好漢七百餘條。
你父親到白馬驛的時候,二伯,五叔,六叔跟雲虎,雲豹,雲蛟,雲霄他們正拖著碌碡壓路基呢。
如果不是他們平日裏惡名不顯,估計也早被埋進路基裏去了……你父親給了太監黃玉生兩尊白玉佛,絹花錦緞十匹才讓人家鬆了口風。
還以為孫傳庭會聽話,結果呢,又被孫傳庭勒索了紋銀三千兩,糧食七百擔用來修路,這才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少爺,你將來跟你娘回西安的時候會路過白馬驛,走那條路的時候要仔細些,那都是你六叔他們的心血。”
“孫傳庭?”
“沒錯,進士郎,長安縣知縣。”
“挖了一個什麼坑?”
“農夫不小心從地裏挖出一顆不世出的夜明珠,裝夜明珠的盒子上寫著字——唯大英雄得之!
然後,長安縣,藍田縣的大英雄們就蜂擁而至,也不知是誰先動手的,這群個個認為自己是大英雄,大刀客的家夥們,就在白馬驛廝殺的天昏地暗……孫傳庭帶著西安府,長安縣的大批捕快,還有西安城守軍包圍了白馬驛……然後,一日之內,官府劊子手的鬼頭刀砍人頭砍得卷刃了幾十把。
孫傳庭一個子都沒花,還收繳了大批兵刃,武械,交給鐵匠重新鑄造成了錘子,鑿子,鏟子交給你叔伯這些大英雄們用了六個月的時間,就修通了被山洪衝垮阻礙關中跟蜀中往來長達五年時間的七十裏大路。
人家孫傳庭不但升了官,還發了財,地方上的百姓聽到孫傳庭的名字那個不翹大拇指,地方上的盜賊隻要聽到孫傳庭的名字,那個不是膽戰心驚的。
也就是孫傳庭調任了,如果那個人還在西安,哼……你的幾位叔伯們現在……
少爺,聽了這些事情,你還想做盜賊嗎?”
雲昭的嘴巴張的圓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滯的瞅瞅幾個想鑽地縫的叔叔,梗著脖子道:“我還是想做盜賊!”
雲福點點頭道:“也好,這年頭做盜賊也算是一條出路。不過,少爺啊,你如果以後遇到了孫傳庭這種人物,什麼都不要管,扭頭跑就是了。
山賊嘛,就是拿來欺負弱小的,這就是盜賊的本來模樣,逃跑幾次不丟人。
咱們家的陰族一脈已經跑了好幾百年了,再深的深山都去過,這方麵沒人比得過我們家。”
雲昭不滿的道:“要是碰見戚大帥這種模樣的人呢?”
雲福大笑道:“遇到戚帥……你就假裝是被山賊裹挾的百姓,估計是哄騙不過去,到時候認命就好。”
雲昭聽了連連點頭。
雲蛟那些口氣熏天的大話,被福伯毫不留情的給戳穿了,一個個也就沒了雲昭初來時豪氣干雲的模樣,也不再誘惑雲昭去當盜賊了。
此時此刻,雲昭才明白為何母親面對雲猛他們這些人的時候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也終於明白,母親為什麼會克扣陰族錢糧克扣的心安理得,這些被苛刻對待的人,不但不反對,反而對母親恭敬有加了。
雲昭此時也明白了一件事——山賊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職業,跟其餘職業一樣,只有最頭部的那幾個人才能享受權力,才能享受美人,才能享受醇酒,美食……剩下的都是送死的貨!
福伯說的很對,山賊們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
雲昭覺得,自己將來一定要把這個宗旨貫徹到底,直到自己熬成了擁兵百萬的大賊寇!
這件事要切記,切記!
朱明王朝雖然已經四面漏風搖搖欲墜,可就是這樣的一個殘破的王朝,他依舊人才濟濟,多得是願意為這個王朝拋頭顱灑熱血的人。
假如自己很不幸的遇見一個,以家裏這些山賊的素質而言,自己很可能會成為人家的踏腳石,最後被送上受刑台,被人用小刀子割成骷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17 AM
第四十一章 雲昭的強盜宣言
當山賊的好處就是可以不納稅,不交糧!
可是了,山賊們自然也不可能耕種好的土地。
種在石頭縫裏的糧食長得疤疤賴賴的,隻能叫勉強活著。
就這,還要遭受野獸禍害……野豬,無疑是最大的禍害。
所以啊,山裏的強盜們想要吃口飽飯,就要勤勞的去搶劫,搶劫不到的時候們就要依靠家裏支持一下。
雲昭跟著雲猛走遍了山寨,見到了無數帶著各種窮酸怪相的盜賊親戚,心都涼了。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場麵沒見到,坐在陽光下麵翻衣衫裏的虱子吃,才是盜賊們最真實的模樣。
吃午飯的時候,雲猛下令宰殺一頭山羊,山羊的主人是一個半大的少年,站在山羊前麵一個勁的說,把他宰了給少爺解饞,山羊太瘦,沒什麼油水。
雲昭看了這個少年一遍,覺得他比山羊更加的沒有油水,也就放棄了要宰殺山羊的想法,改喝稀粥慶祝一下自己第一次來山寨參觀。
“明年就好了,明年就好了,藍田六峪都成了咱們家的地方,能種出更多的糧食來。”
雲猛搓著手有些羞慚,一腳把少年連山羊一起踢跑之後就連連給雲昭希望。
雲昭心裏苦澀的厲害,以前啊,都是他跟別人說希望這回事的。
春天裏種下一顆種子,秋天了就能收割一穗沉甸甸的穀子。
春天裏抓兩隻小雞,秋天了,就能有兩隻肥碩的母雞。
春天裏抓一隻小豬娃,年跟前的時候,就有年豬可以吃,吃不完還能醃在缸裏,吃一整年……
這些人窮的隻剩下希望了……
富貴人家很少說希望這種事,他們的希望一般都是有堅實的現實作為依托,他們一般把希望描述為目標!
母親希望雲昭將來考狀元,於是,就給他請來了最好的先生,提供最好的學習條件,這就是現實基礎。
按照雲昭自己的預測,如果自己一心讀書,即便是成不了狀元,進士,估計弄一個舉人手拿把抓!!
這也很符合他當年的學習成績。
這就是在實現最高目標路途中的小收獲!
而希望……很可能一無所有。
在雲琅承諾給山寨支援更多的糧食之後,今天中午喝的粥格外的濃稠。
直到傍晚,雲昭的大胡子叔叔雲虎還沒有打劫歸來,雲昭開始有些擔心了,他害怕強盜叔叔為了顏麵,不顧自身危險的去搶劫平日裏根本就不適合搶劫的目標。
泡溫泉的時候都心神不寧。
直到月亮升上來的時候,破房子外邊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雲昭來不及穿鞋子,光著腳就跑出了屋子。
隻見身材高大的雲虎正被人團團圍住,高舉著一個袋子瘋狂的對一幹強盜大吼:“今天好運氣,發財了。”
說完話,還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銅錢向人群裏撒去,於是,人群就更加的混亂了。
雲楊來到雲昭身邊,羨慕的看著歡喜的雲虎,以及紛亂的人群對雲昭道:“將來,我們也要這樣!”
“不要光看著虎叔風光,你再看看那個!”
雲昭隨手指指被人群擠出來的一群孩子,他們搶不到銅錢,急的哇哇哭。
雲卷道:“應該每個人都分一點的。”
雲昭指著雲虎手上的袋子道:“你覺得那個袋子能裝多少錢?”
雲卷看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也就沒話說了。
雲楊左右看看自己的兄弟,咬著牙道:“錢少,就去搶有更多錢的人,糧食少,就去搶有大量糧食的人。”
雲昭瞅著雲楊幽幽的道:“要是把有錢人全部搶光了呢?要是有錢人的錢糧全部分給窮人,還填不飽他們的肚子呢?”
“不可能,有錢人有的是錢糧,足夠分了。”
雲昭苦笑道:“有錢人的錢糧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要靠資源去賺的。
就像今年麥收的時候,你們去我家的地裏撿麥穗,平白交給了我一半。
你們忙碌了將近十五天,每天天不亮就出發,天黑嚴實了才回家,最後誰拿到的麥穗最多呢?還不是我?
你們撿麥穗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在看書,在睡覺,在跟著福伯,猛叔練武。
你們覺得公平嗎?”
雲楊皺眉道:“地是你家的,麥子也是你家的,我們從你家的地裏撿拾麥穗分你一半是應該的。
你知不知道,我跟小樹兩個足足撿了兩百多斤麥子,兩擔麥子啊,能賣好多錢,吃虧的是你,不是我們。”
雲昭笑顏如花的連連點頭,攀著雲楊的肩膀道:“你認可就好,認可就好。
我們兄弟將來要做一夥講道理的強盜,那些黑了心的,沒了心肝的,把人不當人的家夥,我們就要讓他們品嚐到一無所有被人欺壓的滋味,那些基本能做到利益均沾的有錢人我們不但不搶劫,還要讓他更加的富有。
說到底,財富是百姓幹活幹出來的,我們有權力拿到屬於我們的那一份,如果他們不給,我們就去搶!”
雲楊嘿嘿笑道:“這麼說我心裏就舒服多了,以後就這麼幹!”
聽雲楊這樣說,而雲卷一幹孩子也紛紛點頭,雲昭心中哀歎一聲。
當人人都期望當強盜而不是當正常百姓的時候,這個時代破滅也就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當李洪基吼出那句著名的‘吃他娘,穿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極具欺騙性的宣傳口號之後,天下人人人以當賊寇為榮……
問題是,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的出來——不納糧真的可行嗎?
人人都成了賊寇,誰他娘的養活賊寇?即便是要搶——也得有搶劫對象吧?
除非李洪基的大軍可以席卷世界,以全世界的資本來養育中原一地!
雲昭覺得李隆基可能做不到這一點,他沒有成吉思汗那種囊括全地球為蒙古人牧場的野心。
雲虎從人群中擠出來,將半袋子銅錢丟給雲昭道:“這是給你的見麵禮。”
雲昭謝過雲虎,轉手就把袋子給了雲楊,雲楊很自然的接過來抗在肩膀上。
雲虎呵呵笑道:“就知道你不滿意,禮物還有!”
說著話就從身後拽出一大團花花綠綠的東西甩給了雲昭。
“啊——”一個女子的慘叫聲響了起來,其餘盜匪卻齊齊的哈哈大笑起來。
雲昭趕緊抓住這團花花綠綠的物事,入手才發現這團東西居然是一個人。
好在這段時間一直在刻苦的練武,身體的穩定性很好,後退兩步就穩住了身體。
鬆開了女子的身體,這個小小的女子就軟軟的坐在地上,既不驚叫,也不哭泣。
就著火光雲昭才看清楚,居然是一個女孩子,最多有十歲,她不像別的女子遇到危險就把臉埋起來,她反而抬著頭讓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她那張楚楚動人的小臉。
“大侄子,這件禮物滿意吧?”雲虎笑的極為猥瑣。
雲昭歎口氣道:“我今年隻有七歲啊……”
“咦?七歲就知道女人的用處,好啊,不算早!”
“虎叔,你要是不想被我娘打到山門來,您這麼幹我沒有意見。”
雲猛從人群裏擠出來,先是看看跌坐在地上的那個花花綠綠的女子然後拍著自己的腦門對雲虎道:“胡鬧!”
雲霄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聽雲猛這樣說就淡然的道:“上好的揚州瘦馬啊,能賣不少錢,老虎這次出去算是撈到了好貨,小昭要是喜歡,就留著繼續養,不喜歡,就賣掉!”
雲昭冷靜的查看了眾人的表情……他很失望,不論是那個將閨女看的比命還重要的雲猛,還是將妹子疼愛到骨子裏的雲楊,這時候看地上的小姑娘,就像是看到了一堆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20 AM
第四十二章 誰家新燕啄春泥
幾千年來,風塵女子的行為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她們比一般的女子經曆過更加殘酷的命運,也學會了在殘酷的環境中自我保護。
就像這個十歲的小女孩,即便被強盜搶到了強盜窩裏,也知道用自己青澀的美貌來增加自己存活的砝碼。
所以,她不哭喊,反而揚起了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貌就是自己目前所有的唯一本錢,為了求活,她準備將自己美麗的一麵展現給這裏最有權勢的人。
看了這個閨女這一串行雲流水一般的表演,雲昭有一種遇到同類的感覺,並且覺得這個姑娘將來的前途應該非常的遠大,而且,跟自己一樣強大的人本身就該前途無量!
同時,他很想知道這個美麗的少女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物,他必須承認,這一瞬間,雲昭已經把這個美麗的姑娘跟陳圓圓,寇白門,李香君這些美人聯係起來了。
這孩子進雲氏家門,這想都不要想,以母親的為人來看,如果進了雲氏的門,隻有兩個結果,要嘛被母親調教成大家閨秀,要嘛被母親教成木頭人。
所以,交給人生過往極度精彩的徐先生來教導,應該是一個好主意,大明時代的文人嘛,好像都比較喜歡身邊跟著一個美麗的小娘子。
交給雲虎他們……雲昭從來就沒有這個念頭……畢竟,這個小姑娘長得真是太美了。
雲昭心裏的想法剛剛成型,這個聰慧的小姑娘就已經做好了自己的選擇——果斷的抱住了雲昭的大腿,抬起臉淒婉的哀求道:“求公子救命!”
雲昭再次看了一圈身邊的人,不得不承認這個閨女的選擇是絕對正確的。
雲虎的相貌跟老虎一樣,雲福太老,雲猛站在人群裏就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雲霄?那就是一個高大的骨頭架子。
雲楊?看著這個閨女口水都要流出來,嘴裏還一個勁的念叨這閨女賣多少錢合適。
算來算去,隻有雲昭自己最是風流倜儻,唇紅齒白胖乎乎的招人喜愛。
既然環境這麼合拍,雲昭就沒了客氣的必要。
從脖子上拉出一條金鎖,去掉上麵的繡了鴛鴦的小套子,摘下金鎖拍在雲猛地手裏道:“算我買的。”
雲猛抬腿就踢了雲昭一腳,重新將金鎖裝回小套子,小心的給雲昭掛上之後怒氣衝衝的道:“這個鎖子本來就是你六個叔伯送的,再敢把它摘下來送人,仔細你的腿。”
雲昭當然知道脖子上的金鎖是怎麼來的,他隻是不想讓山寨人覺得自家的便宜被人占了。
金鎖送出去,再收回來是必然的,隻是這個過程必須要有,這就是所謂的人情世故。
“好了,鬧了半夜,這個小美人歸你了,既然老虎逮著了一隻肥羊,明天大家夥吃頓好的!”
雲猛在山寨裏曆來一言九鼎,他發話了,山寨裏的土匪們見寨主沒有繼續賞賜大家的意思,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事情定下來了,這個小女子這才開始嚶嚶哭泣。
雲昭見雲楊一幹人也走了,這才有些生氣的道:“好了,別哭了,這不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既然目的達成,還哭個屁啊。”
小女子驚訝的抬起頭,她以為這個胖胖的富家小子應該是所有人中最草包的一個,沒想到說起話來這般犀利。
“小女子感謝公子救命之恩,奴奴……”
“你準備以身相許?”
雲昭打斷了小女子將要說出來的一通廢話。
小女子再次抬起頭站起身,低頭看著比她矮了半個頭的雲昭道:“不是不行,只是公子太小了些吧?”
雲昭撇撇嘴道:“你想的倒美!本公子將來是要做大事情的,不能沉溺美色!”
原本驚惶不安的小女子聽了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忙掩著小嘴低聲道:“求公子憐惜。”
雲昭背著手往回走,小女子連忙提著裙子跟上。
“我知道到了你這個地步,你不害怕被人買來買去,到了我家,你就安穩的待著吧。
之所以會這樣做,主要是你太漂亮,漂亮的讓我生出了不忍之心。
就算你這麼漂亮,我也沒打算把你怎麼樣,就是想給你一個家讓你歇息,這是我原本的想法,你不用懷疑。
將來要是找到了有情人,該出嫁就出嫁,自己過日去吧,不過呢,以我老娘的為人,估計不會給你準備嫁妝。
另外啊,告訴你一件事,你心裏最好有一個準備,我們家有一部分人是幹強盜活計的,你別埋怨他們。
到了我家,對你只有好處沒壞處。”
小女子邁著碎步緊緊跟著雲昭,山寨本身就是一座破敗的大殿改的,如今更加的殘破,一輪明月照在頭頂,看起來更加的淒涼。
前邊的小胖子走的很慢,隻要是他的一對小短腿邁不開步子,月亮照在頭頂,他的影子就成了一個圓。
說出來的話沒有動人的意味,甚至有些不講理,有些蠻橫,什麼都不問,就依靠自己的想象就看似安排好了一切。
“你將來如果想依靠自己的相貌以及本事混成大明風月場上的頭牌,我也沒有什麼意見,總之,只要你喜歡就好!
告訴你啊,這樣的運氣不是誰都能碰到的,估計五百年就這麼一次,你要抓住機會……”
“知道呢,遇到公子確實是奴奴的運氣,奴奴會抓的緊緊的一刻都不放鬆。”
“以後不要這樣說話,如果我再年長幾歲,說不定就能生出一些錯誤的想法。
丫頭,好好地在強盜窩裏修煉你的狐狸精本事吧,亂世就要來了,或者說已經來了,留給我們休養生息的時間不多了。“
“狐狸精?”
“沒錯,哦,人家都說我是野豬精下凡,威風吧?我覺得我們可能是同類,以後要好好修煉!”
“你剛才說你不喜歡漂亮的狐狸精,難道說你將來會娶一個母豬精?”
“母豬精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強壯一些,還能生崽子,在亂世裏想要活下去,不論是野豬精,還是母豬精都比你這個狐狸精活的時間長。
好了,知道你驚魂未定,今晚便宜你睡我的床鋪,我睡麥草堆。”
“奴奴不敢!”
“你要是喜歡身上爬滿虱子我不介意你睡他們的床鋪。”
“奴奴不怕,以前長過!”
雲昭鄙夷的瞅瞅這個漂亮的狐狸精道:“你們這些人怎麼就不知道幹淨呢?
既然你身上有虱子,就不要睡我的床鋪了,你睡麥草!”
小女子隨著雲昭走進了一間還算完整的小屋子,雲昭到底沒有讓小女子睡麥草堆,自己從包袱裏找出一條幹淨的土布單子,鋪在草堆上就準備湊合一晚。
見雲昭躺在麥草堆上閉著眼睛睡覺,小女子卻無心睡眠,今天遇到的變故是天大的變故,見那些強盜殺那些護衛跟殺豬一般毫無憐憫之心,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沒想到還能絕處逢生……
今天這個少年是自己遇到的人中最奇怪的一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從七歲到八十歲概莫能外,這是媽媽告訴她的話……隻是這個人有些奇怪,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臉,並且看了好長時間,最後……卻說出那樣一番怪話!
真話,假話,小女子還是能聽出來的,她覺得這個少年人說的話,似乎假話很少,除過有些狂傲跟自戀之外,沒有太大的毛病。
“我叫水湛湛!”
小女子忽然想起麵前的這個驕傲的小胖子好像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以後改名叫錢多多!”
雲昭不耐煩的翻了一個身,麵對那個同樣趴在床鋪上的小女子道。
“為何?”
“我最近正在為錢發愁,同時呢,你也要隱姓埋名,最重要的是,錢多多比什麼水湛湛好聽的太多了。”
“既然是公子起的名字,奴奴遵從就是。”
雲昭猛地睜開眼睛瞅著錢多多道:“還記得你的本名叫什麼?”
“不記得,我已經換了三個媽媽了。”
“那就叫錢多多!”
“公子大名?”
“雲昭!白雲的雲,司馬昭的昭!”
“白雲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會取一個叫做’皆知‘的字嗎?”
“不會,我已經有字了,是一個單字名‘彘’!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22 AM
第四十三章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有好事者親自數過,得出一個結論曰南山穀口北向者,得一百五十。
很明顯,一百五這個數字也並非一個準確的數字,一個人想要真正數清楚恐怕很難,沒有徐霞客的本事想都別想。
七十二是一個虛數,代表很多,所以,藍田六峪,其實也是一個虛數,只是真正符合盜賊藏身的大溝峪是六個而已。
清峪、道溝峪、輞峪、岱峪、小洋峪、東湯峪這六條溝峪裏居住的都是屬於雲氏陰族部眾,所以,也可以說,這六條溝峪屬於雲氏所有。
半個月的時間,雲昭走遍了這六條溝峪……最後駐足在最富裕的清峪。
這裏才是雲氏經營數百年的老巢。
這清峪是一個葫蘆地形,口小肚大。
雲昭在雨中抵達了清峪,山澗的道路濕滑,雲昭一行人就下了驢子,沿著山路蜿蜒而上。
走了片刻,雨微了,天色也開了一些,從峪中流出的溪水的聲音卻是壯大。
溪邊偶爾出現的莊舍,散散落落,都是些舊築。
唯一新鮮的,是風中漾著的畜糞味,雖不好聞,卻讓人歡喜。
雨中的炊煙飄不高,被雨水稀稀疏疏的澆灌之後就消散了,隻有濃重的柴火味道。
這裏的田地大多在山溝裏,然而,山溝裏的土地上卻沒有多少莊稼,隻有一些糜子倔強的長在高處的坡地上隨風招搖。
“秋日裏,秦嶺有山洪之憂,所以,人們隻在這裏種以及莊稼,即便如此,也會經常遭災。”
雲福見雲昭不解,就小聲提醒。
“該修建水庫的。”
雲昭淡淡的說一聲,就繼續前行。
雲福無奈的搖搖頭,隨後跟上,這一刻,瞅著少爺小小的身子,他真的有一種隨雲氏老太爺巡視雲氏產業的感覺。
“清峪距離我雲氏莊子最近,一旦山上修建了水庫,就能在夏秋日裏蓄水,冬春日裏放水,如此,雲氏就能有更多的水田,就能造福一方。”
“消耗也大!”
“以後會有的。”
雲昭並沒有做太多的解釋,沿著山路繼續前行。
陰族的本家宅子就在清峪溝裏的一處豁口上,不高卻鋒利的山脊在這裏將溝峪一分為二,很好地地方,前麵的大葫蘆用來生產,後麵的小葫蘆用來安家。
陰族的本家宅子與雲氏大宅沒有辦法相比,房頂上看不到一個瓦片,是真正的草堂。
眾人進了草堂,雲昭就坐在窗前瞅著外邊淅淅瀝瀝的小雨久久不願說話。
雲氏陰族的現狀,比雲昭想象的更壞!
今年夏糧的收入不足口糧數的四成,就算是有一點秋糧……也無濟於事。
主宅那邊在瘋狂的屯糧,可是,不管母親如何屯糧,也架不住將近兩千口人消耗的。
陰族這邊將近一千口,主族那邊人數更多……
以前的時候,雲昭以為隻要自家人吃飽了就不用管別人,現如今看起來,不是這樣的,雲家莊子的人都靠著雲氏吃飯,盡管有些人是佃戶,有些人是自由民,一旦出了災禍,雲氏大宅就是這些人唯一的希望。
雲昭現在開始理解那些吃大戶的流民到底是什麼心態了。
平日裏大戶人家占據了大量的資源,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這個時候依靠大戶生活的百姓們,多少也有一口飯吃,所以,大家相安無事。
一旦發生了天災,大戶人家如果還吃香的喝辣的,而百姓們易子而食……這個時候不向大戶人家伸手向誰伸手?
如果雲昭自己也是饑民的話,可能會幹的更加酷毒!
畢竟,公平這種理念早就深入了雲昭的心肝脾肺腎,隻要有機會,社會環境允許,他一定會搶一個公平出來。
在這裏,雲氏大宅才是應該被眾人搶奪的對象。
這些天雲昭從雲福口中得知,雲氏之所以有這麼多人投效,唯一的原因就是雲氏隻收三成的租子。
雖然在雲昭看來,這已經是黑心的不能再黑心的租子了,可是將這個租子放到藍田縣,乃至整個關中,都是良心的不能再良心的租子了。
雲氏水田,因為靠近秦嶺的緣故,這裏水汽充沛,一畝約產麥四百斤,旱田減半,這裏麵雲氏收取三成,佃農每畝還要代替雲氏上繳田賦兩升五合二勺。
雲氏是官身,隻有夏賦而沒有秋稅,所以,雲氏也從沒有收過農戶的秋稅。
如果是百姓自己繳納賦稅,他們的夏賦一畝地就要繳納八升五合二勺,秋稅也是如此,更不要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了。
雲旗家裏就有自己的田地三畝,這三畝被雲旗一家老小精心伺候的土地,最終的產出隻有佃雲昭家三畝田地產出的一半。
自從張居正施行了一條鞭法之後,朝廷不再收繳糧食等實物賦稅,全部繳納銀錢。
如果世上沒有商人這個階層存在的話,這本來是一條良法,由於大量的銀錢都掌握在商人以及與他們有關的人手裏,著名的一條鞭法終於又成了套在農夫脖頸上的一道繩索。
雲昭至今還堅信,任何一條政策製定的初衷,哪怕是大明王朝製定的政策,一定是為了穩定天下,調節有無而製定的,隻是,在執行的過程中被改變了,最後的結果就是禍國殃民。
如今的大明朝,對高收入者免稅,隻是一個勁的從農夫身上盤剝,他的國庫如何可能充盈的起來?
“這溫柔的雨絲下麵,不知道有多少饑餓的靈魂在哀嚎……”
雲昭自言自語的一聲歎息,聽在錢多多的耳中,如同一聲炸雷。
在青樓裏,她雖然年幼,卻已經當丫鬟見過無數的風流才子,聽過無數的奇思妙想,這個癡肥的地主家少爺能說出這話來,實在是讓她感到吃驚,就是話說的太直白了一些。
自幼被媽媽請來的名師教導,在殘酷的教育下,錢多多雖然隻有十歲,卻已經展現了不同於常人的見識,畢竟,再過三年,她年滿十三就要大張豔幟為媽媽們的巨額投入作最豐厚的回報了。
雲昭眼中凝重的神色與他小小的胖胖的身軀與年齡嚴重不符,憂鬱的似乎能擰出水來。
“哈,雨停了,我們可以去采蘑菇了。”
雲昭歡快的聲音又在茅屋裏響起,錢多多用力的搖搖頭,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剛才那個憂鬱的胖子跟眼前歡快的小胖子融合在一起。
沒有錢,什麼想法都沒法子實現,沒有玉米,土豆,紅薯種子,雲昭就算是有再好的法子也只是紙上談兵。
這個世上其實是不存在什麼民心的,只有利益,只有利益,且只有利益,誰代表了百姓的利益,百姓就會跟誰是一條心。
雲昭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偌大的雲氏民心所向,讓偌大的雲氏認為他們的小少爺,就代表了他們的絕對利益。
如此,才能將這兩千人如臂使指的驅使,才能用這兩千人來吸引更多想要獲得利益的百姓……如果可能達到了這個目的,雲昭覺得自己就能有力量跟天下群雄角逐一下天下沉浮。
不管是李洪基,還是張秉忠,亦或是還在紫禁城裏憂鬱的朱由檢,還是身在白山黑水的黃台吉都代表不了大漢百姓的利益。
他們太淺薄了,總以為天下人是魚肉……是他們可以征服的對象,他們錯了。
雲昭歡喜的走出了茅屋,然後就摔了一個屁墩,他坐在地上對攙扶他起來的錢多多大喊道:“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23 AM
第四十四章 有大氣運的人舍我其誰?
帶錢多多回家自然是災難性的。
雲昭又被母親狠狠地責罰了一通,母親還啐了兒子一口,堅決認為有其父必有其子,父親是色鬼,兒子就該是好色,才七歲就知道搶美女回家了……
雲昭沒有辯解,他覺得被母親臭揍一頓是最好,最方便,最省事的解決事情的辦法。
果然,當雲昭提出將錢多多交給徐先生,伺候徐先生生活起居之後,母親就有些難堪。
“兒啊,你痛不痛?”
雲昭趴在炕上翻看賬本,母親扒著大門小心的問兒子。
雲昭歎口氣道:“明知道我會痛,你下手的時候就不能輕一點?”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我隻有七歲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冤枉我?錢多多是虎叔搶回來的,也可以說是虎叔從青樓老鴇子魔爪裏解救回來的。
那樣漂亮的一個閨女落在強盜窩裏是個什麼後果您會不知道?
我幹善事都幹出錯誤來了?
被莊子上的人指指點點的也就罷了,您還打我……”
雲昭擦拭一把並不存在的眼淚,繼續翻看賬本,他的屁股最近受了無數的打擊,早就沒什麼痛覺了。
“好,好,好,這一次算是娘的錯,兒啊,你就沒想著把這閨女還給人家爹娘?
孩子不見了,爹娘該多傷心啊。”
雲昭挪挪屁股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笑道:“我要是丟了,您會瘋,錢多多本身就是被他爹娘給賣掉的,您覺得能有多傷心?
留在我們家她就能愉快的長大,長大之後要幹什麼隨她去,我們家把善事做到底,反正也不缺她那口吃的。”
雲娘皺眉道:“這孩子懂禮,就是長得太狐媚了一些,嘖嘖,那雙桃花眼現在就水波流轉的我見猶憐,要是長大了那還了得。”
“人家就是一隻狐狸精,也準備向狐狸精方向發展,長成什麼樣子都是徐先生的煩惱,我們娘兩跟著看熱鬧就是了。”
雲娘笑著磨蹭到兒子身邊,偷偷打量一下兒子的屁股,見僅僅是紅腫了,就笑道:“你剛走,娘已經把徐先生的信通過驛站加急送走了,為此多花了六百個錢。”
雲昭放下手裏的賬本點點頭道:“隻要能找到我要的東西,莫說六百個錢,六萬個錢都值?”
雲娘笑道:“真的有我兒說的那種莊稼?不是你杜撰出來的?兒啊,你告訴娘,是不是野豬精告訴你的。”
雲昭坐直了身子,屁股又是一陣酸痛,幹脆把身子靠在被子上道:“有的。”
雲娘繼續往兒子身邊靠靠,壓低了嗓門道:“真的能產一萬斤?”
雲昭歎口氣道:“如果讓一個叫做袁老的人來種,一萬斤的畝產隻會讓老人家傷心落淚。最近聽說他老人家剛剛在鹽堿地裏種出了稻子……比咱家水田裏的麥子產量還高的多。”
雲娘沒好氣的推了兒子一把道:“盡哄騙你娘,不過說真的,你這孩子就是一個懶惰的,能讓你如此上心的東西,應該是好東西吧?”
雲昭皺眉道:“我沒有太多的把握,也不期望一畝地產一萬斤,隻希望有三千斤,我就心滿意足了。”
“三千斤?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咱家地裏的南瓜一畝地不是也產兩千斤嗎?那也是從紅毛國傳過來的好東西。”
“南瓜是瓜菜,當不了飯吃。”
“土豆,紅薯可以當飯吃的,其中,以土豆最好,不但是菜,也是主糧,紅薯就是太甜……不過,紅薯葉子當青菜吃真是不錯。
至於玉米,那可是真正的糧食,比糜子好吃。”
雲娘笑了,得意的道:“怎麼樣,娘給你找的這位先生怎麼樣?以前光知道他學問好,沒想到他居然是徐侍郎的親弟弟,我兒以後科考,可以走這位侍郎的路子。”
雲昭搖頭道:“自從這位侍郎摒棄了自己的儒門子弟身份後,要是讓別人知曉孩兒跟這位徐侍郎有關聯,恐怕連考秀才都沒有希望。”
雲娘愣了一下,跟著歎口氣道:“好好地漢家郎,幹嘛起一個野人的名字。”
雲昭晃晃手裏的賬本道:“娘,我們去西安吧!”
雲娘皺眉道:“你不是不喜歡你外祖家的人嗎?”
雲昭苦笑道:“我要置辦一些鐵料,打造一點兵刃,山寨裏的人現在大多數人手裏的武器隻有鋤頭跟叉子,還是木叉!”
雲娘凝重的道:“你真的要當強盜了?”
雲昭搖頭道:“不一定當強盜,主要看當好人有利,還是當強盜有利。
不管孩兒當不當強盜,陰族的武械確實需要更換一下了,要不然,您在村口把石牆修到八十丈高都不頂用。”
雲娘搖頭道:“西安城裏是有鐵料,卻不允許打造武器,這是要犯忌諱的。”
“我知道,農具不在禁止之列……”
“咱們家有農具!”
“實心的農具您一定沒有見過。”
“我們家要實心的農具做什麼?”
“我隻要鐵!”
“哦!這還是要花一大筆錢,咱家可能沒有。”
“所以啊,我要去西安府看看,有沒有賺錢的地方。”
“你一個小孩子哪裏懂得做生意?”
“我是野豬精!”
雲昭迅速的結束了跟母親的話題,就穿上鞋子去了門外。
錢多多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正傻傻的看著院子裏的石榴樹發呆。
夏末的石榴已經有拳頭大小了,再過兩個月,石榴也就成熟了,這是雲氏很多小孩子所盼望的事情。
“你喜歡吃石榴?”
“喜歡,只是吃石榴的機會不多。”
“我一直想問你,你一個揚州人,是怎麼學會說關中話的?”
“我不僅僅會揚州話,還會說蜀中話,也會說官話,被賣到關中之前,媽媽又派人教我學會了關中話。”
“what is your name ?”
錢多多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how are you ?”
錢多多眼神迷離,估計是在極力辨認這是哪裏的話,過了良久,還是搖搖頭,她沒有聽懂。
雲昭鬆了一口氣,如果這個丫頭要是再能跟他對話,他就準備問她的微信號了。
“你剛才說的是哪裏話?怎麼跟紅毛國的話有些像?”
“咦?你見過紅毛國人?”
“見過,揚州就有,不算稀奇。”
雲昭沉思片刻,果斷的對錢多多道:“以後幫你找紅毛國的老師,要學會他們的話。”
“你不是會說嗎?幹嘛要我學?紅毛國人紅頭發綠眼睛的跟鬼一樣,我不學。”
雲昭苦笑道:“我會說一點一個小紅毛國人的話。”
一想到還處在內戰中的英國,他就覺得自己當初沒有學會荷蘭語,西班牙語實在是太虧了。
“誰教的?”
“野豬精啊!”
“騙人!”
“哼哼哼,等我有一天現出原形,變化的跟山一樣大嚇死你!就你這樣的,還不夠我一蹄子踩的。”
“你是豬剛鬣?”
“咦?你居然看過《西遊記》?”
“咦?你居然知道《西遊記》?”
“我是聽說書人說的。”
“我看的是書!”
“呀,快拿來給我看看。”
“我看完之後一把火給燒了!”
“我跟你拚了……”
元壽先生輕輕敲著棋子,顯得很是悠閑,約好的雲福遲遲不來,他也不著急。
“仙人指路!”
雲昭推了一下兵。
元壽先生巋然不動,跟雲昭這種臭棋簍子下棋,沒的辱沒了他的棋藝。
他的對手是雲福,兩人都是走一步看好幾步的棋壇名宿,對象棋的理解早就超過了勝負概念。
元壽先生將雲昭推出去的兵歸位之後,低聲道:“怎麼,巡視過你的王國了?”
雲昭點點頭道:“窮!”
元壽先生自顧自的一人扮做兩方下著棋,等到糾纏起來之後這才把手裏的一摞棋子吧嗒,吧嗒的抽個不停。
“窮?窮就對了,你家要是當強盜當成了巨富,我隻會勸你滅了你的雄心壯誌,琢磨著怎麼富貴一生才是要務。”
“為什麼?”
徐先生又走了一步棋之後,悠悠的道:“有傷天和!這老天啊,別看他很多時候都是瞎的,一旦他睜開了眼睛,那可真的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看看當年的曹操,苻堅你就會知道,要是沒了運氣,勝負很難料。”
“您是說,這天下人都是靠運氣混日子的?”
元壽先生用一隻車吃掉了一匹黑馬,抬起頭看著雲昭道:“很多人都希望運氣在自己一方。”
雲昭咧著嘴大笑道:“這我可以肯定,這世上沒有比我運氣更好的人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25 AM
第四十五章 萬年安穩是長安
別的不論,就運氣這一塊上來說,雲昭還是很有自信的。
跟他的經曆比起來,史書上所有有大氣運的人都是渣渣。
當然,這些話隻能放在心裏,不能說出去,要是說出去了……呃,別人似乎也不相信。
野豬精這件事情已經足夠神奇了,在雲氏眾人看來也是很尋常的一件事。
畢竟跟什麼天王,神獸,佛爺比起來什麼都不算。
所以,雲昭現在極為大膽!
他相信,隻要說自己是野豬精轉世的話說多了,別人也就不在乎了,如果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別人也隻會半崇拜,半嫉妒的說——對啊,對啊,你是野豬精轉世嘛。
錢多多已經開始稱呼雲昭為“呆子”了,雲昭也以狐狸精之名回敬。
秦嶺裏野獸眾多,又溝壑成群的,成精一頭豬跟一隻狐狸太小意思了。
徐先生對錢多多的態度不好,隻是這個小丫頭學起東西來又快又好,這才不得不拿出一點精力來應付她。
隻是,自從有了對比,雲昭的日子又不好過了。
雲楊,雲卷這些人跟雲昭在念書一道上比起來就像是一個個傻子,自從錢多多來了之後,雲昭就真的變成豬了。
此時的雲昭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挺立在激流中的石塊,上午要被徐先生跟錢多多在智力上虐待,下午,又要被雲猛跟雲楊,在體力上壓榨。
一天到晚把自己的日子過的充實無比。
家裏的人多了,也就有了人氣,不論自己平白得來的十二個姐妹,還是被搶來的錢多多,在雲氏大宅把自己的小日子過的愉快無比。
姐妹們在遭受了母親嚴重的管束之後,終於可以離開內宅來到中庭玩耍了。
這些沒見識的女子,僅僅因為兩架秋千,幾隻雞毛毽子就快活的跟小鳥一樣。
雲氏的飯食終究還是沒有白費,吃了兩個月的飽飯之後,小姑娘們的少年人的活力終於被激發了出來,恢複了活潑的模樣。
錢多多來的最晚,偏偏她在眾人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大姐頭,這跟她會打扮,又把跳繩,踢毽子,蕩秋千玩的最好有很大關係。
丫頭們的活動空間變大了,雲昭這樣的人的生活空間又會被壓縮,於是,雲昭,雲福,雲猛三個人又被母親攆出了中庭,跟徐先生一起擠在前院居住。
雲昭的身形已經靈活了很多,至少,雲猛現在還想踢他,就要多費一些功夫。
一個穿著綠色粗布衣裙的小閨女咯咯的笑著被秋千送上高空,雲猛跟雲昭就一起抬頭看。
“你要是想收拾她,我可以進去幫忙!”
雲昭惡毒的給雲猛提著建議。
滿臉都是擔憂之色的雲猛拍了雲昭一巴掌道:“這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活過。”
“你如果把青磚從我腿上拿下來,我可以帶你閨女出來讓你看一眼。”
雲昭繼續誘惑。
雲猛又往雲昭的腿上加了一塊青磚道:“把胯拉開,對你有好處。”
雲昭見威逼利誘沒什麼用處,也就死了心,為了分散胯部傳來的劇痛,就小聲道:“我要的長安地圖弄到了嗎?”
雲猛笑道:“弄到了。”
“黑了心的財主家打聽清楚了嗎?”
“秦王府!”
“秦王府就算了,換一個有錢,防守又薄弱的人家。”
“西安城裏就沒有這樣的人家,但凡是大戶人家哪裏會不雇傭刀客的。”
“商戶呢?”
“商戶更是把錢看得比命重要。”
“那就算了,等我去了西安再去尋找肥羊。”
“阿彘,你真的準備在西安城裏幹一票?”
雲昭歎口氣道:“出了城,我們想要找到有大量銀錢的人家很難,就我們家而言,算是藍田縣的富戶,我母親的錢箱子裏也隻有不到兩百兩銀子。”
雲猛皺眉道:“兩百兩銀子已經很多了,夏賦就在眼前,這些錢是你母親準備用來繳稅的,如果是平日裏,你母親手裏的銀子不會超過五十兩。
小子,如果不是咱們是一家,就這五十兩銀子,就足夠讓你猛叔帶著兄弟們下山走一遭了。”
雲昭似乎聽到了自己襠部撕裂的聲音,咬著牙道:“你說西安城裏有暗道通到城外?”
雲猛聳聳肩道:“自古以來就有。”
“你說的不會是汙水道吧?”
“是啊,直通渭河。”
“沒有別的通道了?”
“好我的大侄子啊,西安城乃是軍國重地,誰敢挖穿城牆?你還是莫要打西安城裏的富戶主意了,要是能做,早就有人做了,輪不到我們。”
雲昭深深地歎口氣,覺得胯下已經快要麻木了。
身為關中土著,雲昭對於西安城還是了解的,跟別的城市不同,西安城因為坐落在黃土高原上,所以土質疏鬆,也就造就了他獨一無二的下水道係統。
別的城市一般都是把生活廢水通過下水道排入河流,護城河等流動水源。
西安城不一樣,因為土質疏鬆的原因,他們在西安城裏修建了無數的坑,池用來裝生活廢水,然後,這些生活廢水就會滲入地下,其餘少量生活廢水就會進入,皂河跟渭河……
雲猛說了西安城的實際模樣後,雲昭也就徹底放棄了利用西安下水道作為盜賊進出長安的想法。
該死的有錢人不離開長安……離開長安城的又沒有錢!
這就是一個胸懷大誌的盜賊的煩惱。
當你一心念書的時候,念書就是你生活的全部,當你一心成為木匠的時候,皇位都不能成為你當好木匠的攔路石,雲昭一心想當盜賊,那麼,衡量一個城池能不能被搶劫,就成了他的日常。
很明顯,西安有重兵把守,不是一個好的搶劫對象。
不過,搶劫一下錢多多雲昭還是能做到的。
天知道這個鬼女人從哪裏學到的一手製作揚州點心的絕技,其中以今天上午製作的甜燒餅最為出色。
雲氏多得是鬆子,核桃也不少,再加上被這個丫頭翻出來了糖霜,於是,一爐烤的金黃酥脆的燒餅就新鮮出爐了。
這個慣於拍馬屁的揚州狐狸精在烤好燒餅的第一時間,就孝敬了雲娘。
雲娘說了一個’好‘字,然後就吃了三個。又給十二個姐妹分食了六個燒餅之後,盤子裏就隻剩下兩個了。
給徐先生送去了一個,剩下的一個她打算躲起來自己吃,結果,被雲昭給搶劫了。
好久沒有吃到甜食的雲昭自然三兩口就給吃了,點心渣子都沒有給狐狸精留。
“我現在是你家的丫鬟,你可以隨意的欺負!”
“錯,不是因為你們我們家的丫鬟就可以被欺負,而是爺爺準備以後欺負全天下的人。”
“吹!使勁吹!”
雲昭舔幹淨了手上的燒餅渣子,拍拍手道:“你可以再烤一些。”
錢多多鄙夷的翻了雲昭一個白眼道:“媽媽說了,不能把男人喂得太飽。”
雲昭皺眉道:“你現在又不是在青樓裏,能不能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
錢多多搖搖小腦袋道:“不成的,好幾次我以為自己已經逃出了虎口,結果呢,不過是從老虎嘴裏跳到狼嘴裏罷了,現在又進了強盜窩,我還是不要高興早了,免得將來失望越大。”
雲昭點點頭,表示認可錢多多的危機感,所有人的前路都是黑的,多點危機感沒壞處。
“你們後天要去西安是吧?”錢多多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沒錯,你想去?你要是有比這裏更好的落腳地,我可以送你過去。”
“可以嗎?”
“當然可以,別看你是被搶回來的,對你來說,這群強盜可是你的貴人,如果你真的喜歡青樓這種地方,就當我沒說。”
“誰會喜歡青樓呢?”
“我將來一定要去看看的。”
“無恥!”
兩個人的觀念不一樣,自然也就談不下去了。
對於小姑娘的這種小試探,雲昭總是很有興趣應對,每次都讓小姑娘覺得自己在枉做小人。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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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6 11:26 AM
第四十六章 才華這東西就是用來埋沒的
只要是出自正常家庭的女人,似乎都很喜歡回娘家……雲娘這種不是出自正常家庭的女人在回娘家的前一天晚上,也睡不著覺。
見母親忙裏忙外的整理東西,一刻也不停歇,雲昭沒好氣的道:“人家不待見你,還謀你兒子的家產。”
“兒啊,雲猛他們也去西安……”
“是我要求的,你兒子的命金貴著呢,沒人護衛,我不冒險。”
“我是說……我是說……要是你外祖他們對你不好,你要惱。”
“沒事,我很能忍,實在忍不住就把他們都幹掉!”
雲娘哀歎一聲道:“你還是不要去了。”
雲昭笑道:“娘,您已經預料到我去了會被欺負是嗎?”
雲娘坐在炕頭無力地搖搖頭道:“以你外祖的脾氣,我們可能會受辱。”
雲昭笑了,拉住母親的手道:“欺負我沒關係,要是敢欺負你,他沒好日子過。”
“雲猛他們開始聽你的話了是不是?”
“沒有,主要是聽福伯的話,而福伯認為我現在就能做一些主。”
雲娘有些為難,最終還是長歎一聲,回去睡覺了,雲昭以為,母親今晚不可能睡好,所以就起身去找福伯,商量母親明天坐馬車的事情。
“武庫不能輕易打開,雲氏即便是要完蛋,武庫也不能打開。”
雲昭什麼話都沒說呢,雲福就先說話了。
“武庫其實不屬於雲氏是嗎?”
“對!屬於‘彪字營’,不屬於雲氏,你祖父不過是‘彪字營’的首領而已。
你雲昭不過是‘彪字營’的一個晚輩罷了。”
“您的意思是說,隻要是‘彪字營’的晚輩都有資格拿著韃子跟倭寇的腦袋來換武器是吧?”
雲福重重的點點頭道:“確實如此,你祖父當年之所以沒有把武器給雲猛他們,就是因為,‘彪字營’是官,雲猛他們是匪!
保家衛國的武器不能落在賊寇手中!”
雲昭瞅著雲福歎口氣道:“祖父在的時候,雲氏就有很多人當了賊寇。”
雲福傲然道:“那是祖上傳下來的基業,不是你祖父弄的,留存陰族為盜,是孝,為國殺敵,是忠!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也就是說,六叔他們沒有資格獲得武庫裏的武器是吧?”
“是!”
“那好,您給我好好地保存著,哦,對了,‘彪字營’的其餘晚輩在那裏?”
“你想幹掉他們?”
雲福聞言,聲音變得有些冷。
“沒,就是想問問他們在哪,能不能大家合起夥來一起去殺韃子,殺倭寇。”
雲昭覺得自己好像沒法子在討論下去了,天知道古人的操守是怎麼回事,另外,他對武庫雖然還是非常向往,不過,也沒有到非拿到不可的地步。
就在這幾十年裏,武器更新換代的速度很快,舊有的武器不一定就能適應新條件下的戰爭。
雲氏一族分出了陰陽,然後就把雲氏族人給弄了精神分裂症患者。
雲昭決定,以後要結束這種迂腐的行為。
今天,福伯也透漏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武庫裏的武器很多,多的可以讓人起殺心。
天亮的時候,雲氏的兩輪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這是一輛真正的碧油車,隻是上麵的裝飾陳舊了一些。
不知道錢多多那個狐狸精是怎麼煽動母親的,去西安這麼大的事情居然帶上了她跟雲春,雲花,以及秦婆婆。
五個人擠在碧油車裏應該不是很舒服,可是,母親喜歡,雲昭也就聽之任之了。
他依舊騎著驢子,雲楊,雲卷兩個少年跟著,不過,他們坐著拉貨的馬車。
雲猛一身莊戶人家的打扮,趕著一輛驢車在前麵開路,雲虎,雲豹,帶著四個刀客打扮的盜賊假裝是家裏的護衛。
福伯自己趕著一輛驢車慢悠悠的跟在後麵。
天剛亮,這一行人就離開了雲家莊子。
從雲家莊子到西安城足足有一百裏,如果是快馬,一日就可跑一個來回,而驢車……就需要兩天。
以前,雲昭從不認為五十公裏會是一個遠距離,現在,騎著驢子,以步行的速度,慢慢向西安靠攏。
古人之所以會重離別,就是因為該死的交通工具。
離開鄉間小路上了官道之後,雲昭就不斷的朝雲虎,雲豹嘿嘿發笑,笑的兩位叔叔麵紅耳赤。
這條大路就有幾位叔叔的血汗。
官道上人來人往的,大部分都是推著雞公車的小商販,也有趕著驢子馱著糧食去西安城販賣的農夫。
麥收後的這段時間是關中最富庶的時候,也是商業最發達的時候。
從道路上往來的商賈來看,關中的商業氛圍並不好,人們能夠拿來交換的物資不多,大部分都是米糧,雞鴨一類,再就是一些手工製成品,比如竹籃,柳條筐……
走了不到二十裏路,雲昭已經吃了一個西瓜,一堆晚熟杏子,跟兩個青桃子。
商賈們拒絕用銅錢交易,用銀子有不合適,於是,雲福就愉快的用驢車上的麥子做了交換。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商業現象,如果這種以物易物的行為變成關中普遍交易方式的話,就說明大家都在逃稅……
沒人把國家當成一回事,這對明王朝來說是一個極為危險的訊號。
關中人家很少有馬,不是不能飼養,而是飼養了馬之後很容易被官府征用,所以,久而久之,喜歡養馬的關中人也就漸漸地不養馬了,改養騾子跟驢子。
給雲娘拉車的是一匹大青騾子,這匹騾子身材高大,性情溫和,是雲氏家大牲畜中的明星,按照福伯的說法,這樣好的大青騾子,在西安都罕見。
婦人的馬車走在路上是不會撩起簾子的,即便是再悶熱也不能撩起簾子乘涼,尤其是大戶人家更是注重這些規矩。
路上也有很多撩起簾子看外邊的婦人,她們都是做生意的,半天時間,雲虎,雲豹兄弟兩已經偷偷地光顧兩次了。
下午的時候就要過滻河了。
這條發源自雲氏湯峪的小河,在經過大量小溪彙合之後,才到平原上就變成了一條河流,最終彙入了灞河。
這條應該屬於雲氏的河流上被人架上了一座木橋,還有人專門站在兩邊收費,看樣子是一個好買***劫道強。
雲昭仔細看了收費的過程,發現官府收費其實比較人性化,雲昭眼看著一群乞丐大搖大擺的從橋上走過,一文錢都沒有往橋頭上的竹筐裏丟。
而負責收費的官差好像也沒有追究的意思。
雲氏車隊上橋之後,官差們就如臨大敵,把破舊的腰刀都抽出來半截子,語氣陰冷的要錢。
一頭驢要收十文錢,一個人收兩文錢,驢子比人值錢也就罷了,還要看驢車上的貨物。
“騾車裏麵裝的是官眷!”
福伯將氣勢提起來之後,也是威風凜凜的。
“洪大人有令,不論官民,一體繳納過橋費,同時,也必須查驗貨物,若是沒有藍田縣稅官勘驗,必須補足商稅。”
差官頭子坐在涼棚裏吃著鹽水黃豆,也不過來,慢悠悠的對雲福道。
雲福拱手道:“不隻是那位洪大人?”
“督糧參政洪承疇,洪大人,這位軍門,如果與洪大人有舊,就請美言幾句,求他高抬貴手,饒過我等苦哈哈,不要再設卡取苦哈哈的幾文錢,免得被鄉親們戳脊梁骨,喝口酒都有人吐唾沫。”
差官頭目話說的好聽,卻沒有放雲氏家眷離開的意思。
雲娘跟秦婆婆從馬車裏鑽出來朝差官盈盈一禮道:“妾身身為官眷,自然不敢違令,隻是車馬中還有三個閨女,不方便拋頭露麵,請差官行個方便。”
差官已經喝得微醺,支棱起眼睛看了雲娘一眼,隨即轉過頭去道:“官夫人給臉,咱也不為難夫人,繳納了過橋錢,就請自便。”
雲娘謝過之後,就上了馬車,雲昭跳下驢背,蹦蹦跳跳的來到差官跟前抓了一把鹽水黃豆笑嘻嘻的道:“你這樣的人就不該來當什麼差官。”
差官見雲昭長得白胖可愛,就笑了一聲道:“那你猜猜,我是幹什麼的?”
雲昭笑道:“你該是軍中武官!”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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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6 11:27 AM
第四十七章 外祖父
猜中這個人的身份其實不太難。
雲氏雖然只是一戶土財主,在藍田縣裏依舊是有名的大戶,像福伯這種人平日裏對人和顏悅色的,可是,離開莊子之後立刻就變成了高不可攀的雲氏大管家。
遵紀守法這是雲氏大宅一貫的要求,可是,被人欺負這種事絕對不會落在雲氏頭上的。
滻河上的這座橋,雲福不知道走過多少回,從未有過交錢過橋的先例,這時候猛然間有人開始收錢了,這讓雲福心中很是不舒服。
雲昭看的很清楚,雲福的臉色開始很難看,等到他見到那個差官之後,人好像又變得很有禮貌。
能讓雲福尊敬的人不太多,即便是有,大部分也是軍中好漢。
“當不得一句軍爺了啊!”差官瞅瞅自來熟的雲昭,微微搖搖頭。
“聽軍中老友言,在北地軍中,有一條掌旗好漢,身披重甲,手持五十斤重的大旗,可在狂風中巋然不動,也不知是不是你?”
雲福也湊了過來,掏出煙杆點上一鍋煙,似乎有跟這個差官聊長篇的意思。
差官嘿嘿笑道:“郝搖旗就是我!”
雲福笑道:“怎麼不在軍中當差了?”
差官喝了一口酒鬱悶的道:“在府穀縣與王嘉胤,王二一幹反賊作戰,老子這個旗手站在最前麵,本應該站在旗下的都司卻恨我害他,將老子革除了。
隻好回到西安吃口本鄉飯,卻不知這口飯吃的如此難堪。咦?老兄居然認識郝某。”
雲福指著郝搖旗一雙比常人粗了一大圈的胳膊道:“這一雙臂膀很有名。”
郝搖旗哈哈笑著擼起袖子,露出一雙粗壯的胳膊伸到雲昭麵前道:“這就是某家立身的根本!你這樣的小胖子可不成!”
雲福笑道:“這是自然!”
雲昭饒有趣味的瞅著福伯,還以為他會趁機招攬一下郝搖旗,卻看見福伯走到他跟前,牽著他的手上了橋。
留下光著一雙粗壯胳膊的郝搖旗呆在原地。
“這人最近不斷地炫耀自己的一雙胳膊,十裏八鄉的已經傳遍了,這是給他找恩主呢。”
上了橋之後,福伯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我們家為何不能收留他?”
“不能要,這種人居心叵測,不能留。”
“為什麼?他不是著名的好漢嗎?”
“老夫懷疑這人已經投靠了賊寇,現如今正在尋找立功的機會呢,好一入夥之後就能當上頭領。
少爺,這年月裏,人心難測,不是家生子不足取信!”
雲昭看著福伯笑了,有這樣的老人家看家,沒什麼不放心的。
郝搖旗本身就是李洪基麾下的大將,即便是在李洪基死後也酣戰不休,直到死亡。
這樣的人放在家裏,雲昭如何會安心?
洪承疇都不敢重用的人,雲昭不認為自己看人的本事在洪承疇之上。
“當然,如果少爺認為自己能降服這樣的好漢,留在家裏有大用場。”
雲昭搖頭道:“我不敢冒這個險……”
越是靠近西安,人煙就逐漸變得稠密起來,道路兩邊的莊稼地裏長滿了糜子跟穀子,有些人家的地埂上還種著高大的高粱,遠處的地裏,還有一些零散的豆子地。
長滿莊稼的莊稼地總能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
穿過一些零散的村落,高大的西安城牆就出現在眼前。
雲昭沒有見過完整的西安城牆,此時見到了,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越是靠近,城牆就越是高大,站在城下的時候,普天之下似乎隻有這座城池。
隻是太肮髒了一些……比不上後世繁華,幹淨。
大明的路引政策,此時已經荒廢的差不多了,進城的時候並沒有人盤查路引。
雲氏的車馬隊伍行駛在古老的石板路上,引起雲昭非常多的遐想。
進了城門,雲昭的方向感立刻就來了。
西安城,本就是一個布局簡單的城池,東南西北都很正,隻要能看見高大的鍾鼓樓,就沒有迷路之憂。
雲昭像是走進了一副古老的畫卷,每走一步就會有一步的感慨。
直到車隊來到一座黑漆大門前。
雲娘從馬車上下來,秦婆婆跟著,母親還隻是看著高大的門楣,秦婆婆已經哭泣起來了。
“你外祖家是大戶人家?”
錢多多的眼睛光彩流轉。
“是啊,書香門第,我幾個表哥聽說全是草包,你如果有嫁進這座大宅門想法,就要多動點心思。”
錢多多上下打量一下雲昭低聲道:“你怎麼還是穿的跟一隻蛤蟆似的?”
雲昭撣撣衣襟上的塵土,慢慢的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衣冠取人的,那是狗!”
錢多多回頭看看守在道路兩邊的雲猛諸人,點點頭道:“就是護衛一個個凶神惡煞的還能讓人高看一眼。”
“廢話,都是貨真價實的強盜!”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瘦峭的中年人從大門裏麵出來,先是瞅了一眼雲娘,然後就把目光落在雲昭身上,似乎有些詫異。
不等雲娘說話,雲昭就笑嘻嘻的道:“娘,這就是外祖家?怎麼這些狗奴才都不認識您?”
中年人聞言,匆匆下了台階,站在雲娘側邊小心的施禮道:“是老奴眼瞎,一眼沒有認出大娘子。”
雲娘歎口氣道:“我出嫁的時候,秦氏的管家還是老秦祿,你那個時候還隻是一個小廝,十年過去了,沒想到你已經成了大管家。
開門吧,我去給父親叩頭。”
說完話,就徑直走了進去。
秦氏的宅邸並不算大,裏麵卻擠滿了人。
雲娘回家並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隻是有很多人趴在門口偷偷地往外看,顯得小氣吧唧的。
雲昭虎步龍行,所以看起來格外的好笑,一個跟他年歲相當的孩子偷看他,被雲昭抓了一個正著,一個恐怖的鬼臉過去之後,那個少年就跑開了。
走進一道門之後,雲猛他們就停下來坐在門廊處,走進二道門之後,雲楊,雲卷他們就坐在二道門的門廊處,能走進三道門的隻有雲娘,雲昭,雲福,錢多多以及秦婆婆,春春跟花花。
外祖父秦培亮遠比雲昭想象中年輕,三綹胡須很漂亮,已經垂到胸前了,一隻手握著一卷書,另一隻手扶在椅子扶手上,麵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來。
在他右手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長相富態的婦人,腦門上帶著黑色抹額,梳了一個奇怪的發髻,發髻上見不到任何金銀首飾,隻有一枝明晃晃的銅簪子。
雲娘腳步散亂,快走兩步跪在地上顫聲道:“不孝女拜見爹爹!”
秦培亮的麵皮抽搐兩下,卻沒有回話,雲昭並沒有跟著母親她們下跪,而是站在母親身邊,歪著腦袋瞅著秦培亮一言不發。
“你是雲昭?”
雲昭笑道:“正是!”
“為何不拜我?”
“如果祖父待母親如女兒,雲昭自然待您如祖父,如果祖父不認母親這個女兒,雲昭還是省點事的好。”
聽了雲昭如此強硬的話,秦培亮並沒有發怒,毫無表情的道:“你跟誰學的禮,《禮記》中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記錄。”
雲昭搖頭道:“我沒有學《禮記》,也沒有時間學它,時間太短,我要學的東西太多。”
“你都學了一些什麼東西?”
秦培亮似乎對雲昭有了一些興趣。
“學習怎麼才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讓母親吃得飽,穿得暖,全家得以活命!”
“朗朗乾坤之下,何來亂世?”
雲昭想把母親拖起來,見母親不動彈,就歎口氣道:“我這樣的小兒都知道的事情,您為何視而不見?”
秦培亮喝了一口茶水俯視著雲昭道:“我聽說你的先生是橫渠一脈的餘孽徐元壽,橫渠一脈最喜大言不慚,你受他蠱惑,金殿唱名,光宗耀祖恐怕就成了泡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28 AM
第四十八章 善良從來都不是梟雄本性
秦培亮的養氣功夫比雲昭預料的更好一些,並不像雲昭以前看過的一些電影,電視劇裏的那些老學究那般容易生氣,更沒有當堂依仗自己是外祖父就出言呵斥。
直到此刻,雖然雲昭語氣不善,他一樣麵無表情,依舊在規勸雲昭改邪歸正。
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雲昭拜徐元壽為師這件事,他說的話可以說是金玉良言。
人家都做到這一步了,雲昭自然也不能太過份,雖然母親跟他掰開了揉碎了說過外祖父的目標,在沒有撕破臉皮之前,雲昭也不好做的太明顯。
以柔克剛是儒家學問中的一個大項,秦培亮這樣的老儒生,早就領悟的非常深刻了。
等雲昭施禮之後,秦培亮就輕笑一聲道:“多年不回家,既然回來了,那就見見家裏的兄弟姐妹,哼!還以為你此生都不願意再登這個家門呢。”
秦培亮大獲全勝之後,心情好了很多,擺擺手,就示意那個富態的婦人去準備酒宴,畢竟是秦氏大娘子回門,該有的禮數不能缺少。
秦氏是一個大家族,稱不上鍾鳴鼎食之家,當全家人都坐在花廳裏準備吃飯的時候,不大的花廳依舊被塞得滿滿的。
在這樣的場合裏,錢多多因為長得漂亮,就比雲昭顯眼多了,老太太,夫人,媳婦們每一個都拉著她的小手稀罕好一陣子,每個人都在誇錢多多的時候,都會由衷的說一聲,彘哥兒好福氣。
直到秦培亮姍姍來遲,咳嗽一聲吩咐開宴,花廳裏就隻剩下一片吃飯的聲音。
錢多多花蝴蝶一般在花廳裏亂竄,一會給雲娘布菜,一會兒給雲昭拿點好吃的點心,一會還要代替雲娘給秦培亮倒酒,博得了滿屋子人的歡喜。
將一塊肴肉放進雲昭的飯盤裏之後,她就輕聲道:“你表哥秦良剛才捏我的手了。”
雲昭轉過頭朝秦良看過去,隻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少年正在向半隻雞發動著衝鋒,這個年紀,對雞的歡喜程度遠比美人多,就回頭看了錢多多一眼。
錢多多聳聳肩膀,又跑到雲娘身邊去了。
雲昭有三個舅舅,每一個人的相貌都很一般,關中人標準的國字臉膛,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
晚宴開始前,聽秦培亮介紹過,自己的三個舅舅其中一個已經是舉人了,目前在按察使衙門聽用,另一個在西安府學進學,另外一個讀書不成在做生意。
妹妹帶著一個外甥回來了,表現的既不親切,也不疏遠,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一頓飯吃完,似乎也把親情給吃完了,沒有人跟母親多說一句話,就各自回房了。
雲昭跟母親住在西跨院裏,這裏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隻有三間低矮的平房,屋子收拾的還算幹淨,雲娘對此已經很滿意了。
“這都是看在你的顏麵上,你外祖父才會這樣優待我。”
雲娘指揮著錢多多幾人鋪床,一邊有些感慨的對兒子道。
“女人家就算是回娘家了,也沒有什麼金貴可言,倒是你這個外甥,人家是不敢輕慢的。”
“別往我身上貼金,今天看的很清楚,人家沒把我們當一回事,至少,我那個在按察使衙門做事的大舅,跑的很快!
似乎知道你想走他的門路呢。”
雲娘歎口氣道:“徐先生說,再有兩年你就能進縣學,府學了,這還是需要有人具保,你大舅是最合適的人選。”
雲昭笑道:“您就少操心吧,如果可能,我還想在徐先生門下多學幾年,甚至將徐先生一直留在我們家。
縣學,府學裏的先生不可能比徐先生更好。”
“你又沒去過縣學,府學,怎麼能這麼說?”
雲昭沒有回答,笑著就走出去了。
他來秦氏可沒有什麼彌補親情的想法,隻是單純的對母親曾經說過的秦氏書齋感興趣。
秦氏最喜歡收集書而且已經收集了三代人了。
當雲昭走進秦氏書齋的時候,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雲昭,麵對眼前浩如煙海的書,也肅然起敬。
這就是秦氏的顏麵,也是秦氏的精魄所在,至於秦氏諸人背地裏幹了什麼事情,都被這些東西隱藏的嚴嚴實實。
藏書是一件非常耗費錢財的事情,尤其是孤本,珍本,善本的價格更是高的令人咂舌。
一套宋時刊印的書籍,即便在大明時代,一樣是珍寶。
秦氏書齋隻對男子開放,即便是雲娘,也從沒有進入過這個地方。
秦良站在梯子上,正在挑選書,見雲昭進來了,隻是憨厚的一笑,然後就從梯子上下來站在雲昭麵前。
“你看的是什麼書?”
雲昭瞅著秦良手裏的書故意開了話題。
秦良在一張紙上寫下了《南山集》三個字。
“你不會說話?”
“會說,隻是觸犯了家法,被閉口三日。”秦良繼續寫道。
“我家丫鬟說你撓她手心了你是因為這事受罰的嗎?”
秦良的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脫口吼道:“沒有!”
雲昭轉過頭對送他進來的秦氏管家道:“他違反了閉口令,該如何處罰?”
管家看看雲昭,再看看怒不可遏的秦良,歎口氣道:“繼續閉口三日,”
秦良想要將那本《南山集》重重的摔在桌案上,胳膊都抬起來了,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抱著書本蠻牛一般撞開雲昭離開了書齋。
“安靜了……”
雲昭讚歎一聲,就對管家道:“我初來西安,對這裏的一且都非常的感興趣,今日不看經史子集,隻看西安土木城防布局。”
管家對雲昭似乎很不喜歡,隨手指指一處書架道:“都在那裏,隻能在這裏看,如果汙損,就不是閉口三日能說的過去的。”
雲昭在書房裏待了整整一個晚上,在這個晚上,他看了完整的西安布局。
太陽出來的時候,他長歎一口氣,將那套厚厚的卷宗合上,靠在椅子上無奈的淩空晃蕩著腿。
這座城的城防堪稱無懈可擊,即便是很多地方被修整過,也沒有修整出漏洞來,他們堅持了最早的城市防禦體係。
想要進攻這座城,除過死戰之外沒有別的法子,就算是有內應,也會被西安城特殊的甕城,甬道機構給剿滅。
這座城池,算是集合了中華築城技術之大成,不但可以防備外敵,也能防備內鬼。
防備外敵好說,這跟雲昭關係不大,防備內鬼這就很討厭了,除非雲昭會飛,否則,想要偷了東西之後出城,就隻能走幾個城門。
秦氏的早餐跟雲氏一樣,沒有什麼可以盼望的,稀粥,饅頭,還是黑麵的……就是多了兩樣鹹菜,雲昭麵前連雞蛋都沒有一顆。
秦培亮的麵前是有雞蛋的,而且還是兩個,他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個,把另外一個給了秦良,然後對雲昭道:“你昨晚若是不陷害秦良,這顆蛋該是你的。”
雲昭笑道:“以前我娘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秦良這個會哭的孩子自然應該有雞蛋吃。”
“你家的丫鬟太過狐媚了一些,這對你不利。”
“不是這樣的,我家的丫鬟狐媚一些對我有大好處,看慣了狐媚的丫鬟,以後再看到別的美人,就沒有驚豔之感了。”
“有道理,你雲氏傳說你與野豬精有染?”
“雲氏亂糟糟的,跟人相處的時間長了,我就越發的喜歡野豬。”
秦培亮呵呵笑道:“話雖如此說,你應當聽過一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可誅!”
雲昭笑道:“先生說這句話很好,不過呢,指的不是野豬,而是韃子,建奴,倭寇。
當然,還有秦良這樣的混蛋!”
正在得意的吃雞蛋的秦良被雲昭最後幾個字給嚇到了,雞蛋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一張臉又開始變得通紅。
雲昭擔心他被噎死,走過去勒住他的胸腹用力的擠壓,只聽“噗”的一聲,半隻雞蛋就飛了出來。
雲昭拍拍秦良的後背道:“我救了你一命,你要記得。”
“我沒有!”
秦良一口氣都沒有喘勻,立刻就為自己辯解。
雲昭又看向秦培亮,且笑嘻嘻的。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所以,秦良免了閉口之罰!”
秦培亮一樣笑眯眯的看著雲昭,這一次,他是真的對這個外孫感興趣了。
“雲氏是軍伍出身的人家,所以,對’無禮‘二字從來都有自己的看法!”
雲昭看了一眼如蒙大赦的秦良說出了自己的道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29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0-6 11:30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大明朝的法律教育
雲昭回到跨院準備大睡一場的時候,錢多多掀開了窗戶,站在外邊好奇的瞅著睡在炕上的雲昭。
“呆子,人家沒把你當回事。”
雲昭把身子往被子裏鑽一下,隻露出半張臉道:“所以你就陷害了秦良?”
“他在酒宴上說想請我吃雞!偷偷的。”
“應該是好意吧?”
“如果他大大方方的請我吃,我會認為是好意,躲著他的爺爺,他的父母兄弟,再輕聲的邀請我,那就是居心叵測了,你說對不對?”
“所以你就大聲拒絕了是吧?”
“對啊,他不大方,我可是大方人!對了,看你昨晚在偷看地圖,你想好搶劫誰家了沒有?”
“沒法子,西安城就是一個堅固的籠子,在城裏搶劫容易,脫身太難,看來,此事要再議。”
“膽小鬼!孫猴子都敢大鬧天宮!”
“主要是孫猴子殺不死,我要是也殺不死,我也敢!”
“給你出個主意,有個叫做明月樓的地方非常有錢,你要不要去看看?”
“為什麼是明月樓?那是一個什麼地方?”
“青樓,這一次買我的地方就是明月樓。”
“你很討厭這個地方?”
“身契在明月樓呢。”
“你人都被山大王給搶走了,還在乎一個身契?那東西屁用不頂,我不信那些人敢去藍田山裏找你!”
“好吧,是我把事情弄糟的,當初你家山大王搶我的時候,我以為要糟糕,就把一個人推到水溝裏用草掩蓋起來了,你家山大王沒有發現,把明月樓的護衛跟有錢的老鴇子給殺了,卻把一些苦哈哈的趕車人給放了。
然後呢,被我藏起來的人被那些該死的車夫送去了明月樓,現在,我想把他弄出來。”
“你的情郎?”雲昭半個身子就露出了被子。
“我弟弟!”
錢多多臉上的笑容沒了,這還是雲昭第一次見她如此莊重。
“你不是說你家就你一個,還被……”
“我以前說的話你就當我放屁好了……”錢多多不等雲昭把話說完,就立刻打斷了。
“我哪裏知道你說的話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
“你要是把我弟弟救出來,以後,你讓我幹什麼我絕無二話!”
雲昭閉上眼睛,打了一個哈欠道:“等我睡醒!”
當一個女人想要幹挽救弟弟這種大事情的時候,別人想睡覺這種事根本就就是借口。
所以,雲昭被穿好衣服,就快速的出發了。
雖然一個小男孩跟一個小女孩去逛青樓有些奇怪,雲猛他們還是老老實實的跟上了。
秦氏管家聽聞雲昭的去向之後,也隻是冷冷一笑並不阻攔,隨意指點一下方向就關上了大門,似乎很害怕被別人知曉這一行人是秦氏的親戚。
天上的太陽很大,一片雲彩都沒有,是一個好天氣,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都奔著一個方向去了。
雲昭幾人被人群裹挾著一路跌跌撞撞的就來到了一個不算太大的高台前麵。
既來之,則安之,據說戲劇從明代就開始有了,雲昭很想看看最原始的戲劇。
錢多多急得要死,雲昭還是決定先看看熱鬧再說。
一聲鑼響,一個瘦小的漢子就被拖上台子,脖頸上後邊還插著一個牌子,這讓身材高大的雲虎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兩聲鑼響,一個懷抱鬼頭刀的劊子手就來到這個瘦小漢子的身邊,向來彪悍的雲豹,就把脖子縮了縮。
三聲鑼響,劊子手抽掉漢子脖頸後麵的木牌,雲猛麵色發白,哀歎一聲。
雲昭不解的看看身後三位神色有異的叔叔,一聲鼓響之後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焦躁的錢多多拽拽雲昭的袖子道:“這裏的人都在看什麼?我們先鑽出去再說。”
雲昭搖搖頭道:“先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你想看好看的,回來了我給你跳舞,比這些人跳舞好看的太多了。”
話音剛落,就聽廠子裏麵一個穿著暗紅色衣袍的中年人展開一卷文書扯著嗓子吼道:“秋決大典開始!斬殺巨寇草上飛一名!”
然後,人群裏就發出各種模樣的歡呼,卻以叫好聲最大。
還以為隨後會有莊嚴的典禮,還以為會有三聲炮響一類的儀軌,卻看見一個劊子手手起刀落,那顆被人按在木頭墩子上的腦袋就離開了身軀。
劊子手用腳踩著草上飛的屍體不使屍體滑落,沒了腦袋的脖子正對著一個木桶噴血,直到脖腔中不再有鮮血噴湧,這才一腳將屍體扒拉到一邊……
一顆雙目圓睜的頭顱,此時已經跌落地上,一個麵貌凶惡的軍兵用腳把這顆頭顱踢到人群裏吼叫道:“看清楚,這就是日走千家,夜盜百戶的飛賊草上飛!”
隨著人頭滾動,所到之處,人群轟然散開,讓這顆人頭如入無人之境。
人頭蹦蹦跳跳的來到了雲昭腳下,錢多多慘叫一聲就一個虎跳騎在雲昭的腰上,將他抱得緊緊的。
雲昭側過頭瞅著這顆人頭,此時,人頭也瞅著他,還調皮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雲猛提著人頭上的頭發,將腦袋丟上了台子,台子上的劊子手衝著雲猛很有禮貌的拱拱手,就再踢一腳,那顆腦袋就掉進了一個碩大得柳條筐。
雲昭進入了一種很奇妙的境地……無法言說。
直到一個肮髒的披頭散發的破衣爛衫的漢子嚎叫著,哭泣著再一次被人押上高台,雲昭才從那種難以言說的境地裏清醒過來。
這一次,他睜大了眼睛,決定不再躲避。
“斬殺月牙山盜匪探子大目賊一名!”
紅袍官員顯得極為不耐煩。
同樣的劊子手似乎也沒有再往鬼頭刀上噴酒的興致,也不管那個賊寇口中狂呼’冤枉’就狠狠地將鬼頭刀砍了下去。
同樣的標準行程,屍體依舊留在台子上往木桶裏流血,腦袋依舊被軍兵當做球踢……
雲昭小小的身子抱著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在人群中顯眼極了,於是那個自認為在幫雲昭的混賬軍兵再一次把人頭踢到雲昭腳下。
這一顆人頭與上一顆又有所不同,上一顆隻是眨巴一下眼睛,這一顆腦袋的表情就生動多了,眼角還流著眼淚,嘴巴依舊在蠕動,一雙眼睛裏滿是懇求之色……
雲昭想把錢多多從身上撕下來,努力了兩次都沒有成功,雲猛再次歎息一聲,撿起地上的腦袋丟還給了劊子手。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雲昭親眼看到六個人的腦袋被人活生生的砍了下來。
官員對待這些被斬首的人毫無憐憫之意,就像是看人殺豬……或許還比不上殺豬,殺豬至少還有滿滿的期待,期待將要到來的肉食……這些被殺死的人,他們的肉沒人吃……所以,除了厭惡,還是厭惡。
人命在劊子手眼中算不得人命,砍別人的頭對他來說隻是一份工作罷了,普通而無聊。
雲昭上輩子就沒見過有人被殺,雖然傳聞不少,親眼看過,這還是第一次……不,準確的說,這已經是第六次了。
人啊,一天有一次震撼就足夠了,一天六次,就會變得麻木。
不過呢,雲昭來西安準備大幹一場的想法,這時候就跟熱湯潑白雪一般消散的乾乾淨淨。
不得不承認,大明朝的法律教育工作做得簡單而粗暴……似乎還非常的有效果。
看完殺人之後,不論是雲昭,還是雲猛,亦或是雲豹,雲虎,都很想吃飯。
關中的大老碗裏永遠不變的美味就是麵條,如果再配上一碗清湯羊肉,這對饑餓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腦袋很重要,主要是因為嘴巴長在上麵,幾個人唏哩呼嚕的吃麵條,充分發揮了嘴巴的重要性。
錢多多無聊的挑著麵條輕聲道:“要不,你把我賣了,把我弟弟贖出來,多餘的錢,就當是我弟弟在你家的吃飯費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31 AM
第五十章 頂風犯案
“你弟弟去了明月樓能幹什麼?”
“他只能當小廝,如果年歲再大一點長得再俊秀一些……”
“明白了,我是說他現在能做什麼?”
“七歲的男娃,只能在後廚幫忙,以前有我在,媽媽多少看在我的顏麵上會給他一口飽飯吃……現在……現在我不在……他怎麼活啊。”
雲昭鬆了一口氣道:“對你那個媽媽來說,你弟弟其實就是一個拖油瓶是不是?”
錢多多咬咬牙道:“是這樣的,這些年為了我弟弟,我拚命地學琴,學笛子,學跳舞,學廚藝,學妝容,學狐媚男人的本事,就是想成為媽媽手中最重要的台柱子,也隻有這樣,才能幫我弟弟脫離苦海。”
雲昭苦笑道;“這麼說,你其實不願意被人拯救是吧?”
錢多多木然道:“如果我們姐弟兩一起獲救自然是願意的,我也曾想過有一位蓋世英雄踩著五彩祥雲來救我們姐弟,如果有這樣的人,我願意一輩子伺候他,一輩子守在他身邊,無怨無悔。”
“這就是你喜歡孫猴子的原因?”
“是啊!他是一個大英雄!”
“你看我這樣的成不成?”
“你長得像豬八戒,如果能救我們姐弟,我一樣把你當大英雄看,哪怕你是一頭豬!”
雲昭木然的點點頭,這個答案對他來說並不算是意外。
“猛叔,能在明月樓放一把火嗎?不知不覺的那種!”
雲猛點點頭道:“可行,隻要有硫磺,火藥就成。”
“這些東西你們有嗎?”
雲猛看看雲豹,雲豹從腰上的革囊裏掏出一把黑色粉末,雲昭看了一下道:“黑火藥?”
雲虎道:“這是阿豹的絕招,他本來給自己起名叫做噴火豹子,後來猛哥覺得太招搖,會讓人家防備,就沒讓用。”
雲昭抬頭看看天上的大太陽淡淡的道:“那就一把火少了明月樓,注意一下,莫要燒的太快,給樓裏麵的人一點逃生的時間,我們趁亂弄走錢多多的弟弟,對了,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錢少少!”錢多多回答的非常快,看樣子,這名字是她思考了良久的產物。
“你不害怕?放火可是殺頭的大罪,尤其是在城裏!”
雲猛認真的看著雲昭道。
雲昭無所謂的攤攤手道:“我遲早是要當賊寇的,先練練手吧。”
一行人從麵館走到明月樓的時候,偷偷看過正在幹雜活的錢少少的模樣,雲昭已經有了想法,如果選擇人少的偏樓,得手很容易,而一根香就能延遲點火的時間,就能製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所以,雲昭帶著一群人就去了明月樓對麵的茶館聽人說書。
錢多多戴上了兜帽,雲昭一副富家公子的裝扮,帶著家裏的姐妹們來偷偷聽說書,對茶館跟說書人來說算不得什麼。
因此,掌櫃的還非常有眼色的將雲昭一行人送到了雅間,在這裏不僅僅能看到說書人說書,還能不被別人看見。
雲猛,雲虎,雲豹三個人自然是這一對富家姐弟的從人,這樣的人掌櫃的見多了。
茶點送上來之後,雲昭發現雲猛三人似乎很緊張,錢多多卻表現的極為鎮定,喝茶,吃點心,嗑瓜子都慢條斯理的,比雲昭這個真正的富家少爺還要顯得有教養。
今日說的書卻是《三國演義》中的第四回:廢漢帝陳留踐位謀董賊孟德獻刀。
說書人講的很是精彩,以至於讓雲昭幾乎忘記了放火的事情。
雲豹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站在雲猛身後也漸漸融入了聽書的人群中。
隻有錢多多事多,短短時間裏要雲豹他們跟掌櫃的要了三份點心跟果子。
聽到曹操騎著董卓的快馬離開長安之後,雲昭笑道:“此一去,就好比蛟龍入海!”
錢多多笑道:“是大英雄必然有隨機應變的手段,如果沒有這份急智,曹孟德恐怕也隻能成為越騎校尉伍孚第二。”
雲昭想了一下道:“看來啊,一個人如果想要成大事,就要當機立斷,否則會被敵人所趁。
錢多多,你就不擔心你弟弟的安危嗎?畢竟,這是一場大火。”
錢多多咬著牙道:“如果我弟弟連這一關都過不去,以後還怎麼長大成人?”
“你在賭你弟弟的運氣?”
錢多多粲然一笑道:“人活著卻是是需要一點運氣的。”
雲昭沒來由的想到生命之初數億大軍奮勇爭先的模樣,就由衷的讚歎了錢多多話裏的道理。
一節書聽完了,雲豹呼喚說書人進來,雲昭跟錢多多一人賞賜了說書書人十個錢,還誇讚了他書說得好,等說書人離開之後,錢多多看著雲昭的眼睛道:“到時候了吧?”
雲豹輕聲道:“我預留了半柱香的時間,該差不多了。”
雲昭道:“火起之後,你們就去外邊尋找錢少少,剛才你們已經看過他的模樣了。”
說罷,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道:“其實呢,大火燒起來後,西安城裏有人哭,也會有人笑,隻可惜笑的不是我們,以後再要幹這種事的時候,我們就要從中發一筆財才好。”
雲猛搖頭道:“趁火打劫乃是鼠輩們幹的事情!”
雲昭道:“一處地方被燒毀了,很可能馬上就要重建,尤其是明月樓這種財雄勢大,久負盛名的地方更是如此。
我們要做好重建明月樓的準備,這是一筆生意,不是趁火打劫。”
就在其餘四人驚恐的看著雲昭的時候,茶館對麵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呼——“救火啊!”
茶舍中的客人正在優哉遊哉的喝茶,猛地聽到這一聲大喊,一個個快速的向外奔跑。
而雲猛,雲豹,雲虎三人已經搶先跑了出去。
雲昭,錢多多自然留在最後才出了雅間,下了樓梯之後,雲昭還好心的將悲苦的茶館老板攙扶起來,噓寒問暖之後,大方的結清了茶水錢,這讓茶館掌櫃的感激涕零。
滿滿一屋子喝茶的人,付清費用的人隻有這一對小小的男女。
出門一看,火勢不算太大,僅僅是一座偏樓著火了,此時正是中午時分,明月樓裏的漂亮娘子們一個個穿著褻衣抖抖索索的站在路上,一個肥胖得老鴇子正跳著腳指揮一群仆役夥計們提水救火。
雲昭瞅瞅錢多多,即便是隔著兜帽上的麵紗,也能感受到她此時的目光似乎是帶著火的。
“如果,你現在有一柄短弩,就可以神不知鬼覺得殺了這個老妖婆。”
“你有短弩嗎?”
“還沒有,不過,以後會有的。”
“好,到時候你要教我用這東西!”
“這是自然,我們以後是要當強盜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怎麼使用武器?”
“為什麼是我們?”錢多多即便此時正在眼觀六路的尋找自己的弟弟,依舊覺察出雲昭說的話好像不對。
“從你走進雲氏的那一天,你就已經是強盜了,這是大環境改變個人命運的一個很經典的路子。”
正在幫忙救火的雲猛把一個拖著水桶擋別人救火的小子丟了出去,自己一隻手提著水桶勇猛的向撲了上去,引起老鴇子大聲叫好。
“你弟弟被救出來了,你要不要回去安撫一下你弟弟?”
“不用了,我要看大火!”
“這場大火可能要熄滅了,沒有熱鬧場麵看。”
“不一定!”
雲昭驚訝的看著錢多多。
“偏樓邊上的庫房裏有一桶燈油”
“咦?你不是被人賣到長安來的麼?怎麼對這個地方這麼熟悉?”
錢多多瞅著偏樓上的火焰即將熄滅,而偏樓邊上的小房子上的火焰開始變得明亮之後,美麗的小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燈油是我放進去的,我在那個小樓度過一個可怕的夜晚,然後就生出了同歸於盡的打算,後來想到我弟弟,就放棄了。”
雲昭溫柔地拉起錢多多的小手道:“忘了吧,正好今天一把火燒個幹淨!”
錢多多第一次溫柔地看著雲昭道:“是被梁媽媽欺負的,那一刻,我覺得我不是人,是一隻被人查來驗去的畜生。”
“那也忘了它,以後你是一隻強盜,隻有我們欺負別人的份,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
錢多多點點頭道:“好,我以後就當強盜,哪怕被人砍頭也不後悔!”
雲昭笑道:“我們要極力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被人砍頭絕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6 11:32 AM
第五十一章 羊肉湯裏喝出了臭蟲
火焰又燒起來了。
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明明已經有救火隊從遠處搖著鈴鐺匆匆趕過來,吝嗇的老鴇子見火勢已經小了,擔心讓救火隊救火之後要給人家一大筆救火謝資,就拒絕了人家用水櫃救火。
救火隊的人剛剛罵罵咧咧的離開,庫房上原本將要熄滅的大火突然又有火苗子竄出來了,就連剛剛被大火烤熱的正樓上的旗幡招牌也被點燃了。
眼瞅著火苗吞噬了‘明月樓’三個字,而肥胖的梁媽媽開始朝沒有走遠的救火隊呼救,雲昭就跟錢多多一起離開了火場……
“明月樓沒有了,很多人的生計也就斷了。”
錢多多到底還是哀歎一聲,似乎有些後悔。
“依靠明月樓生活的人很多嗎?”
“多,專門給明月樓供應糖水的張婆婆為人就是極好的,還有木匠老費,花匠劉叔,做糕點的回婆婆,拉夜香的何伯。”
雲昭笑道:“這就是複仇的代價,大部分複仇往往不帶盈利性,所以根本就做不到雙贏。”
錢多多咬著牙道:“說到底還是我的錢不夠多,如果夠多,我就能補償張婆婆他們。”
雲昭撓撓腦袋道:“我最近也在為錢的事情發愁,所以,你別看我,我也是窮光蛋。”
“要賺錢啊——”
“說的沒錯,是要賺錢,可是呢,在西安這個大籠子裏,我們沒法子搶劫。”
“你就不能走正途賺錢嗎?”
“狗屁,我是要做強盜的人,做正途賺錢很丟人。”
“你就不會做正途賺錢吧?”
聽錢多多這樣說,雲昭歎口氣指著剛剛走過的一隊駱駝隊道:“賺他們的錢就很容易。”
“又是搶劫?你可想清楚,駱駝隊裏的人都是些不要命的主,蒙古韃子可比刀客凶惡。”
雲昭仰望著騎坐在駱駝上的高大蒙古人指指腦袋道:”他們平日裏吃肉太多,腦袋裏全是肉,所以呢,腦子就運轉不靈了,麵對他們,一定要多動腦子。”
“你是說騙——”
雲昭搖搖頭道:”即便是要騙,也必須是誠實交易百十次之後的事情,小事情不值得騙,一點小錢也不值得騙。
現在啊,必須弄點好貨給他們才成。”
“你有好貨?”
“本來沒有,現在看了蒙古人吃羊肉的模樣,立刻就有了!”
錢多多抬頭看去,隻見一個滿臉橫肉山一般粗壯的漢子正拿著一隻羊腿在啃,從他啃過地方看去,上麵還帶著血絲。
大漢見錢多多在看他,還好心的俯下身要把啃了一半的半生不熟的羊腿給錢多多。
錢多多很有禮貌的蹲禮謝過,沒有拿羊腿,那個蒙古大漢也呵呵笑著揮手走了。
“你受得了他們身上的羊騷味?”雲昭對錢多多的舉動很是不理解。
錢多多瞅瞅雲昭歎口氣道:“一看你就是一個沒有挨過餓的人。
這年頭,別人肯把嘴邊的肉給你,在我眼裏就是大好人,說真的,你真的有賺錢的法子?”
雲昭笑道:“先去接你弟弟,然後就給你看我是怎麼賺錢的。”
錢多多回頭看看火勢熊熊的明月樓,停頓了片刻,就快走兩步追上雲昭,她決定忘記這個讓她記憶深刻的地方。
大明世界對雲昭來說是一個極為自由的世界。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除過喜歡砍人腦袋之外,沒有別的太大的缺點。
如果他願意,他很想把自己當年學過的《刑法》裏麵的發財訣竅都施行一遍。
畢竟,在大明世界裏,官府還沒有後世那麼縝密,雲昭很有信心成為大明朝最富裕的賊寇。
雲昭看到錢小小,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長著一對圓眼睛的小子。
錢多多對弟弟錢小小並不像她說的那麼喜歡,因為剛剛見麵,她就開始打弟弟……
錢少少也不還手,被姐姐揍得啪啪作響,還知道朝雲昭露出一個笑臉,就是牙少了一顆。
“你把你弟弟牙打掉了。”
雲昭朝錢多多叫了一聲。
錢多多立刻停止了毆打弟弟的行為,粗暴的掰開弟弟的嘴巴看了一眼,怒視雲昭。
“別看我,我換過牙了。”雲昭懶懶的應付一聲,就指著前麵的熱湯鋪子道:“你要不要幫你弟弟洗個澡?”
錢多多從背上的小包袱裏取出一套衣裳,就牽著弟弟進了澡堂子。
澡堂子對麵就是一家羊肉館子。
雲昭看人家掌櫃的操持羊肉看了好久。
掌櫃的也不介意,一邊幹活一邊對雲昭道:“我家的清湯羊肉最是鮮美,小子,你知道羊肉怎麼做才好吃?”
雲昭瞅瞅鍋裏麵隨著羊湯翻騰的木頭鍋蓋道:“你多久換一次鬆木鍋蓋?
最好吃的羊肉不是因為你放了多少香料,而是羊肉本身就要好,好羊肉就要一把鹽,就是無雙的美味,不好吃的羊才要濃油赤醬的遮掩羊膻味,而且,老羊有老羊的吃法,小羊有小羊的吃法,你這一鍋羊肉全是人家賣剩下的邊角料,再敢說你家的羊肉好吃,小心我讓伴當打掉你的牙。”
掌櫃的瞅瞅雲昭身後的雲猛一行人,乖覺得閉上了嘴巴。
雲昭取過大勺子舀了一勺子羊湯,放在鼻子跟前嗅嗅,然後又把羊湯倒回大鍋歎口氣道。
“好東西就是被你這樣的人給糟蹋掉的。”
關中廚子脾氣都大,聽雲昭這樣說怒不可遏,握緊大勺吼叫道:“你去西安城打聽打聽,誰不說我孫老六煮的羊湯好,你知道個啥,煮羊湯就要用全羊!
老羊肉經煮,隻要火候到了,湯濃肉爛,骨髓都化了,這是湯底,這時候再把小羊肉填進去,隻要滾上幾滾,小羊肉就熟了,客人隨來隨吃!
左手一碗羊湯,右手一隻鍋盔,再咬一口新蒜,神仙都不換啊。”
雲昭聽了笑而不語,跟雲猛咬咬耳朵,然後,雲猛就匆匆走了。
雲昭來到湯鍋跟前,瞅著一鍋白了吧唧的羊湯道:“下苦人填飽肚子的吃食,上不了台麵。”
說完丟給了羊肉湯老板一把銅子,自己從掛在門口的羊上割下來一大塊羊肉,瞅瞅雲虎跟雲豹,雲昭又弄下來半隻羊,讓羊湯館老板剁成小塊,泡水裏備用。
蔥薑蒜這些東西羊湯館老板都有,雲昭洗了手之後就開始備料。
這一幕讓雲虎跟雲豹很是驚奇。
“我是野豬精,以前吃過一種羊肉,至今念念不忘,今天正好有點時間,就給你們做出來嚐嚐。”
“你會做菜?”雲虎看雲昭的眼神都變了。
雲昭踩著一個小板凳站在案板前面對抱著手看熱鬧的羊湯館老板道:“今天就是來砸你招牌的。”
羊湯館老板擠出一個不屑的笑容道:“只要小相公喜歡,今天這鋪子就交給您了。”
一個小小的孩童要跟西安城裏的老庖廚比試廚藝,這可是百年不遇的奇景,好事的關中人自然人頭湧湧。
只是人群中不時傳來兩聲喝罵,句句都跟雲昭的老娘有關,這就讓雲昭老大的不高興。
不管誰罵人,雲昭都讓雲虎跟雲豹揍羊湯館掌櫃,十幾頓拳腳下來,看熱鬧的人見羊湯館老板可憐,也就不罵了。
雲猛抱著一堆東西回來的時候,發現小小的羊湯館已經被人擠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鑽進來,就看見雲昭踩在小板凳上正在煮羊肉,而那個蠻橫的羊湯館老板卻鼻青臉腫的蹲在地上幫他燒火。
雲昭的做菜方式極為粗暴,雲猛拿來的胡蘿卜隨意幾刀剁成大塊,又劈柴一樣的將白菜剁成一方一方的。
往油鍋裏倒了一點油,等油熱,而後便放了一些糖霜,將糖熬成了糖稀,最後再把羊肉倒進去一頓猛炒,再然後,就把羊肉倒出來放在一個瓦罐裏,把切好的蔥薑蒜,丟進去,把白菜,胡蘿卜丟進去,最後神神秘秘的從雲猛懷裏取出一個小小的被紗布包裹的料包丟進瓦罐,鄙夷的看看羊湯館老板熬製的羊湯不用,倒進去兩勺子清水。
然後就抱著手看羊肉在砂鍋裏咕嘟。
“你今日做的菜肴要是比不過孫老六熬製的羊湯鮮美,因為你蠻橫無禮的原因,一頓鞭子是逃不掉的。”
雲昭朝聲音的來處看去,只見一名穿著青色交領道袍,還露出半截白色領子且留著一點短髯的中年漢子排眾而出,居高臨下的看著雲昭,臉上表情嚴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你誰啊?”
雲昭翻了一個白眼,蠻橫的道。
“某家洪承疇!”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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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6 11:34 AM
第五十一章 做生意的第一步
雲昭抽抽鼻子不屑的道:“沒聽說過!”
洪承疇笑了,看看雲昭的瓦罐,嗅嗅味道然後背著手道:“某家的名字沒能止兒啼,這是某家的錯。”
雲昭笑道:“以後會的!”
洪承疇道:“何以見得?”
雲昭看著洪承疇的眼睛道:“以後一定會的!”
麵無表情的洪承疇第一次有了神情,一腳踢開了抱著他的腿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羊湯館掌櫃認真的看著雲昭道:“黃口小兒,你如何得知?”
雲昭笑道:“母親說我是野豬精,所以,我無所不知!”
洪承疇微微一笑,抓著雲昭的胸衣,將他從小板凳上提下來,俯視著雲昭道:“今日在街市口,朝廷律法剛剛殺了一頭成精的野牛,一頭早就成精的龍,還有一個號稱可以在草上飛的家夥。
哼,殺了這麼多的賊寇,你這頭小野豬精居然還敢在鬧市欺負人莫非是嫌官府的刀子不利嗎?”
雲昭摸摸自己肥厚的脖頸道:”不成,我母親還指望我考狀元呢,沒了腦袋可沒法子考。”
洪承疇歎息一聲摸摸雲昭的圓腦袋道:“對,這才是正途,既然你已經就學,為何還要依仗惡奴欺負人?
難道你的《三字經》全部學到住肚子裏去了嗎?”
雲昭學洪承疇歎口氣道:“今天本來想找點好吃的,才走到這裏,就被這鍋醃臢的羊肉湯壞了胃口,不得已,過來教這個掌櫃的幾手做菜的絕活,沒想到他不領情,還指揮他的夥計在人群裏罵我。
我不揍他揍誰?
另外,我家沒有惡奴,這三位都是我本家叔叔。”
洪承疇笑道:“好一張伶牙俐齒,一句話就把這位憨厚的掌櫃打成了惡人。
某家隻知道你現在站在人家的店鋪裏,手上用的東西都是人家的東西,那裏有你這般吃人家飯砸人家鍋的人。
小小年紀就刁頑不堪,你的師長為何人?”
“我外公姓秦!”
“可是陪亮公?”
“正是!”
“陪亮公家教甚嚴,家中子弟也大多知書達理,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小子?”
雲昭不理會洪承疇的詰問,反而仰起臉道:“這麼說,吃人家愛飯砸人家鍋不好嘍?”
洪承疇搖頭道:“不好!”
雲昭道:“你幹過這種事沒有?”
洪承疇傲然一笑道:“沒有!”
雲昭認真的彎下腰向洪承疇施了一禮道:“既然如此,在此道上,先生堪為雲昭之師!”
洪承疇微微一笑,並不接茬,不過他對雲昭有這種順杆爬的急智還是很欣賞的。
遂指指砂鍋道:“你先考慮自己如何逃脫大難再說,如果你做的菜沒有賴老六做的好,一頓鞭子是跑不掉的。”
雲昭拍拍胸膛道:“今天是來教他做飯的,世人愚昧,珍饈美味在前,不知苦心學習,卻哭哭啼啼的告狀,真是愚不可及。”
聽雲昭用大人的口氣說話,洪承疇忍不住笑了出來,對雲昭道:“先做出珍饈美味再說。”
賴老六在一邊哼哼唧唧的道:“看你胡亂搗鼓一通,能做出什麼樣的美味來?”
雲昭大怒,跳起來一拳打在賴老六的肚子上,賴老六抱著肚子仰麵朝天躺在地上,大聲的朝洪承疇道:“官爺,你看的仔細,這個小惡人又行凶了。”
洪承疇皺眉道:“你一個大人跟一個頑童計較什麼?”
說完賴老六,洪承疇又對雲昭道:“如果你做的菜沒有你說的那麼美味,我就要替陪亮公教訓你一下。”
雲昭無所謂的笑了一下,就揭開砂鍋,一股濃香就飄散開來。
洪承疇輕聲‘咦’了一聲,就來到瓦罐邊上,用勺子攪動一下罐子裏的羊肉,用手輕輕扇一下香氣,自言自語道:“氣味不錯,就是不知吃起來如何。”
雲昭朝瓦罐裏瞅瞅,發現湯汁還多,羊肉還沒有上糖色,重新蓋上蓋子道:“再讓香味飄一會!”
洪承疇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張桌子後麵,笑眯眯的看著雲昭,今日是閑來無事到處逛逛,卻沒有想到會遇見這麼有趣的一個孩子。
羊肉的香味飄出去老遠,圍觀的眾人也開始用力的吸鼻子,這是真正的濃香,遠不是賴老六一鍋煮了一天的羊雜湯能比的。
“這個小孩子的本事不錯啊,比我婆娘做的味道還好些。”
“你婆娘除過會做攪團一鍋粥之外還會什麼?說不定人家真的是野豬精轉世。”
“賴老六做了一輩子的廚子,今天要是敗在這個小孩子手上,以後他做的飯連狗都不吃……”
開始眾人還畏懼洪承疇這個官員,說話的人多了,竊竊私語就變的嘈雜起來。
賴老六自己也變得緊張起來,伸長了脖子朝瓦罐看,卻不敢過來查看。
他很確定,剛才那個小胖子就是胡亂做了一氣,胡蘿卜切得亂七八糟,羊肉還是用糖炒的,這是從沒見過的做法。
這東西聞起來香,吃起來一定難以下口!
雲昭輕輕地攪動羊肉跟胡蘿卜,往裏麵丟了一些青蒜道:“可惜了,沒有土豆,沒有辣椒,否則,這鍋肉還能更香一些。”
洪承疇嗅著被青蒜激發出來的新的香氣聽到雲昭的話就奇怪的道:“土豆?辣椒?”
雲昭再次歎口氣,指揮賴老六將罐子裏的羊肉倒在一個銅盆裏。
對賴老六道:“你可以先嚐嚐,免得說我欺負你。”
賴老六哪裏敢品嚐,端著銅盆小心翼翼的送到洪承疇麵前小心的道:“官爺,您可要為小人做主啊。”
洪承疇笑道:“本官這張嘴巴隻認美食,到時候誰做的飯菜美味些,他就替誰說話。”
雲昭卻不管這些,從銅盆裏挖出一盤子放在洪承疇麵前,小心的將調料包取出來,用油紙包好了,這才交給雲猛,再讓活計將銅盆裏的菜分成很多小份,直接送給了周圍看熱鬧的路人。
洪承疇此時已經吃完了胡蘿卜,羊肉還剩了一些,掏出手帕擦擦嘴道:“中規中距,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如果是豬肉味道可能更好一些。
如果本官所料不差,你的廚藝比不上賴老六,隻是占了香味,顏色兩道,我可有說錯?”
麵對官員,雲猛,雲虎,雲豹這三人到底缺少說話的底氣,雖然心中老大的不忿,卻不敢直言,生怕洪承疇記住他們的模樣,還把頭低了下去。
“我知道這麼說你不服氣,你的廚藝跟賴老六根本就沒法比,比唯一比他強的地方就是你讓你叔叔收起來的那一包調料,你這是在偷天之功為己用啊,你說是不是啊,野豬精?”
“那是我家祖傳的秘方!”
雲昭一句話出口,賴老六頓時就把眼睛睜的老大,其餘路人也齊齊的‘哦’了一聲。
雲猛,雲虎,雲豹神色緊張,而雲昭自己已經把胖手塞嘴裏了,完全是一副說錯了話痛不欲生的模樣。
洪承疇將最後一塊羊肉放進嘴裏淡淡的道:“本官聽聞東南鹽商,以及齊魯大家才有整理菜譜的習慣,沒想到陪亮公也有這樣的雅興。
算了,這場比試就算一個不輸不贏,畢竟,你也不能讓賴老六沒了吃食。”
說完話,就有些泱泱的離開了座位,在出門的一瞬間忽然轉過頭看著雲昭道:“過猶不及,你今日已經為你家中的秘方打響了名頭,本官不知不覺進入了你的彀中,算是一個大添頭。
你們家中接下來要開飯堂嗎?
如果開了,要記得本官的這份人情,以後去你家中的飯堂吃飯,可不許收我的飯錢喲!”
雲昭瞅著這好大一群看熱鬧的人群,笑的下巴下又多了一條褶子。
朝洪承疇施禮道:“多謝大人成全!”
賴老六連忙對洪承疇道:“官爺,他們還毆打了我!”
洪承疇厭惡的看著賴老六道:“蠢材!”
說罷就真的揚長而去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7 12:33 AM
第五十三章 沒存在感的錢少少
在洪承疇這種人眼中,凡是愚笨的,拙劣的,平凡的人被人用智力欺壓都是活該!
他甚至能從這些事件中品味出一絲絲的雅趣來,日後在當做談資在與友人下棋,飲酒,或者喝茶的時候當做笑料說出來,毫無憐憫之心。
雲昭就不一樣了,他對這種事情更加的不在意,做過之後就會忘記,畢竟,他將來的目標就是當賊寇,賊寇如果還對這樣細微的事情上心,還當個屁的賊寇。
所以,倒黴的人依舊是賴老六,他的生意或許不會受太大的影響,臭的隻是名聲罷了。
以後,隻要有食客上門,都會用這一段故事來笑話他一下。
見賴老六欲哭無淚,雲昭還是有些心軟,不過,當錢多多用崇拜的目光看他的時候,他就不自覺的挺高了胸脯,帶著一群人回到了秦府。
回到內宅的時候雲昭忽然想起今天自己出去的目的了。
連忙叫住錢多多道:“你弟弟呢?”
錢多多道:“他跟猛叔他們去了前院。”
雲昭摸索著下巴皺皺眉頭:“我們明明是一路回來的,為什麼我好像沒看見他?”
錢多多道:“他就跟在你身後,還幫你撿了一次手帕,一次銅錢。”
雲昭疑惑的想了片刻道:“事情是有,為什麼我居然不記得他長得什麼樣子?
不行,你把他叫來,我仔細看看。”
錢多多翻了一個白眼敲敲桌子道:“這裏是內宅,你是人家的表少爺才能進來,我弟弟是外男能進來嗎?”
說完就扭著腰肢走了,自從她弟弟回來之後,這個丫頭變得越發驕傲了。
雲昭沉思了一會,發現自己確實對這個錢少少沒有什麼印象,隻記得那是一個瘦弱的跟豆芽菜一樣的小子……
第二天,雲昭正在前院仔細的攪拌一盒子醬油,等添加了很多鹽巴的醬油被攪勻之後,就小心的倒在一個抹了一層豬油銅盆裏,做完這些事情之後,雲昭就搬來一把竹椅子,坐在樹蔭下乘涼。
長安的八月依舊熱浪滾滾,天空中一絲雲彩都看不見,遠處的大雁搭露出半截灰了吧唧的塔身,就像平地上起來了一顆竹筍。
名聲卓著的鍾樓,鼓樓雖然距離秦府很遠,中午的時候,雲昭還是聽見了鍾鼓響動。
昨晚事情很多,睡得夜晚,雲猛買來的調料不但要仔細的分類,還要按照分量分裝好,就這一件事就讓雲昭忙碌到了子時。
今天還有幹菜,醬料需要準備,都得雲昭自己處理,所以一大早救起來了,忙碌完這些事情之後,剛剛躺在竹椅上,頃刻間,就睡過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覺得身邊嘈雜的厲害,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就好像看到了母親怒氣衝衝的臉,看樣子,昨日裏偷拿母親錢的事情發了。
閉著眼睛調整好笑容,這才睜開眼睛衝著母親笑道:“您怎麼來前院了?”
雲娘板著臉道:“站起來,你外公有話問你。”
雲昭從椅子上跳下來就看見外公正在研究他晾曬在銅盆裏的醬油。
雲昭被母親推推搡搡的來到外公身邊,不等他說話,就聽秦培亮道:“你來長安這才兩天半,就名揚長安,殊為不易,隻是,在庖廚一道上揚名,有些偏差了。”
雲昭道:“沒法子,家裏窮,我想弄一點新鮮東西給家裏找一點吃食。”
秦培亮放下銅盆道:“你母親的陪嫁不算少,怎麼就沒了你的吃食?”
雲昭昂首道:“姓雲的從來沒有讓婦人女子養活的習慣,我老祖不肯,我爹不肯,到我這裏一樣不肯。”
秦培亮的老臉微紅,捋捋胡須道:“錢財就是用來花用的,如若不用,豈不是失去了錢財本來的麵目?”
雲昭道:“我家先生嚐言,遠古時期的帝王城郭,不過是三裏之城,七裏之郭,現如今的城郭橫跨百裏之遙,房屋殿舍密密匝匝,都是先人一手一腳幹活幹出來的。
如果我們這些後人,一個個都崽賣爺田不心疼,我們哪來的華服,美舍享用?
我母親的嫁妝,不過是她一介寡婦活命立身的根本,有了這些東西即便是我父親不在了,她也能衣食無憂,不至於衣食無著。
雲氏子有手有腳,要母親的嫁妝做什麼?說不得要給母親的嫁妝裏再丟兩顆‘沒奈何’才好讓她富足。”
秦培亮無奈的搖搖頭,晃晃手裏的銅盆道:“就靠你晾曬的這些醬油?”
雲昭咧開嘴笑道:“世上最賺錢的生意永遠都是跟衣食住行有關,這是人活命的根本,所以,外孫準備從這裏入手,給家裏立一門可以養家糊口的生意。”
秦培亮皺皺眉頭道:“如何做?”
話說完,秦培亮就迅速的擺擺手道:“你無需說出來。”
雲昭微微一笑,朝秦培亮拱手道:“在外祖家中置辦生意有辱門楣,外孫今日就搬去雲氏在西安城裏的雲氏店鋪。”
秦培亮有些失落的擺擺手道:“也罷,雲氏是雲氏,秦氏是秦氏,終究是兩家人,你若要搬出去,你搬出去即可,你母親就住在家中。”
雲娘連忙對父親道:“萬萬不可,這隻皮猴子若是獨自出去了那還了得,父親,女兒要時時看住他。”
秦培亮哼了一聲,甩甩袖子走了。
見外祖父走的不見了人影,雲昭歎口氣道:“一個好好的讀書人,怎麼就想幹劫奪女兒嫁妝這樣的醃臢事情呢?”
雲娘難為情的看看兒子道:“父親沒有這樣做。”
“他這麼想了!
不過,還算是有些讀書人的風骨,終究沒有撕破臉皮。”
雲娘歎口氣道:“想要為娘嫁妝的不是父親,而是你的三個舅舅,這秦氏園子看著大,其實裝的人也多,人一多呢,就容易生糾紛。
父親想要給你兩個舅舅置辦宅院,實力不濟罷了,好了,我們走,這兩日住在家裏,娘也是滿身的不自在,去自家的地頭好些,至少,娘不用下廚,不用看人臉色。”
雲昭點點頭算是同意母親的話。
他從銅盆裏的剝下來一層黑褐色的軟皮,舉著軟皮對著太陽看了一眼,就掛在繩子上,回過頭對母親道:“我們開始收拾吧,收拾好了,這東西也該晾曬好了。”
“這是什麼東西?”
“調料包!”
“要這個調料包做什麼?”
“煮肉,做紅燒肉,做黃燜羊肉。”
“你要開飯堂?誰會買這個?”
“蒙古韃子!”
“啊?蒙古韃子?”
“福伯跟我要蒙古韃子的人頭才肯打開武庫。”
“你在這裏麵放毒藥了?”
“以後再放,現在要賣錢!”
“好,就不追究你偷錢這回事了,錢多多的弟弟錢少少給你做書童怎麼樣?”
雲昭無奈的看著母親道:“你現在還能記得起錢少少長什麼模樣嗎?”
雲娘愣了一下,拍拍腦袋道:“還真是,我真的記不清楚他長得什麼模樣了,隻是覺得這娃娃可憐。”
雲昭再看了一眼跑來跑去幫他幹活的錢小小再次歎口氣道:“這個小子天生就是那種容易被人忘記的人。”
“那麼你呢?”雲娘聽兒子這樣說,立刻來了興趣,仔細看了兒子一眼,又仔細看過了錢少少。
雲昭跨前一步道:“我是那種讓人隻要見了一麵就難以忘懷的那種人!”
“沒皮沒臉!”
雲娘口裏罵著,心裏還是喜歡兒子,吧唧一聲,在兒子胖臉上親了一口,就急急忙忙的去內宅收拾東西去了。
在雲氏她作威作福慣了,回到娘家當受氣包才兩天,她就有度日如年之感。
至於兒子要做什麼調料包,隨他去,反正偷錢買的調料,家裏的用得上,算不得浪費。
至於什麼跟蒙古韃子的買賣,就當這孩子胡說八道好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7 12:34 AM
第五十四章 救命稻草
在去雲氏糧店的路上,雲昭抓著錢少少的臉在認真的看,且把這家夥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摸了一遍,這才確定的道:“你真的長了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的。”
錢少少委屈的看著雲昭不做聲。
他的眼睛不大也不小,眉毛不濃也不淡,鼻子不高,也不矮,嘴巴更是沒什麼特點跟很多人的嘴巴長得一個模樣。
“我這個弟弟一不小心就會丟掉,從小到大,已經丟了幾十回了。”
雲昭歎口氣道:“不論是誰攤上你這個一個親姐姐,都會被人無視的。”
錢多多點點頭道:“是啊,明明是男娃,本應該是最得寵的,偏偏就沒人喜歡他,就我一個人把他當寶。
我問過大娘子了,他以後就當你的書童,跟著念點書,將來娶一房妻子,幫我們家傳宗接代。”
雲昭仰頭看著天空,他忽然發現,自從來到大明世界之後,這裏的人,尤其是女人都考慮的非常長遠。
比如自己的老娘在發現兒子不傻的第一瞬間,就在幻想兒子考上狀元,帶著新媳婦穿著大紅衣袍給她跪地敬茶的場麵。
現如今,錢多多也在考慮弟媳婦這個問題,而且已經開始幻想弟弟,弟妹給她抱來大胖侄兒的場麵,看她傻笑的模樣,估計那個繈褓中的大胖侄兒正挺著***朝她的臉上撒尿呢。
現實生活看來是沒什麼活頭了,一個,兩個的都活在夢裏麵,隻展現未來生活中最美好的一幕,中間最艱苦的一段就準備用這肉身咬了牙拿命去扛呢。
雲氏的糧店掌櫃還是姓雲,叫雲石德,這名字一聽就不是本家,是外房的人,年紀不大,輩分大。
還以為母親會以禮相待,沒想到母親下了馬車之後臉上就布滿了寒霜。
雲掌櫃本來挺的很直的腰板,自從見到母親,就再也沒有直起來過。
“賬本!”
母親說一聲,帳房先生立刻就捧出了賬本,跟掌櫃的一起站在一邊彎著腰等待母親質詢。
雲昭坐在一張高大的椅子上吃著店鋪裏招待大客人的茶點,這些茶點沒什麼好味道,就晃蕩著懸在半空的雙腿百無聊賴的打量這座糧店。
以前隻知道雲氏有糧店,隻是沒想到糧店的規模會這麼大,一條街不過三百來米長,雲氏糧店就占了半條街,就雲昭這幾天對西安店鋪的了解,這絕對算得上是西安城有數的大買賣。
鼓樓,鍾樓附近的兩家糧店雲昭沒有看過,就大差市這一間的規模來看,其餘兩家的規模絕對不會小。
大差市原本是舊有的萬年縣縣城的橫街,因為靠近關中最大的驛站京兆驛,逐漸變成了最大的草市,隨著關中人的口音逐漸發生變化,大草市也就變成了大差市。
雲昭想了想後世西安城的這個位置,忍不住在心裏歎口氣,如果那時候,家裏有這樣的三間大糧店,自己哪裏用得著苦心經營什麼調料包,沒的讓人笑話……
母親看完了賬本,又立刻查驗了庫房,長長的戳子插進草垛編織成的糧垛,抽出來之後查看了糧食的成色,再讓夥計倒回去。
這一套流程母親做的行雲流水,非常熟悉,看樣子這樣的事情她幹了不少次。
“雖然有些小誤差,大體上無礙!”
母親重新坐回大椅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給掌櫃的跟帳房先生吃了一粒定心丸。
“小人一定仔細,一定仔細!”
掌櫃的連連作揖,見雲昭正在看他,就直起腰身朝雲娘挑起大拇指道:“少爺在南大街挫敗賴老六一事已經名揚西安城,真是英雄出少年。
聽聞少爺手中有我雲氏一族的飯食秘方,可是真的?”
雲娘抬抬眼皮道:“小孩子家胡鬧罷了。”
雲昭不滿的道:“怎麼就胡鬧了?是我弄出來的秘方,有了我的秘方,可以將粗陋的食物變成美食!”
掌櫃的連忙道:“不知少爺如何用這張秘方,如果可行,雲氏在鼓樓的糧店處,還有一處空置門麵,可以專門經營飯堂生意。”
雲昭歎口氣道:“這份秘方隻能將粗陋的食物變得美味一些,論到飯堂的精工細作,還是不成的。
所以,我們家不開飯堂,我們專門做調料包!賣給蒙古韃子改善他們粗陋的食物。”
掌櫃的一聽,立刻來了精神,追問道:“如何做?“
雲娘不耐煩的道:“好好地做正經生意,別想一出是一出,他是孩子你也是小孩子?”
雲掌櫃笑呵呵的道:“大娘子有所不知,這跟蒙古人做生意大有可為啊!”
雲娘見掌櫃的一臉正經,就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說道說到!”
雲掌櫃向前一步道:“大娘子有所不知,這蒙古人的吃食粗糲,無非是燒,烤,煮再加上風幹這四樣。
每次蒙古人來關中做生意,最喜長安街市的吃食,為此流連忘返者層出不窮。
如果少爺的秘方真的可以改變他們粗糲的飯食,小人以為這門生意大可做得!
現如今,關中糧食產量銳減,咱家的糧店存糧已經明顯不足,到了來年四月,咱們家的糧店就將麵臨無糧可售賣的局麵,官府又不許我們屯糧不賣,到時候若是沒有糧食售賣,一定會是一場大官司啊。
如果我們家此時轉行,不做糧食買賣了,該做別的生意,咱家的買賣就還能繼續,等我們熬過這場大災荒,等糧食充盈了,再開糧店也不遲。”
糧店開不下去的事情年初雲娘就很清楚,可是呢,雲氏之所以能開糧店,就是因為雲氏是雲家莊子的糧長。
身為糧長,就有收繳錢糧給朝廷的義務。
以前,關中糧食充盈,糧店的掌櫃們買進糶出總能依靠盈餘將雲氏的糧差補上,今天不成了,農夫手中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糶出,即便是有餘糧,價格高昂……
如今糧價已經上漲到了一擔糧食三兩六錢銀子的最高價格了,買糧食的人依舊絡繹不絕,隻要糧店開業,買糧食的人就不停點。
所以,雲娘在今年夏收之後,就不曾像往年一樣把家裏的糧食供應糧店,導致糧店裏的存糧銳減。
“大娘子,我們還能支撐半年,半年之後糧店若是在沒有新糧食入庫,官府就會查庫,一個沒有糧食的庫房,官府要是看到,會有天大的麻煩啊。
無論如何我們要提前準備,這西安城裏的一百八十七家糧店,已經關閉了一半以上,趁著官府動作緩慢,現在關閉糧店還來得及,要是等公文下來了,這三家糧店就成了我雲氏脖頸上的絞索,會把我們最後一滴血都給擠出來。”
雲娘瞅瞅百無聊賴的兒子歎口氣道:“昭兒,你真的能弄出來這麼一個秘方?”
雲昭瞅著掌櫃的道:“阿爺會做菜嗎?”
雲掌櫃搖搖頭道:“做菜是內人的事情,老夫從未涉及。”
雲昭笑了,讓雲猛拿出一包他剛剛配置好的料包,對掌櫃的道:“把肉切碎,洗幹淨你總會吧?”
掌櫃的笑道:“這倒是不難。”
雲昭就看著母親道:“那就請掌櫃的買來半隻羊,把肉切碎了,倒進砂鍋裏煮,等肉快熟了,就把這包料倒進去,看看成品如何。”
掌櫃的捧著一包料走了,雲娘又問雲猛要過來一包料,打開之後發現裏麵除過糖霜,紅棗,幹菜以及雲昭中午才曬幹的醬幹她認識之外,別的都是褐色的粉末。
“誰家料包裏放糖霜?”
“有糖霜才能顯得料包值錢。”
雲昭說著話將料包重新用紙繩重新包好,墊著料包對母親道:“這樣的一包料換一隻羊,你覺得怎麼樣?”
雲娘搖搖頭,寵溺的看著不知人間煙火胖兒子,摸摸他的小臉道:“沒有這樣的傻子。”
雲昭放下手裏的料包笑道:“我負責去找這樣的傻子!可能要虧幾天,您別在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08 PM
第五十五章 歡樂是最好的銷售手段
後世的《市場營銷學》是一門很霸道的學問!
他糅合了《心理學》《行為學》《概率學》《方法論》從人們的需要出發逐漸衍生到需求最後直接到欲望的過程,就是他的研究方向。
這個學問本身就是一個很高級的學問,如果放到大名世界裏,這個學問就會上升到神學的範疇。
所以,當雲昭第一次使用《市場營銷學》裏的手段開始推廣他的調料包的時候,整個長安都為之傾倒。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可以不花錢用雲氏生產的調料包做一頓肉食,而且這頓肉食可以跟自己的朋友們分享!
當雲氏雇傭了很多小乞丐將這樣的告示貼的滿世界都是的時候,整個長安城就動起來了。
一時間,大差市前邊的這條街道就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
等人們到了大差市雲氏糧店門前。,才發現被騙了,因為雲氏說的所有人,並不包括漢人……且隻針對蒙古人。
就在眾人大聲指責雲氏的時候,雲氏掌櫃的走出來連連道歉,且申明,這道調味包隻所以隻針對蒙古人,是因為,漢人吃肉食的機會太少了,即便是有,也會小心烹調,弄出適合自家的各種美味來,所以,這個調料包對漢人來說用處不大。
可是呢,對蒙古人就不一樣了,不管蒙古人的烹調技藝有多差,隻要把用了雲氏的調料包,就能烹調出一鍋不算太差的肉食出來。
掌櫃的道歉完畢,還當麵告訴在場的漢人,隻要能說動自己的蒙古朋友來嚐試一下雲氏的調料包,並且願意當場烹調,這鍋肉食就送給這位蒙古人跟他的朋友們!
於是,向來不受人待見的蒙古人,就成了很多人爭相搶奪的目標。
瞅著街道上被擠得水泄不通,以及正在烹調肉食的各種模樣的蒙古人,雲娘的嘴唇都咬破了。
“今天準備了十隻羊,看樣子還不夠這些人塞牙縫的,你知道十隻羊多少錢嗎?”
雲娘順手抓住兒子的耳朵用力的扭。
雲昭自然是不管母親如何發怒,哪怕耳朵已經被母親蹂躪的又紅又腫,他一樣抱著一隻石榴,慢條斯理的一粒一粒的剝石榴吃。
“明天再準備十隻羊!”
雲昭見母親不再扭耳朵了,就抓一把耳朵對雲猛道。
雲猛咬咬牙道:“小昭,真的可以嗎?”
雲昭輕笑一聲道:“釣魚還要出餌料的。”
提供羊肉提供的心驚膽戰的帳房先生顫抖著道:“五兩銀子,今天就這麼丟了?”
雲昭道:“明天記得跟蒙古人買羊,不要用關內的瘦羊,這樣的羊肉吃起來太柴,沒什麼滋味。”
透過窗戶,雲昭看的清楚,錢多多正跟一個高大的蒙古人湊在一起用力的攪動一口砂鍋,看樣子,他們相處的很愉快,那個蒙古人不時地傳出爽朗的大笑,卻沒有半分淫猥的意思在裏麵。
漂亮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等著你鍋裏的羊肉準備大快朵頤呢,這時候誰還能在乎裏麵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所以,當錢多多跟一個蒙古婦人開始跳舞了,場麵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隨著越來越多的蒙古人加入,開始有更多的漢人,蒙古人,回回,藏人加入了這場狂歡的盛宴。
看到這一幕,雲昭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大明世界是一個極度缺乏娛樂的時代,而對於這些身在異地的異族人來說,孤獨,卑微更是心頭抹不去的一抹陰霾。
相比漢人來說,這些異族人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典範,也就是說,隻要他們開始狂歡了,理智也就不在了。
當雲昭看到一個穿著肮髒紅衣的喇嘛也走進人群,開始傳教念經,就對雲掌櫃道:“扯半尺寬三尺長的白綾給那個紅衣喇嘛掛在脖子上。”
“想要勒死這個臭喇嘛白日裏不成,還是我晚上去吧。”
雲虎在雲昭背後摩拳擦掌的道,自從進了城,他們三兄弟基本上沒什麼用,這讓驕傲的雲虎無法接受,一看到有機會表現立刻請纓。
雲昭看了雲虎一眼,不知怎麼的,雲虎居然有些局促之感,搓著手道:“我弄錯了?”
雲昭放過雲虎,對掌櫃的說:“給那個喇嘛送一束哈達,然後等著他回送你一匹馬。
等那個喇嘛收了哈達,就給在場的看著富裕的蒙古人,藏人一人送一條,記著收回一匹馬。
在大草原跟雪原上,一束哈達相當於一匹馬!”
掌櫃的用力挖一下耳朵道:“要是他們不給呢?白綾子不便宜。”
雲昭笑道:“先找一個一無所有的蒙古人或者藏人,把白綾子給他,然後讓他把事先給他準備好的馬送給你,然後,就會有很大的收獲。
就算是一百個人裏麵有一兩個人給你送了馬,我們就不虧!去吧!”
雲娘見掌櫃的匆匆去辦事了,就無力地倒在椅子上拍著額頭道:“天啊,我生了一個最大的敗家子!”
雲昭孝順的幫著母親捋捋胸口,笑著道:“要不,您現在叫停?”
雲娘擦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哆嗦著道:“既然你開始敗家了,那就敗個徹底,讓你看清楚做事不能隨心所欲,這對娘來說不虧!”
雲昭笑的眼睛都被臉上的肉給遮住了,抓著母親的手道:“這一筆買賣要是虧了,我從此不再說我是野豬精!”
雲娘欣慰的反手握住兒子的手道:“娘知道你這是要立威,不管成敗,都是我兒上進的心思,相比之下,一些銀錢上的損失,娘還能承受。”
母子兩正在竊竊私語的時候,錢多多推開門進來了,對帳房道:“吉日嘎拉要買一百包調料!”
雲昭衝著錢多多挑了挑大拇指,對呆滯的帳房道:“給這個人送去一百二十包!
再放一掛鞭炮!
讓場麵更加熱鬧一些!”
剛剛跳了很長時間的舞蹈,錢多多白皙的鼻尖上還掛著一滴晶瑩的汗珠,見雲昭似乎更加興奮了,連忙道:“不要給添頭。”
雲昭探手抹掉錢多多鼻尖上的汗珠道:“先讓他們瘋狂起來,福伯,去買酒,買很多酒,轉賣給這些人。”
一直不言語的雲福慢慢站出來道:“加幾成?”
雲昭咬咬牙道:“不加價,現在,這些人的理智還沒有喪失!”
錢多多見雲昭沒有收斂的意思,跺跺腳,又跑出去了。
眼看著中午就要到來了,大差市街道上已經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變成了一鍋沸騰的水。
官府的差役來過之後,才發現這裏的人在唱歌跳舞,且大多數是異族人,連忙上報了知府。
洪承疇聞聽此事之後,就請纓來到了大差市。
那些喜歡舞蹈,喜歡歌唱,喜歡喝酒的蒙古人,烏斯藏人在喝了自己買來的酒後,變得更加的快活,此起彼伏的歌聲,不斷出現的舞蹈,讓守在周邊看戲的漢人大喊過癮。
既然這些人沒有鬧事的跡象,洪承疇自然不會動武,隻是讓差役們守在周邊,自己換了衣衫之後,就躲在人群裏看熱鬧,自從打聽到這是雲氏那個古怪的孩子在賣調料包之後,洪承疇心中的好奇心就徹底的被勾引起來了。
雲氏的調料包賣的絕對不便宜,一包調料一隻羊,這樣的東西漢人絕對是不會接受的。
哪怕這東西能做出絕頂美味來,漢人最多嚐試一下,從價格上來說,這東西就不是賣給漢人的東西。
洪承疇在萬眾矚目中買了一包調料,打開看了之後沒發現裏麵有特別的東西。
不過,這裏麵的那片醬油膏跟切碎的幹菜還是讓洪承疇起了興致,他覺得這東西很適合軍用。
眼看著雲氏夥計們帶著最真誠,最燦爛的笑容將一條條白色的綾子掛在烏斯藏人,蒙古人的脖子上,然後就有激動地烏斯藏人,蒙古人將自己騎乘的戰馬拱手相送,洪承疇的眼珠子就瞪的快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他收起調料包,開始認真的觀察這些看起來野蠻,豪邁,且快活的異族人。
或許這才是他們的本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09 PM
第五十六章 瘋狂的人
外邊的人越是狂歡,雲昭就越是陰冷,即便是雲娘在這一刻也覺得兒子雙眼似乎在冒綠光,他不像是一頭野豬精,更像是一匹擇人而噬的餓狼。
隨著調料包被賣的越來越多,即便是向來穩重的福伯,這一刻也被雲昭製造的這個小小的奇跡弄得心神大亂。
“福伯,你說的韃子到底是建奴,還是蒙古韃子?”
雲福吃了一驚,連忙道:“大帥以前總與蒙古人作戰,後來蒙古人消停了,就變成了建奴!”
雲昭轉過頭怒道:“這是你改的是吧?”
雲福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道:“為國戍邊,斬的自然是來犯之敵!”
“那幾個搗亂的人如何處置?”
雲福隨著雲昭的手指看去,隻見幾個衣衫華貴的人正在用鞭子抽打那些還陷入狂歡中的人。
“那該是蒙古人中的貴人,烏斯藏人中的頭人,他們沒有那麼好騙。”
“那就報官!說有人在西安隨意毆打良民!”
“官府怎麼可能會管這種事?”
“那就告這些人壞了我的生意,給狗官塞點錢,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壞了我的場麵!
另外,再給他們供應一批烈酒,真正的烈酒!”
雲福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小心的道:“少爺,這些人如果喝的爛醉,會死人的。”
雲昭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此時已經微微有些泛紅,揮舞著一雙胖胖的胳膊吼叫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讓他們歡快起來,場子不能散!
送酒,送酒,送肉,送肉,如果青樓裏的歌姬願意出來唱歌跳舞,我都邀請,我全要——我要西安城裏的所有異族人都來——我現在有錢!!!”
雲福一把捏住雲昭的後脖頸道:“遇大事要冷靜!”
雲昭艱難的轉過頭衝著雲福怪怪的一笑道:“我這個發起人都不瘋狂,如何能讓別人瘋狂起來?我不管,現在就按照我說的去辦——猛叔,虎叔,豹叔,雲楊,雲卷,還有掌櫃的你們都死哪裏去了……
福伯,我告訴你,不準你把我弄的昏過去,你要是敢這麼做,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雲福聞言,已經抬起來的左手無奈的垂了下去,也緩緩地鬆開了雲昭的後脖頸。
雲昭站在地上,朝開始哭泣的雲娘笑道:“娘,我沒瘋,我這時候清醒的很。
現在,這已經不是一場正常的買賣了,而是一場樹立我雲氏在西安城頭麵的戰爭。
雲氏如果想要變得強大,這一仗就不能輸,我們必須盡快利用這次無意中得來的好機會,開始與蒙古人,與烏斯藏人做買賣,這是打通商道的絕佳機會,稍縱即逝!”
雲娘抱住兒子流著淚道:“那好,你就好好地待在這裏,隻要你不出去,不離開娘,娘就陪你戰一場。”
雲昭大喜,抱著母親重重的親了一口,然後看著雲福道:“福伯,你參戰不?”
雲福扭過頭,呆滯的瞅著窗戶外邊熱鬧的人群,淡淡的對雲昭道:“官府的人開始抓那些打人的烏斯藏頭人跟蒙古貴人了。”
雲昭站在凳子上朝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了洪承疇,嘴角不由得朝上咧咧道:“跟聰明人做事真是太讓人感到愉快了。”
“你認識這個人?”
“郝搖旗口中的督糧參政洪承疇!
福伯,現在你要信我,按照我說的去辦吧,你看,天色馬上就要黑了,這些人也跳累了,該換上新來的蒙古人跟烏斯藏人了,如果西安城裏有善於領舞的歌姬統統請來,今天,我要讓這些異族人在西安度過一個難忘的日子!”
雲福並沒有出去,而是掏出煙袋,慢慢的點著,抽了一口煙道:“雲猛,雲虎,雲豹,雲楊,雲卷,包括糧店掌櫃雲石德已經被你搞出來的場麵,以及龐大的收益弄昏了頭。
大娘子是你母親,自然是要幫助你的,少爺啊,雲福隻是雲氏的一介老奴,你不用這般防備我。
我隻想讓少爺你安靜下來,莫要被這場麵給弄得沒了警惕之心。
老奴在老太爺帳下有幸見過戚帥一麵,當時戚帥正在訓斥軍官,其中就有咱家老祖,別的話老奴沒有聽進去,隻有一句話聽得真真的,那就是“每逢大事要靜氣!
少爺從醒過來之後,就變得聰慧,這是上天垂青我雲氏,老奴即便是做夢,都是笑的。
少爺聰慧,卻也年幼,隻看到眼前的機遇,卻沒有看到眼前的危機。
洪承疇既然已經參與了,他一定想要從中分一杯羹,看他連過橋錢這樣的小錢都不肯放過,你說,他如何會放過這場大財?
秦家沒有少爺想的那般有實力,自從秦府太爺從學政位置上下來之後,秦氏基本上就沒了什麼力量,什麼門生故吏對一個高老的官員來說就是一個大笑話。
如果洪承疇想要動我們家,絕對不可能顧忌秦府麵子的,而秦府也未必會幫我們!
最重要的——少爺,你以為雲氏數百年來分出陰族一枝為盜的事情真的做的天衣無縫嗎?”
聽了雲福這一大串話,雲昭慢慢的安靜下來,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冰水,低著頭不再說話。
“砰”的一聲響,渾身濕透的錢多多從門外闖進來,搶過雲昭手裏的水杯一口氣把水喝光,這才沙啞著嗓子道:“官兵已經包圍了大差市,隻許人進來,不許人出去。”
雲昭把錢多多按在椅子上,自己朝雲福笑了一下道:“福伯是不是已經安排好了?”
雲福滿是褶子的臉上終於浮出一絲笑意,緊接著這一絲笑意就蕩漾了全臉。
在鞋幫子上磕一磕煙鍋子,對雲昭道:“到底沒有瞞過少爺,今日弄到的四十二匹馬此時已經出城了,前期收到的金子,銀子,已經分送到跟雲氏關係密切的商家,這裏隻有銅錢跟一些羊隻。”
雲昭拍拍腦門道:“我以為自己已經考慮了所有關節,沒想到還是遺漏了官府這一遭。
以前,我總以為隻要給官府繳納錢糧,官府就該保護我的生意,沒想到還有官府搶劫這一說。”
雲福笑道:“如今的陝西官府早就焦頭爛額了,西北之地已經糜爛,土匪,馬賊,軍隊,異族馬隊在這一帶走馬燈一般的來回轉悠,官府稍有不慎,就是潑天的災難。
這個時候,你指望官府要臉麵,那是妄想。”
雲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似乎將剛才積累的所有勇氣,鬱悶之氣全部吐了出去。
背著手在地上來回走了兩圈之後,對雲福道:“我出麵不好,福伯去跟洪承疇談吧。
我是真的想跟蒙古人,烏斯藏人做生意,這是我們家日後重要的財源。”
雲福沉思一下道:“到底是烏斯藏人重要,還是蒙古人重要?”
雲昭迅速堅定的道:“蒙古人!”
雲福將煙袋插回腰間,推開門回頭對雲昭道:“我這就去,那位官爺說不定早就等急了。”
雲福關上了大門,也將外邊的喧鬧關在外麵。
雲娘臉上的淚痕沒了,瞅著雲昭道:“我兒將來一定是幹大事的人!”
雲昭笑道:“這是必然,我是野豬精嘛。”
錢多多笑道:“少爺今天應該賺了很多錢!”
雲昭苦笑一聲道:“不到我預想的三成!
如果福伯跟人家談的愉快,說不定就能達到我預料的一半,不能再多了。”
本來疲憊至極的錢多多一下子從椅子上躥起來吼道:“憑什麼,我們累死累活的,沒見別人出力氣,另一半去那裏了?”
雲昭歎口氣道:“給官府交了保護費!”
聽雲昭這樣說,錢多多再次倒在椅子上,一雙大眼睛看著屋頂滿是怨氣。
雲娘在一邊笑道:“為娘已經很滿意了哦,福伯也滿意,雲猛他們高興地鼻涕泡都出來了,就你們兩個小人不滿意。”
雲昭點頭道:“娘說的很對,我們現在有多大的力氣就拿多少錢,我們還小,等我們變得強大了,就沒人敢動我們的東西了……我們的不但是我們的,就算是別人的我也想問問有沒有我的一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0-13 11:18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凋敝的世界裏人性不古
雲福很快就回來了。
對雲昭道:“官府要七成!”
“純利?”
“是!”
“他們什麼都不出是吧?”
“出人手,出稅單,包括雲氏與口外蒙古人做生意用的出關憑證。”
“也就是說,大差市要是出了事情,由他們負責是不是?”
“正是!洪承疇保證第一天的收息歸雲氏所有,從現在起,所有的收息都將由雲氏與官府分配,馬上會有帳房來雲氏與我們的帳房一起坐鎮。”
“很好,立刻將雲氏與此事脫離開來,告訴所有人,這是官家舉辦的盛宴!”
雲福不解的道:“為何要這樣做?”
雲昭瞅著外邊歡快的人群,淡淡的道:“我聽說“曼陀羅粉末”可以讓人快活起來,先前讓雲猛購置了一些,雲氏調料包裏麵可以添加這東西。
記住了,藥量要輕微,過重會出中毒!”
緩過來的錢多多在一邊小聲道:“我見過一些貴人在煙絲中添加一種叫做“福壽膏”的東西,那東西才好呢!“
雲昭緩緩轉過頭,猛地一把抓住錢多多的脖領子,幾乎是眼睛對眼睛的,用最陰沉的聲音道:“你這輩子要是敢碰那東西,我一定一刀殺了你!”
說完這句話將驚恐的錢多多丟在椅子上,又對雲福道:“福伯,記住一件事,從今天起,但凡雲氏子弟沾染了這東西,不問情由,一刀殺了!
包括我——”
福伯見雲昭的小臉變得鐵青,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緊張,卻明白雲昭將這件事看得極為重要。’
想想”福壽膏“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皇家貢品,尋常人家哪裏能夠得到這種價比黃金的東西?
想到這裏就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雲昭的指令。
若是說到“福壽膏”,雲昭對這東西的認知可比錢多多,雲福這些人深刻的太多了。
這東西就是一個亡國滅種的東西。
雖然如錢多多所說,在這種場合裏用這種東西效果可能更好,雲昭也不敢用,他害怕用了一次之後,以後將會忍不住再用。
人的底線其實並不算高,做了一件觸及底線的事情之後,為了辦事方便,底線還會繼續降低,直到沒有底線。
雲福帶著錢多多出去了,雲娘這才低聲對兒子道:“兒啊,為娘覺得不妥,你沒有把這些人當人看。
雲氏求財不假,不能惡毒。”
雲昭輕輕歎口氣,生活在太平年月的母親,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一個怎樣殘酷的世界。
現在跟母親將即將到來的亂世是個什麼樣子也不現實,就笑道:“您放心,不會出人命的,藥量很是輕微,隻是起一個藥引子作用。”
雲娘歎口氣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自己這個兒子她已經越來越看不懂了。
紅燈初上的時候,全城的異族人都來了,人們已經忘記了這裏原本是一個經商的地方。
隻是把它當做一個狂歡之所。
蒙古人,烏斯藏人來的最多,他們原本就喜歡這種喝酒吃肉唱歌的場麵,因此,酒肉不停,歌舞不斷他們的狂歡就不會停止。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起,雲氏的羊肉不再免費供應,雲氏的酒水也不再低價,當高高的台子搭起來之後,一群美豔的舞姬出現之後,這些人就發出了狼一般的嚎叫。
歌姬,舞姬是洪承疇請來的,並沒有花錢!
維持秩序的軍兵也是洪承疇的,自然不用花錢!
就連街道上掛著的紅燈籠也是洪承疇派人弄來的,雲氏不用花錢。
至於大差市周邊的商戶更是瘋狂,他們給雲氏交錢,借器具,給人手,隻希望雲氏能夠讓他們進入這條街做生意。
誰都知道,能來西安做生意的烏斯藏人賣了大量藥材以及奇珍異獸後,手裏有的是錢。
能來西安做生意的蒙古人更是售賣了大量的牛羊,皮張羊毛之後手裏也有大量的錢財。
現如今,這些有錢人已經喝酒喝得快要瘋掉了,這時候再不賺錢,還等到什麼時候賺錢。
母親炒的胡麻鹽很好吃,夾在大餅裏雲昭吃的很香。
現在的雲昭,已經徹底的安定下來了,已經開始將目前的場麵當做一個普通場麵了。
少量的曼陀羅粉能讓人興奮起來,大量的曼陀羅粉能讓人麻痹死亡,適量的曼陀羅能讓人昏睡。
雲昭不是華佗,也不是刺客,他隻取了曼陀羅的一種作用就是了。
很久以前,雲昭在自己扶貧的那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弄過一次旅遊節。
那裏粉紅色的蕎麥花開的漫山遍野都是。
山村裏的條件簡陋,雲昭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漫山遍野的蕎麥花,一個精靈一般的少女漫步在蕎麥花田裏,拍攝出來的照片如同仙境。
那一次的旅遊節同樣辦得很成功,給不到百人的小山村帶來了人均差不多四百元的收入。
隻是,原本屬於雲昭的那個精靈一般的少女卻隨著蕎麥花的衰敗而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在雲昭的生命裏。
想到這裏,雲昭看看錢多多,覺得錢多多比那個少女長得好看多了。
隻是,他看錢多多每次都想笑……雲昭發誓,這可能是這具身體的荷爾蒙還沒有開始分泌的緣故……畢竟,長成錢多多這個樣子的人……真的可以稱之為人見人愛了……
洪承疇漫步在熱鬧的人群裏,一手拿著一張夾滿臘羊肉的白餅子,一手握著一壺酸奶,吃一口臘羊肉夾餅,喝一口酸甜的酸奶,目光卻落在這些狂歡的異族人身上。
他親眼看到這些異族人把平日裏辛苦轉來的錢潑水一般的丟出去,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的燦爛。
雲氏糧店直達主人臥房的樓梯就在店裏,洪承疇站在門口停了片刻,就轉身走了。
雲氏說話算數的是一個女子,深夜見這樣的女子並不符合禮數。
沒來由的想起那個自稱野豬精的白胖小子,洪承疇就停下腳步,現在,他很想知道這場賺錢的盛宴到底是雲氏的那一個人發起來的。
白日裏接觸的那個雲氏老仆,一看就是一個穩重的人,而辦這樣一場盛宴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一個穩重的人能做到的。
奇思妙想絕對跟中規中矩的穩重人無關!
不知為何,洪承疇總是覺得這場盛宴跟那頭小小的野豬精有關。
看著兩個活計抬著一籮筐銅錢走進了雲氏糧店,洪承疇猶豫了一下,他很想把這些錢直接拿過來。
思忖片刻,就長歎一聲,沒有阻止後麵抬著銅錢的軍兵,眼看著銅錢消失在雲氏錢莊黑漆大門裏。
“這樣的事情來年還能再辦一次,下一次,就不需要雲氏插手了。
在事情沒有辦完之前,不能把事情辦成絕戶!”
漫步走進雲氏糧店帳房,四個帳房先生正把算盤珠子撥得啪啪作響。
在他們身後,一筐筐的銅錢已經摞起來了,七八個衙役正在將這些零散的銅錢串起來。
“八百文一貫錢……”
洪承疇把剩下的吃食三兩口吃完,拿起一串錢數了數,就微微歎口氣。
一貫錢該是一千枚銅錢的,可惜,這世上沒有人這樣做,哪怕是官收,也是八百文,甚至七百文也算是一貫錢。
攜帶方便的大明寶鈔已經沒有人使用了……洪承疇拍著竹筐裏的小平錢眼角潮濕。
西北的饑民造反此起彼伏,絞殺不盡,今天殺了王二,明天就有李六造反,陝西糧道的糧倉空空如也,銀庫裏更是一個銅錢都沒有。
兵要餉,饑民要糧,皇帝要天下安定,朝中大人要賦稅調濟陰陽……可如今,天下凋敝,顧得了前邊,屁股就會露出來,顧得了屁股,前邊就光了……巴掌大的一塊布,已經遮不住大明朝的羞臊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12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0-13 11:18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令人傷感的約定
即便是深夜,大差市的熱鬧勁依舊沒有過去,蒙古人,烏斯藏人不但沒有離開,反而更加的歡快。
他們不知疲倦的唱著歌,跳著舞,醉倒的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睡醒之後依舊繼續狂歡。
在這個晚上,雲昭聽了一夜的歌謠。
烏斯藏人的歌聲遼闊,高遠,就像他們居住的雪山高原一般宏大,歌聲嫋嫋,宛如高飛的雄鷹正在飛躍雪山。
蒙古人的歌謠低沉,暗啞,從胸腔裏發出的低音宛若大地一般厚實。
回回們捂著耳朵唱出來的花兒最是大膽,一聲;妹妹你聽哥言……’害得大差市上懷春的少女一夜無眠。
相比這些,漢人的詩詞歌賦裏如果沒有用鐵板銅琶高歌大江東去,也沒有關西鐵漢怒吼沙場秋點兵,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這些異族人的歌謠來的慷慨。
小橋流水邊的低吟淺唱最適合花前月下,唯獨不適合在這種亂糟糟的場子裏技壓群雄。
纏過的小腳,跳不出胡旋舞,也跳不出騎馬舞,更展現不出雄鷹翱翔的姿態。
天亮的時候,雲猛,雲虎,雲豹,雲楊,雲卷一行人回來了,他們疲憊極了……
回到糧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過澡之後,立刻呼呼大睡……
雲昭起來的很早,坐在供桌邊上,一口一口的喝自己的胡辣湯。
這是華縣逍遙鎮的胡辣湯,平日裏隻在鼓樓附近支攤子,今日特意來到大差市開了攤子,倒是便宜了雲昭。
油條配胡辣湯本身就是雲昭最喜歡的早餐方式之一,既然能品嚐到古老的味道,自然不能放過。
不過,這碗胡辣湯讓他非常的失望……古老的東西除過名頭之外,並不比後世逐漸完善的胡辣湯更好喝。
或許,他曾經吃過的美味,可以被稱之為曆史沉澱吧,是曆史給了這碗原始的胡辣湯增添了更加醇厚的味道。
一海碗胡辣湯被雲猛放在嘴邊,巨鯨吸水一般將濃稠的湯汁吸進胃裏。
兩排牙齒跟像是鍘刀,不論是油條還是油餅,亦或是白麵餅都被這道鍘刀鍘的粉碎。
“你預料的很準,明月樓準備了四千兩銀子重建!”
“銀子運出去了沒有?”
“跟馬匹一起運出去了,我親自藏的,快馬給了雲霄消息,雲霄這會應該已經開始挖銀子,最後會運到陰族墓地裏。”
“漏馬腳了嗎?”
“沒有,錢少少對少了一半樓閣的明月樓很熟悉,那場大火也破壞了明月樓的高牆大院。
我們進出的時間很短,總共一柱香時間不到。”
“死了幾個人?”
“七個!我們毫發無損!”
“受傷了嗎?”
“雲卷鑽天窗的時候崴了腳。”
耳邊又響起馬頭琴的聲音,那些沉睡的蒙古人,烏斯藏人也就緩緩起身,如同他們在那達慕大會上一般,神誌還沒有清醒就向音樂聲傳來的地方湊過去。
隻要有蒙古人的地方,就會有馬頭琴師,凡是有馬頭琴的地方,就有蒙古人的歌手。
對於這些生活在遼闊草原,高原,戈壁上的異族人來說,每一次相聚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他們的音樂隻有開始,沒有結束,歡喜的人聚在一起歡喜,不能繼續歡喜的人就騎著馬聽著音樂遠去。
直到剩下馬頭琴師跟孤獨的歌手……即便是這樣,他們還要對不肯離去的神靈,高山,大河再演奏一曲,而後才會在蕭瑟的風中牽著馬離開。
有誰能想到戈壁沙漠裏的著名樂章《十二木卡姆》演奏完最少也需要二十個小時。
今天的大差市與昨日的喧鬧,昨晚的瘋狂不同,花了很多錢的異族人今日也拿出了他們的貨物,一邊載歌載舞,一邊售賣自己的貨物。
直到此刻,洪承疇才開放了大差市的封鎖,被好奇心蠱惑的快要發瘋的漢人此時蜂擁而入。
雲昭將目光從外邊收回來,對守候在身邊的雲猛道:“明月樓是誰家的產業,打聽清楚了嗎?”
“被殺的帳房臨死前說,明月樓其實是布政使王人龍家的產業。”
“王人龍啊……就是那個被稱為‘癡人’的王人龍?”
“正是!”
“人人都說此人最喜老莊之道,喜歡‘使民由之’,對百姓最為寬待,現在才知道這人也是虎狼一般的人物。”
“明月樓不僅僅是王人龍一家的,裏麵的女子有很多是各地選上來的秀女,這個就跟市舶司的提督太監黃明亮有關了。”
雲昭點點頭道:“忘了這事吧,我們的錢糧雖然還是不夠,能做的已經全部做了,此間事了之後,就回藍田,三五年內,我們不會再來西安了。”
雲昭說完就推開大門走了出去,雲猛見狀緊緊跟上,對這個侄兒,雲猛現在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
和善的時候能暖人心扉,冷峻的時候又冷酷無情,惡毒的時候……才七歲就能發出滅口的指令。
一想起雲昭在夜市初起之時對他們說的話,直到現在雲猛依舊雙腿發軟,他萬萬沒有想到,雲昭會在眼前的利益已經足夠大的時候,還會惦記著重修明月樓的工程款項。
當他們按照雲昭的吩咐,在錢少少的的指引下準確找到明月樓帳房,並且在這些人猝不及防的狀況下達成目標,看到那麼多的銀子之後,雲猛就知道從今晚過後,雲氏陰族的話事人,已經變成了雲昭。
對於強盜來說,誰能帶著大家發財,誰就是天然的首領,即便不是,也會被其餘的想要過好日子的強盜推舉上去。
一想到雲昭是自己的侄兒,年紀還小,雲猛就很欣慰,現在,這個孩子還需要自己這個當叔叔的幫襯一下。
雲昭找到洪承疇的時候,這個人一夜沒有睡,同樣一大早就在新出現的集市上遛噠。
“豬!不遠百步而來,可有利於朝廷乎?”
“官!何必言利,魚已入網,下狠手撈就是了。”
“豬!此例可開乎?”
“官!若知節製,萬事可行。”
“豬!你雲氏獲利幾何?”
“官!不及你日入一半!”
洪承疇居然以平禮抱拳道:“你應該知道滿足,更應該感謝本官,換一個官,將不再有這樣的盛況,你雲氏也將血本無歸!”
雲昭端正的施了晚輩禮道:“大人一言道出大明弊病!”
洪承疇呵呵笑道:“小兒也知國事?”
雲昭笑道:“星月催崩,烏雲蓋頂,小兒也知惶恐!”
“試問爾平生之誌!”
“若不為良相,便為富家翁!”
“人間呶呶,為相遙遙無期,為富家翁恐不長久!”
“當聞雞起舞!”
洪承疇仰天長歎一聲,雙手按在雲昭的肩頭道:“都說男兒當自強,前路艱難,我們砥礪前行吧!”
雲昭抬頭與洪承疇殷切的目光相遇,一字一句的道:“此生若是有成,當殺盡建奴!”
洪承疇大笑道:“正有此意!”
雲昭舉起胖手道:“一言為定!”
洪承疇的大手拍在雲昭的小手上道:“一言為定!”
洪承疇正要邀請雲昭去旁邊的飯食攤子上繼續說話,一個衙役匆匆趕來,單膝跪地向洪承疇稟報道:“啟稟大人,昨夜,明月樓被強人劫殺,重建明月樓的四千兩紋銀被劫奪,兩名帳房,五名護衛無一活口!”
洪承疇聽後冷笑一聲道:“重建一座青樓,布政使便有四千兩紋銀,西安城外饑民哀嚎,布政使只捐出紋銀五兩,回報知府大人,洪某如今正在為國籌糧,脫不得身。”
衙役為難的道:“如此回稟,知府大人那裏難以言說。”
洪承疇長笑一聲,背著手離開了,將雲昭以及那個衙役丟在當地面面相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21 PM
第五十九章 亂世,搶劫才是王道
狂歡這種事情是沒法子持久的。
因為太消耗精力跟體力,即便是強壯的烏斯藏人跟蒙古人也扛不住。
所以,到了下午時分就成了漢人的天下。
歡快的氣息還在空中飄蕩,向來含蓄的漢人中也有一些奔放的人物,所以,各色腔調的小曲也就起此彼伏。
“十八摸”的靡靡之音讓雲昭極度無奈,錢多多,雲春,雲花卻聽得津津有味,被雲娘一人給了一巴掌,這才低著頭回了房間。
雲掌櫃跟帳房先生是很聰明的人,雲氏趕工十天才弄好的調料包已經售賣一空,他們又不願意把七成利潤給官府,就極力的遊說那些品嚐到調料包好處的蒙古人,以及烏斯藏人預定雲氏調料包。
至於回回——現在還都是窮鬼,而有錢的阿訇們又從來不吃外邊的食物,所以,被雲掌櫃刨除在貨品供應的範圍之外。
除過調料包之外,雲氏糧店供應的最多的還是大餅!
沒個商隊離開西安都要攜帶大量的幹糧,烤的一點水汽都沒有鍋盔就成了首選。
雲掌櫃還舉一反三的告訴這些蒙古人,如果路上沒有肉食,就把調料包用水煮開了,丟一點羊油,把鍋盔丟進去煮,加上裏麵的幹菜,就是一頓美味!
如果這些商戶需要購置茶葉,絲綢,布匹,鹽巴,以及百貨,雲氏糧店也能代為采購,保證質量,數量之餘,還能拿到一個好價錢。
雲氏在西安的四大掌櫃齊齊行動,從母親臉上的笑容來看,成果應該不錯。
對於那些異族人來說,在西安的這場遭遇,讓他們那顆孤獨的心得到了極大的慰藉。
第三天的時候,市場就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市場,買賣雙方已經完全從狂熱中清醒過來了。
洪承疇在大差市設立了一個市舶司檢查點,就回到衙門裏去了,畢竟,知府大人的雷霆之怒,還在以最無能的形式進行著……他抓捕了好多地頭蛇,還開出了五十兩銀子的賞格。
雲昭不明白洪承疇要那麼多的銅錢做什麼,雲氏收到的銅錢都被他給拿走了,隻留下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銀錠子。
一枚五兩重的黃澄澄的金錠是雲福順手塞進洪承疇袖子裏的,明顯的將洪承疇的袖子拉的好長,他一樣毫無知覺,掖掖袖子也就心照不宣的走了。
事情做完了,雲昭沒有數錢的興致,這幾天激烈的活動,消耗了他很多精力。
福伯說的一番話很有道理,他確實需要從急躁的心境中走出來,不能因為年底賊寇們就要變流寇了,就倒行逆施的做儲備!
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始製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讓國,有虞陶唐。
吊民伐罪,周發殷湯。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愛育黎首,臣伏戎羌。
遐邇一體,率賓歸王。
雲昭一個字一個字的背誦《千字文》,每一個字都很端正,這是雲昭目前能達到的極致,畢竟,就他的年紀,想要練出書法來,很難。
“少爺,我們收到現銀一萬一千四百三十一兩六錢。”
雲福像一個真正的老仆一般,垂手站立在書案一側。
雲昭沒有回答,認真的將最後一行字寫完,這才放下毛筆,接過雲福遞過來的手巾擦拭了手,漫不經心的道:“這些錢我們帶不出西安是吧?”
雲福道:“少爺英明!”
雲昭笑道:“洪承疇算是一個真正聰明的官員,別看他給雲氏留下了足夠的利潤,卻沒有放什麼好心。
如今,西安城百業凋敝,最大的原因就是沒錢,明月樓被人搶劫了,他正好借知府大人封鎖全城這個機會,讓我們把錢留在西安城,最好能換成貨物!
如此,就能讓死水一般的西安商場,因為我們的這點錢泛起一絲波瀾。
既然,他這麼想,我們就如他所願,給雲氏四家商鋪各自留下一千兩銀子的本錢,其餘的都花銷掉吧。”
雲福沉吟片刻道:“都購買些什麼東西呢?”
雲昭笑了,攤攤手道:“我們是農夫,自然要購置大量的農具,洪承疇是布政使的屬下,那麼,找他購買官賣農具,應該沒有問題。”
雲福道:“七千兩的農具?搜遍西安城也湊不出這些農具,兩千兩銀子足夠了。”
雲昭瞅瞅雲福道:“我要的農具是實心的。”
“呃,少爺,農具哪裏有實心的呢?”
“只要價錢給足了,我相信會有的!”
“老奴這就去辦……”
“另外,麻布,棉花,我還要大量的麻布,棉花,冬天就要來了,秦嶺裡面的人不能穿著破衣裳過冬!”
“要不要再買一些糧食?糧食也是不夠的。”
“洪承疇都購買不了多少糧食,你覺得我們能買到?再說了,家裏就是開糧店的,難道去跟別人買?”
“糧食是一個死結!”
“誰告訴你糧食是一個死結?”雲昭翻了雲福一眼懶懶的道。
雲福瞅著家裏這位懶懶的縮在大椅子裡面的懶豬一般的少爺,無力地搖搖頭。
“鄉下也沒有多餘的糧食。”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多餘的糧食!”
“既然如此,少爺從哪裏變出糧食來呢?”
“沒法子,糧食不夠,你多吃一口,就有人要少吃一口,我們放縱了彭和尚整整一個秋天,他手裏的糧食聽說已經多得快要裝不下了。”
“少爺這是要跟彭和尚買糧?”
“不,我要彭和尚的命!”
雲福吃了一驚,再看自家少爺的時候,發現他又拿起了毛筆,站在低矮的案子跟前繼續抄寫他的《千字文》。
兒子只要開始做學問,雲娘就歡喜。
把錢多多支使進來伺候兒子,她知道,兒子不怎麼喜歡春春跟花花這兩個傻丫頭。
“呀,你進來了,我寫的字都漂亮了幾分!”
雲昭皺著眉頭扯掉剛才寫廢的一張紙,揉吧揉吧就丟進紙簍裏去了。
“瞎說,我一來你就寫錯了。”
“你知道個屁啊,就是因為你進來了,我剛才最後寫的兩個字漂亮的不像話,與別的字極不相稱,所以才廢掉了。”
“喂,你這一次賺了很多錢吧?”
錢多多眼睛笑的彎彎的往雲昭跟前湊!
“你這個喜歡往有錢人身邊湊的青樓習慣怎麼還沒改掉?”
錢多多笑的露出八顆白牙,又往雲昭身邊靠靠道:“那也要我喜歡才成!”
雲昭瞅瞅比自己還高了一頭的錢多多道:“也就是現在,再過十年你往我跟前湊湊試試!”
錢多多大笑道:“只要你錢夠多!”
雲昭搓搓麻木的臉皮輕聲道:“別糟蹋自己,也別糟蹋我,你已經被人賣來買去的弄成變態了,現在你只相信銀子是不是?”
錢多多笑道:“你知道個屁啊,我以前是貨物,現在我想當一次人,當人就要有錢,沒錢的人還算人嗎?”
雲昭歎口氣道:“這一次你很賣力,想要多少賞錢?”
錢多多立刻伸出兩隻白皙的小手杵到雲昭眼前。
見雲昭怒目而視,她就小心的收回了三根指頭,見雲昭還是怒不可遏,她就收回一隻手眼巴巴的瞅著雲昭。
雲昭從一個小箱子裏取出兩錠五兩的銀子放在桌子上道:“這是你跟你弟弟的那份。”
“我幫他收著!”
錢多多的小手在桌子上一抄,兩錠銀子就不見了,雲昭奇怪的上下打量一下錢多多,硬是沒發現她把銀子藏到哪裏去了。
拿了銀子,錢多多連敷衍雲昭一下的心情都沒有,找了一把舒適的椅子坐上去,還把雲昭的石榴也拿走了,一個人縮在椅子上跟鬆鼠一樣的剝石榴吃。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23 PM
第六十章 雲氏霸業的開端
又過了一天,大差市上的商戶就散了。
留下來的人也不少,原本空蕩蕩的大差市多了一些商家,這些人才是人群中嗅覺最敏銳的人。
明月樓的搶劫案依舊在發酵,由於找不到可疑的人,官府嚴令捕快們加緊搜查,據說,到了限期還捉不到凶犯,捕快們將集體受罰。
雲氏在大張旗鼓的購買農具……
捕快們像餓狼一樣四處搜索,還放出風聲,這批銀子還在西安城,導致無數城狐社鼠也紛紛行動起來,一時間,偌大的西安城裏風聲鶴唳的讓人緊張。
雲氏在明目張膽的購進棉布……
洪承疇留給雲氏的銀子最終還是到了洪承疇的手裏,雲氏通過他,購買了數量龐大的農具,跟棉布,棉花……
每日裏都有裝滿農具跟棉布,棉花的車隊離開西安城。
為了保險起見,運送這些貨物的人,同樣是督糧官署的人,貨物也是他們給裝的,雲氏隻出了領路人。
即便是這樣來路清楚的車隊,到了城門口,依舊被守城兵丁翻得亂七八糟,這讓洪承疇的臉麵非常的難看。
雲娘帶著全家出城的時候,手裏積存的一千五百兩白銀,更是成了官府仔細查勘的對象。
當著洪承疇的麵,這些白銀被知府麾下的官吏仔細的用藥水洗過,又用了刷子用力的刷,弄得每一錠銀子都白亮亮的惹人喜愛。
雲氏收到的銀錠都是雜銀,有幾錠銀子上有明月樓的標記,雲氏掌櫃拿出賬簿,指明了這幾錠銀子的來路,衙役們迅速去追尋了銀子的來路,直到中午時分,雲氏的車隊才離開了西安城。
雲氏查驗過關,秦培亮才派了管家給雲氏送行,這一次,管家的表現很是謙恭。
雲氏的野豬精孩兒用了五天時間就給雲氏賺取了萬兩銀子的傳說,讓秦培亮感慨不已。
銀子這東西拿來買糧食,是不經花的,拿來買棉布,農具,棉花這些東西卻表現出了驚人的購買力。
這一次回家,雲昭沒有跟母親擠在一起,而是一個人乘坐一輛馬車,車裏除過他之外,就是那個很沒有存在感的錢少少。
這孩子很喜歡看書,非常的喜歡,才來雲氏幾天時間,就把雲昭帶來的書看完了,現在正津津有味的看黃曆。
“看到殺人的場麵害怕了嗎?”雲昭放下書本,騾車裏顛簸的厲害,就沒法子好好看書。
“不害怕,見的多了,梁媽媽處死幾個不聽話的女子的時候,繩子都是我掛到房梁上去的。”
雲昭點點頭道:“這種經曆我沒有!”
錢少少抬起頭看看雲昭又道:“我之所以願意幹這樣的活是因為我擔心有一天這種事會輪到我姐。”
“有道理,你姐姐的性子不好,很容易讓人生出弄死她的想法。”
“不對,我姐姐是最乖巧的,梁媽媽說過,我姐姐是明月樓裏最有可能成為紅倌人的美人坯子。”
“你姐姐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乖巧!”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錢少少微微歎口氣,似乎覺得這是一件讓人很煩惱的事情。
“剛才過關的時候,你連躲藏一下的意思好像都沒有。”
“不用,沒人能記得住我,尤其是我現在穿了幹淨衣衫,洗了臉之後,就算是梁媽媽當麵,她也認不出我來。
如果你肯讓我吃的再飽一些,三五個月的時間我的個子就能長起來,還能幫你幹更多的事情。”
“什麼事都成嗎?”
“害我姐姐的事情不成,其餘的都成!”
“我覺得你姐姐對你不好。”
“我對她好就成了。”
“嗯嗯……”
雲昭對錢少少這個人很滿意,如果他說出可以幫著害他姐姐的話,雲昭就打算找個地方把他給埋了。
兩人相處了兩天,這兩天裏雲昭發現錢少少是一個很純粹的人,尤其是對於吃的一點都不嫌棄,哪怕是雲昭啃過的骨頭,他也不嫌棄,還要再啃一遍,最後還要把骨頭敲碎,一點點的吸裏麵的骨髓吃。
至於雲昭擺在桌子上的吃食,他是一口不吃的,哪怕是雲昭拿給他,他也堅決不吃,就是喜歡撿雲昭的剩飯吃,所以,雲昭往往把肉骨頭啃一口,剩下的就全是錢少少的了。
錢多多看到雲昭喂狗一樣的喂她弟弟,就老大的不高興。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將來就是一個富貴人!”
“富貴人就跟狗一樣吃飯?”
“你知道個屁啊,皇帝就是這麼吃飯的。”
“瞎說!”
“誰瞎說了,皇帝的每一道菜都是別人嚐試過後,他才吃,你弟弟就是這麼幹的,我這是給他試毒呢。”
“以後,我幫你試毒!”
“滾遠……”
錢多多跟雲昭吵得不可開交,錢少少卻用雙手抓著一根大骨頭把上麵的肉啃得精光,咧著嘴看兩人吵架。
直到雲猛過來了,錢多多才停止了吵架,溫婉的坐在一邊給她疼愛的弟弟擦臉上的油脂。
“彭和尚派人來了,認為我們應該分他一半東西。”
“告訴他,隻給三成!”
“真的給嗎?”
“真的給!”
“在那裏交割?”
“讓彭和尚選地方。”
“知道了,彭和尚的妻弟要三百兩銀子,給不給?”
“給,如果能說動他姐姐,我們給五百兩,先給三百兩現銀。”
“彭和尚死了之後,誰去掌控長安縣大大小小的十七個峪口?”
“你跟雲霄去!”
雲猛思忖片刻道:“有個兩年時間,我就能把長安十七個峪口掌握在手中。”
雲昭看了雲猛一眼道:“兩年後,我不僅僅要長安縣的十七個峪口,我還想要秦嶺七十二個峪口!!!”
雲猛打了一個哆嗦道:“你要所有的峪口?”
雲昭輕聲道:“現在啊,關中真正能活人的地方不多,平原上看起來水草豐美,種糧食方便,可是呢,這幾年災害不斷,渭南原為什麼會有好收成,還不是依仗這座秦嶺?
有秦嶺保護,我們才能好好地種地,活著,才能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有了足夠多的地盤,我們才能收納流民,加強自己的實力。
去做吧,彭和尚隻是我們平滅的第一個人,以後還有很多人,比如渭南的張瘋子,一溜煙,何三巴……”
“我們的人手不夠用!”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我們總會弄到合適的人的。”
“郝搖旗……”
“殺了他!”雲昭不給雲猛任何思考的餘地:“有名的賊寇我們一個都不要,我們的人手隻能從自己人中間提拔,從農夫中提拔。”
“這麼一來,我們會殺好多人!”
“猛叔,你害怕了?”
雲猛歎口氣道:“你要這麼大的地盤作甚?”
雲昭坐在椅子上挪挪肥碩的屁股慢慢的道:“我長得胖,家裏的地方太逼仄了。”
麵對這個侄兒,雲猛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麵對了,盡管自己依舊有踢他肥屁股的權力,他卻越來越難以抬腿了。
“或許,你真的是野豬精下凡。”
雲猛大力的揉搓一下麵頰喃喃自語。
離開了雲昭的房間,雲猛猶豫一下最終還是踏進了雲福的房間。
雲福正蹲在一張條凳上抽煙,見雲猛進來了,就挪挪腳,指指剩下的半條長凳道:“坐下吧。”
“雲昭他……”
不等雲猛把話說完,雲福就不耐煩的道:“他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這還是我侄兒嗎?”
“你不是驗看過嗎?”
“身體沒錯,我就是覺得……”
“你覺得?什麼時候輪到你覺得了?三五天時間就能弄來相當雲氏上百年才積攢起來的家業的人,你有什麼資格反駁他的話?”
“不,不,不,我隻是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
雲福磕磕煙鍋子慢慢的道:“如果是做夢,我們不妨將這個夢做的長一些,做出一個結果。”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0-13 11:25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故劍情深,舊情難忘
“初生之苗,當勇猛精進,生根,發芽,破土,抽枝,散葉,而後納雨露,收陽光,迎風開花,頂雨結果,一旦成熟,清風一吹,便浪跡天涯處處生根!
而後,便生生不息……”
徐元壽先生手裏抓著一朵蒲公英,吹散了毛絨絨的花朵,無數種子便隨風飄散。
“殺人依舊讓我不舒服!”
對於徐先生這種類似佛祖拈花一笑的授課方式,雲昭還是不怎麼習慣,因為這樣聽課會非常的累。
“這就要回到‘性本善’跟‘性本惡’這個老調子上來了。
雲昭,你認為你是一個惡人,還是一個善人?”
“手裏有七條人命,還在挖空心思的謀害更多人,再說自己是善人,這就太過份了。”
“很好,可見你心中還是有善念,雖然做的事情有些大奸大惡,你的心還是一心向善的。”
“我怎麼聽得這麼別扭?”
“哦,佛家的理論就是這樣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想知道先生怎麼看我的行為?”
“我?沒意見!我是你花了一萬兩銀子請來的先生,我要做的事情是給你開智,教授學問,指引如何思考,安慰你雜亂的心緒,至於對錯,都是你的選擇,我不做判斷!”
“您剛才說佛家……”
“哦,那是安慰你的話,佛家最大的作用就是安撫人心,讓人變得平靜,讓人在做了惡事之後找到原諒自己的戒口。最後殺人殺的心安理得,畢竟,殺一個人是殺,殺一萬個還是殺,等殺夠人了之後,就把屠刀往地上一丟,披上袈裟,原諒自己,又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幹淨好人!”
“那麼,誰才是好人呢,您至少要告訴我誰是好人,我好向他學習!”
“這樣的人還真的有,你還記得金仙觀的雜毛道士梁興揚嗎?”
雲昭想了一下道:“就是那個騙完我家錢後,就背著寶劍下山,號稱要去解救世人的老道?”
“腿斷了!”
“啊?被苦主打的?”
事情很好笑,徐元壽卻沒有笑,而是朝著終南山的方向拱拱手道:“他去賊寇火並的戰場上奉勸別人莫要廝殺,還說,隻要坐下來談,總能找到一條合適的出路。
結果,被亂兵踩踏,把腿弄折了,小徒弟把他從延綏一路背回來,耽誤了醫治,以後可能要拄拐才能行走。
你是不是很想笑?”
雲昭沉默片刻,搖搖頭道:“我笑不出來。”
徐元壽朝著天空呸了一聲道:“可是,別人都在笑他!笑他不自量力,笑他螳臂當車,笑他迂腐,笑他想成名想瘋了!”
雲昭聞言,沉默了更長時間,再次張嘴的時候徐元壽已經有些不耐煩,準備要走了。
“我最近弄死了七個人,又要準備弄死更多人,家宅不太安定,想請梁道長來家裏做一場法事,消彌一下衝天的怨氣,先生以為如何?”
徐元壽點點頭道:“那就快點,我擔心你去晚了,他跟他的小徒弟會被餓死。”
很明顯,先生對於雲昭的所作所為沒有什麼意見,更談不到鄙視。
“徐光啟給你寄來了一些種子,明日就要送到雲氏莊子,你記得收一下,我聽說裏麵還有一封書信跟兩百兩銀子,銀子你拿去,找一些工匠把玉山書院的大門修整一下,弄一些鈴鐺掛在飛簷上。
信你當場燒掉就好,如果來人問起我,就說我已經死掉了。”
“啊?我要的種子到了?”
雲昭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一溜煙的跑了。
徐元壽抬起胳膊很想囑咐一下學生,讓他再領會一下他的話,千萬莫要燒掉信,話到嘴邊,眼淚卻流出來了,終於沒有喊出聲來。
雲昭野豬一般衝進家裏,一腳踹開了後院的大門,大白鵝來不及逃跑,就被雲昭捏住了長脖子,重重的在大白鵝的肚子上踹兩腳,另一隻大白鵝見狀搖晃著身子呼扇著翅膀拔腿就跑,雲昭丟開了倒黴的大白鵝,見錢多多出來了就撲上去抱著她的臉吧唧一聲親了一口。
見錢多多滿臉紅霞,就大笑道:“沒打算娶你!”
錢多多大怒,追上雲昭重重的在他後背上擂了幾拳,這才道:“你怎麼這麼高興?”
雲昭嘿嘿笑道:“我要是說我有法子讓所有人吃飽肚子你信不信?”
錢多多撇撇嘴鄙視道:“騙人!”
雲昭笑道:“我的寶貝種子明天就要來了。”
錢多多連忙道:“真的?”
雲昭道:“很厲害的種子,是紅毛國人坐船漂了好些年才漂到一處仙山偷來的種子,一畝地產千百斤尋常事!”
錢多多聽雲昭這樣說,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圈,飛快的跑回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就抱著兩錠銀子拍雲昭懷裏道:“我要買地!”
“買地?買誰家的地?”
“你家的,隻要水澆地!”
“這十兩銀子是我才給你的。”
“是我的!”錢多多的眼睛瞪得溜圓。
“你知道我家的水田一畝多少錢嗎?”
“揚州一畝地也不過三兩銀子,關中的地價隻會更低!”
“你知道個屁啊!揚州的地價為什麼這麼低,完全是因為東南解課給害得,田地多的人家就要應役成為糧長,收不上來糧食,就要拿家產賠!
人人都不想當糧長,而誰當糧長要看誰家的地多,擔心自家田地多的人紛紛賣田地,這樣一來揚州這種魚米之鄉的地價就變得很低。
像雲家莊子這樣的地方,我家就是天生的糧長,有我家庇護,別人家沒有當糧長的危險,你以為誰會把命一樣寶貴的地賣給你?
知不知道,我家的地是祖田,不賣的!”
錢多多低下頭,緩緩地靠近雲昭用屁股拱拱雲昭的側腰小聲道:“就賣給我一點,就一點!”
雲昭道:“有了田地,就成了解戶,還要繳稅。”
錢多多抬起頭撥開垂下來的長發露出蒼白的小臉道:“有了田地,就算是人了。”
“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上戶籍?”
錢多多咬著牙重重的點頭。
“接下來你是不是會讓你弟弟念書?”
錢多多的眼睛開始發亮。
“再然後,你弟弟會上縣學,府學,最後參加童試,縣試,鄉試,會試,殿試,成為秀才,舉人,進士乃至狀元?”
錢多多將漂亮的小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嘴角甚至還有口水流出來。
“完蛋了,跟我娘想的一模一樣!”
“我一輩子不嫁也要讓我弟弟光耀門楣!”錢多多把手裏的手絹揉成了抹布,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堅定異常。
“你們姐弟兩想要得到田地,唯一的可能就是開荒,然後用三年的時間把生地養成熟地,這樣一來呢,你們就有了一些旱地!
在這期間呢,要是雲氏莊子裏某一個有地的人家裏遭了災,需要賣地救命,你的機會就來了,可以用銀子買到地。
我家的地除了我祖父的官田之外,別的地都是這麼來的,你要有耐心。”
錢多多道:“那裏可以開荒?”
雲昭指著山腰被雲彩圍繞的玉山道:“白雲上麵!”
錢多多看玉山看的有些入神,雲昭拔腿就想走,卻被錢多多一把抓住道:“你怎麼就不想考狀元呢?”
雲昭搖頭道:“考狀元不適合我,我覺得幹強盜可能更適合我。”
“為什麼?”
“因為再過幾年,皇帝都要死了,我們去考誰家的狀元?”
“瞎說,皇帝怎麼會死?就算是死了,皇帝的兒子也會接著要狀元!”
“你確定你弟弟能考狀元?”雲昭指指正在撫慰大白鵝的錢少少。
“我弟弟很聰明!”
“我以前也是這麼想我的,後來見識了我的先生之後,就不覺得自己聰明了。”
“你覺得我弟弟適合幹什麼?農夫?”
“不,你弟弟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強盜!”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27 PM
第六十二章 種子的威力
雲昭無比的期待徐光啟的包裹!
他不知道裏麵到底有什麼,隻知道,如果他需要的幾樣東西全部都能過來,他將有能力改善關中人缺糧的狀況。
雖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希望通過自己試種後能夠大量種植。
大明朝的郵寄係統很發達,至少,雲昭是這樣認為的,人們可以把人連帶貨物一起郵寄過來,且很有信譽。
雲昭收到了他的包裹,同時也收到了一個人。
對於這個人雲昭一點都不感興趣,他隻在乎滿滿三車種子。
“這位小郎,請問我家二郎在何處?”
雲昭從馬車裏拽出一根玉米棒子長長的鬆了口氣,然後又鑽進馬車繼續搗鼓。
一條半尺長的紅薯被雲昭抱在懷裏舍不得鬆手。
“這位小郎,請問我家二郎身在何處?”
雲昭抬眼看看這個須發皆白的老仆道:“我要的土豆在哪裏?”
老仆笑道:“你是說荷蘭薯?”
雲昭皺眉道:“荷蘭人已經建國了嗎?”
老仆笑道:“沒有,依然在西班牙人的統治之下。”
“我的土豆在哪裏?”
“荷蘭薯!”
“以後他就叫土豆!”
老仆不願意跟雲昭爭辯,來到另外一輛馬車跟前,打開一個箱子,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土豆遞給雲昭道:“二老爺要的荷蘭薯,大老爺給準備了兩百斤!”
雲昭摩挲著土豆粗糙的外皮低聲道:“太少了。”
老仆笑道:“這是大老爺試驗田產出的一半。”
“核算過畝產嗎?”
“兩千六百斤,不過,這是十六個農夫精心伺候這一畝地的結果,大老爺說,在關中,天字號的沙質田地能有一千八百斤左右,小郎如果指望在旱田裏種植,畝產不會超過八百斤。”
跟這個老仆說話很輕鬆,主要是說話的方式有點想通,不論是‘試驗田’還是‘核算’這兩個新名詞兩人不用解釋,說出來就能理解。
老仆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不過,他也不覺得驚奇,畢竟,這個胖胖的孩子應該是二老爺的弟子。
聽了老仆說的畝產,雲昭多少是有一些失望的,跟他扶貧的村子平均畝產八千斤的土豆產量來看,畝產縮水的程度太大了。
“小郎,我家二郎何在?”
雲昭抓一下耳朵道:“先生說他已經死了。”
老仆對這句話也不感到吃驚,再次拱手道:“請小郎告知,我家二郎死在何處?”
雲昭指指雲氏大宅的前院道:“就死在學堂裏,早上的時候醒過來一次,吃了好多飯,現在是中午,估計又死了。”
老仆微微一笑,就謝過雲昭,徑直去了學堂。
雲猛一幹人此時已經把馬車上的貨物全部卸下來了,滿滿當當的鋪了一地。
土豆,玉米,紅薯的數量最大,其餘的都是一小袋,一小袋的種子,很多雲昭不認識,但是,辣椒種子,雲昭還是認識的。
在等待種子到來的日子裏,儲藏種子的地窖雲昭早就讓人挖好了。
親眼看著東西下了地窖,雲福親自把地窖們鎖好,順手就把鑰匙掛在腰上。
貴重的東西交給雲福保管最好,直到現在,雲昭都找不到雲氏武庫在那裏。
“這些東西有大用?”雲福瞅瞅地窖,再看看雲昭,他這是第一次發現雲昭如此看重一個東西,至少,他懷裏裝的兩個銀元寶,昨天被他撿到了一個。
“如果弄得好,這些東西就是一個個人命。”
雲福點點頭,就蹲在地窖邊上開始抽煙,看樣子不準備離開了。
雲昭回到學堂的時候,先生明顯已經哭泣過,老仆更是哭得稀裏嘩啦的,偌大的一個老頭,哭得都要抽抽了。
雲昭拔掉先生種的一株萬年青,鬆土後,就把兩粒辣椒籽種了進去。
他不知道這些辣椒籽能否發芽結辣椒,總之,他就是有些著急。
徐元壽將一個包袱推給雲昭道:“把大門修了。”
雲昭撇撇嘴道:“太少了,蓋不好大門。”
“兩百兩蓋一個大門足夠了。”
“不夠,光是門口蹲著的兩隻高約一丈石獅子就不止這個價錢。”
“書院要石獅子幹什麼?”
“鎮邪!”
徐元壽看了看雲昭道:“這兩百兩做一個石獅子應該夠了!”
“那就先做一個?”
“做一個,我不怕慢,就怕停!”
“雲猛就是很好地石匠!”
“他隻能把獅子鑿成狗!”
雲昭見徐先生臉上露出了微笑,就擺擺手離開了房間。
先生的心情變好了,看樣子他跟自己的哥哥並不是沒有感情,隻是心裏的疙瘩解不開罷了。
母親正指揮著家丁們把愛庫房裏的糧食向山上轉移,官府就要來收秋糧了,家裏放太多糧食不合適。
家裏有了錢,母親的底氣不是一般的足,於是,山穀口的高牆又加厚了一些。
傍晚的時候,瘦竹竿一般的雲霄提著一個木盒子回來了,打開木盒子給雲昭,雲猛,雲虎,雲豹看過之後,就交給一個土匪拿出去了。
“這麼快就殺了彭和尚?”
雲昭有些納悶,按照他估計,這件事還是要費一番手腳的。
“人頭是彭和尚的老婆拿來的。”
“好狠的女人!”
“你應該說好大膽的女人,她殺了自己丈夫之後沒讓他弟弟來換錢,而是自己提著人頭就來了,算是一個聰明的。”
“你放過那個女人了?”
“沒有,殺了她弟弟之後才殺的她。”
雲昭打了一個哈欠道:“誰去接收長安縣的峪口?”
“雲蛟去了,彭和尚的二當家三當家被雲蛟給殺了,剩下的人就從了我們。”
“把人移出來,統統放在清峪,在那裏修建水庫,開荒吧!明年我要那些地。”
雲昭略微想了一下就做出了決定。
“清峪養不下五千人。”
“彭和尚那裏拿來的糧草全部用上,能否撐過一年?”
雲霄點點頭道:“能撐下去,就是清苦一些,這年頭,能活著就不錯了,沒人會埋怨日子的過的艱苦的。”
雲昭進大宅之前又對雲猛道:“吃我家的糧食,就要參與練兵,所有人都練,不管男人孩子,女人還是老人!”
“全練?”
“全部練習,朝廷已經下令組建了團練,就用這個名頭。”
“我們是賊寇啊?”
雲福在一邊插嘴道:“你能分的清楚誰是團練,誰是賊寇,你指望那些官老爺們也能分清楚?
雲猛,長安,藍田兩縣連成一體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少爺把彭和尚老營裏的人遷出來了,就方便你們統領長安縣的峪口。
今明兩年,莫要苛待那些人,也不要讓他們吃的太飽,糧食一日一給,莫要怕麻煩。”
雲昭聽了雲福的話,微微一笑就進了門。
先生今天心情激蕩,沒工夫授課,雲楊又上了城牆工地,雲卷,雲舒又去山上挖山藥,黃精去了,這是他們兄弟兩冬日裏的主糧。
雲昭回頭找了好久,才在大門後邊找到了錢少少。
“你就不能站在太陽地裏嗎?”
“不好,明月樓裏姑娘,媽媽們嫌棄我晦氣,不能總被她們看見,你不知道,我有一段時間都是鑽在我姐裙子裏的過活的。”
“……這裏沒人打你。”
“我還是小心些,你放心,我的耳朵很尖,隻要你喊我,我一定能聽見。”
“你剛才聽見什麼了?”
“彭和尚被他老婆殺了。”
“你害怕不?”
“不怕,又不是殺我姐!”
雲昭挖挖耳朵,無奈的道:“你要不要練武?”
“我練過!”
“練過?誰教你的?”
“西安的一個老刀客,他想騙我跟他走,我舍不得姐姐就沒去,不過,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比如怎麼藏起來。”
“你姐姐被雲虎搶走的時候你幹嘛不幫你姐?”
“我打不過,不過呢,我記住了雲虎的模樣……準備等我長大了,就來找雲虎,救走我姐姐。”
雲昭看著錢少少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他沒有幫錢多多去找她弟弟,天知道會不會被這家夥盯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0-13 11:28 PM
第六十三章 遍地都是大賊寇
彭和尚是一個很殘暴的人。
他也是一個很厲害的強盜。
他除過有過人的武力之外,沒有高尚的人格,也沒有特別的籠絡別人的手段,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通過武力搶來的。
情義這東西平日裏看起來屁用沒有,到了生死關頭卻是最重要的一個東西。
如果,他的老婆不是搶來的,而是兩情相悅的結合,那麼,他老婆在他睡著之後就不會把一尺長的尖錐釘進他的太陽穴,而是溫柔地幫他蓋好被子。
如果他平日裏對自己的部下好一些,他的二當家,三當家也不會對他的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帶領眾人向雲氏開戰,為他們的大當家複仇。
不管從那一方麵來說,彭和尚是他們這夥人的中心,彭和尚擁有的武力是這夥人的粘合劑。
當彭和尚的腦袋被切下來之後,這夥人也就成了一堆散沙。
雲氏就不同了。
幾百年的強盜家族,每一個強盜之間幾乎都是有血緣關係的,他們之間親密無間。
彭和尚在山寨裏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而雲猛這樣的人物連給閨女一塊肉吃都很難做到,這就是差別!
指望雲虎,雲豹,雲蛟,雲霄這些人幹掉雲猛自己當大當家的,這幾乎沒有可能。
雲猛這個大當家的本身就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也是家族按照長幼有序排下來的。
從天然上,雲猛就該是大當家!
現在,雲猛地時代就要結束了,雲昭就要上位了,這對其餘盜匪們來說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隻要雲昭屁股上的胎記不是自己染的,那麼,不論是雲猛是大當家還是雲昭成了大當家,對雲氏盜匪來說都不是什麼大問題,隻要是雲氏人掌控一切,他們就不會有意見。
這就是強盜世家的好處,有一套自己約定成俗的規矩,且非常的牢固。
自從雲昭賺大錢的名聲出去之後,前來雲氏投效的刀客就多了起來。
雲氏也需要一批武力強悍的人來保護家園。
對於這些人,雲昭隻提出來了幾樣要求。
第一,穿好鞋子的刀客不要!
第二,年紀超過十八歲的不要!
第三,以前投效過別人家的不要!
能穿得起好鞋子的刀客經濟狀況都比較好,讓這樣的人死心塌地的為雲氏服務,代價會很高,且忠心無法保證。
年紀超過十八歲的刀客,很可能已經是刀客中的老油條,這樣的人毫無忠瑾可言,雲氏遭難的時候,他們會第一個跑路,破壞軍心。
至於投效過別人家的刀客,離開上一家,隻有兩種原因,要嘛是主家不要了,這說明,刀客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問題的。刀客主動離開主家,說明刀客並不是逆來順受性質的人。到了雲氏之後依舊是不穩定因素。
隨著雲氏招收了六個年輕的刀客之後,來雲氏投效的刀客就絡繹不絕了。
關中人不善於經商,而當兵的人卻非常的多,這些人離開軍營之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繼續給別人賣命。
雲昭坐在一輛小巧的木頭車子上由錢少少推著來到了穀場,這裏就是雲氏的考核場地。
考核的主官就是管家雲福。
瞅著雲福一刀就斬斷了一截碗口粗的木頭樁子,雲昭就對這個抽煙抽了這麼久還沒有生出肺病的老家夥刮目相看。
要進雲氏,必須一刀斷木才成!這是最基本的!
過了這一關之後,才能接受雲虎,雲豹的搏擊考核,最後經過雲霄的射術考核之後,才算是進入了雲氏真正的考核範疇。
這一套東西自然是雲昭弄出來的。
以前,當公務員考官的時候總結出來的經驗。
這個經驗就是人才永遠是不缺的,不要擔心自己給出來的待遇低,但是啊,考核的過程一定要嚴格,一定要艱難,一定要隆重,一定要讓被考核的人覺得自己經曆了過五關斬六將之後才艱難勝出,當然,獲勝的人必定會引來全民歡呼,從榮譽上給很高的待遇
總之貨到地頭死,要讓他們的沉沒成本不斷地增加,他們才會勉強接受低待遇,對未來充滿期待!
就是依靠這種法子,政府部門才能把無數的高學曆者,高智慧者,高財力者當牲口使喚,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去幹一些與他們能力極不相稱的基礎性質的工作。
這一次,雲氏用了同樣的手法……圍觀的人足足有三千人,台子紮的很高,還拉上紅色的綢布,獲勝者不但有有大紅花佩戴,最重要的是,還有雲昭的幾個年紀大一點的姐妹給人家羞答答的捧上美酒,令人遐思無限。
“你真的要把你姐姐們嫁給這些人?”
錢少少拿了雲昭的核桃,用石頭砸開之後,一邊掏核桃吃,一邊問雲昭。
“在他們沒有展現出足夠的能力,以及展現出足夠讓我姐姐們心動的魅力之前,不可能。”
“女人不該拋頭露麵的!”
“狗屁,盲婚啞嫁才是最要命的。”
“我不喜歡我姐姐在外邊跳舞,不喜歡她拋頭露麵,就喜歡她乖乖的待在屋子裏刺繡,念書。”
“這話跟你姐姐說了沒有?”
“說了,她打了我一頓。”
兩人說話的功夫,一個瘦弱的年輕人被一個粗壯如山的家夥給一腳踹下了高台,身體跌落塵埃,嘴裏吐著血,卻非常不甘心的勉強爬起來,攀著高台的柱子,還想上去。
雲氏的人沒有阻攔,那個胖大的漢子,一腳就跺在年輕人剛剛摳住台麵的手,用力的碾……
年輕人慘叫出聲,卻不肯鬆手,另一隻手抵在柱子上,將身體送上了高台,然後就被胖大的漢子一腳踢得飛了起來,重重的撞在旗杆上。
雲蛟湊到雲昭身邊,拿過一個核桃單手捏碎,挑著核桃仁一邊吃一邊對雲昭道:“這個年輕人贏定了。”
雲昭懷疑的瞅著那個繼續吐血的年輕人道:“他都吐血了。”
雲蛟丟掉核桃皮又抓了一把核桃道:“你的核桃為什麼特別好吃一些?”
“我把核桃炒了一遍。”
“哦,那個年輕人在耍詐,他吐出來的血是咬破舌頭流的血。”
“何以見得?”
“要是真的吐血,那就是內腑受傷了,他哪來的力氣爬上台子?
我上次被人家砸了一錘子,在炕上躺了半個月。”
雲昭聽了雲蛟的話,急忙抬頭看台子,隻見,那個年輕人居然將那個胖大的漢子扛起來了,打了幾個轉之後,就把胖大漢子丟下台子了……
“轟隆”一聲響,胖大的漢子砸在地上,掙紮兩下就無力地向雲氏管事伸出了手,吐著血道:“我的骨頭斷了。”
雲蛟瞅瞅雲昭道:“要不要丟出去?他的肋骨斷了,醫治麻煩,就算弄好了,半年之後才能派上用場。”
雲昭捂緊口袋,不準雲蛟再抓他的核桃,搖搖頭道:“全力醫治,就算是不用,也要治好他的病再趕走!”
雲蛟掰開雲昭捂緊口袋的手,硬是從裏麵掏出一把核桃,哈哈笑著道:“知道,明白,仁義,仁義啊哈哈哈哈……”
眼瞅著龐大的漢子被家丁們給抬去安置這些人的茅屋,其餘的刀客伸長了脖子看,直到看見一個胡須花白的大夫膜樣的人跟著進去了,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比舞台上。
年輕人的胸口掛了一朵綢布做的大紅花,將雲氏美女送上來的烈酒一口喝幹,翻倒碗底給眾人展示,引來一片轟天般的叫好聲。
“這家夥叫什麼名字?”
雲昭的炒核桃被錢少少跟雲蛟吃完了,他只好掏出一把炒鬆子嗑了起來。
“高傑!米脂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3 PM
第六十四章 價值一千兩紋銀的紙上談兵
雲昭愣住了,慢慢的將炒鬆子裝回口袋,對錢少少道:“告訴雲霄,查一下這個人,我覺得這個家夥好像是李洪基那邊的人,不可不防。”
錢少少道:“懷疑就幹掉!”
雲昭瞅著瘦弱的錢少少道:“你覺得這樣合適?”
錢少少道:“總比壞事之後懊悔要好。”
雲昭搖搖頭道:“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多考慮一下沒什麼錯誤。”
錢少少聞言立刻去找雲霄了,雲昭從小車子上下來,繞著偌大的會場走了一圈,特意在戴了紅花的人群裏多停留了片刻,將這裏的每一張臉都牢牢地記住,這才回到小車子上,被錢少少推著去了學堂。
“你在招兵買馬啊!”
徐元壽今天精氣神很好,筆下的字也寫的很挺拔,老仆在一邊研墨,配合的很好。
“朝廷的旨意,鄉人守土有責,陝西要編團練!”
“你的團練編好了,就有責任被官府調派去剿匪,這個事情你考慮了沒有?”
“考慮好了,團練不可能編好的,隻會一直在編練中。”
“這個借口不好,官府需要人手的時候,他們連猴子都不肯放過。”
“我們還需要跟月牙山的盜匪作戰,這個借口可以把?”
徐元壽點點頭道:“這個借口好,彭和尚被你弄死了吧?”
雲昭連連搖頭道:“是他老婆弄死他的。”不知道為什麼,在先生麵前,雲昭總是不好意思說自己幹的壞事。
“他老婆應該被你滅口了吧?”
“是雲霄,雲蛟他們幹的。”
“彭和尚不能死啊……”
“啊?可是,他的人頭被人砸碎去漚肥了。”
“我是說人死了,名聲不能死,雲氏現在才開始吞並周邊的勢力,不能太招搖,如果你們把事情做的隱秘,彭和尚的死應該沒多少人知道。
不管是雲霄,還是雲蛟可以假裝是彭和尚,依舊跟你雲氏為敵,這樣一來呢,你可以讓這些假裝彭和尚的人繼續吞並周圍的勢力。
你雲氏可以躲在後邊,甚至跟其餘的勢力聯合起來對抗實力強大的彭和尚,然後呢,那些勢力就會很倒黴是不是?”
雲昭點點頭道:“這是一個好法子,雲氏不但不用背惡名,還能在官府那邊討好處,最終人不知鬼不覺得將秦嶺七十二個峪口全部拿在手中。”
徐元壽點點頭,取出一幅明顯是他自己繪製的地圖,在成倉這個位置用手指點點道:“關中其實不可取,這裏在太平年間是好地方,一旦到了戰亂時節,就成了百戰之地。
關西才是要地!”
雲昭瞅了瞅先生畫出來的地圖,見一條黑線從陳倉出發直達蜀中,就用手指點著蜀中道:“您是說,我應該放棄關中,全力經營蜀中?”
徐元壽點點頭道:“早年間,你先生我喜歡遊曆天下,進了劍門關之後我聽說了一首詩,你想聽聽嗎?”
雲昭點點頭。
徐元壽摸摸胡須輕聲道:“燒掉劍閣七百裏,蜀中別是一洞天!
蜀中地物阜民豐,人口眾多,是帝王基業。
這就是諸葛亮為什麼在《隆中對》中說。
“益州險塞,沃野千裏,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
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
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
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千百年來,物是人非,然則,大地山川,河流並無變化,古之道理用在今日同樣有效,隻需按照時事略作調整,同樣可以拿來經營天下!
你與別的賊寇最大的不同就是你的年紀很小,當別的賊寇奮戰一生已經垂垂老朽的時候,你正好是雄姿英發的好時候。
那個時候,大明江山必定四分五裂,朝廷必定搖搖欲墜,眾老賊已經沒了雄心壯誌,開始縱情享樂腐敗。
這個時候,你若雄心不改,苦心經營二十年,等你大軍出了陳倉,必定能席卷天下……這天下!!!
你姓雲的坐一坐也不是沒有機會!!!
所以,在開始的時候你要懂得藏拙!收起你的爪牙,縮起你的翅膀,要忍人所不能忍之事,風光時讓別人站在前邊,驕傲時,讓別人更加的驕傲。
不享受,不尊榮,對友相親,對家人相愛,對部下體恤,仁愛,克己奉公,立身正,行事公,
處處結善緣,結善果,與天下人謀福利,占據大義之名,身居良善之所。
雖是巨寇,卻不行燒殺劫掠之事,處處以百姓利益為先,自然有無數人願意為你而死!
待大明氣數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也就到了你的手中,隻要你用人不出大問題,不犯太大的錯誤,天下可期!”
雲昭皺眉道:“我現在還隻是一個小孩子……”
徐元壽抱過雲昭的腦袋,在上麵用指節敲敲,然後又聽了片刻,慨然道:“你是一頭成精的野豬!”
雲昭嘿嘿笑道:”既然如此……“
“承惠紋銀一千兩!”
“啊?”
“你是賊寇,我是儒家弟子,休想拖我進你的賊窩!”
“您已經在住在賊窩,還幫我出主意了啊。”
“那是先生為了開拓弟子眼界做的一番謀劃,紙上談兵懂不懂?”
“可我已經是賊寇了。”
“孔夫子說:有教無類!去吧,為師現在有一千兩百兩紋銀,你可以給我修建兩隻石獅子再加一個大門了!”
“學生發現,您賺錢的目標似乎隻有弟子一個人。”
“貨賣一家,開張吃三年,就是你先生目前的狀況!另外,你今日的課業是抄錄《隆中對》十遍!”
雲昭暈陶陶的從學堂裏出來,出門的時候他還聽見那個老仆在問徐元壽,他真的是一頭野豬精?
對於自家先生,雲昭一點都不懷疑他的眼光跟智慧,自從上次說過雲氏要一統秦嶺七十二峪,先生就已經想到了陳倉要地。
再從陳倉要地想到了蜀中,再從蜀中想到了休養生息,再從休養生息想到了平天下……漢中的事情先生沒說,估計是留給雲昭自己思考,屬於家庭作業!!
進門的時候,雲昭手裏還有兩千兩銀子的活錢,出門之後,就剩下了一千兩!
先生是個好先生,就是太費錢了!估計以後啊,先生薅羊毛大計,隻會盯著他這一隻羊用力的薅!
沒事幹,再次來到招聘現場,瞅著一個個粗壯的漢子被人從台子上打下來,雲昭心裏就充滿了悲憫之意。
這些人還在為每月三百個銅錢的工錢廝打的頭破血流,就在剛才,一個慈眉善目,儀表堂堂的讀書人,就說了一通話,從雲昭手裏硬是拿走了一千兩銀子。
這世上,哪來的公平可言?
中午時分雲氏管飯……雲昭看了這些人的吃相之後,立刻就發現工錢給高了!!
天啊,一頓飯能吃兩個鬥笠一樣大小鍋盔的人,就沒資格領工錢!
“晚飯改糜子飯!”
雲霄過來的時候,不等他說話,雲昭就搶先說了。
雲霄嘿嘿笑了一聲道:“人家就是衝著咱家的黑麵鍋盔來的,沒有大事,以後鍋盔管飽,就是這個工錢嘛……咱們家先欠著,等他們搶來銀錢之後再發。
那個高傑查過了,這家夥以前是渭南鏢局裏的鏢師,把鏢局老大的老婆給睡了,鏢局老大要殺他,這才逃出來,投靠我們家求一個活路。
來路清白,雖然生在米脂縣,跟李洪基那些人沒有瓜葛。”
雲昭瞪大了眼睛道:“這家夥貫會睡上司婆娘,你以後要小心!”
雲霄大笑道:“你霄叔這輩子就沒老婆,把我相好的睡了,以後都是親親的好兄弟,送他就是了,算得什麼大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4 PM
第六十五章 平地一聲雷
跟雲霄這樣的真正賊寇比起來,雲昭這樣不三不四的賊寇根本就上不了台麵。
人家就不娶老婆,當然,身為寨主之一,女人是不缺的,他閨女就叫雲瀟,是雲昭的七姐,長相明顯跟雲霄不同,看樣子也是兄弟同心的結果。
不過,雲霄明顯的將這個名字跟他同音不同字的閨女看的跟金疙瘩一樣寶貴。
擔心閨女進了雲氏大宅受委屈,經常托雲昭給閨女送點綢布,肉食一類的東西,直到被雲娘臭罵了一通之後,才停止。
他們兄弟不在乎的事情,到了雲昭這裏根本就不成!!!
老婆就是老婆,不是物件,兄弟的老婆不管長得多美他不稀罕,自己老婆長得有多醜,別人動一下,那就該砍手剁腳乃至碎屍萬段了。
所以說,雲昭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傳統的人。
回到家裏他就老實的躺在開始掉葉子的大槐樹底下,接受秋日最後的恩賜。
雲娘走過,見兒子閉著眼睛在睡覺,就拿來一個毯子蓋在兒子身上。
錢多多走過來,覺得雲昭本身就胖可能會熱,又把毯子給拿走,見弟弟躺在小車上曬肚皮,就把毯子蓋在弟弟身上。
然後,雲昭有十幾個姐妹,她們一個個為了表示自己是溫婉善良的女子,每個人都過來關懷一下弟弟,於是,雲昭在太陽底下蓋了厚厚的好幾層毯子,鞋子都被人脫掉了,小心的掖進毯子裏。
對於這些小事,大白鵝看的真切,雲昭卻毫無感覺。
先生今天說的話對他來說極為重要,所以,他要聯係上下三千年的曆史經曆把這件事重新捋一遍。
總體上來說,先生的說法是沒有錯的,是可行的,他唯一沒有預料到的就是滿清入關這件事。
異族人入侵中原,都是劫掠一番之後就離開了,自從蒙元開了在中原立足的先例之後,隻劫掠不入主的習慣也就不成立了。
雲昭隻要一想到滿清的騎兵入關之後的種種行徑,心裏就暗暗發涼。
如果自己真的跟先生想的那樣燒掉劍閣棧道,在蜀中自成體係,那麼,席卷中原的滿清就會在劫掠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強大,等滿清完成一統之後,自己在蜀中就會變成一隅!
自古以來,以一隅之地對抗全國很少有成功的先例,雲昭也不希望中原大地再被滿清屠戮一遍。
如果眼睜睜的看著曆史再重來一遍,這是對雲昭這個人最大的羞辱。
“走出去才行啊!”
雲昭微弱的聲音從厚厚的毯子下麵傳了出來,如同在喊救命。
錢少少快速的將雲昭身上的毯子全部拿掉,才看見滿身大汗的雲昭。
“你不熱嗎?”
“有點!”
“既然熱為什麼要蓋這麼多毯子?”
雲昭從躺椅上坐起來,瞅著錢少少道:“誰給我蓋的毯子?”
“你母親,還有你姐姐們,另外啊,如果不是我姐姐幫你拿掉一個毯子,你更難受。”
雲昭看看錢少少堆在小車上的毯子斬釘截鐵的道:“你姐姐沒那麼好心,他從我身上拿毯子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冷!”
錢少少連忙把毯子抱過來堆在雲昭身上。
雲昭無奈的道:“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是我的錯!”
隻要涉及到自己的姐姐,錢少少態度非常的端正,連狡辯一下都不肯。
雲楊來的時候,雲昭正在吃飯,他很自然地跟著一起吃了。
西安城裏的那場搶劫,雲楊親手殺了一個護衛,所以,他拿到了二十兩銀子。
這場劫殺,已經把這個淳樸的農家少年徹底的演變成了一個賊寇。
他現在,處處在跟雲猛學習,準備隨時隨地接手雲氏老一輩賊寇的事業。
“鐵農具已經融化了一批,六千斤上好的鐵,隻要再炒出一批硬鋼,就可以鍛造夾鋼兵刃,你認為什麼時候開始鍛造比較好?”
“鐵匠呢?”
“月牙山原來有兩個勉強可以用的,彭和尚被幹掉之後,他那裏的鐵匠多,我試過了,可以用。
事後,要不要滅口還要你發話!”
雲昭搖頭道:“記住了,凡是工匠所屬,我們一個都不殺,隻能籠絡,不能傷害,錢糧給多一些就是了。
我不信這些人還會背叛我們去告官。”
“他們都是被彭和尚抓上山的,告官不會,找機會逃跑是一定有的事情。”
“那就把他們的家眷弄上山,反正都是附近的人,應該不難!”
“先告訴你一聲,你開了這個口子,隻要是個人,都想把家眷弄上山。”
“為什麼,山底下的日子不是更好過嗎?”
“沒法子過了,官府今年開了遼餉。”
“遼餉?”
“是啊遼東平建奴沒錢了,聽我爹說,以前也有遼餉,不過不多,一畝地合下來不過一分二厘銀子,最高的時候合一鬥麥子。
今年不一樣了,遼餉被編進了一條鞭法裏麵,隻收銀錢,不要糧食,一畝地要收三兩銀子。”
雲昭皺眉道:“一畝地的產出那裏值得三兩銀子?”
雲楊無所謂的撇撇嘴道:“官府要這樣收,小民有什麼辦法?大太監黃傳亮親自督促,不交遼餉就要被官府用大枷鎖拿,什麼時候交齊遼餉,才會放人。
我還聽說,有的地方的遼餉幾乎收到一畝地八兩銀子,很明顯,官府沒打算讓百姓活。”
雲昭驚訝的道:“怎們家怎麼沒有收?”
雲楊把雲昭吃剩下的半碗飯扒拉進自己的大碗,狠狠吃了一口道:“雲氏主家是官身,不收,隻要求捐,大娘子捐了七百個錢。”
“你家豈不是要交十二兩銀子?”
“沒錯!”
“你準備交?哦,你有銀子。”
雲楊抬起頭看看雲昭道:“你覺得我是一個憨子嗎?”
雲昭搖頭道:“你不是。”
“那就是了,我既然不是憨子,為何要交十二兩銀子的遼餉?”
“官府要是來找你怎麼辦?”
“官府有力氣找到雲家莊子來嗎?有本事把萬年,長安兩縣的遼餉收上來才是本事。
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個大少爺,小民沒活路了,要亂了,要大亂了!
已經有人串聯要弄死大太監黃傳亮!家裏有地的小民都知道了,就你們這些不交錢的大地主還不知道。”
雲昭聽了雲楊的話之後,哪裏坐的住,連忙讓錢少少叫來了管家雲福,將雲楊說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雲福絲毫沒有驚訝的意思,瞅著雲楊淡淡的道:“你給我安生的留在家裏。”
雲楊點頭道:“我爹也是這麼說的。”
雲福又對雲昭道:“這是官員跟太監之間的事情,無知小民隻是人家手裏的棋子。
看不透也就罷了,既然看透了,我們就安穩的待著,看他們相互爭鬥就是了。
呵呵,一畝地收三兩銀子……看樣子這些官員被太監逼迫的快沒活路了,這才用上了這一招。
少爺,裏外跟我們家沒關係,等過一陣子,太監黃傳亮被百姓群毆致死之後,遼餉還是會按照以前的例份收的,今年收的遼餉應該比往年還要低。”
老人家說出來的話,總是透著一股子讓人安心的力量。
雲昭這種還帶著後世思維的小子,他生活的年代政治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那裏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
按照他的慣性思維,不論是官員,還是太監敢這麼做基本上都是在找死!
都說大明朝末期混亂,那隻是史書上的幾個字而已,現在目睹這樣的怪事情發生,他心裏還是一陣陣的發寒……
百姓為魚肉,真的不是一句誇張的話,而是事實。
雲昭可以很清楚的說,此次事件過後,大明朝在陝西的統治就算是徹底的完蛋了。
百姓對官員再也不會有任何敬畏之心,朝廷在陝西百姓心中高大的形象,會徹底的崩塌。
原本屬於劣勢的賊寇,會趁機坐大……
雲昭的嘴巴苦的厲害……自己費盡心機弄來的發展契機,跟李洪基這些巨寇迎來的社會發展紅利相比,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
還以為自己身為一個先知先覺者,社會的發展紅利會被自己利用的淋漓盡致……
現在看來,天意還是最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5 PM
第六十六章 利字擺中間!!!
田野裏的糜子,穀子已經收割了,等麻雀啄食過地裏殘餘的穀子之後,秋霜也就落下來了。
田野裏光禿禿的,南飛的鳥兒已經走了,偶爾有兩隻孤雁哀鳴著從長空掠過,即便是心腸最硬的獵人也不忍心拉動弓弦。
雲昭拉動了小小的弓弦,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崩響,孤雁卻沒有從天上掉下來。
“驚弓之鳥的傳說畢竟隻是傳說。”雲昭不滿的對先生道。
“《戰國策》書成的時候正是莊周之說大行其道的時候,既然北冥之魚有數千裏大,一隻驚弓之鳥算得了什麼。
所謂的‘大人’做事就要與眾不同,‘大人’做的事情不夠大,不夠驚奇,如何能凸顯出‘小人’的小來?”
“所以遼餉就變成了一畝地收三兩銀子?這就是‘大人’們做的事情?”
徐元壽晃晃手裏的大弓道:“‘大人’用大弓,‘小人’用小弓,這跟能力有關,與大小無關。
‘小人’做了‘大人’能做的事情,自然就是‘大人’,‘大人’做了‘小人’的事情,自然就成了‘小人’。
豬!你給我聽著,人世間的事情沒有恒定不變的,事態是在變化中進行的,所以才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個道理你一定要要明白。
與你接觸了小一年的時間裏,某家發現你有時候固執的厲害,似乎有一套當做信念的東西在操控你的行為。
某家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哪來的這些執念,不過呢,你似乎對這一套很是迷信,你確定這是正確的?”
雲昭想了一下道:“基本上是正確的,都是血淚教訓後總結出來的經驗。”
徐元壽讚歎的看著雲昭道:“果然是天賜福緣。”
雲昭歎口氣道:“腦袋裏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東西,我都覺得我真的是一個妖精。”
徐元壽仰天大笑道:“這就是‘天時’啊!”
徐元壽大笑完畢,就扶著雲昭的雙肩道:“我忽然覺得當初問你要一萬兩銀子實在是太少了。”
雲昭咧嘴笑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徐元壽臉上的笑容逐漸隱去,仰頭瞅著白霧隱隱的玉山道:“以前跟我一樣固守玉山書院的人有七個,後來,因為種種事端,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那些人走的時候,每一個都痛斷肝腸,我就問你一聲,某家如果召集他們前來,你能否負擔?”
雲昭拍拍肥肚皮道:“我可以吃糜子飯,每日再少吃一些也無妨!”
“那好,給你的一千兩百兩銀子不用先修建大門了,緊著那些破爛的殿宇修繕,再儲備一些糧食,準備筆墨紙硯,沙盤,某家準備重開玉山書院!”
雲昭仰視著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平生第一次彎下一條腿跪在地上哽咽的道:“弟子就不說謝字了。”
徐元壽俯視著雲昭一字一句的道:“我此生已經身許玉山書院,不會進你帳下聽用。”
“弟子明白,弟子在此盟誓,此生必不負玉山書院,不負先生,有違此誓,天雷擊之!”
“好!我記下了,這蒼天,大地記下了,這天地間的鬼神也記下了,除此之外,我還要問你要一個特權!”
“先生請講。”
“從今往後,一旦你有所成,我要你的政令不得進入玉山書院!”
雲昭沉默片刻道:“請先生說出理由!”
徐元壽笑了,拍拍雲昭的肩膀道:“你若是一口答應,我還會心生忐忑,你鄭重其事,要我出具理由,我很欣慰。
我現在就給你這個理由。
玉山書院將來會是一個培育天下英才的場所,在這個場所裏,我們要準許所有人暢所欲言,允許他們做任何模樣的猜想,不能因為他們的猜想與你的政令相違背就刀斧加身。
學問是什麼?學問就是猜測,學問就是暢想,從許多無稽之談中尋找出路,從許多大逆不道的悖論中尋找真理。
自靈光一閃中尋找永恒,自癡人說夢中探究自然……你的政令是一時之政,你的政令不可能萬世不改。
所以,我要你的政令不得進入書院,我也會約束學子們,可以在書院中暢所欲言,離開了書院,就等於進入了世俗,不再受書院保護。
當然,作奸犯科,貪瀆枉法者不在書院保護之列!”
雲昭笑道:“如果我真的能製定出長久的國策呢?”
徐元壽輕蔑的道:“不可能,就算是孔子複生,諸葛複活,也是如此。
政令就是政令,是一時之令。“
雲昭笑道:“好,我答應先生,雲昭雖然不是一個心胸開闊之人,一座玉山書院我還能容得下。
既然先生提出要特權了,那麼,也容我討價還價一下。”
徐元壽笑道:“盡管說,商量出來的結果才是好結果!”
雲昭咬著牙道:“若有罵我的家夥,他不能躲在書院裏逍遙自在,你要允許我手持大棒親自去教訓他一下!”
“單打獨鬥?”
“一對一!”
“好,我同意了!”
徐元壽仰天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大笑還沒有結束,就舉起大弓,隻見他手閃電般的一勾,一道寒光就’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雲昭的目光追著寒光看去,隻見一隻正在飛翔的孤雁像是觸電一般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努力的煽動翅膀,沒兩下,孤雁的身體就筆直的掉了下來。
追隨在徐元壽身邊的那條黃狗立刻就追著黑點跑了出去。
徐元壽輕輕地撥動一下弓弦道:“以後,射術,武技都是學院必修課程,有本事你就來!”
雲昭的臉皮不斷地抽搐……那隻該死的大黃狗銜來了那隻該死的大雁,不斷地蹭他的大腿,孤雁軟塌塌的脖子甩來甩去,像是在控訴命運的不公。
“你跟你母親來玉山書院的時候,某家若不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鬧了三天的肚子,豈能輕易答應去你一個地主家教授頑童!”
說罷,再次摸摸雲昭圓圓的腦袋,輕笑道:“以後答應別人要求之前要好好思量,別以為你會占便宜,在你覺得你在占便宜的時候,就該是你吃虧的時候!”
雲昭立刻就沒了打獵的心思……瞅著先生飄然而去的瀟灑背影,他舉起了自己的小弓,搭上一尺長的小箭,拉動柔軟的弓弦,手一鬆,那枝小箭就“嗖’的一聲飛了出去,隻可惜飛了十幾步之後就無力地掉在地上。
先生說的話,果然是蓋世名言——他是‘大人’一射三千丈,雲昭是‘小人’隻得十步!
說實話,先生與學生的關係,其實就是一個相互欺騙的關係!
先生往往會用一些他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來欺騙學生,學生往往會假裝被先生騙,學會了那些他自己都不信的大道理,離開校園之後,隻要把那些大道理反著用往往就能收到奇效!
雲昭自認為已經拿出了畢生所學……結果,在麵對自家先生的時候,不但被人看個底掉,還被人家生生的訛詐了一把。
重建玉山書院是徐元壽夢寐以求的執念,幫助雲昭不過是順帶的事情,反正他以後教出來的弟子需要有出路。
雲昭這個人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很好的目標。
最重要的是——雲昭是玉山書院的大師兄……有這個關係在,玉山書院的學生進入了雲昭的隊伍,一定是一個最穩妥,最公平的所在。
哪怕雲昭沒有出人頭地,也能在玉山書院初期盡到最大的貢獻。
雲昭與徐元壽的情義自然是深厚的,可是呢,將這麼大的事情寄托在情義上,不論是徐元壽,還是雲昭都不會這樣做。
互惠互利,才是長久的相處之道。
畢竟——利益才是永恒的!
雲昭聽到過這個道理,而徐元壽是深深領悟了這個道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5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1-2 01:47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漫長的崇禎二年
崇禎二年過的漫長極了。
這一年非常不平靜。對於年輕的新皇朱由檢來說,他已經由剛剛鏟除魏忠賢的意氣風發,而開始感受到了背後傳來的陣陣涼意。
這一年的皇太極,征服了朝鮮,逼迫朝鮮去掉了崇禎年號。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年輕的朱由檢下令處死了楊鎬。
這個導致了薩爾滸慘敗的罪魁禍首,從自萬曆四十七年,因兵敗被革職,到崇禎二年被殺,整整在監獄中休養了十年!
楊鎬處死的當日,天空不晴也不陰,甚至連風都沒有,人頭落地之後,因為劊子手的錯失,他的血沒有完全收進一個青花瓷瓶,濺出來了一些,染紅了一片黃土。
十月二十六日,皇太極率八旗軍分兵兩路,繞道蒙古,進攻長城關隘龍井關和大安口等地,從北麵突襲京師。
三日後,皇太極順利突破長城,於十月三十日,兵臨遵化城,遵化在京師東北方位,距離京師三百裏,京師告急!十月二十九日,薊遼督師袁崇煥從寧遠前往山海關,途中得到消息,後金軍已突破長城北線,緊急安排山海關總兵趙率教率四千輕騎兵,晝夜不停前往遵化抵擋後金軍前鋒兵力,袁崇煥於十一月初五日率祖大壽等將親點九千輕騎兵疾馳京師。
趙率教飛馳三晝夜,行三百五十裏,十一月初四日到達遵化,與後金軍相遇,力戰而亡,全軍覆沒……
十一月二十日,皇太極大軍到達北京城外,明將滿桂,侯世祿不敵,退入甕城!
廣渠門外,袁崇煥關寧鐵騎與後金軍也同時相遇,莽古爾泰率四旗兵力猛攻關寧鐵騎。
袁崇煥親率祖大壽、戴承恩、王承胤組成品字形方陣獨擋數萬後金軍,激戰四個時辰,從上午巳時一刻戰至下午酉時三刻,袁崇煥身中數箭,因身披重甲,而未穿透,戰鬥中,敵軍一人掄刀砍向袁崇煥,幸得家臣袁升高以刀架隔,險些喪命。
爾後皇太極軍漸漸招架不住,阿巴泰、阿濟格、思格爾相繼被關寧鐵騎擊敗……深夜,袁崇煥率五百火炮手,四麵攻打皇太極營地,皇太極軍大亂,遂撤出北京城外,旋即,北歸!
崇禎二年十一月冬,皇太極調兵大舉南下,京師吃緊。
為了保住北京,朝廷急調四方軍隊赴北京防守。
甘肅邊兵李洪基所在部隊隨參將王國向京師進發,途經金縣,兵士們要求發餉,參將王國卻克扣不發。
於是,在榆中參將王國和當地縣令被殺,兵民發動了兵變。
崇禎二年,張秉忠密謀造反,為鄉紳所知,鄉勇擒拿未果,逃遁無蹤。
崇禎二年,十二月,因傳聞袁崇煥與皇太極有暗約,百官彈劾,袁崇煥下獄。
崇禎二年十二月,吳三桂隨同舅父祖大壽回援京師,連獲廣渠門、左安門二捷,以為大功!
不料想,卻被當作奸細謾罵,在城壕露宿半月,京營從城上扔磚砸死三人,選鋒出城砍死六人,巡夜兵丁被殺或勒索,等到袁崇煥下獄,眾將士已是心灰意冷。
皆言“以督師之忠,尚不能自免,我輩在此何為?”竟不聽祖大壽號令,徑自向東奔去。
崇禎二年的最後一天,雲昭邀約徐元壽,雲福,雲猛,雲虎,雲豹,雲蛟,雲霄吃火鍋,慶祝他種出的第一茬辣椒!
搗碎的辣椒裏麵添加了花椒,八角等十一種調料,用熱油潑了,香氣撲鼻。
再倒進奶白色的雞湯裏,雲昭淚流滿麵。
搗碎的蒜末,切得細細的香菜,香蔥,加上芝麻醬,香油,油炸過拍扁的豆子,以及現殺的肥羊,雲昭吃了一口之後,便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筷子被雲猛拍飛之後,才把腦袋從鐵鍋上麵收回來。
“你娘跟你姐姐們有沒有吃?”
雲昭怒視雲猛道:“她們那裏有一模一樣的東西!”
雲猛卻不回話,雲昭想再次把腦袋鑽到鐵鍋上麵,幾次下來都未能成功。
忽然覺得有人拉扯他的大腿,低頭看卻是錢少少,他的小碗裏裝了很多羊肉。
雲昭正在驚訝的時候,才發現,錢少少碗裏的羊肉都是從雲猛等人的碗裏偷來的。
對於別人碗裏的東西,雲昭自然是不吃的,錢少少見雲昭不肯吃,就繼續縮在桌子下麵埋頭大吃。
一隻羊,一柱香的功夫就完全不見了,當雲昭終於把腦袋擠進去的時候,很大的鐵鍋裏,連湯汁都不見了。
雲昭大怒把手裏的小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在座的諸人卻無動於衷,隻有錢少少遭了殃,被打碎的瓷片弄傷了手指。
雲猛從笤帚上折下一根糜子杆,一邊剔著牙齒,一邊對雲福道:“福伯,這是這小子最有用的一次,您說是不是?”
雲福連連點頭。
徐元壽喝完最後一口湯,拍拍肚子道:“有點像蜀中鹽井苦力吃的雜燴湯,就是多了辣椒,呵呵,沒想到這辣椒還有如此好處,喝了一碗湯,全身發熱,這麼冷的天氣裏居然讓某家全身冒汗,是個好東西。
開春之後一定要多種!”
雲豹喝了一口酒連連點頭道:“以前我總以為吃飯比不上喝酒有意思,這一次不同了,吃飯真正的比喝酒舒坦。”
徐元壽端起茶碗漱漱口,轉頭吐掉茶葉水道:“就是粗俗了一些,不過,你們家大多數人都是賊寇,這道吃食很合你們的口味。
不如就叫‘寇鍋’算了。”
雲昭鄙夷的道:“人家有名字,叫火鍋!”
雲猛點點頭道:“有道理啊,吃了這東西嘴裏冒火,渾身冒汗,叫火鍋確實應景。”
雲昭不懷好意的道:“吃了這東西,冒火的不僅僅是嘴巴,明天你們就知道了。”
錢少少終於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了,喊來了家裏的婆子,端走了鐵鍋,收拾幹淨了桌子,隻留下酒水跟一個碳爐,他就端來了好多油炸過的豆子以及核桃等幹果。
徐元壽瞅瞅這個準備說長話的場麵,就起身站了起來,對雲昭道:“謀劃時要膽小,做事時要大膽。”
說完話,就離開了房間。
雲猛等徐元壽走遠了,就抓了一把豆子有一顆沒一顆的吃著,吃了幾顆之後就低聲道:“王二,王大梁戰死了,他的殘部七千餘人攻三水縣,遊擊高從龍敗死。官兵被傷者二千餘人。
聽說收獲頗豐。”
雲福歎口氣道:“能有多少收獲呢?延綏地哪來的富裕地方可以讓七千人吃飽喝足?
就算是延安府富裕些,也不是七千農夫能撼動的。
左右倒黴的是城裏的百姓罷了,你把農夫劫掠城裏的百姓也叫收獲頗豐?
明白的告訴你,就三水縣的模樣,把地皮都刮幹淨了,也比不上少爺在西安城幹的那一筆買賣。”
雲霄笑道:“那是我們找到了真正的肥羊。”
雲蛟大笑道:“是啊,是啊,小昭,反正冬日裏大家都閑著,你再想一個辦法,我們再狠狠地撈一次。”
雲昭搖搖頭道:“同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再幹一次,多幹一次就要多留一些蛛絲馬跡。
官府上一次查不到我們,是因為我們運氣好,沒有出岔子。再來一次就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家裏的調料包生意做得還不錯,雲掌櫃他們居然想出用調料包泡饃的生意,被我改良了一下之後,添加了羊油,白蘿卜跟幹菜之後,就成了羊湯泡饃,據說賣的還不錯,大冬天的,走遠路的人都喜歡喝一碗,加上足夠便宜,算是西安城裏為數不多的好生意,比賴老六的羊湯館子生意還好些。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家的重點是要好好種新莊稼,你們的重點目標就是繼續打著彭和尚的旗號繼續給咱們家多弄一些峪口回來。
誰都別想閑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7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1-2 01:48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取舍之道有大文章
新年到來了,人們的日子卻沒有變得更好……
平原上的人們開始向山區湧來。
這本來就是一個怪現象!
以前的時候啊,都是山區的人在災荒之年下山向平原上求一口飯吃。
現在,倒過來了。
秦嶺啊,這座亙古以來就庇佑了無數國人的神山,再一次展露了他仁慈的一麵,融化的雪水從高山裏奔騰而下,給了關中平原最後的喘息之機。
越是靠近秦嶺,享受到秦嶺潤澤的百姓就越多。
雲家莊子原本是一個偏僻的山村,平原上的人對這座山村極為陌生。
可就是這樣,雲家莊子高牆外邊,也逐漸有了前來找活幹的農夫。
寒天臘月的日子裏,哪裏有什麼活計給他們……
開始的時候,雲娘看這些人可憐,還接濟他們一點糧食,雖然不是什麼好糧食,果腹卻是沒有問題的。
管家雲福阻止了兩次,雲娘都沒有聽。
開始的時候,隻是看瘦弱的婦人抱著孩子眼巴巴的看她,她就給了婦人孩子一碗粥,一塊餅,後來見老婆婆張著沒牙的嘴巴哀求她,於是,她又給了老婆婆一碗粥,一塊餅。
再到後來,雲家莊子高牆外邊,就支起來了粥鍋……
暗紅色的火苗子舔著黝黑的鍋底,大鍋外邊,則是一雙雙饑渴的眼睛。
雲昭站在高牆上往下看,整個雲家莊子的人都站在高牆上邊往下看,看了一陣子之後,除過雲昭,其餘的都回去了。
馬上,雲昭就看見雲家莊子的人開始背著自家的糧食向後山走,估計是要藏起來。
饑民的模樣太可怕了……他們幾乎沒有了人形,聚攏在雲家莊子前邊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喝一碗粥。
徐先生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雲昭身邊道:“你看,這就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公!
你應該讓這個世界變得公平起來。”
雲昭不以為然的道:“據我所知,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從人類誕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過公平這件事。
第一個產生靈智的人或許能做到公平,等第二個人誕生之後,就沒有了絕對的公平。
我以後能做到勞有所得,就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徐元壽皺眉道:“三代以前的大賢人能做到。”
“您是說堯舜禹?”
“是!”
“您錯了,上古時代之所以會讓您產生這樣的誤解,純粹是跟記錄這些事情的人有關。
人們總是痛惡自己生活的時代,幻想以前,或者以後會更好,卻沒有改變現在的決心。
這就是人最大的悲哀。
殊不知上古時代人們穿草衣,著獸皮,呼噓毒癘,在野獸口中求活,哪來的快活可言!
我腦子裏的有一句話說的很清楚——那就是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
想要吃飽,就去種地,想要穿暖,就要去織布,想要有暖和的屋子,就要去燒磚……這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這種事!
所以啊,我將來如果真的如同先生說的那般有出息,不可能成為您說的聖王,隻會成為百姓屁股後麵的一條鞭子。
我會拿走屬於國家的那一份,我也會給他們留下足夠果腹的食物,但是,我還想要更多,我也想給他們留下更多。
這個時候,人人都必須努力,懶惰者不得食。”
徐先生歎口氣道:“你這是要成為嬴政一般的人啊。”
雲昭冷笑道:“帝王的本質就是掠奪!自古以來的帝王,無論是堯舜禹,還是夏桀商紂從而本質上沒有區別。
不能因為堯舜禹把劫掠這種事情幹的更加隱蔽,更加溫和,就說他們比桀紂更好。
當然,我會努力的向堯舜禹看齊,鄙棄桀紂,畢竟,這是人們的一種共識!”
徐元壽長歎一聲道:“這就是上蒼突然裝到你腦袋裏的東西?”
雲昭點點頭。
徐元壽沉默片刻,指著高牆下麵的饑民道:“你母親正在拿你準備爭奪天下的糧食賑濟災民,你不去阻止嗎?畢竟,救災這種事情,隻要開始了,就容不得你們停止,否則,你們家就成了饑民最大的敵人!”
雲昭大笑道:“我覺得我母親做的沒錯,爭奪天下要從腳下做起,如果我連這些饑民都沒辦法幫助,以後還說什麼爭奪天下。”
徐元壽道:“你如何救濟這些饑民?你家的糧食並沒有預料的中那麼多。”
雲昭轉過頭仰視著徐元壽道:“我是強盜!”
“強盜搶劫強盜,然後再用強盜的糧食救災民?”
徐元壽的話說的很是拗口,但是呢,卻把意思完整的表達出來了。
雲昭歎口氣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糧食的數量是一定的,我想換換吃糧食的人。
我其實不喜歡強盜,隻是這年頭不當強盜就會被人家欺負,所以不得不當強盜。
強盜們一旦說起自己當強盜的原因,都喜歡用官逼民反作為借口。
就我雲氏這樣的人家,當強盜並非是官員逼迫的,而是出於某種考慮。
以前的時候,因為好逸惡勞來當強盜的人,遠比官逼民反當強盜的多。
現在就很難說了,所以,我很想在農夫被官員逼迫成強盜之前,先把舊有的強盜鏟除。
把舊有的強盜全部換成不得不造反的農夫之後,我的隊伍就會很好帶。”
徐先生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你的目標是華縣龍袍水,還是柞水憾破天?”
雲昭思慮一下道:“憾破天的糧草眾多,龍袍水卻是彭和尚的結拜兄弟,我還是選擇龍袍水。”
徐元壽摸摸自己的胡須道:“誘殺?”
“彭和尚被奸夫**所殺占據了山寨,二當家心中不平,邀請龍袍水裏應外合殺掉奸夫**,二當家願意以彭和尚一半的財貨相贈。
您覺得這樣說,龍袍水會不會上當?”
“不會!都是老強盜了,這種事情見的多了,他一定會打探清楚再出動,你們殺彭和尚的時候手法太粗糙,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先生,您多慮了,據弟子看來,關中的盜匪都有些傻,我把這個辦法在雲虎身上用了一下,他立刻就上當了。
又在雲豹,雲蛟身上也試過,他們也上當了。
雲霄猶豫了一陣子,還是覺得這筆買賣可行,隻有雲猛認為應該連二當家的一起幹掉。
就我這幾位叔叔的聰明才智,都能弄死彭和尚,我覺得用這個辦法弄死龍袍水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徐元壽輕笑一聲道:“那是因為你雲氏缺少糧食,隻要有弄到糧食的機會,他們寧願冒險也要試試。
所以,你說他們愚蠢,這不合適,因為他們把糧食看的比命重要。
人啊,有時候不是不知道自己幹的是蠢事,而是被事實所迫,不得不做罷了。”
雲昭笑道:“如何讓龍袍水明知道是陷阱也要往下跳呢?”
徐元壽笑道:“蒙蔽他的靈覺!”
“怎麼才能蒙蔽一個人的靈覺呢?”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人總有弱點。
龍袍水此人最喜歡什麼?”
“大戲,他以前就是唱‘桄桄子’出身的,最喜歡穿著戲服龍袍唱‘桄桄子’。
隻要十裏八鄉有人演戲,他必定會看,有時候來了興致,自己還會上去唱一段。
哦,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雲昭說著說著,眼睛就開始發亮了。
徐元壽歎口氣道:“再想想,你解決了龍袍水獲得的糧食並不多,甚至你也沒有狠心到把龍袍水的部下全部殺光的地步,即便是你能對強盜下手,強盜的那些家眷你如何處置?
如果你連強盜家眷都殺掉,那麼,你拯救百姓的意義在何處?
如果不殺,你麵前的這些人就會餓死。
這個時候花費力氣去解決龍袍水對解除你目前的困境毫無幫助。
你真正要對付的人是柞水縣的憾破天,柞水縣去年的收成很好,這就是憾破天實力強悍的原因。
現在這年頭,有糧食的人就能招收大量的人手。
你如果現在不對付憾破天,到了明年,因為糧食的緣故,憾破天隻會更加的強大。
你覺得對付還處在積蓄力量時期的憾破天好呢,還是對付實力更加強大的憾破天好呢?”
雲昭點點頭道:“對付現在的憾破天比較好!”
徐元壽笑道:“如何對付呢?”
“彭和尚聯合龍袍水一起對付憾破天!”
“嗯,這就對了,任何有益的力量不論有多小,都不要拋棄,任何有害的力量不論多麼強大,也不可保留!”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8 PM
第六十九章 新一代強盜終於出現了!!!
跟徐先生討論事情的時候,雲昭總覺得自己已經成了皇帝!
跟雲福,雲猛等人談論事情的時候就接地氣多了。
有玉山在,雲家莊子的冬日裏很少能見到明晃晃的太陽,今天就很不錯,玉山上沒有雲霧,太陽直接照射到了雲家莊子上。
雲家的主事人齊刷刷的在前院的邊牆根上蹲著曬太陽,雲家莊子的其餘人就在不遠的地方用同樣的姿勢蹲著。
太陽照在慘綠色的棉襖上很暖和,露在空中的臉蛋,鼻子卻被寒風吹得紅彤彤的。
雲昭的皮膚嬌嫩,被寒風一吹就變成了紫色,一個姐姐扭捏的從內宅出來,用一條粗糙的羊毛方巾把雲昭的臉包住,又朝雲豹甜甜的叫了一聲爹,就羞紅著臉跑回內宅了。
雲豹驕傲的左右看看,然後目送自己閨女進了後宅,滿意的道:“還是嫂嫂會養閨女,這才多長時間啊,被我們養的幹巴瘦的閨女如今水靈靈的好看。
以後配狀元郎都足夠。”
雲福吧嗒一口煙道:“富人家養閨女的閨女都好看些,主要是不用下地,不用守在鍋台上,窮人家的閨女就沒這麼好的命。”
雲豹掏出一個酒壺喝了一口酒道:“就這麼一個閨女,老子拚了命也要讓她好過些。
我們這些人幹的都是傷天害理的買賣,一次天花,就讓男娃子全軍覆沒,這就是報應,好在我們沒有幹淫邪之事,天老子還給留了半條根。
這輩子就這樣了。
小昭,以後呢,傷天害理的事情你的幾個叔叔幫你幹,你就莫要插手,就跟你爹一眼,好好地當人,雲氏本族就剩下你一個晚輩了,以後你的姐姐妹妹們還要靠你撐腰。”
雲昭沒回答,雲猛卻岔開話題道:“憾破天把老婆,兒子,閨女放在華陽川,以為沒人知道,你要想辦法讓憾破天以為是龍袍水幹的才好。”
雲霄最近手裏有錢,也開始學雲福抽煙,一袋煙抽完了,就磕掉煙灰輕聲道:“這個很容易,龍袍水的手下就是一群雜碎,隻要引他們過去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們出手。”
雲猛冷笑道:“咱們藍田就卡在華縣跟柞水中間,他們兩個要鬥起來,隻能在我藍田境內進行。
我們幫龍袍水幹掉憾破天之後,順手再把龍袍水一起幹掉,這件事我跟雲豹去做,雲虎去抄龍袍水的老窩,雲蛟,雲霄去抄憾破天的老窩。
他們的地盤我們先不要,人也不要,隻拿走糧食,等我們走遠了,就把兵刃還給他們,來年看莊稼的長勢再決定要不要他們的地盤。”
雲昭笑道:“咱們的人是不是已經集合起來了?”
雲猛道:“按照你說的法子,人口都聚攏在四個大的能種莊稼的峪口,老弱婦孺去種地,養羊,養豬,養魚,種蓮菜,雲楊他們在跟著老出溜學騎馬,沒人閑著。”
“我們現在有多少匹馬?”
“勉強一百匹,除過跟烏斯藏,蒙古人弄來的四十二匹馬之外,這些時間就弄來了五十匹,沒有好馬,一些還是大齒口的挽馬,還有一些大騾子。”
對於騎兵,雲昭狗屁不通,就把目光看向福伯。
福伯嘿嘿笑道:“別看我,老奴就是混步軍的,老出溜以前就是騎兵,雖然可能不如關寧鐵騎名聲大……嘿嘿,那是因為人數太少才不成氣候的。
老出溜這種騎馬作戰了二十年的家夥,能活到現在,教孩子們騎馬作戰還是成的。
少爺,我雲氏為盜數百年,確實沒有給少爺留下什麼金山,銀山,要人?誰敢跟我雲氏比?
你就好好地用老出溜這個老貨,不會錯的。”
雲蛟笑道:“老出溜老大的不高興,說誰把他們這支騎兵安排在峪口裏,小昭就該把出主意的人梟首示眾!
他還說,小昭年紀小不懂事,我們這群人都是吃屎長大的,白白的浪費了這麼好的一支騎兵!”
雲昭張大了嘴巴,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支爛透了的騎兵會是什麼好東西。
在西安拿哈達騙錢的時候,那些烏斯藏人,蒙古人也不是傻子啊,給的都是最差的馬,再加上一些挽馬,哦還有騾子七拚八湊出來的騎兵,在一個老騎兵眼中怎麼就成了好騎兵了?
雲福見雲昭很驚訝,就笑著道:“在戰場上,騎一匹驢子活命的可能也比步兵大,威力也大!
畢竟砍死驢子也要廢一番功夫的。
不管我們的馬好不好,王嘉胤手下兩萬多人,你看他能不能湊出一百騎兵來。
現如今,隻要在戰場上看到了騎兵,這場仗就贏了一大半。”
“你是說我可以進攻西安?”雲昭心裏熱的發燙,老子終於是有一百騎兵的人了。
雲福瞅瞅雲昭道;“騎兵攻城,你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是不是?”
“徐先生哥哥送來的信件中說的很清楚啊,建奴都開始進攻北京城了。”
雲福不耐煩的道:“建奴不光隻有騎兵,人家也有步卒,且大部分都是步卒,要是皇太極有十萬鐵騎,戰馬鋪天蓋地的壓過來,把對手踩都踩死了,還打個屁啊。”
雲昭發現暴露了短板,哦哦兩聲,就接著聽長輩們謀劃。
臉上抱著毛巾,寒風吹不到,太陽透過微微的寒風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雖然僅僅是上午,雲昭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錢少少來喊這群去吃飯,才拍拍背後的黃土,回家去吃飯了。
家裏的夥食也就好了三個月,自從母親開始賑濟災民之後,糜子飯又成了家裏的主糧。
外邊的災民偶爾還能吃到黑鍋盔,雲昭的飯碗裏隻剩下糜子飯,熬煮的幹菜把唯一的一塊肥肉裏的油脂榨的幹幹淨淨。
肥肉被母親放在雲昭的飯碗上,雲昭歎息一聲又把肥肉給了母親,倒來倒去的不衛生,母親就把肥肉切成碎末,往幹菜裏麵一攪合,就成了一盆子幹菜燉肉。
錢多多吃了很多,還在一邊鼓勵弟弟多吃一些,至少要吃的跟雲昭一樣胖才好看。
家裏的姐妹們吃的也很多,總之,見了災民的模樣之後,每個人都在努力的給身體積攢脂肪。
隻有雲昭對吃飯依舊很有要求……然後,他吃了一碗飯之後,母親就下令收拾碗筷,不給吃了。
母親認為自己的胖兒子不懂得惜福。
錢多多的漂亮衣裙早就被母親給換掉了,如今,她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棉袍,頭上梳著閨女發式,留著長長的劉海,隻是她的頭發烏黑發亮,即便是縮著脖子,將雙手插在袖筒裏……雲昭不得不承認,美女就是美女,已經被母親毀掉形象的錢多多偏偏散發著另一種叫做樸實……的美。
錢多多用自己圓頭棉鞋碰碰雲昭的腳猥瑣的湊近雲昭小聲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吃一頓火鍋?你姐妹們晚上做夢都念叨著呢。”
“今年想吃啊,最少要等到七月份,辣椒沒了。”
“小氣鬼,小氣鬼,我弟弟說你留了好幾顆辣椒!”
“那是用來當種子用的。”
“騙子!我們吃的是辣椒皮,沒吃辣椒種子!”
“你還不允許我保存幾顆?”
“吃的東西會壞,要是不早點吃掉,味道跑光了怎麼辦?”
“關你屁事啊!”
“敗家子!”
錢多多本來想拿腳跺在雲昭的腳上,見雲昭虎視眈眈的瞅著她,就跺在地上,還很生氣的跑掉了。
雲昭當然不會去追的,他很清楚,隻要追過去,自己可能又會被騙,不要說手裏的辣椒不保,很可能連最後一錠銀子也被騙走。
跨著腿站在大門口的雲楊把這一幕看的很清楚!
去年的時候他還有資格進內宅晃悠晃悠,今年,他已經十二歲了,沒了進內宅的資格。
福伯說男娃長毛之後就不能進內宅!
想想雲楊也該到這個年紀了,前半年,光著屁股在小夥伴們麵前晃蕩毫無羞恥感,在雲卷家的炕上沒人穿褲子睡覺。
下半年,這種場麵就看不到了,這家夥把褲頭綁上帶子係的緊緊的。
雲卷,雲舒,雲飛他們對此非常好奇,七八個人按住他想要想要解開褲頭看個究竟,被力大無窮的雲楊給揍了一個稀裏嘩啦……沒有得逞。
所以,雲昭很羨慕雲楊,這是長大的標誌啊……
“我這是騎馬騎成這樣子的!”
雲昭才靠近,雲楊就立刻開始解釋他為什麼要跨開腿站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49 PM
第七十章 何以為人?
雲楊的方臉膛已經逐漸定型了。
隻是這個家夥同樣繼承了關中漢子手長腿長的優點,即便是跨著腿站立,也高了雲昭一頭不止。
“今天早上騎馬跑了四十裏!”
雲楊誇耀完畢就把手塞進雲昭肚子上的口袋裏,從裏麵摸出兩個核桃,用手一捏就碎了。
核桃很乾,雲楊吃的很乾脆。
雲昭鬱悶的看著雲楊,這些核桃是他專門用來補腦子的,他整天想的太多,生怕弄壞了腦子。
像雲楊這種人吃什麼核桃啊?
多吃點肉長點肌肉不好嗎?
“你來就是跟我說這你騎馬這件事的?”
雲楊遺憾的看看手裏的核桃皮隨手丟掉,雲昭口袋裏就剩下這兩核桃了。
“沒錯,其餘的兄弟都開始騎馬了,就是不見你,特意來找你一起騎馬。”
“我年紀太小了。”
“出溜爺爺說了,從小騎馬最好。”
“被馬踩死的也多。”
“出溜爺還說騎兵跑得快,戰力強,就是費錢,出溜爺說戰馬不能光吃草,還要**飼料,其中十二匹好馬最好喂點雞蛋。”
雲昭抽抽鼻子,探手入懷,將最後一錠帶著體溫的銀子遞給了雲楊。
這樣的銀子他原本有兩錠,被福伯撿到一錠之後還給了母親,這錠銀子就是他全部的家底了。
雲楊拿到了銀子,也顧不得雲昭的心情,就拋著銀子道:“我去收雞蛋了。”
雲昭惡狠狠地道:“戰馬吃我認了,你們要是敢偷吃,我就請家法,還是你爹行刑!”
雲楊摸摸鼻子道:“老出溜把戰馬看的跟祖宗一樣,沒人能搶戰馬的口糧。
咱們家還有九匹馬懷著崽子,這些銀子買來的雞蛋都不夠它們吃的。”
“我娘把我每天吃的,用來長身體的雞蛋都停了……”
雲楊捏捏雲昭的肥肚皮疑惑的道:“你不用吧?”
雲昭悲憤的看著麵前高大的玉山道:“我真的很想快些長大。”
傍晚的時候,徐先生從玉山上下來了,今天是給大殿換梁的好日子,他不放心自己去監工了。
因為流民多的緣故,加上雲氏放開了山林,修繕玉山書院的過程非常的順利。
冬日裏的樹木本就水份少,加上徐先生似乎有些急功近利,粗大的鬆木才被砍伐下來,就被他當做梁柱給架到房頂上去了。
“濕木頭做梁柱會彎的。”
“不會,隻要木頭夠粗!”
“春天來了,這樣的梁柱會發芽的,您不覺得一根樹從梁上垂下來很詭異嗎?“
“沒事,這是雅趣。”
“您幹嘛這樣著急呢?”
“時不我待啊……”
“您這些天都沒有給我們授課!”
“你不是琢磨著怎麼弄死憾破天嗎?哪有時間上課,你的兄弟整天黏在馬背上,都決心當強盜了,我上課有意義嗎?”
“怎麼沒有意義,強盜也需要念書的!尤其是要當一個大強盜的時候,一定要讀書!”
徐先生嘿嘿笑道:“雲楊以前認為讀書很重要,自從當了強盜,他就不喜歡讀書了。”
“那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考狀元的潛質。”
“你呢?”
“我認為讀書很重要,不論雲楊他們喜不喜歡讀書,《禮記》一定要讓他們學好,學透!”
“哈!強盜學《禮記》?”
“沒錯,越是強盜越是要明白‘天地宗親師’是什麼!尤其是後麵的‘宗親師’三則!”
“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天地君親師”才對吧!“
“我不管,到了我雲氏,我們就學‘天地宗親師’!”
“這個‘宗’是你雲氏本宗是不是?”
“沒錯!”
“不教,太下作了。”
目送先生遠去的背影,雲昭多少有些感慨。
前天晚上的時候,雲虎走了,昨天早上,雲霄,雲豹走了,昨天下午時分,雲猛,雲蛟走了,今天早上的時候,雲楊收了好多雞蛋也走了。
現在,先生也沒有多餘的說話時間也走了……每個人似乎都非常的匆忙。
似乎他們的時間都很緊迫。
雲家莊子高牆前邊的人送走一批,馬上又會來一批,年輕有力氣的被送去了玉山書院工地,沒有工錢,卻能吃飽……
婦孺們就被送去了雲氏霸占的十六條峪口,從現在起,就要開荒了。
玉山這片土地,空氣濕冷,土地卻不會上凍,即便是有的地方會上凍,也僅僅是薄薄的一層硬土皮,用鋤頭就能刨開。
開荒的場麵慘不忍睹,無數的婦孺老人在冰冷的土地上勞作,壯年人還能站在土地上挖土,老弱就很淒慘了,力氣不夠有跪在地上開荒的,有的年幼的孩子沒有農具……就用手挖……
幹活的人有飯吃!!!
為了一口飯吃,所有的人都在拚命!這在雲昭眼中幾乎成了一個悖論……
人們幹活是為了吃飯,吃飯是為了活著,現在,要用命去換一口飯吃,到底是個什麼道理?
“眾生皆苦!”
雲昭尋聲看去,隻見去年春日裏那個意氣風發的道士拄著一根拐杖站在寒風裏,形容枯槁。
“這是佛門的偈語,你一介道士說出來不合適,會讓人誤會你的身份。”
梁興揚站在寒風裏,瀟灑的將一綹隨風飄蕩的頭發捋到腦後,笑眯眯的道:“大半年的時間,小野豬也該長成大野豬了,至於偈語,和尚說得,我這個道士就說不得?”
雲昭笑道:“小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自詡為野豬精轉世,現在卻惡名難改,道長莫要笑話我了。”
梁興揚笑道:“當野豬精有什麼不好的,如果可能,我也想化作一頭高如山嶽的野豬,用自己的蹄子,獠牙,拱嘴弄翻這個世界,然後一屁股坐在皇帝老兒的臉上。”
雲昭想了一下道:“延綏路讓道長心痛了麼?”
梁興揚怪叫一聲道:“心痛?貧道是走了一遭十八層地獄!”
“很糟?”
梁興揚指指峪口中開荒的饑民,偏過頭瞅著天上的太陽道:“你看這些人都覺得心中不忍,在我看來,這些人比起延綏路上的人……宛若身處天國。”
雲昭歎口氣,聽見一聲孩童的哭喊,轉過身才發現那個孩子從山坡邊上的地埂子滾落下來,可能碰到石頭了,哭泣兩聲,又趕緊爬上山坡,繼續從開好的荒地裏挑石頭壘在地埂子上。
梁興揚以欣賞的目光看完這一幕,對雲昭道:“我真的很希望你是一頭野豬精,如果你真的有法力,就施展你的神通,讓百姓別像延綏路上的人那般苦。
我願意為你建廟頌功。”
“我母親請你來,是為我驅邪的。”
“邪靈這個時候可是一個好東西,不能驅趕。”
“為什麼啊?”
“魔鬼在世的時候,邪靈就不是惡靈!”
“咦?你到底在延綏路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末法時代!”
“什麼是末法時代?”
“人不能稱之為人,野獸比人類善良的時候!就是末法時代!”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野獸不吃人,人吃人……”
說罷,就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聲嘶力竭,笑的涕淚交加。
雲福從遠處走過來,扛起梁興揚就走,還對雲昭指指腦袋,意思是說這人已經瘋了。
“我沒瘋,我沒瘋,我真的看見……嗚嗚……”
雲昭目送梁興揚被雲福捂著嘴巴扛走,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再遇見這個道士了。
升仙觀跟雲氏百十年的交情可能也毀於一旦了。
雲昭背靠著一顆李子樹坐了下來,摸摸癟癟的口袋,裏麵什麼都沒有,這才想起來,口袋裏的吃食早就散給一群孩子了。
雲福過來了,遞給雲昭一顆雞蛋,雞蛋還是熱的,雲昭默默地剝皮,這一次他沒有嫌棄蛋白,將一整顆雞蛋塞嘴裏,努力之後才嚼碎吞咽了下去。
“梁道長已經垮了,自從回來之後,他就不斷地告訴別人,人原來是可以吃的!
還說人肉不是酸的,吃起來跟豬羊無異。
接他的人呢,也是一個傻子,什麼話都沒有問,就把人接回來了。
剛到莊子上,就跑的不見了人影,幸好有人看見他朝峪口來了,怎麼,沒被一個瘋子嚇到吧。”
雲昭搖搖頭道:“我覺得他沒有瘋,說話的時候很清醒,福伯,人餓極了真的會吃人?”
雲福皺眉道:“聽說過,沒見過,戰場上喝敵人的血是為了震懾敵人,肉咬下來就吐掉,沒人真的吃人。”
雲昭指指梁興揚被送走的方向道:“我覺得他可能真的見過……
我今天來的時候,有人向我兜售他們的兒女,給五十斤糜子就成。
我算了一下,一個孩子至少二十斤肉,換五十斤糜子可能虧了。”
雲昭緊緊的抓住雲福的手臂又道:“福伯,我們家買下來好不好?
全部買下來!
我很需要人手!
我好害怕他們真的變成鍋裏的一塊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50 PM
第七十一章 做壞事一定會付出代價
雲昭回到家之後,明明困倦的要死,兩隻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毫無睡意。
他以為自己身為經常去最偏遠鄉村的公務員,對於貧困這種事情早就司空見慣了。
他見過最破舊的屋子不過是一棟快要倒塌的土坯房,見過最窮困的人也僅僅是無錢治病,見過最慘烈的倫理衝突不過是子女與父母爭奪房產。
來到這裏之後,他對貧困的認知下限在不斷地被刷新。
雲氏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村子裏的富戶而已,或許還是一個惡霸。
這樣的家族在後世,是要被嚴厲管束的。
像他這樣肆意胡為,且作惡多端動不動就殺人,還把人丟溫泉水裏泡著的行為,早就被官府放在病床上,往血管裏注射毒藥而死了,那裏還能以救世主的姿態俯視人間。
原則上,越是窮困的人脫貧就越發的容易……不過,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有強大而有效的國家支持!
扶貧理由越是充分的地方,獲得的撥款相對多,同時,改造貧困地方的手段就越是先進!
在大明世界裏——雲昭除過這身肥肉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很懷念自己背著病孩去領導辦公室居住的壯舉!
盡管事後因為方法錯誤問題被領導虐待了兩個月,卻沒有人說他人品的不是,甚至還被同僚們高看一眼。
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雲昭無比的懷念那個曾經被他詬病了一千遍的組織……
“人必須是要吃飽飯的……”這是某一個糧食價格會議上的講話。
“不能死人!”這是某一次減災會議上的命令。
此時此刻,那些老生常談,且經常被雲昭拿來畫領導豬頭畫像的會議變得高大,且肅穆!
當然,雲昭最懷念的是自己參觀過的那些糧庫……其中一個糧庫因為機械裝糧食的時候,不小心弄破了糧倉,被散落的糧食埋死了一個工作人員……
那真是禿山一般高大的糧倉啊……
“嘭嘭嘭”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傳來。
雲昭才坐起來,錢少少已經打開了門。
雲福黑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少爺,走吧,去見雲豹最後一眼。”
雲昭心裏咯噔一下,顧不上穿外衣,赤著腳就急匆匆的要往外跑。
卻被雲福抓住了,按在床上穿好衣裳跟鞋子,這才拖著雲昭走了出去。
“雲豹腹部中刀,腸子流出來,看樣子活不成了。”
雲昭聞言心頭一震,腳底下打了一個絆子,被雲福拖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昏暗的屋子裏,赤裸著的雲豹躺在一張床上,鮮血染紅了床鋪,那個花白胡子的大夫不斷地用柳枝水擦拭雲豹的身體,他腹部綁著厚厚的繃帶,即便如此依舊有血往外滲出。
“帶妞兒過來,叫昭哥兒過來,我有話說……”
雲豹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中,嘴裏卻不斷地呼喊著閨女跟雲昭的名字。
雲昭來到床邊就被雲豹一把抓住胸口。
“照顧好妞兒,照顧好妞兒。”
雲昭紅著眼睛道:“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她餓著。”
雲豹聞言,欣慰的鬆開了手,瞅著雲昭笑道:“這次失算了,被憾破天砍了一刀,不過,他的寨子也被我們奪了。”
雲昭強忍著眼淚道:“你不要說話,好好躺著。”
雲豹的麵孔在燈光下慘白的厲害,輕輕搖搖頭道:“不成了,腸子流出來了,活不成了。”
雲昭轉頭衝著大夫吼道:“治好我豹叔,治不好我拿你去喂豬!”
大夫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麵,幽幽的道:“肚皮被人開了半尺長的口子,你來治?”
“你沒有縫合嗎?”
雲昭狂怒道。
大夫不但不理睬雲昭,還輕蔑的冷哼一聲出去了。
“腸子破了沒有?”
雲昭的聲音變得淒厲起來。
“不知道!”
大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雲豹衝著雲昭道:“別難為二把刀了,他已經是附近最好的大夫了,聽我說,我死了之後,你要給我披麻戴孝,多燒些紙錢,老子窮了一輩子,不想在下麵在被錢打住手。”
雲昭的目光盯在已經被血染紅的麻布條子上,此時此刻,他的腦子無比的清醒。
這樣的場麵自己好像見過……
“烈酒,鹽水,蘆葦杆子把麻布條子用水煮了,再給我找一些用水煮過的絲線,兩根用火烤過的針。”
雲福想要說什麼,錢少少已經狂奔了出去。
不大一會,雲昭要的東西都送來了。
雲昭左右看看,對雲福道:“你們都出去,錢少少留下。”
雲福皺眉道:“你要幹啥?”
雲昭開始用烈酒洗手,淡淡的道:“給豹叔治傷,我就這麼幾個親人,沒有一個是多餘的。”
雲福還想說話,見雲昭已經開始剪雲豹肚子上的繃帶,什麼話都沒說,揮揮手,擠了一屋子的人立刻就出去了。
雲昭留下最後一層被血浸透的繃帶,對錢少少道:“把你的手用酒洗了,洗仔細了。”
錢少少遵從無虞。
雲昭又對雲豹道:“豹叔,你養好精神,我這就給你治傷,說真的,這點傷算不上什麼大病。”
雲豹虛弱的道:“別騙你豹叔了。”
“我是野豬精啊!”
“野豬……”
“沒錯,你看看野豬就知道了,受了那麼重的傷,還不是過幾天就好?
你要信我,熬過今晚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一個月後,您又是一條好漢。”
雲豹無力地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的侄兒不會在這個時候禍害他。
“剪開一點布條。”
錢少少就拿著剪刀剪開了一截布條,雲昭就開始用烈酒擦拭傷口……
或許是疼的已經麻木了,雲豹就這樣低著頭看侄兒在自己的肚皮上做針線活。
他親眼看著侄兒在自己的肚皮上縫了三層,親眼看著侄兒將烈酒泡過的蘆葦杆插進肚子,然後看見一些血水從蘆葦杆子裏流淌出來。
大明朝的第一場外科手術在病人親眼目睹下完成了。
雲昭看了那個大夫給雲豹準備的金瘡藥,想了半天,還是沒敢用,最後又清潔了一遍,就用開水煮過且烘幹的麻布條子重新綁好了雲豹的肚子。
“我聽說,隻要豹叔明日裏放屁了,就活下來了。”
雲豹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努力。
摸摸雲豹的額頭,沒有發燒,這是一個好現象,如果發燒,雲昭也沒有辦法了。
錢少少往外潑血水的時候,雲福走了進來,見雲豹肚皮上重新綁上了繃帶,繃帶上也沒有血跡滲出來,就指指睡著的雲豹低聲道:“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
雲昭道:“睡著了。”
“哦哦,這就好,這就好……”
錢少少按照雲昭的吩咐叫來了兩個幹淨的仆婦,給雲豹換了幹淨的床單,暖和的被子,雲昭囑咐仆婦們要注意雲豹是不是在發燒,隻要發燒,就必須要烈酒擦拭脖頸,腋下,大腿內側。
雲昭出了房門,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那個把人當牲口醫治的大夫沒走,高傲的站在寒冷的院子裏流著清鼻涕。
“剛才晚輩激怒攻心,冒犯了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無妨!”
雲昭很謙虛的低下頭準備迎接大夫的訓斥,卻沒有聽到,抬頭看的時候,才發現人家已經走遠了。
之所以在院子凍了這麼久,就是等一聲抱歉,如果等不到,以後雲氏的大門他再也不會踏進來。
“憾破天幹掉了嗎?”雲昭吐出一口白氣小聲問道。
“沒,跑了,龍袍水死了。”
“憾破天的寨子呢?”
“拿下來了,糧庫裏麵的糧食確實很多,就是擔心糧食出問題,雲猛這才沒有連夜追擊憾破天。”
“憾破天的家眷呢?”
“寨子攻破的那一刻,妻女被憾破天自己殺了,這家夥背著五歲的兒子跑了。”
“背著兒子跑了?看來這家夥沒有找我們複仇的決心!
甚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50 PM
第七十二章 強盜世家的厲害之處
雲豹是被板車拉回來的,算是待遇最好的一個。
這一戰,雲氏戰死了十九個人。
因為需要更多的板車拉糧食,所以,他們的屍體就被隨意的掩埋在戰場附近。
高傑的胸口上綁著繃帶,雲昭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就這稀飯吃黑麵鍋盔。
雲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雞蛋,剝皮之後放在高傑的粥碗裏道:“辛苦你再走一遭,把我們戰死的人都帶回來。”
高傑愣住了,看看碗裏的雞蛋,再看看雲昭有些不解的道:“都埋了……”
雲昭皺眉道:“生是雲氏的人,死是雲氏的鬼,他們必須埋在我們自己的地頭上,不能做孤魂野鬼。
去吧,我把玉山工地停了,那裏的木匠正在趕工做棺材,記住,殘廢的也給我帶回來,不能亂丟!”
吃了一嘴鍋盔的高傑喝了一口粥,卻把雞蛋剩下,用一塊肮髒的布巾子包起來,對雲昭道:“給我三輛車,三個人就夠了。”
“五輛車,千萬別把他們摞著拉回來。”
雲昭揮揮手,雲甲,雲乙,雲丙,雲丁就趕過來五輛驢車,高傑跳上一輛無主驢車,吆喝一聲,抖抖韁繩,就率先離開了雲家莊子。
“禿山上的黃土厚,是個現成的墓地。”
“生有時,死有地,不錯了。”
“喲,棺材不錯,兩指厚的棺底呢,就是木材濕了些,住著潮濕啊。”
“我早就說過,咱們清峪寨的人寬厚,死人都要給快地方安身,我們這些還能動彈的,不會被丟掉的。”
“沒聽豬少爺說嗎?有他一口吃的,就不會沒了我們的吃食。”
“狗屁,那是豬少爺跟豹子爺說的話,那個字裏說你的名字了?”
“你懂個狗屁,豬少爺給豹子丫頭分一半,我們舔碗底難道不夠吃的?
這一次咱們打下了憾破天的黑風嶺,糧食不缺,隻要家裏的糧食夠我們吃到身子痊愈,爺爺還能出去搶!”
“聽說這一次偷襲黑風嶺是豬少爺的主意,這樣的事情多來幾次,最好把整個關中盤下來,我看咱們家的豬少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廢話,豬少爺是野豬精附體,我上次見那頭老野豬了,天爺爺啊,兩顆牙像彎刀……”
雲昭麵無表情的從傷病群中穿過,盡管這些傷病嘴裏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他依舊沒有驕傲,挺著肚子去了雲豹的病房。
雲豹依舊在酣睡,隻是麵如金紙,摸摸他的額頭,並沒有發燒,這是一個好現象。
“豹叔放屁了沒有?”
“放了,一連串,屋子裏熏的待不住人,豹叔還笑呢。”錢少少鼻孔裏塞了兩個麻布卷,說話甕聲甕氣的。
“張婆婆她們呢。”
“豹叔要出恭,不讓她們看,說被老太婆看了晦氣。”
雲昭又看看放在床頭的飯碗皺眉道:“不是說不準吃東西嗎?”
錢少少無奈的道:“豹叔不肯,說他已經活過來了,吃飯才能長好傷口,我就給了一碗粥。”
雲昭掀開被子查看了一下雲豹肚子上的繃帶,還不錯,沒有滲血,蘆葦管子裏依舊在緩慢的向外流淌腹腔積液。
雲豹本來就是一個極為強壯的人,他既然能從曳湖戰場扛到雲昭幫他,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
隻要方法用對,他活下來的可能性非常大。
隻是沒想到,自己這種不把人當人的治療方式,也能救命,並且成為一個傳奇。
中午的時候,雲娘來探望過雲豹,雲豹對自己受傷的事情隻字不提,隻是告訴雲娘不可太過仁慈,這一次的大饑荒,到了來年四五月,才是最慘烈的時候,這時候沒必要太照顧那些饑民。
這讓雲娘很為難!
雲豹的閨女雲妞見到父親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嚎叫一聲就要往她爹的身上撲,被雲昭跟錢少少兩個捉住,總算是安靜了一些,看她哭嚎的醜模樣,雲昭很擔心她以後該怎麼嫁出去……
錢少少很懂雲昭的心思,湊過來低聲道:“不用擔心吧?山上,男多女少!“
提起秦嶺裏麵的那些流民,雲昭剛剛因為雲豹病情好轉生起來的好心情立刻就沒有了。
“那些人吃的好多啊……”
錢少少拍拍肚皮道:“我剛到家裏的時候,一頓飯吃的東西夠你吃一天是不是?”
雲昭點點頭。
“現在吃的東西跟你差不多是不是?”
雲昭搖頭道:“你兩天能吃我三天的口糧,然而,我還比你胖。”
“我其實已經吃飽了,就是想往嘴裏塞東西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的口糧其實可以減半?”
錢少少摸著自己的肚皮輕聲道:“在明月樓的時候,梁媽媽就沒有準備我的飯,就是偶爾給我一點剩飯,那時候的我,還比不上徐先生養的那條黃狗。
自打我記事起,我就沒正經吃過飯,到你家之後,我才知道還有人吃早飯!
所以說啊,糧食不夠的時候大家就少吃點,餓不死就成,這個時候沒人怪你。”
雲昭長歎一聲道:“我堅信,人吃飽肚子是上天賦予的權力。
糧食不夠,我們再想辦法,你不知道,人一旦吃不飽肚子,會有很多後患,比如疾病,比如人性都會禍害我們。”
“那就搶!”
錢少少眼睛在發光。
“搶!”
雲昭的眼睛同樣閃爍著寒光。
雲猛回來了,見雲豹在睡覺,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他也是傷痕累累,隻是沒有重傷,隨便包裹一下傷口就開始轉運糧食。
這個時候,任何跟糧食有關的事情都會變得重要起來。
黑風嶺跟雲氏的老巢清峪一樣,都是易守難攻之所。即便是雲猛這個假的月牙山二當家跟龍袍水合力攻擊黑風嶺,為了保住得來不易的糧食,黑風嶺的土匪這一次算是豁出命去了。
龍袍水在作戰的時候被雲蛟一斧頭剁死了,剩餘的土匪被雲豹這些人當做炮灰驅趕在最前麵,死傷慘重。
“當時向前一步都會遇到對手,就這麼一路殺上山寨,沒有半點的花巧。
憾破天也算是一條好漢,在我們如此猛烈的攻打麵前,還能派出他的二當家從後路突襲我們,還搶走了被龍袍水當作人質的老婆孩子。
山寨要被攻破的時候,憾破天就一刀砍死了老婆,說什麼都是因為這個女人,害了他的兄弟,還把他老婆的腦袋掛在山寨牆上……然後,黑風嶺的人就開始拚命了。
龍袍水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咱們的人就頂上去了,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死了十九個弟兄,你豹叔也被憾破天砍破了肚皮。
要不是你霄叔這個時候從黑風嶺後山摸上來,占據了糧倉,讓黑風嶺的人軍心大亂,這一仗的勝負還很難說呢。”
“有人知道是我們做出的事情嗎?”
“沒有,憾破天是兩年前才起來的山頭,跟我們沒有多少瓜葛,龍袍水臨死前倒是明白過來了,卻沒有機會往外說。
其餘的土匪都以為我們是彭和尚的人。
憾破天背著兒子逃跑之前還大喊著要跟彭和尚不死不休。
用了一個晚上,把糧食運回來了,馬車後麵拖著樹枝,沒留下蹤跡。
天亮之後,我派了一部分人趕著馬車裝著沙子去了月牙山,再空車去了湯峪,應該沒有破綻。”
雲昭搖頭道:“這件事應該沒完,這個時候誰手裏有糧食,誰就亮的跟晚上的月亮似的,雲氏就是一片雲,打死都不做月亮,這件事必須栽在彭和尚頭上!”
雲猛搖搖頭道:“我跟你霄叔幾個合計過,雲氏這時候再裝下去會被人懷疑。
既然糧食已經到了彭和尚手裏,我們雲氏無論如何也必須向彭和尚下手了。
所以呢,我回來了,你虎叔,蛟叔帶著剩下的兄弟去攻打月牙山了。
你霄叔假扮彭和尚固守山寨,眼見不敵,就一把火燒了月牙山大寨,連同糧食一起成了飛灰!
隻有糧食被燒掉了,我們這片雲才能繼續隱藏在黑暗裏不為人所知!”
雲猛地一番話讓雲昭聽得眼中異彩連連,確實,這才是雲氏百年強盜家族的風範。
這份眼光跟手段遠不是那些雜毛強盜所能比擬的。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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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1:52 PM
第七十三章人 原來不過是一種商品
第三天的時候,雲昭終於見到了滿身都是煙灰的雲霄。
這個瘦高的漢子才進門,就癱倒在地上,被雲猛灌了一壺溫水這才算是活過來了。
“處理幹淨了?”
雲猛問的很是急促。
雲霄沙啞著嗓子道:“一百二十七人,關在裝滿柴火的糧倉裏,一把火燒了!”
“沒有漏網之魚?”
“沒有,我帶走的一百二十七個黑風嶺降兵一個不留,月牙山大寨被燒成了白地,大火還引起山火,現在都沒滅。
豹子怎麼樣了?”
“被小昭救回來了,現在吃得好,睡得好,等傷口拆線後就痊愈了,還是一條龍精虎猛的漢子。”
雲霄朝雲昭看過去,嘿嘿笑著挑挑大拇指道:“不錯,你豹叔沒白白疼你。”
錢少少端來了酒菜飯食,雲霄狼吞虎咽般的吃著,吃著,吃著忽然停下手裏的筷子道:“憾破天跑了,這是後患!”
雲猛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黑風嶺的人現在一個不剩,他憾破天就算是心中再恨,也孤掌難鳴。
龍袍水的人也一個不剩,他就算是懷疑,也沒有真憑實據,拿我們沒辦法。
雲虎說了,他攻打月牙山的時候周圍有好多探子,你燒山寨的時候,雲虎第一時間就撤兵回清峪,那些探子想要上山,被大火攔住,看樣子他們已經放棄這批糧食了。”
雲霄點點頭道:“還是要主意憾破天這個人,一個破落戶能在兩年中聚攏上千人馬,這不容小覷。
雖然憾破天還不知道跟他結仇的是我們,我覺得這個秘密保守不了多長時間。”
雲猛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好好吃飯,然後就洗澡睡覺,我會留心的。”
雲霄歎口氣,就繼續埋頭吃飯。
雲昭從屋子裏出來,雲豹正跟閨女兩個坐在屋簷下曬太陽,他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裏,如同一隻老貓。
他閨女一會給他嘴裏塞一隻紅棗,一會塞一點核桃仁,雲豹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清閑時光,眼睛微閉著,麵朝太陽,不放過太陽散發出來的任何熱量。
“見到糧食了?”雲豹沒有睜開眼睛,卻知道來的人是雲昭。
“見到了,沒有我預料的多。”
“一個土匪山寨,能積存三千擔糧食你還能要求什麼?有了這些糧食,就能保證我們山寨一年不餓死人。”
“問題是莊子前邊的災民似乎越來越多了,以及經開始有賣孩子吃飯的人了。”
雲豹輕笑一聲道:“這可是好年景啊,別人家養不活的孩子我們接過來,就是我們家的人,給一個雲姓,就是開枝散葉的大事。
我們幾個人裏麵,除過你猛叔是你真正的親叔叔,我們幾個不就是你猛叔的父親收養的孩子嗎?
這麼多年下來,雖然不是親兄弟,可是呢,我們比親兄弟還親些。
小昭,你年紀小,經曆的事情少,賣孩子這種事情每年都有,半大的崽子,價錢不高也是常事。
錢少少那個小子跟我說了,你最近在為這件事煩惱,其實大可不必。
這世上的窮人太多了,多的數不過來,你一個人能救幾個呢?
說到底都是天災害得,這些年啊,天氣從來就沒有正常過,春日裏秧苗剛剛長出來,一頓雹子就能讓農人一年的辛苦白費。
夏日裏的一場暴雨,秋日裏的一場霜凍,這還不論旱災,水災,蝗災,地龍翻身。
隻要遇到了,就是災荒,遇到了,就是人吃人的年月。
以前皇帝還算不錯的時候,百姓手裏多少還有一些積存,一年遭災,少吃一點就是了,兩年遭災,餓死一部分人也就罷了,三年遭災,那就算是要了農夫的命。
知道不?今年啊,不算咱們渭南原,偌大的一個關中,已經連續遭災六年了。
西安糧庫裏據說空的能餓死老鼠,那個叫做洪承疇的官,為什麼連你做的那點生意都不放過,你該明白其中的道理。
朝廷都放棄關中地了,你就不要操心了,把眼前人顧好,就已經積大德了。”
雲昭指指腦袋道:“您說得對,隻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見不得人吃人,豹叔,人該吃麵,吃糜子,吃穀子,吃家畜家禽,吃野獸,就是不該吃人。”
雲豹給了雲昭一個滲人的笑容,嘿嘿笑道:“既然人吃人也能活,你就沒想過老天幹嘛要這麼安排?
別的大道理我也不懂,我隻是覺得,既然吃人能活,那麼,人就該是飯桌上的一道菜!”
雲昭不得不承認,跟強盜講道理是一件非常令人苦惱的事情,他們的腦子裏隻要活著,就該用盡手段。
就像他們為了求活,殺別人就像殺豬一般毫無愧疚之意。
這一場奪糧大戰,雲氏死了十九個人,殘廢了三十一個,受傷的足足有一百多個。
而黑風嶺憾破天上的人,死了足足六百多,龍袍水那一邊也死了四百多,加上被雲霄一把火燒死在月牙山上的人,粗粗一算就已經死了一千多人。
雲氏多出來的糧食,其實該是這一千多死人的口糧。
現實很殘酷,數據卻很漂亮,從戰爭角度來看,這一場奪糧大戰,雲氏是實打實的勝利者。
十九個戰死的夥伴已經被埋在禿山腳下,十九座新墳上還插著白色的招魂幡,送給亡靈的紙錢灰燼都沒有被山風吹散。
這些東西代表不了那些曾經活著的人,人死了之後,什麼都沒有,算是徹底完蛋。
雲昭做的新棺材,插得招魂幡,燒的紙錢其實都是給活人看的,希望用這些手段,讓活著的人能夠繼續為他賣命。
雲昭比較相信人的思維其實就是一道電波,他自己就是一道在宇宙中胡亂穿梭的電波,隻是恰好找到了一個可以高度融合他這道電波的空白軀殼。
原以為除過自己在乎的人,其餘的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人,都是一場遊戲中可以隨意揮霍的道具。
問題是跟道具相處的時間長了,就會發現,他們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物傷其類之下,雲昭總想做點什麼,至於救濟災民,早就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使命,畢竟,上輩子什麼事沒幹,直到死,幹的都是脫貧這件工作。
據說,再過一年,這場偉大的戰役就要到收官階段了,雲昭卻像一個著名的二百五將軍說的一樣,被勝利即將降臨前的最後一顆子彈給幹掉了。
這是何等的臥槽啊……
用腳底板都能想到,一場偉大的戰役勝利之後,接下來的就是加官進爵……
現在,又要從頭做起了,還他娘的是噩夢級難度!
五十斤糜子一個小孩,不二價!
孩子給你,少一粒糜子跟你拚命!
無知的幼童站在一邊哇哇的大哭,他們的父母親卻忙著用鬥量他們的糜子,每當雲甲用刮板抹平鬥口,總有一些人用尖銳的聲音要求雲甲再把鬥墩一墩,好往裏麵再添加一些糜子。
“按照朝廷律例,“設方略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婢”為發配之罪,你雲氏這般買賣人口,恐怕不妥!”
穿著厚厚棉袍的洪承疇站在雲氏高牆前邊,見雲昭家的人口買賣如此興盛,忍不住出言相譏。
在自家的地盤,雲昭自然是不怕洪承疇的,遂出言反諷道:“你這個官若是做得再稱職一些,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在這裏賣兒賣女了。
另外,我聽先生講,賣兒賣女其實是你們官府發明出來的一種救災方式。
假如你讀的書跟我先生一樣多,就該知道出處!”
洪承疇微微歎口氣道:“《漢書·食貨誌》記載,漢初,有一年鬧大饑荒,一石米能賣五千錢,非常貴,災民中餓死了一半,以致出現“人相食”的人間慘劇。
為此,劉邦下令民間賣孩子,以換取活命的糧食,此即所謂“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
你家先生說的可是這個典故?”
雲昭冷笑道:“我家先生還說,也就是這道不負責任的旨意下達之後,買賣人口就有了依據,再也沒有被徹底禁止過。
說起來,你這個官的家裏也該有奴婢吧?”
洪承疇拱拱手道:“你家中購買如此多的孩童,看來你家中糧食不少。”
雲昭搖搖頭,把一個哭嚎不已的孩子用力抱上馬車,目送馬車進了高牆,才回頭對洪承疇道:“哪裏有許多糧食,無非是節儉一些,省一口糧食給這些孩子,免得他們成了人家鍋裏的一塊肉!”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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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1:54 PM
第七十四章這就成官員了?
來到大明世界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拿出巨量的精力來讓別人明白自己做事情的合理性。
包括對洪承疇這個官員也是一樣的。
災荒嚴重的時候,能讓人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功德,至於傷害什麼個人自尊心之類的東西,可以完全不顧。
隻要核心目標對了,其餘的都不用太過計較。
就算明知道雲氏買這些孩子將來是要從這些孩子身上要收益的,洪承疇也無話可說。
畢竟,人要先活下來才能顧及其他。
“你隻看到城外的百姓賣子求生,為何就不問問城裏人該如何求活呢?”
“那是你們這些官老爺的事情,與我這個小民何幹?”
洪承疇清清嗓子道:“你雲氏糧店原本是西安城中第二大的糧行,是西安百姓買賣糧食的重要場所。可是呢,自從去年八月後,雲氏糧店就再也沒有向外售賣過一斤糧食。
小野豬,你怎麼說?”
雲昭攤攤胖手道:“八月的時候糧價已經攀升到一擔糧三兩七分銀子了,雲氏不敢囤積居奇,所以幹脆低價售賣了糧店裏的糧食,改做炊餅羊湯,調料買賣了。”
說完話,指指麵前高大的石牆道:“您也看見了,這個時候,雲氏不求賺錢,隻求自保。”
洪承疇仰著頭看看雲氏高大的石牆,跟著歎了一口氣道:“自保,自保,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啊!”
雲昭冷笑道:“黃太監被百姓群毆而死,屍體被掛在丹鳳門上,這不也是自保嗎?“
洪承疇笑道:“百姓的力量是一把雙刃劍,你們這些鄉紳小吏用得,官員們就用不得?”
雲昭鄙夷的道:“反正陝西百姓已經被朝廷放棄了,怎麼玩都可以是吧?”
洪承疇搖頭道:“誰敢輕易說出放棄二字?隻是不得已而為之。
天寒地凍的,你就不請我進你家喝杯茶?”
雲昭無奈,隻好邀請洪承疇去家裏坐坐。
洪承疇此次前來,很有些膽氣,至少,敢帶著四個隨從就出城的大明官員在關中很罕見。
母親是女眷,不好見官,所以,隻有管家雲福垂著手站在雲昭身後打發這位高官。
“直說吧,某家這次出城來的目的是為了籌糧。”
洪承疇把自己的目的說的很清楚。
雲昭點頭道:“猜到了,現在誰手裏有糧食,誰就有說話的權力。”
“你雲氏糧店什麼時候能夠開業售糧?隻要一擔糧食的價格不高於四兩五錢官府就不管。”
“不論什麼樣的糧食嗎?”
“不論,哪怕是米糠!”
雲昭哀歎一聲,瞅著窗外白雪皚皚的玉山低聲道:“六月,這是雲氏給大人最大的誠意了。”
洪承疇無力地將身體靠在椅子背上,同樣看著窗外的玉山道:“你雲氏是唯一一個給本官一個確切售糧時間的人……可是,城裏人恐怕等不到六月夏糧收割。”
“雲氏沒有屯糧,這一點應該明白的告訴你。”
“但是呢,你們也不缺糧是嗎?”
“是的,今年,雲氏放棄了秋糧地租!”
“藏富於民?”
“一季秋糧富裕不了任何人,隻是給鄉親們留下了足夠熬過今年的口糧。
現如今,為了糧食,人的眼珠子都是紅的,月牙山的事情大人聽說了嗎?”
洪承疇側身向雲昭靠近一下,用饒有趣味的眼神瞅著雲昭道:“有多耳聞。”
雲昭歎口氣道:“是雲氏組織人幹的!”
洪承疇笑著拱手道:“鄉紳組織團練剿匪,可敬可佩!”
雲昭苦笑道:“大人進雲家莊子,應該在禿山腳下看到了一片新墳,那裏埋著十九條人命……”
“月牙山上的盜匪也灰飛煙滅了。”
“同時灰飛煙滅的還有好大一批糧食……”
洪承疇輕輕呷一口清茶,用手指敲著桌麵道:“月牙山我去看過,大火還沒有熄滅。
既然你雲氏在藍田一縣獨大,又是縣裏的糧長,我隻問你家要糧食。”
“這是縣令大人的事情,與我雲氏無關,雲氏今年的夏糧,秋稅,已經繳納齊全,大人不可得寸進尺。”
“藍田縣令已經被某家斬首示眾,目前沒有縣令!”
“即便是如此,還有縣丞,主簿,典吏同樣輪不到雲氏出頭。”
“藍田縣縣丞已經告老,主簿不知所蹤,典吏為刀客所殺,偌大的藍田縣衙門已經形同虛設。”
“既然如此,上官再派官吏下來就是,我聽說候補官一個個等的眼珠子都綠了。”
洪承疇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水,還有閑暇品嚐了一塊雲氏特製的糕點,連連點頭道:“茶水清冽,大有君子之風,隻是這糕點滋味百轉千回,這是南方才有的手法,透著一股子風塵味道。
豬啊,你小小年紀不至於豢養了’揚州瘦馬’吧?”
雲昭歎口氣道:“你認為我可以當縣令?”
洪承疇仰天大笑道:“有何不可,八歲縣令將地方上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兵精糧足的將是一場美談,有何不可?
某家升官了你知道嗎?”
雲昭搖搖頭。
“某家現在是陝西布政使!你雲氏世代簪纓,爾祖為大明朝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如今,你雲氏又有奇葩出生,年僅八歲就有救治關中的良方!
某家身為布政使喜不自勝,特意找了學政孫成林,以西安府學政之名保舉你為南京國子監監生,待年長之後入太學就讀,現在,你以監生之名代理藍田縣知縣,明正且言順!
你意下如何?”
雲昭鬱悶的瞅著洪承疇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就罷了,兵精糧足又是什麼道理?
還有,我哪裏來的救治關中的良方?”
洪承疇慢條斯理的吃著點心,一邊悠悠的道:“就你家攻打月牙山搶糧食的勁頭,平定藍田縣不成問題,說一句兵精糧足不為過。
至於救治關中糜爛的良方,你隻要把藍田縣弄好,某家自然會幫你弄出一些治國良方出來,這方麵不用你操心,你那個先生學富五車的總能把你教出來,長大後自然是一代俊傑。
現在,關中匪亂四起,不管是誰,隻要能平定地方,讓地方保持安定,某家就敢上本為他要官。”
“還可以這樣?”雲昭聽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以他當公務員的經驗來看,國家向強盜投降,招安?
這怎麼可能!!!
悍匪鑽深山老林裏,都要全民出動加上強悍的武裝力量翻遍山上每一棵草都要找出來。
悍匪最後的下場不是被綁在病床上注射毒藥,就是被人用槍把身體打的亂七八糟的,哪裏會有這種美事!
不過,想想曆史上洪承疇曾經招安過無數盜匪,也就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地方了。
畢竟,跟那些賊寇比起來,雲氏表麵上還是一個曆史完美的太平鄉紳。
“我要給你多少糧食?”雲昭心驚膽戰的問道。
“五百石糧食,這可不是某家勒索你,捐一個監生就是這個價錢,不信你去問問你老師。”
雲昭繼續呆滯的瞅著洪承疇不做聲,洪承疇這個時候卻顯得很悠閑,連吃帶喝的一點都不擔心雲昭不肯答應他的條件。
果然,不大功夫,錢多多就進來朝洪承疇側身施禮道:“啟稟大人,我家夫人已經將大人所需的五百石糧食準備好了,雖然倉促間沒有準備好麥子,不過,糜子,高粱也隻有三成!”
洪承疇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的點心沫子,指指錢多多對雲昭道:“不錯的‘揚州瘦馬’你是一個有眼光的。”
出門檢點了糧食之後,洪承疇留下了藍田縣知縣的委任狀,藍田縣大堂正印,南京國子監監生文告,以及三份空白文書,該是縣丞,主簿,典吏的文書。
然後,就以上官的口氣告訴雲昭,春播之後他會來藍田縣視察,今年春播耽誤不得,不許有任何良田被棄耕。
五百石糧食裝了足足六十輛大車,由興奮地雲虎親自帶人押運著直奔長安。
直到現在,雲昭的腦袋依舊是懵的,他無法接受自己從強盜轉身官員的迅速變化……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55 PM
第七十四章 家天下
說起來很沒出息,雲昭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主要是上一輩子的雲昭思想在作祟……
沒人知道他多麼的想要成為縣長,主政一方……隻可惜臨到死,他跟這個職位依舊相差很遠。
現在,機會來了,他成了縣令!!
以前的時候,他曾經在心裏暗暗想過,哪怕是再窮的縣,他也有信心把這個縣長當好。
現在!老天滿足他了,且超額滿足了他的願望,不但是臨危受命,還是超規格升遷。
讓他的幻想滿足的不能再滿足了。
就在他的心裏即將對崇禎皇帝產生感恩之心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那群剛剛被他買回來的孩子,頓時,那種心思就煙消雲散了。
雲猛摩挲著滿是胡茬子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對雲昭道:“你覺得縣丞這個職位你猛叔能不能幹幹?”
雲昭不滿的道:“猛叔,你很想當官?”
雲猛嘿嘿笑道:“跟官員比起來,你猛叔這個大盜算個屁啊!人家撈得比我們多多了。”
“問題是,我不想從苦哈哈的百姓飯碗裏撈飯吃!”
“既然如此,我們當這個官還有什麼意思?”
雲昭歎口氣道:“好歹讓他們活下來。我們也能趁著當官的機會,名正言順的一統藍田縣。
這天下終究是糜爛的,我們還是要趁機積蓄力量。”
“你是說,這個官是給我們自己當?”
雲昭笑道:“你不妨將整個藍田縣都看成是我們雲家的,就不難理解了。”
雲猛摸著下巴越想越高興,最後拍拍大腿道:“這個法子好,這個法子好,藍田縣既然是咱們家的,撈那些長工們的錢豈不是等於貪墨我們自家的錢?
這自然是不成的,我要告訴那些兔崽子們,誰要是敢禍害自家人,老子將他丟溫泉裏泡個三天三夜!”
瞅著雲猛快步走了,雲昭就對蹲在地窖架子上的雲福道:“你們怎麼都這麼開心?”
雲福笑眯眯的吐了一口煙道:“集合一縣之力保我雲氏身名不墜,這是萬中無一的機會。
家業興盛就在眼前,老奴緣何不高興呢?”
雲昭苦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藍田縣就是雲氏的吧?”
雲福嘿嘿笑道:“以前不是,以後會是雲氏的,藍田一縣一萬兩千一百八十七戶統統歸我雲氏管轄,這是萬戶侯才有的權力。”
雲昭有些黯然的道:“先把今年的災荒躲過去再說。”
雲福笑道:“災荒總會躲過去的,六年了,大家也都習慣了,加上我們背靠秦嶺,總之,餓不死,隻要我們雲氏能把那些盜匪隔絕在藍田縣之外,總會有辦法的。
不僅僅如此,雲氏可以去別的縣剿匪,別的縣的強盜卻不敢來我們藍田做買賣,此消彼長之下,安定一個縣還是可能的。
加上我雲氏數百年來一直在藍田縣繁衍生息,以前的官老爺們不敢管,管不到的地方,在我雲氏手中沒有這些難題。
老奴到時候召集起藍田縣的大戶人家,隻要每家每戶出一些糧食,大家就能渡過災年。
至於那些不長眼的……哼哼……”
果然,如雲昭所料,雲氏的這些人已經把藍田縣看成自家的財產了。
回到後院,母親正帶著一群婆子丫鬟,姐妹們開始給他改洪承疇哪來的那套小號官服。
雖說是小號,依舊能把雲昭包起來。
大明朝分縣為三等,糧十萬石以下為上縣,知縣從六品;六萬石以下為中縣,知縣正七品;三萬石以下為下縣,知縣從七品。已並為正七品。
藍田縣為中縣,縣令為正七品,常服為青色儒袍。公服為青色,繡七品鸂鶒,烏紗帽,用小朵花,徑一寸。與展腳襆頭搭配。
朝服梁冠二梁,銀帶,佩藥玉,黃、綠、赤織成練雀三色花錦綬,下結青絲網,銀綬環,槐木笏。
這些東西洪承疇在進入雲府之初,就派人交給了管家雲福,再由雲福交給後宅修改。
雲昭能想的到,從母親接到這東西之後,她的腦子恐怕就已經不再運轉了,滿腦子都是兒子當縣令這件事!
在大明朝,隻有進士出身的人才能實授縣令正堂!
兒子才八歲,就已經成了南京國子監的監生!這對母親來說,是一個天一樣大的喜事!
莫說洪承疇隻要五百石糧食,哪怕是一千擔,一萬擔,隻要母親有,她絕對會給的。
洪承疇正是有這個底氣,才會在雲昭麵前趾高氣揚。
並且,雲昭嚴重懷疑洪承疇在放長線釣大魚,雲氏很可能就是這隻上鉤的大魚。
不過呢,魚餌太香甜,洪承疇下的本錢也很大,雲昭決定先吃掉再說,實在不成,雲氏還是繼續回去當自己的強盜好了,反正從曆史上的記錄來看,陝西從今後不可能好起來了。
就算你洪承疇是一個厲害角色,想要在雲昭這種人身上占便宜恐怕有很高的難度,畢竟,論長遠眼光,這世上沒人比得過雲昭。
“晚生徐元壽見過知縣大人!”
“哦,徐秀才多禮了,看座!”
“不知縣令大人可曾將昨日布置的課業完成?”
“哦,昨日公務繁忙,並沒有完成課業!”
“既然如此,請大人伸出豬蹄,好讓晚生盡到為師之責!”
雲昭伸出胖手,攤開掌心,漫不經心的道:“我已經是南京國子監監生,藍田縣正印大堂,先生多少給本官留些顏麵……啊——”
“啊——”
“啊——”
一寸寬,一尺半長的竹板打在掌心,跟火燒一般……
雲昭發現自己的胖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胖。
“打手心一般為三下,多了就會妨礙寫字,剩下的七下板子還請縣令大人脫掉褲子,露出尊臀,由臀部代領!”
“穿褲子打……不成嗎?”
“不成,從今往後,縣令大人要開堂問案,責罰不法之徒的時候不論男女你都不會讓他們穿褲子領受刑罰的,你這頓打是讓你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徐元壽的話語中沒有半分通融的餘地,雲昭隻好露出屁股,被人家按在椅子上一連狠狠的抽了七板子。
打完了,雲昭擦掉這具身體不爭氣流出來的眼淚道:“你是故意的,昨夜要我抄《大明律》這本身就不是一晚上能做完的課業。”
徐元壽笑道:“你知道就好,我就是故意的,你可以看不起現在的大明朝,卻不能看不起《大明律》。
據我所知,這部法典乃是自從中華有法典以來最完善的法典。
它草創於朱元璋金戈鐵馬的戰爭時期,完成於重典治國的洪武年代。
這部大法不僅繼承了大明朝以前中華古法典文獻的曆史優點,也是中華古法典編纂的曆史總結。
對你有極為重要的參考意義。
在你沒有弄出比這更加完善,更加好的法典之前,我勸你老老實實的遵行這套法典。”
“你跟我說就是了,我一定會尊重這部《大明律》的,用得著把我屁股打的跟紫茄子一般嗎?”
徐元壽有些傷感的道:“當年的皇太子朱標也經曆過這一過程,隻不過,當時毆打他的是太祖朱元璋。
太祖一代人傑,他做的事情不會有太大差池的,尤其是對他珍愛的長子朱標做的事情,一定是很有目的性的,所以,你也感受一下,不會錯的。”
“先生要不要來藍田縣擔任主簿一職?”
徐元壽搖搖頭道:“我少年時就絕了入仕之心,教化天下才是某的誌向。”
“玉山書院修繕的差不多了吧?”
“還少些負責種地給書院提供衣食住行的人。”
“哦,這個簡單,撥五百農夫在玉山半山腰上種玉米,土豆,紅薯就是了。”
“你確定這些東西能在高山上種植?不如種蕎麥吧。”
“這些種子原本就是種在高山上的。”
徐元壽皺皺眉頭道:“我兄長在京師的處境艱難,新糧食推廣過程緩慢,不若,把他手裏的種子都要過來,在藍田縣大力推廣種植,你看如何?”
聽先生這樣說嗎,原本捂著屁股的雲昭立刻抱住了先生的腰,溫情的道:“就這麼說定了!”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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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1:55 PM
第七十五章 拿藍田縣做誘餌的人
藍田縣中最有名的人是一個女人名曰——華胥!
她是伏羲和女媧的母親,炎帝和黃帝的直係遠祖。
藍田縣第二出名的東西就是藍田玉,素有“玉種藍田”之美稱。
當然,現在就算是翻遍藍田縣也找不到那種傳說中的美玉,大明朝人也不會因為這些傳說就來藍田縣旅遊消費。
藍田關古道自古據秦楚大道,有“三輔要衝”之稱,是關中通往東南諸省的要道。
隻是因為盜匪叢生的緣故,讓人望而生畏,商旅漸稀,這裏麵就有雲氏盜匪的貢獻。
全縣分東、西、南、北四鄉。
縣以東為東鄉。轄五裏。去縣城五十裏,抵渭南縣界。
縣西為西鄉,轄三裏。去縣城七十裏抵鹹寧縣境。
縣南為南鄉,轄七裏。去縣城五十裏抵商州界。
縣北為北鄉,轄五裏。去縣城五十裏抵臨潼,
全縣東西一百裏,南北一百二十裏。
這就是雲昭總結出來的藍田縣……目前,這個縣除過盜匪跟刀客比較有名之外,別無長處!
“老奴明日就去縣城,為少爺打前站,也趁機修繕一下縣衙!”
“我聽說縣官就沒有願意修繕縣衙的,據說不利於升官!”
“那是別人,現在藍田縣是咱家的,自家的屋子不修繕一下如何住人!”
“嗯嗯,福伯說的對,我去東鄉,問問劉家對我們家家主擔任縣令有沒有意見!”
“我去南鄉,姓何的應該沒膽子說三道四吧?”
“西鄉的章天雄有些不服氣,這次攤派糧食,他家就多攤派一些,我去收!”
“那好,北邊就是咱家,我看家!”
有一群強悍的長輩庇佑的雲昭是幸福的。
隻需要留在後宅在一群姐姐妹妹們的簇擁下試新衣服就好,其餘的事情被一群長輩打理的清清楚楚。
雲昭穿上小小小號的官服之後斜睨了錢多多一眼道:“現在想嫁給我了吧,沒門!”
錢多多難得的沒有跟雲昭頂嘴,而是有些難過的道:“我是‘揚州瘦馬’當你老婆會被人笑話,那天,那個官就吃了一口我做的點心,就知道我是‘揚州瘦馬’了。”
“那是一個色鬼,你以後離他遠點。”
錢多多倔強的搖搖頭道:“他既然說我是‘揚州瘦馬’,我就要讓他知道‘揚州瘦馬’的厲害。”
雲昭撇撇嘴道:“我前日裏被先生毆打,就你一個人在邊上拍手是不是?”
錢多多連連搖頭道:“沒有!”
雲昭扯扯勒的太緊的脖領子道:“回頭就去揍你弟弟。”
說罷,在錢多多還沒有展現自己狐媚子本事之前就跳到母親麵前,讓她擺弄。
雲娘腦門上又勒上了黑色的綢布抹額,頭發上也插了金步搖,手裏捧著一個青瓷茶碗,指甲染得紅彤彤的,如同一個真正的貴婦。
她之所以不喜歡回娘家主要的原因就是她隻能戴金銀,卻沒法子戴孺人冠,經常被嫂嫂們笑話,現在不一樣了,她也能給自己做孺人冠了。
所以,從現在起,就在居移氣養移體了,雲昭相信,以母親鍥而不舍追求完美的精神,不久的將來皇太後的範她也能養出來。
從富農家的傻小子再到強盜家的小主子再到藍田縣的縣令,雲昭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完成了身份轉換。
雲氏強盜現在堪稱兵強馬壯,近兩千強盜摩拳擦掌的準備大幹一場。
如果藍田縣境內,有任何反對的聲音,雲昭相信,自己的那些長輩一定會用強盜的方法讓他們明白誰才是藍田縣的說話管用的人。
雲昭甚至懷疑,洪承疇在沒有錢糧,沒有兵員的情況下,會把這個法子在整個陝西鋪開,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確實能讓陝西平靜一陣子。
不過啊,以雲氏目前的狀態推廣開來看,這是標準的養寇。
不是每一個強盜都跟雲氏一樣將一縣之地當做自家來經營的。
這麼做,將來會麵臨更大的問題,那個時候陝西如果再亂起來,就不是目前這種流寇形勢了。
雲昭將自己的憂慮說與徐先生聽,徐先生僅僅長歎一聲,就默不作聲。
在雲昭再三催促下,才道:“洪承疇的法子並非不成,相反,是一個很厲害的策略。
國家衰弱的時候,以權力換取喘息之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是呢,這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國家有決定勵精圖治,國家有信心將權力放出去之後可以收回來。
我覺得洪承疇這樣做是有過考量的。
現在的陝西,尤其是陝北一地,除過延安府這座兵家重鎮之外,朝廷對陝北的統治已經崩潰。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讓當地百姓自治,算是一個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如果洪承疇考慮到收回權力,那麼,這中間一定有很大的變故。
雲昭,你要想清楚,我懷疑這是洪承疇的一個計策,是要讓陝西盜賊全部浮出水麵,方便日後他帶兵清剿。
不過,這應該與你雲氏無關,畢竟,你雲氏依舊是藍田縣的太平鄉紳,隻要你按照大明官吏的規矩,施行你們在藍田縣的統治,對他剿匪大業有所裨益的話,他是不在乎一個小小的隻有百裏的藍田縣的。
現如今,你隻要派人去韓城看看已經被洪承疇降服的王左掛跟苗美現狀就能猜出他打的什麼心思了。”
雲昭一言不發的出了書房,朝著玉山長出一口氣。
聽了先生的一番話,雲昭心中的疑惑全部解開了。
這一定是洪承疇的計謀!
如同先生所說,他需要所有的強盜以及所有可能成為強盜的人都浮出水麵,好方便他一網打盡。
清理出一個幹幹淨淨的陝西!
曆史上他就是這麼做的,也就是明年,洪承疇將就任延綏總督,成了總督,他手中就有了兵權!!!
想想洪承疇在韓城以及西安殺強盜的手段,就算是雲昭心中有底,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洪承疇在陝西之所以有底氣跟西安知府這樣的高官作對,最大的依仗就來自於他救援韓城之功。
他在韓城不僅僅收服了王左掛跟苗美,還一口氣宰殺了三百名巨寇!
一介文官,手段之毒辣勝過了很多武將。
如果洪承疇手中有了大軍,雲昭就必須考慮退路了,這個人的胃口是一個無底洞,永遠都沒辦法填滿。
雲昭的官府被錢多多整齊的疊好,放在床上,雲昭盯著這身官服看了良久。
官服上的鴛鴦補子很是生動,絲線用料也極為講究,一些明黃色甚至是用了金絲……
穿上這身衣衫,就能完成從百姓到士人的升遷,從此之後嗎,家中的田地再也不用繳納賦稅,家中子侄再也不用服徭役,母親可以坐在貴婦堆裏跟人談天說地,還可以與漂亮的官家小姐結成連理。
雲昭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這套官服麵前不受誘惑……
那些可憐的山賊,大部分都是窮苦出身,造反不是為了推翻大明朝,而是為了能讓自己過得更好。
現在,不用再跟官府作戰就可以過上好日子,相信很多人根本就把持不住。
雲昭用手指敲著那頂黑色的烏紗帽苦笑一聲道:“做官啊,做官啊,誰都想著做官,怎麼就沒人想著做事呢?
洪承疇此人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惡之徒,仗著自己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智慧,把陝西這一群土匪當猴子耍,耍完之後還要殺掉!”
錢少少跟在雲昭身後,同樣看著這身漂亮的官服,砸吧砸吧嘴巴道:“我姐姐說穿這種衣服的人都是衣冠禽獸,好人不穿這種衣服。”
雲昭笑道:“衣服上繡的是禽獸,人卻不能當禽獸,如果人人都是禽獸,還穿這衣服做什麼。”
錢少少抽抽鼻子道:“你到底要不要穿?”
雲昭眯縫著眼睛道:“穿!既然穿了這身衣衫,我要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藍田縣有一個八歲的縣令,可以把藍田縣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且無饑饉之憂!”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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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1:56 PM
第七十六章 將計就計
雲昭要把藍田縣令這個官職徹底的辦成最真實的縣令,而不是憑借洪承疇一句話。
對於程序問題,沒人比雲昭更加知曉其中的重要性了。
如果程序走完,即便是洪承疇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也不能隨意的斬殺一位正堂縣令。
即便是洪承疇想殺,也必須申報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會審之後,再由皇帝禦筆朱批,由刑部執行。
自從錦衣衛沒了之後,這就是大明朝對官員的審查過程。
上一位縣令比較倒黴,因為大太監黃傳亮被百姓毆死,且把屍體掛在丹鳳門上曝屍,這是對皇權的極大不敬,天使手持天子劍來到陝西,不殺幾個官員是不行的,那個無權無勢且又無能的藍田縣令就成了眾多替罪羊中的一個。
這是很極端的狀況,一般不會發生。
所以,雲昭來到西安拜見的第一位官員不是別人,正是西安府知府張道理!
這位才是自己的正牌上司,不可不見。
見這位主官除過費錢之外沒有別的毛病,花了一百兩銀子補上了發往吏部清吏司的公文,還陪著這位上官聽了一段昆山腔,一個白衣女旦咿咿呀呀的唱了良久,這位上官還和藹的問雲昭喜不喜歡,如果喜歡,可以請去家裏欣賞幾日。
雲昭謝過知府厚愛,臨走時,無意中將一枚唐代玉如意丟在知府客廳。
知府官家追上來詢問,雲昭當著眾人的麵矢口否認自己帶著這東西。
管家也就笑著問了幾句,見眾人都聽見了,也就不再追問,恭敬地將雲昭這個新任藍田知縣送出了家門。
告別了知府,雲昭又走了一遭同知,通判府邸,見這兩位就比較容易了,由於有外祖父的關係在裏麵,交談的也非常愉快,尤其是兩枚古玉佩送出之後,同知,通判兩位上官,喝了一點酒之後就兩位上官就大肆的訴苦,比如家中已經快要斷糧這樣的小事。
雲昭承諾,每年會給兩位上官賣一百擔平價糧食,很快就獲得了兩位的友誼,其中同知這位上官,還在酒宴中賦詩一首,誇讚雲昭這個罕見的八歲知縣。
詩雲:誰家八歲郎,敢接藍田防。仰首揮刀劍,飛剽撼豺狼。運籌如狡兔,厲馬顧城牆,喟歎雲兒慧,不是自家郎!
聽完詩,雲昭的嘴巴張的如同河馬一般,在賓主兩相歡中灑淚而別。
入夜時分,疲憊的雲昭這才敲開了安撫使洪承疇的府邸!
兩人坐在客廳裏麵麵相覷。
“豬啊,聽說你今日非常忙碌是不是?”
雲昭點點頭,把腦袋靠在椅子背上道:“拜訪了上官跟一些同僚。”
“咦?你這麼快就算是進入你知縣這個身份了?”
“是啊,走馬上任之前,拜訪上官,同僚求得支持是我這個小小知縣份內之事。”
洪承疇的中指敲敲桌麵道:“聽說你給張知府鬆了一枚玉如意,給同知,通判兩位送了兩枚玉佩,到了本官這裏你怎麼身無長物啊?”
雲昭苦笑道:“張知府一心求去,同知,通判兩位也在陝西度日如年,無心為難我這個末學後進之輩。
所以,隻要執禮恭,知進退就能獲得他們的好感,您這裏要求不同,所以最難過。”
洪承疇大笑道:“知道就好,我且問你,你準備給同知,通判兩位的平價糧,到底會平價到幾何?”
雲昭道:“按照天啟二年的糧價算。”
洪承疇閉著眼睛幽幽的道:“六分銀子一擔糧,你還真是舍得。
不如你把這些糧食都賣給我,我來幫你補全手續,還把你藍田縣從中縣擢升到上縣,也讓你的品級再提升一級成六品官,你母親的誥封也能從孺人變成安人,你看如何?”
雲昭搖頭道:“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做官,而是為了做事,送禮,補全手續也隻是為了把事情做的名正言順!”
洪承疇睜開眼睛瞅著雲昭道:“說說看,你要用這個藍田知縣的官職來做什麼事情!”
雲昭拍拍手,錢少少就背著一個背簍進了客廳,將背簍放在雲昭身邊就出去了。
在洪承疇的注視下,雲昭從背簍裏拿出了一棒子玉米,一顆土豆,以及一顆紅薯。
“今年開春,我要在藍田縣大力推廣這幾種新糧食!”
洪承疇臉上的玩味的笑容消失了,變得嚴肅起來,拿起玉米仔細觀察,並且剝下一粒玉米放在嘴裏嚼的嘎嘣作響。
半晌才吐掉嘴裏的玉米碎末道:“這確實是糧食,來,好好地說說你的想法。”
雲昭指指玉米道:“這東西的滋味其實跟麥子比起來還是有所不如的,口感卻比糜子好一些。
之所以要種這東西唯一的好處就是這東西耐旱,且產量高,尤其是山地種植,比糜子,蕎麥產量高出不少!”
洪承疇粗暴的打斷雲昭的話問道:“高出多少?”
雲昭道:“徐公光啟在京城種植玉米,畝產約八百斤!”
洪承疇猛然站起身,拿起玉米仔細看了又看,又看著雲昭的眼睛道:“你說的是那個禮部左侍郎徐光啟,徐保祿?”
雲昭攤攤手道:“這位正好是我先生的兄長。”
洪承疇握著玉米棒子在客廳裏如同一匹受驚的驢子來回踱步,良久,這才放下快要被他攥的發芽的玉米,指指土豆跟紅薯道:“說說。”
雲昭拿起一顆土豆道:“這東西被紅毛國人稱之為馬鈴薯,我喜歡叫他土豆!
不但是菜蔬,也是食糧,最妙的是這東西的產量比玉米還要高得多,同樣的耐旱,最喜沙地種植,且口味絕妙。
說罷,放下土豆,又拿起紅薯道:“這東西產量之高,您恐怕想都想不到,即便是山地種植,畝產兩千斤乃是尋常事,而且,種出來的紅薯,甘甜如蜜!
您說,有這幾樣東西,何懼糧荒?”
雲昭說的慷慨激昂,洪承疇卻越聽越是冷靜,到了最後,坐回椅子,淡淡的道:“種子多麼?”
雲昭的神色黯淡了下來,指指土豆道:“這東西是切塊種植的,目前隻有不到兩百斤,紅薯初期也需要切塊育苗,而後扡插秧苗,雖然這東西多一些,也隻有不到三百斤。
玉米種子更少,不到兩百斤,也就勉強種五十畝地,就這還是單粒播種,如果按照靠譜的雙粒播種,還要減一半。”
洪承疇又用手指敲著桌子道:“我會上書將北京一地的種子全部給你弄來,你有把握種出來嗎?”
說完就煩躁的揮揮手道:“不管成不成,都要試試!”
雲昭摸摸肚皮道:“我還沒有吃晚飯!嘴巴也渴,您到這時候也沒有給我倒茶。”
洪承疇煩躁的道:“小孩子喝什麼茶,來人,倒杯白開水,再去煮一碗麵,不要多,算了,給我也煮一碗。”
洪承疇家裏執行的一向是軍法,所以,很短的時間裏,兩碗白麵條就擺了上來。
雲昭吃了一口就不覺得皺皺眉頭。
洪承疇怒道:“這樣的東西你還嫌棄,要知道就在今天,西安城裏又運出去了三十幾具餓殍!”
雲昭連忙大口吃麵,洪承疇歎口氣也跟著西裏呼嚕的吃了起來。
吃飯的功夫,雲昭不斷地看麵前這個極為複雜的人……他很難相信這個倔強的人將來會剃發投降滿清,麵對那群獸人一口一個奴才的叫個不停。
或許,每一個人都隻能階段性的看,每到棺材蓋子蓋上,永遠不到評價的時候。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1:58 PM
第七十七章 人的志向總是變來變去的
“雲氏不是土匪!官,你不能用對付土匪的法子來對付雲氏。”
雲昭見洪承疇吃的香甜,就低聲道。
洪承疇抬起頭看了雲昭一眼,他的眼神裏像是含著雷電,讓雲昭頭皮發麻。
“不是土匪?你先給我解釋一下藍田盜匪一隻耳跟彭和尚的死因。”
“為民除害!”雲昭把話說的斬釘截鐵。
“好一個為民除害,既然如此,商州,洛南一帶的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等部,你雲氏是不是也為民除害一下,好讓關中以南之地安穩下來?”
雲昭皺眉道:“這出了我雲氏的能力範疇!”
洪承疇喝完最後一口麵湯,瞅著雲昭語重深長的道:“既然知道這不是你們能做到的,那就好好的種地!
不得不說,你找到了我的軟肋,從糧食這一點突破了我的防線。
你那個高明的先生確實高明,窺破了我的計謀,這一次封官許願,確實是我做出的一次試探。
也就是今年夏收之後,朝廷大軍就會齊聚陝西,準備一鼓蕩平陝西亂賊。
看破了也不要緊,看破的人也不是你們一家,直到目前,敢來西安拜見上官走門路的隻有你雲氏一家。
這很好,說明你雲氏確實沒有反意,確實想安穩的過好日子,你雲氏這樣的人,本官招降起來才有意義,不像劉鶴招降的那些賊人,今日見勢不妙投降,明日官軍離去又反叛,此起彼伏的沒個盡頭。
人人都說大明朝已經窮途末路,有本官在,就不允許這樣的局麵發生,凡是反叛我大明者斬!”
雲昭見洪承疇的飯碗幹淨的如同狗舔的一般,連忙把自己剩下的一點麵湯喝幹淨,放下飯碗道:“你斬天下不臣之輩,你若反叛,誰來斬你?”
洪承疇仰天大笑,聲音大的連房梁上的塵土都簌簌落下,伸手揮揮塵土靠近雲昭的臉,噴吐著燥熱之氣道:“你來斬我,如何?”
雲昭笑道:“一言為定!”
洪承疇皺眉道:“這是你我第二次定約,你真的認為某家這般人物會有朝一日投降反賊?”
雲昭笑道:“等你棺材板蓋上之後,再定你的平生!”
“小小年紀混跡官場對你不好。”洪承疇不再跟雲昭扯蛋,重新拿起玉米仔細看了起來。”
“等我種這些東西成功之後,我就去國子監讀書,真正的去讀書,你找一個好知縣來治理藍田縣吧。”
“不,你不能去國子監讀書,你會被那些讀書人教壞的,金陵十裏煙花地,是溫柔鄉,也是英雄塚,你少年成名,人又聰慧,最難得的是一個幹事的練才。
你這種人去了金陵,不出三年,就會有人招攬你,不出十年,你就會高官得作,駿馬得騎……
金陵繁華地,多得是求賢若渴之人,那些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真正有才華的人。
隻是,他們不會為國選材,隻會為一己之私給自己選材,你若進了金陵地,太可惜了。”
洪承疇的話說的有些傷感,雲昭能從其中聽出那麼一絲絲的真摯之意。
“我還有一個夢想!”雲昭坐直了身子。
“說來聽聽!”
“我想效法班超,率領百騎漢家兒郎出殺虎口!”
“哦?這倒是真正的雄心壯誌,你準備帶著一百騎去做什麼呢?”
“當馬賊,當最強悍的馬賊,在草原上縱橫馳騁,殺人劫貨,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好!”
洪承疇猛地拍一下桌子,叫了一聲好,還對伺候在一邊的管家道:“拿我的酒來,這句話值得某家破戒浮一大白!”
管家從未見自家相公如此激動過,連忙跑去拿來一壇酒,洪承疇一把拍開上麵的泥封,一邊往飯碗裏倒酒,一邊對雲昭道:“隻要某家還在九邊,你若被人追殺的無路可逃,可以來我軍中,不論你輸贏,你隻要做了,就永遠是某家的座上賓!”
雲昭豪邁的端起飯碗跟洪承疇碰了一下,就咕咚咕咚喝完了碗裏的酒,紅著臉對洪承疇道:“你等我,我們九邊再會!”
說完咕咚一聲就摔倒在地上,一口酒箭從嘴裏噴射而出,而後,肥胖的身體就一抽一抽的嘔吐。
守在門外的錢少少見狀,連忙跑進來,先是給洪承疇賠了禮,然後就背起依舊在嘔吐的雲昭一溜煙的跑了。
洪承疇喝完了碗裏的酒,瞅著地上的酒漿跟白麵條有些遺憾的對管家道:“糟蹋了東西。”
管家陪著笑臉道:“這位知縣大人小是小了點,不過呢,是您最看得起的客人。”
洪承疇點點頭道:“能入我法眼的人不多,這頭豬算是最特別的一個!
如果他真的率領一百騎出關縱橫草原大漠,就值得我洪承疇以上賓之禮相待!
收拾了吧,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某家要好好看看這三樣糧食,順便給徐光啟去信詢問。”
管家應了一聲,就去準備了,洪承疇端起剩下的大半壇子酒,晃晃,心疼的咬咬牙,就端著酒壇子去了書房。
錢少少背著雲昭出了安撫使府邸,才上了馬車,就看見雲昭穩當的坐在馬車裏正在用水漱口。
“你沒醉?”
“才喝下去,就吐出來了,醉了才是怪事,娘的,老子才八歲,這家夥就用這麼烈的酒讓我喝,不怕我喝成一個傻子嗎?對了,你一直在門口聽,記下洪承疇說的話了沒有?”
“記住了,我偷聽的本事是天生的,而且過耳不忘。”
“那就好,回去要把洪承疇的話記錄下來,好好地研究,看看他的話裏麵是不是還有別的意思。”
“好的,我不會忘,少爺,明月樓又修好了,我們要不要再幹一筆?
我偷偷看了,沒什麼變化。
已經開業一月有餘,今天是一月二十四日,每到這個時間,掌櫃的會把這月的流水聚攏在一起,準備明日交賬,按照以往的流水來看,不會少於兩千兩銀子!”
雲昭點點頭道:“防衛有沒有變化?”
錢少少搖頭道:“他們修建了一座地下室,打破左廂房的牆壁就能看能看到密道,然後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明月樓,比上一次還要簡單!”
“好,那就再做一筆買賣,這次來西安花錢太多讓人心疼,總要有一個回本的機會。
去告訴猛叔跟雲楊他們,一個時辰後我們在永寧門會和,有官碟在,我們可以連夜出城。”
錢少少奸笑道:“用不了一個時辰,我覺得甚至連一柱香的時間都用不了。”
“那就快去!”
錢少少答應一聲,小小的身子就消失在黑黢黢的街道中。
福伯甩了一個響鞭,馬車就慢吞吞的向永寧門駛去。
雖然把酒都吐出去了,胃裏還是有一些殘餘,雲昭此時覺得胃裏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燒。
喝了滿滿一葫蘆清水,又趴在車沿嘔吐了一路的清水,這才感覺胃裏好受了一些。
等馬車好不容易磨蹭到永寧門,已經是三更天了,此時,雲猛,雲楊,雲虎,雲蛟已經默不作聲的跟在馬車後麵,而錢少少則蹲在車上,不斷地拍打著雲昭的後背,好讓他吐得舒服一些。
雲福用雲昭的官碟叫開了永寧門的側門,一行人悄無聲息的在打著哈欠的守城兵丁注視下出了西安城。
一路走,一邊有銀子不斷地被丟上馬車,錢少少很熟練地將這些銀錠收在一個送禮送的空空如也的木箱裏。
不僅僅把木箱裝滿了,還把裝幹糧的箱子也裝滿了。
錢少少蓋上蓋子喜滋滋的對雲昭道:“兩千四百二十兩銀子。”
雲昭道:“又殺了幾個人?”
“三個護衛,被猛叔他們用短弩射殺了,沒人驚動別人!事發至少要到天明,走的時候我往火爐裏添加了一些柴火,那些仵作就不能確定這些人的死亡時間了。”
雲昭瞅瞅兩箱子銀錠,不滿的道:“我才想起來,你為什麼又選了明月樓?”
錢少少笑道:“本來還想再放一把火的,想到不好脫身,這才饒了她們!”
雲昭聞言,抬手摸摸錢少少的腦袋瓜憐惜的道:“可憐的孩子!”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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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1:58 PM
第七十八章 曇花一現的大鍋飯!
雲昭回到家裏的時候早就天光大亮了。
天寒地凍的日子裏依舊有人挑著籮筐裝著孩子往雲氏走。
問過之後才知道,賣孩子這種事情還是要去雲氏才好,滿藍田縣最能出價錢的人家就是雲氏。
西安府城賣孩子也不過三十斤糜子。
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子賣的貴一些,長相蠢一些的白送都沒人要。
眼見那些人踉踉蹌蹌的挑著擔子走路,雲昭心如刀割!
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情緒是怎麼來的,心裏就是難受的想要大喊大叫。
徐先生站在村口落光了樹葉的大槐樹底下,跟幹枯的槐樹枝子一般冷峻。
“這些孩子都給我,不得有賣身契!”
聽先生這樣說,雲昭笑了,指指錢少少道:“我很想跟他立賣身契,他不肯。”
徐元壽揮揮寬大的袍袖道:“別的孩子也不肯。”
雲昭猥瑣的笑道:“我認了!”
徐元壽冷峻的麵容逐漸解凍,俯身按著雲昭的肩膀道:“你若不能成大事,天理不容!”
雲昭瞅著響晴響晴的天空道:“我隻希望天理能夠在解凍之後給我下一場春雨,好讓我把所有的種子都種到地裏。”
徐元壽笑道:“總會有辦法的。”
順著徐元壽手指的方向看去,雲昭看了一幕讓他心都要碎了的場麵。
隻見田野裏到處都是人,河溝裏也滿滿的是人,河溝裏的人在用鋤頭刨冰,刨出來的冰就會被人裝在籮筐裏,挑到遠處的農田裏。
“這些人自己想出來的辦法……他們準備用冰塊覆蓋田野,即便是春日裏沒有雨水,田地裏也有足夠多的水,可以完成播種。
現在就是擔心天氣熱起來太快,冰融化的太早……”
雲昭長歎一聲道:“果然是心憂炭賤願天寒!”
徐先生點點頭道:“災荒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在災荒麵前低頭。
從山裏流出來的溪水,被農夫們築壩截流,形成了一個個水塘,隻要水塘足夠多,田地裏就有水澆灌。
這種場麵,某家很久沒有見識過了,雲昭,你看清楚,這就是人的力量。
別的地方的官員這個時候會求雨,會向朝廷求糧,以為這就是完成了職責,殊不知,向蒼天求雨,向皇帝求糧,這兩樣都給不了百姓活路。
此時此刻,我希望你暫時忘記你的宏圖霸業,全心全意的先救救這些百姓。
我相信,你救了這些人之後,再去追求你的宏圖霸業會事半功倍。”
雲昭默默地點點頭,就回到了家中。
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寫了好久的字,直到傍晚,才把錢少少叫進來道:“把母親,福伯,猛叔他們全部請過來,我有話說!”
錢少少見雲昭前所未有的冷靜,就出去叫人去了。
不一會,人都到齊了。
雲昭站在屋子中間,先是跪下來向母親叩頭,一連叩頭三次之後,製止了別人的攙扶,對不知所措的母親道:“娘,這一次,雲氏可能要真真正正的出一次血了。
如果我雲氏真的到了衣食無著的地步,孩兒就帶著母親去逃荒,去討飯。”
玉娘顫聲道:“兒啊,你要幹什麼?”
雲昭又朝雲猛叩頭,也是三個嘿嘿笑道:“如今藍田境內,我們已經搶無可搶了吧?”
雲猛默默地點點頭道:“隻有商南的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四股人馬,以我們家目前的實力還打不過。”
雲昭笑道:“這算是真正的窮途末路了,猛叔,我要你將東鄉,西鄉,南鄉的大戶人家的主事人都請來雲氏。
我準備一把火燒掉所有的欠據,借據,先讓藍田縣成為一個沒有任何人欠債的地方。”
“什麼?”雲福吃了一驚,從椅子上站起來瞅著雲昭道:“你想清楚,沒了這些借據,雲氏就沒辦法驅使鄉民!”
雲昭冷笑道:“今年一個冬天就下了一點殘雪,就算開春有春雨,墑情依舊不足。
想要度過眼前這場災難,隻有同心協力才成。
藍田縣的富戶需要讓百姓覺得自己還有最後的依靠,覺得富戶們是準備跟他們同甘共苦一次的,不至於拖家帶口的去當流民。
再說了,能去哪裏呢?
這是我做的一些計劃,你們看看,如果覺得可行,就按照這個執行吧!
如果我們渡過了災荒,以後,雲氏在藍田縣將會一言九鼎,我即便是不做官了,在百姓眼中雲氏依舊是藍田縣真正的統治者。
如果失敗,我們就帶著這裏的百姓去跟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些人拚個你死我活,吃光了這些人,我們就去吃西安府,吃光了西安府我們就去吃鳳翔路,吃光了鳳翔路我就敢帶著你們去吃北京城!
告訴你們,把我逼急了,人肉我都敢吃!”
雲昭的一番話,讓在座的眾人呆若木雞,尤其是雲娘,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兒子一般。
“燒掉借據,僅僅是第一步,下一步我要將全縣的糧食都給我收集起來,我要統一分配,當然,富戶可以留足自己家中的口糧。
第三步,我要將全縣人手統一起來,統一聽指揮,統一吃飯,我們就算是死扛,也要扛到新糧食成熟!”
雲福木然道:“富戶們不會答應的。”
雲昭瞅向雲猛。
雲猛咬咬牙道:“由不得他們!”
“如此一來,雲氏將會把藍田縣的富戶得罪光,說不定會有反噬。”
雲昭攤攤手道:“接下來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事情,明白的告訴他們。
今年,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災荒,還有盜匪,有流民,如果他認為他們一家一戶能夠躲在堡子裏扛過去,可以不來!”
錢少少將雲昭寫的計劃分發給了雲娘,雲福跟雲猛。
雲娘仔細看過雲昭的計劃書之後,就對兒子道:“你隨我來!”
雲昭苦笑一聲,跟著母親去了內宅。
久久,雲娘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死死的看著雲昭。
雲昭笑道:“您如果不明白,就當您生了一個敗家子!”
雲娘歎口氣道:“為什麼一定要毀家紆難?這是你雲氏祖上數百年才打下的基業,你不覺得可惜嗎?”
雲昭指指胸口道:“我心難安!”
雲娘又道:“真的不可惜?若真的按照你說的法子幹,咱娘兩真的會去討飯的。”
雲昭皺眉道:“不可能,就算去討飯,一兩年之後,孩兒再還母親一個更加強大的雲氏就是!”
雲娘往兒子身邊挪挪,抱著兒子的圓腦袋道:“你真的覺得那些流民可憐,而不是因為你總想當強盜,想把這些人統統都弄成你的部下?”
雲昭艱難的笑道:“你兒子心中有宏圖大誌不假,想要縱橫天下也不假,問題是,眼前還顧不上。”
雲娘長出一口氣,在兒子的額頭親了一口滿意的道:“這就好,這就好,這說明我兒子就是我兒子,不是什麼野豬精!”
雲昭皺眉道:“您怎麼總認為我是野豬精呢?”
雲娘笑道:“還不是因為你太能幹,一年前的傻孩子,開竅之後就變得無所不能的,為娘怎麼會不擔心呢。
既然你好好地是我兒子,你要幹什麼就去幹,別管福伯怎麼想,這個家說到底是我們娘兩的。
與他們外人不相幹。”
雲昭抱住母親的腰仰頭看著她道:“我是該有多幸運,才能有您這樣的一位母親。
您放心,我現在執行的這一套辦法,以前有人執行過,效果很好,就是不能持久下去。”
雲娘摸著兒子的腦袋道:“既然這樣,你就去做,如你所說,了不起我們母子去討飯就是了。”
得到了母親的支持,雲昭回到大廳的時候底氣就足了很多,見眾人還沒有散去,就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衝著眾人笑道:“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雲氏也會因為這件事成為藍田縣的首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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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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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1:59 PM
第七十九章 雲昭的第一次政治表演
減災,救災的事情放在別人手裏,可能會憂心忡忡,覺得千頭萬緒無處下手。
放在雲昭手裏就不算什麼難事。
很久以前,這種麵對突發災難的應對策略,雲昭做了不下十份,每做一次都要耗費兩個月以上的時間。
即便是如此,這還是有海量的前輩留下的資料支撐。
文字的,影像的,ppt,動態的的預案對雲昭來說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東西。
其中軍事管製,是麵對最嚴苛環境的一種選擇。
所有的生產資料必須全部公有,必須將發動起所有的人力物力應對麵前的災難。
同心協力,嚴密組織,提前預判,做到周密安排,才能將現有的力量放大,最終達成戰勝災荒的目的。
天災降臨的時候,最忌內鬥,一旦內鬥形成,天災加上人禍,百姓也就沒有活路了。
幸好,雲氏在藍田縣中的口碑很好,而雲氏盜匪在藍田縣也有足夠強大的威懾力,現在,加上雲昭已經獲得了官方的承認的統治權。
雲昭本人,也就有了發動百姓與天抗爭的本錢!
距離春播隻剩下三個月了,雲昭必須在春播之前,整理好水利,修建足夠多的水塘,打造足夠多的水車,桔槔,抽水機……畢竟,旱災才是目前的燃眉之急。
一夜之間,加蓋了藍田縣知縣大印的文告貼滿的滿世界都是,百裏藍田縣人也在第一時間知曉了他們目前有一位八歲的知縣大老爺。
聞聽知縣大老爺要收繳所有人家中的糧食,於是,偌大的藍田縣人人自危。
基本上,除過雲氏的人,其餘的藍田百姓都以為,這是那個八歲知縣大人想出來的一種新的盤剝百姓的方式。
這道政令抵達之處,當地的炊煙立刻斷絕。
就是生火做飯,也選擇在沒有月亮的黑夜裏……
看過藍田縣的土地冊簿之後,雲昭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小民的想法,說句大實話,藍田縣裏超過六成的土地都在類似雲氏這種大地主手中,自耕農的數量隻有四成。
也就是這四成自耕農,在應付大明朝每年繁重的苛捐雜稅,也就是說,大明朝別看國土龐大,人口眾多,事實上真正為支撐這個國家的人隻有這四成自耕農。
而且,從田地冊簿上的記錄來看,這一部分的人數還在迅速消亡,尤其是天啟年之後,自耕農人口流失狀況就更加的嚴重。
因此,隻要處理掉這些大地主,興修水利這種對自耕農有極大好處的事情,自耕農當然會遵從,前提就是,官府是真的準備興修水利,而不是騙人。
就在全縣百姓人心惶惶的時候,一個霹靂一般的消息從北鄉傳來。
那個隻有一八歲的娃娃知縣居然要當著北鄉三千多人的麵,當著陝西安撫使,西安同知,藍田縣學政,學子,宿老,裏長,鄉紳以及縣衙六房管事的麵,燒掉了雲氏積存了三代人的借據!
從此之後,北鄉一帶的人家,不論以前欠了雲氏多少錢糧,自借據一把火燒掉之後,就不再有半點債務了。
城裏人或許對借據燒掉這件事不甚明了,鄉紳們卻深深地明白,大家族在鄉下立足的根本,本就不是田地跟銀子,而是這些借據。
就是因為有這些借據,雲氏才能順理成章的成為北鄉的統治者!
正是有這些借據,雲氏才能毫無顧忌的指令任何欠他家錢糧的人做事。
如果雲氏惡毒一些,拿著借據逼迫欠了債的農戶賣兒賣女,摧房倒屋也是順理成章。
相比別處,藍田縣隻遭災了三年,就是這三年中,無數的自耕農紛紛破產,又有誰家沒有從雲氏借貸一些錢糧度過難關呢?
至於佃戶,長工,在雲氏辛苦一年,遇到災年,到了年底一算,他們不但沒有收入,反而積欠了雲氏許多錢糧。
雖然雲氏不曾追繳過,每年積欠多少,卻必須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並且按上手印……
這些東西就是雲氏的立身之根!
如今,這六箱子,共計一萬兩千一百二十六份借據,堆在雲氏穀場上,蔚為壯觀!
洪承疇從裏麵挑出一張泛黃的紙張,瞅了一眼對雲昭道:“神宗皇帝二年的借據,這個借你家六十文錢的人早就死了吧?”
雲昭咳嗽一聲道:“父債子還!”
洪承疇又看看借據搖著頭道:“一分利,還算公道。”
雲昭道:“雲氏曆來是寬厚人家!”
“這份借據,按照六十年利息來算,利滾利下來,應該付你家多少錢?”
雲昭搖搖頭道:“不知道,反正把他們家的人全部賣掉還不夠還利息的。”
洪承疇笑著撣撣這張借據道:“一張借據就能決定一戶人家的生死,不,六十年人口繁衍,應該不止一戶人家,你就不覺得可惜?
這可是你雲氏能在北鄉執掌生殺大權,予取予奪的基本啊!”
雲昭笑道:“不破不立!
雲氏自我之後,應該有一種新的活法,我的祖宗按部就班的在藍田縣活了數百年,也就成就了這麼一點家業,我覺得日後我應該有更大的成就才是。”
洪承疇喟歎一聲,瞅著東鄉,南鄉,西鄉那些畏畏縮縮的鄉紳將那份借據丟在故紙堆上道:“一介孺子真真羞殺世上須眉兒!
好!你把事情幹的痛快!
本官也給你一個承諾:隻要你真真的是在按照你的策論上行程進行,不論在藍田縣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說是本官允準的。
將來就算是上了金鑾殿,進了大理寺,你也可以這般說!”
雲昭聞言,揮揮手,錢少少就迅速的端來了筆墨紙硯。
雲昭肅手邀請洪承疇道:“立字據!”
洪承疇呆滯了片刻,見雲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就欣然提筆將自己剛才說的話記錄在紙麵上,還一口氣寫了兩份,並且用了自己的私印跟官印。
雲昭自己收起來了一份,將另一份在麵如土色的眾鄉紳展示了一遍,輕聲道:“諸位也看到了,這一次,雲氏決心與災荒決戰到底。
我雲氏也算是毀家紆難了,不求諸位如雲氏一般,隻求諸位為了自己的利益豁出命幹一次。
之前說收繳所有的糧食為公用,這明顯做不到,我查過,藍田縣去年的收成雖然不是曆年來最好的,卻也是一個豐收年。
這一次,雲氏為了救災,出糧五千石,所以,三位上戶出糧三千石應該沒有問題吧?”
聽了雲昭的話,東鄉的劉氏,南鄉的何氏,以及西鄉的章天雄麵如土色。
雲昭又對剩餘的中戶鄉紳道:“這一次收繳糧食,可不是為了貪瀆,每一粒糧食都會用在救災,減災上,都會被災民們吃進肚皮裏,最後變成我藍田縣的交通阡陌,水利溝渠,變成水塘,變成水車桔槔。
被災民吃進肚子裏的糧食,將會變成新開墾的土地,新的莊稼!
隻要我們這一次度過災荒,隻要這座秦嶺還在,隻要這座大山裏還能源源不斷的流淌出泉水,我們藍田縣,將再無饑民遍地的場麵。
這裏的人都是我們本土本縣的鄉親,她們若是都餓死了,沒了他們的保護,我們手裏就算是有再多的糧食又能如何?
除過容易招來盜匪,還能有什麼好處?
在這件事上,雲氏看的很開,所以雲氏拿出來了所有的糧食,所有的銀錢,一個空空如也的雲氏不會招來盜匪覬覦。
如果你們不願意救濟自己的鄉親,到時候,雲氏就會放開南邊的道路,不再替你們抵擋南邊的盜賊。
說不定還能從盜賊手裏收一些買路錢……”
雲昭將道理跟威脅的話說完了,就從雲福手裏接過火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火把丟進了故紙堆。
火苗舔舐著紙張,紙張很快就被點燃,變黑,卷曲,最後成為灰燼。
在火焰燃燒的最旺盛的時候,雲昭再一次轉過身朝著圍觀的眾鄉民以及官員,鄉紳用稚嫩的童音怒吼道:“你們都看清楚了,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欠雲氏錢糧,但是!你們欠雲氏一個人情,一個天大的人情!
想要還上這個人情很簡單——那就是——在今年,我要你們全部都聽我指揮,我們要跟老天鬥!我們要求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2:00 PM
第八十章 給予的永遠都比拿走的多
雲昭此時沒有跟這些鄉紳們有講道理的意思。
在這種大災荒麵前,講道理隻會,拖延減災自救的時間跟效果。
民主模式在這樣的大事件麵前隻會壞事情,造成更加惡劣的後果。
當然,雲昭還是使用了一些手段。
比如,剛開始的時候,藍田縣官府的公告上說明會拿走所有人家的糧食統一分配。
真正到了執行的時候,雲昭隻是針對了上戶跟中戶,對於下戶百姓很自然的無視了。
而上戶,中戶,也不用拿出家裏所有的糧食,隻需要繳納夠雲昭需要的糧食就可以了。
於是,雲昭按照自己的意願弄到了自己需要的糧食,這中間並沒有多少阻礙。
雲昭很清楚,如果拿走所有百姓的口糧,自己的下場估計不會比被百姓群毆致死的黃太監好多少。
這種手段,在後世的時候領導們經常用,他們往往會提出一個很高的目標讓部下完成,當部下精疲力竭隻完成了目標的七成,領導就會非常大度的包攬所有責任,讓部下心生感激。
實際上,部下完成的七成目標,已經高出了領導上級對他的要求。
這種虧雲昭吃了不少。
有了糧食,雲昭便有了號召力……
農閑的時候,百姓們並不介意留著自家的口糧度饑荒,去外邊幹活賺一口飯吃。
再加上藍田縣的小縣令已經瘋了,這時候違抗這個瘋狂的小縣令的命令非常的不明智。
由於任務分解到了四個大戶,四個大戶又把任務分解到了百十個中戶,然後,再由這百十個中戶率領縣裏的自耕農,佃農開始按照雲昭的要求自帶工具,修建水塘,水渠,製造水車,桔槔,翻車一類的東西。
洪承疇並沒有離開藍田縣,雲昭知道他就在藍田縣內,卻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整個陝西恐怕都找不到彙集在一起得兩萬擔糧食!”
“如果說以前憾破天的山寨有三千擔糧食就已經招來別人覬覦,那麼,藍田縣裏的兩萬擔糧食無疑如同天上這輪明晃晃的太陽一般耀眼!”
“有能力來藍田縣搶劫糧食的盜匪,也就商南的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四股土匪。
由於糧食足足有兩萬擔,這一次,藍田縣將要麵對四股土匪合流的勢力。
你做好準備了嗎?”
徐先生這些天一直留在玉山書院的大工地上,聽聞雲昭的事情之後,就匆忙下山,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拋出來了一連串的問題。
啃著鍋盔查看水塘修建進度報告的雲昭撇撇嘴道:“這不是我該忙的事情,是洪承疇該忙碌的事情。
藍田縣有兩萬擔糧食的消息恐怕就是他散播出去的,這個人最喜歡畢其功於一役,我想看看他的手段。”
“莫要大意,一旦糧食出了問題,你雲氏將成藍田縣萬夫所指的罪人。”
徐先生見雲昭漫不經心的樣子,多少有些發急。
雲昭放下手裏的文書,給徐先生倒了杯水道:“如果我說之所以燒掉雲氏借據,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天爭命,都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您怎麼想?”
徐元壽放下剛剛端到嘴邊的茶杯正色道:“你在拿藍田縣一縣百姓的死活做賭注?”
雲昭搖搖頭道:“沒辦法,需要救助的人太多了,一旦藍田縣開始以工代賑,那麼,會立刻吸引別處活不下去的人紛紛擠過來。
到時候,藍田縣就會人滿為患,兩萬擔糧食無論如何都是不夠的!
您可以想一下,偌大的關中都在鬧災荒,現在還是冬日,藍田縣就已經來了五千多災民。
等到關中百姓發現春播無望之後,您以為會有多少人擠進似乎有糧食的藍田縣?
是一萬,還是兩萬?我覺得來十萬災民到藍田縣就食都不稀奇。
這麼多的災民來到藍田縣。
就算我把整個藍田縣的糧食搜刮一空,也絕對沒辦法帶著這群人熬到夏糧收割。
就算夏糧豐收了,一縣之地也無法養活這麼多的人,要知道僅僅是藍田縣,就有足足四萬三千餘人需要吃飯。
我沒法子憑空變出糧食來,那隻有唯一的法子搶!”
徐元壽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準備去搶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種巨寇?”
雲昭無所謂的點點頭道:“兩萬擔糧食會把這四家距離我藍田縣最近的巨寇吸引過來,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他們如果不來,藍田縣永遠都活在他們的陰影之下,別想安心過日子。
既然洪承疇突然成了延綏總督,手裏突然有了兵權,他好像還是一個不錯的統帥,還有心滅掉這四股盜匪,我為什麼就不能有點別的心思呢?
等這四股土匪被洪承疇纏住的時候,我圖謀一下這四個人的老巢有何不可?”
徐元壽終於喝了放在嘴邊很久的那杯水,輕歎道:“太冒險了,你雲氏力量攻打一處地方都力量不足,更何況你還要分兵四處。”
雲昭笑道:“老師,您低估了百姓的力量……我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理告訴我,百姓,才是所有力量的源泉!
雲家的老賊寇們帶著藍田縣的這些缺糧的百姓去弄糧食,弄來的糧食除過公用之外,他們自己還能分一些,您覺得會不會有人願意為了糧食跟盜匪老窩裏的財寶冒一次險?
就算藍田縣本地的百姓不肯,您覺得那些流民願不願意呢?”
徐元壽顫抖著手將空杯子放在桌子上,指著雲昭道:“你賊心不改,這是要帶著全部藍田縣的人一起做盜匪啊!”
雲昭搖搖頭道:“倒是沒有這個心思,隻是,在這個世道上想要好好活著,不強悍不得活!
藍田縣日後將會大麵積種植新糧食,這個縣一定會平安富裕起來的。
如果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如何保護自己的勞動果實呢?
在這個該死的亂世裏不奮戰者死!”
徐元壽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憨厚肥胖的少年良久,才低聲道:“你在給你製造你的帝王之基是嗎?你沒有采取我先奪蜀中,再取漢中,囊括關中的策略是嗎?
你的大本營將會是這座秦嶺,我說的對嗎?”
雲昭笑道:“老師的策略自然是極好的。”
徐元壽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幹之後,依舊覺得嘴巴焦渴的厲害,整整一壺水喝下去之後道:“以後,你應該多給我講講你腦袋裏那些憑空得來的大道理。
我想好好地聽聽。”
雲昭點點頭道:“以後吧,有的是時間,現在,先生該跟我一起去看看北鄉水庫的工地,我聽說他們今天要下斷水石。”
離開了書房,雲昭又恢複了那個活潑好動的少年人的模樣,一會命人砸開冰層,竹竿戳戳水塘,查看一下蓄水的深度,一會詢問一下老農,有沒有可能在這些水塘裏飼養一些雜魚。
一會鼓勵一下老婦人可以多養一些雞,一會跟小媳婦探討一下水塘大規模飼養鴨子的可能性。
總之,任何跟食物有關的消息,雲昭都想通過這種最樸實的傳播方式傳播給百姓們知曉。
來到水庫工地上,雲昭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意。
北鄉水庫原本就是存在的,上一次修建這座水庫的時間還是成祖時期,那時候的成祖皇帝剛剛擊敗了蒙古人,意氣風發的用劫掠蒙古人的收獲在國內大肆的修建水庫整理水渠等大工程。
隻可惜,北鄉水庫從開始修建直到成祖皇帝駕崩,也沒有建成,隻給雲昭這個後輩留下了一條厚實的大壩。
如今,大壩上人聲鼎沸,砸夯的號子聲此起彼伏,無數的雞公車在大壩上忙碌……
徐元壽跟雲昭站在高處俯視腳下的北鄉水庫,眼見勞動場麵熱烈,徐元壽有些感慨的道:“看這樣的場麵,總是讓人心旌搖動,恨不得參與其中。”
雲昭笑道:“您以後會習慣這樣的場麵的,現如今,這些人僅僅是因為一口免費的糧食才來工地上的,等他們自發的開始認為,幹這些大工程是為了他們自己,您會看到另一派讓人熱血沸騰的場麵。
那時候的勞動,將會讓人心生希望,那樣的勞動,將不會消耗人的精氣神,隻會讓人平添更加強大的力量。
先生,我希望大明朝的百姓擁有他們以前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你想給他們什麼呢?”
“驕傲!生而為人的驕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2:00 PM
第八十一章 危機,就是危險中還有機會
崇禎三年的陰曆一月十七日,藍田縣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下的不厚,卻冷!
這時,從渭北高原漫下來拖兒帶女的饑民,已經充滿了雲家莊子的街道。
村裏的廟宇、祠堂、碾坊、磨棚,全被那些操著外鄉口音的逃難者,不分男女塞滿了。
雪後的幾天,雲家莊子的人,每天早晨都帶著钁頭和鐵鍁,去掩埋夜間倒斃在路上的無名屍首。
每天從早到晚,衣衫襤褸的饑民們,凍得縮著肩膀,守候在雲氏牌坊下麵。
他們不知在什麼地方路旁折下來樹枝,挾在胳膊底下,防著惡狗。
隻要見到雲家莊子的人他們就訴述著大體上類似的不幸,哀告救命。
有的說著說著,大滴大滴的熱淚,就從那枯黃的瘦臉上滾下來了。
一些衣衫破爛的婦人一遍又一遍的詢問莊子上的人,有願意收養小孩的人嗎?
這情景,看了令人心酸。多少人,一見他們就躲開走了。聽了那些話,莊稼人難受地回到家裏,對待老婆孩子也越發的粗暴起來。
藍田縣的人,在天不亮的時候就要去工地,頂著寒風拚命幹一個時辰的活計,便會有熱氣騰騰的米湯送來,每人還能有一小塊黑麵,或者糜子麵製成的饃饃。
吃了這些東西,雖然還是會感到饑餓,身上卻變得暖和起來了。
起初,還有人抱怨小縣令隻讓人幹活,不讓人吃飽,自從渭北高原上下來的這些流民到了雲家莊子,說這種話的人就沒有了。
十五天前,一個孩子在雲氏還能換五十斤糜子,現在,雲氏已經不收孩子了,五百個孩子是雲氏所能接納的極限。
在這件事上,雲昭沒有挑揀。
雲福也是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接納孩子的,滿五百個就不收,這是雲氏糧食儲量決定的事情,而不是人的心腸決定的。
雲氏不收孩子了,於是,賣孩子的人就沒有了買方市場,貨到地頭死,這些孩子不能帶回家,隻希望有好心的人家能夠收養這些可憐的孩子。
徐元壽的眼睛像是在著火……
在他焦灼而又無奈的眼神逼視下,雲昭無可奈何的攤攤手……他不可能動用藍田縣的糧食來救助這些人。
“再給我五百斤糜子……”
徐元壽的話顯得蒼白而無力。
雲昭丟出了兩錠銀子在桌子上。
徐元壽一把將銀子劃拉到地麵上,白色的銀子在青磚地上蹦跳幾下就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不要錢,我要糧食!”
雲昭抬起頭看著自家先生道:“你不能再餓著了,每天都要吃飯,你快要撐不住了。”
“死不了!”
“你要的糧食我不能給,盡管我手頭有糧食,有很多糧食,我卻不能給你一粒糧食。
現如今,整個藍田縣的百姓幾乎都要駐紮在糧倉旁邊,虎視眈眈的守護著屬於他們的糧食。
那些鋪天蓋地到來的流民,把他們嚇壞了。
每天,運往每個工地的糧食數量都是被百十個被百姓推舉出來的不要工錢,不要糧食的德高望重的人核算很多遍。
別說我這個縣令,就算是皇帝這時候來到這裏,也休想從中拿走一粒糧食。”
“都是人命啊……”
“沒錯,糧食也是藍田縣人的命,給別人糧食,就等於把藍田縣人的命給別人。
我是藍田縣的縣令,我首先要管我治下百姓的性命。“
“你這個毫無人性的畜生!”
徐元壽暴跳如雷,不過,他很快就安靜下來了,扶著雲昭的桌案搖晃兩下,微微歎口氣道:“我口不擇言了。”
雲昭苦笑一聲道:“您這樣罵了,我心裏反倒舒坦一些,先生,我想要關閉藍田縣境,不許流民再進來了。”
“有藍田境內的流氓惡霸,趁機欺負那些女子!”徐元壽又把聲音提高了一些。
“他們欺負過女子後給人家糧食了嗎?”雲昭麵容平靜毫無波瀾。
“你無恥!”
徐元壽怒罵之後就拂袖而去。
瞅著先生怒氣衝衝的離開,雲昭哀歎一聲趴在桌子上不動彈了。
曾幾何時,這種話他也能自己的上級領導說過,那時候真的覺得那些領導很無恥,現在,被自己的先生罵,雲昭忽然覺得以前被自己罵的那些領導很可憐。
越是艱難時刻,越是要講究紀律跟規矩!
平時可以通融的事情,此時此刻不會再有商量的餘地,平日裏可以轉圜一下的事情,此時也絕對禁止。
紀律最早出現的原因就跟生死攸關,也跟食物分配有關,是一個很殘酷的事情。
年前,雲昭總認為自己還有一點時間,當渭北高原上的人下來之後,他僅有的一點空餘時間也全部消失了。
雲氏盜匪全部變成了藍田縣的團練,團練使就是雲猛,雲昭拒絕雲猛當縣丞,而是把這個隻為給了西鄉的章天雄,東鄉的劉氏,南鄉的何氏分別拿到了主簿跟典吏。
其餘的縣衙差事,也被雲氏,劉氏,何氏,章天雄四家以下的中戶刮分了一個幹淨。
利益均沾之下,雲昭這個縣令的政令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裏下達到每一個人麵前。
看到流民的慘狀之後,藍田縣人不再抗拒雲昭那些急功近利的命令,即便這些命令再不合理,也比離開家鄉去當流民要好一千倍。
一月二十七日,雲昭下令招募六千流民,開荒!
一月二十九日,商南巨寇鎮天王劉雄的六百強盜,才進藍田縣便被藍田縣團練使雲猛在半夜率眾伏擊,擊潰了強盜,強盜星散逃亡,待到天明,六百強盜的首級一個不缺的掛在藍田縣境上。
二月初九,鎮天王劉雄,聖世王張翰、瓜背王陳滾、一翅飛韓耀飛派來使者,討要一萬擔糧食,如若不給,大軍到處,寸草不留。
雲昭大怒,當場斬殺聖世王使者二當家彭澤以下使者三人,斷一翅王韓耀飛四肢,去眼,耳,鼻,獨留一張嘴轉告商南巨寇,藍田縣的糧食多,卻一粒都不給。
二月初十,雲昭召集藍田縣冶鐵,鍛造工匠,大肆的製造兵刃,預備以全縣之力抵擋商南四寇,同時飛馬稟報西安府知府求援未果!
二月十二日,雲昭再次下令招募流民中敢戰之士六千,承諾攻破賊人大寨之後,人人有賞,且在戰後,以軍功論賞,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有功之士,可以全家落戶藍田縣,由縣衙分配新開墾之荒地,按照軍功大小分配房舍。
一時間,流民奮勇爭先!
洪承疇丟下文書,對守候在一邊的紅水河參將梁河道:“博之如何看本官卓拔的這位八歲縣令?”
梁河笑道:“不簡單!”
洪承疇舔舐一下幹澀的嘴唇道:“何止不簡單,如果大明朝所有的縣令,有此子一半的果決,大明朝國勢何至於此?”
梁河又道:“他招募團練,有募集流民為兵,且開出巨額賞格,表麵看起來頗有些兵強馬壯的意味,一旦上了戰場,沒有老卒彈壓,這些人還是不成的。”
洪承疇笑了一聲道:“你也太小看這頭小豬了,此子天生聰慧,自稱野豬精下凡,能在一年之中執掌雲氏牛耳,又在藍田縣掀起滔天巨浪,直到今時今日,藍田縣依舊被牢牢的掌控在手中,這般人物豈能隻有這點本事!”
梁河愣了一下道:“您也相信他是野豬精下凡?這兩年本將斬殺的成精人物不少於十個!”
洪承疇撓撓頭發笑道:“別的什麼成精人物,本官隻當他是犬豕耳,此子不同,等你見了他,你就不再覺得我以豬之名稱呼他有何可笑之處了。
能在白日裏以重禮孝敬上官,在離城的那一刻,在醉酒中還能強橫的劫掠明月樓兩千多兩銀子的八歲孩童,你見過嗎?”
梁河張大了嘴巴道:“有這等事?”
洪承疇幽幽的道:“本官甚至猜測他接連搶劫了明月樓兩次。”
“這也太膽大妄為了。”
洪承疇笑道:“問題出在沒有證據上,本官也隻是純粹的猜測,沒有半分證據在手。
現如今,此子又把自己藍田縣正堂的位置坐實了,吏部任命文書已經抵達西安,就算是本官想要拿他問罪,也隻能上報三司,由陛下裁決。
以此子之手段,即便是到了京師,陛下也不會問罪,甚至會有重賞!
畢竟,他這一次破家妤難的行為,一旦被西安知府上報朝廷,這等忠勇之士,不賞何為?”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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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2:01 PM
第八十二章 一切都要看天意!
“雲氏子即便是再聰慧,年紀卻小,可是呢,偏偏他是雲氏一族的族長!
有了這個族長之名,就算雲氏子沒有開智,是一個傻子,這個縣令的職位依舊是屬於他的。
在藍田縣,雲氏最為古老,實力也最為強大,若是把這個縣令給了別人,恐怕某家想要藍田縣平靜的想法就會落空。
至於這個孩子最近做的那些令人驚豔的事情,不過是某家計謀的添頭。”
“既然大人如此看重此子,這一次……”
“不能被這個孩子給小看了,這一次剿滅鎮天王劉雄,聖世王張翰、瓜背王陳滾、一翅飛韓耀飛是本官預定的策略,梁河!“
“末將在!“
“傳令下去,兵發鳳凰山!”
“末將遵命!”
聽聞縣令大人得罪了鎮天王劉雄,聖世王張翰、瓜背王陳滾、一翅飛韓耀飛藍田縣內頓時人心惶惶。
商南之地山高路險,曆來是盜匪盤踞之地,此地的盜匪又與平原上的盜匪不同,他們起事很久,鎮天王劉雄,聖世王張翰、瓜背王陳滾、一翅飛韓耀飛這四人並非普通的盜賊。
這四人祖上原本就是大明軍戶,隻是因為種種原因離開軍中,最後落草為寇。
這四家同氣連枝,盤踞在商南,洛南之地自成天地,官府曾經絞殺數次,不是撲空,就是中了盜賊的埋伏,被殺的大敗而歸。
就是現在,以洪承疇的能耐帶兵殺進洛南,商南,同樣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等這些巨寇從山裏出來,來到平原上了,就真正算得上是虎落平陽!
雲昭相信,洪承疇等的就是這個好機會。
兩萬擔黃澄澄的糧食啊,一旦被盜賊獲得,頃刻間,他們的實力就能提升十倍。
在這樣的誘惑麵前,雲昭不認為那些目光短淺的賊寇能夠忍得住不出來。
從一開始,雲昭就沒打算跟四大賊寇硬碰硬,一旦碰上了,死的都是自家人,這非常的不劃算!
既然有洪承疇在側,他就不跟洪承疇這種人搶奪戰功了。
不過,糧食不能不搶!
對於藍田縣的百姓,乃至流民來說,為了搶糧食丟掉命是很劃算的一件事。
尤其是一大群人去實力空虛的強盜大寨搶東西,是一次難得的人生經曆。
雲昭保證他們搶劫完一次之後就會上癮,以後即便是麵對更加強大的賊寇,他們也會想著再來一次。
最終形成一種傳統!
當一個地方的百姓時時刻刻想著如何搶劫別人的時候,再碰到侵略者的時候,他們就不會恐慌,相反會心生竊喜!
“秦嶺中的道路其實相通的,隻是官府不知道而已,如果從東山峪口出發,走三十幾裏山路向西翻過四座山頭之後,就能抵達了商洛黑山,這可是鎮天王的地盤。
上一次他就是仗著離我們近,才用六百人打前站,被我們收拾掉之後,他覺得自己一家吃不下藍田縣,這才聯合了其餘三家,準備刮分!”
雲猛對藍田縣周邊的盜匪如數家珍,雲氏在藍田縣也盤踞數百年了,對這座秦嶺的認識遠超其餘盜匪。
雲昭瞅瞅那張簡單的地圖,在上麵敲敲道:“鎮天王他們會不會走小路偷襲我們?”
雲猛道:“這是必然的,藍田縣以我雲氏為尊,不幹掉我們,他們沒法子震懾人心。”
“有沒有隻有我們知道,而別的盜匪不知道的直通商洛的道路?”
“有,就是不太好走!”
“那就成了,不太好走,那就是能走,我們招收的流民裏麵多得是走山路的好手,能不能帶著他們偷襲一下這四家中的某一家?”
雲霄吐一口濃煙,陰笑道:“有一條路直通商南金絲峽,不過路途遙遠,足足有三百裏。”
“金絲峽又是誰家的老巢?”
“瓜背王陳滾!”
“他家富裕嗎?”
“富裕!近百年的老賊了,守著要道聽說買賣做得不小!”
“那就放棄其餘三家,我們直接劫掠瓜背王!”
“路途是個大問題!”
“去的時候走山路,回來的時候洪承疇應該已經處理掉了這四股賊寇。可以走大路回來。”
“好,這一次老奴走一遭!家裏的損失太大了,要補回來!”
在一邊聽了良久的雲福磕掉煙鍋子裏的殘渣,將煙杆插在腰帶上對雲虎跟雲蛟道:“你們兩個帶五百人跟我走!”
雲昭搖頭道:“不是五百人,是三千人!近百年的老賊積蓄一定很多,隻要是能用的,一樣都不許丟下!”
“降俘如何處置?”
雲昭置若罔聞,對雲猛跟雲霄道:“這些天,在糧倉的附近安置大量的人手,我親自守著,母親等一幹家眷全部搬進清峪居住。
雲家莊子交給豹叔,雲楊,如果大股賊寇來了,就上玉山,如果小股賊寇來了,就率領鄉民弄死他們!”
沒有得到雲昭正麵回答的雲福歎了口氣,就帶著雲虎,雲蛟離開了屋子。
走到門口就聽雲昭在背後道:“福伯,糧食雖然珍貴,也不值得我雲氏用命去爭。”
雲福回頭道:“隻限於雲氏是吧?”
雲昭低下頭繼續查看桌麵上的地圖,沒有回答。
天明之後,雲家莊子裏的人明顯變少了,即便是還有流民,也隻剩下一些婦孺。
青壯們隨著雲福進了秦嶺山,老弱們留在渭北高原上等死,或者,已經死了。
北鄉的巨大水庫已經修建完畢,全北鄉加上流民上萬人一連在工地上忙碌了一個月,如今已然有了成效。
如今留在工地上的人都是些有手藝的石匠,鐵匠,跟木匠,以及泥瓦匠。
高大的水車已然造好,就等著水庫蓄水之後開閘,好吧噴湧出來的水送到高處。
水車製造的無比高大,一片撥水的葉片,就有兩個成年人高大。
十幾個木匠攀在高高的水車上叮叮當當的修補水車上的不足之處。
一些鐵匠扛著沉重的軸架正在往高大結實的石台上安裝。
這些高大的石台都是石匠們一錘錘的鑿出來的,預留了豁口,每片條石上都有一公一母兩個卯榫,條石環環相扣結合的嚴嚴實實,雲昭親自檢驗過,石縫連接處,刀刃都塞不進去。
數九寒天的日子裏,六頭耕牛拖著粗大的碌碡一遍又一遍的碾壓水庫大壩。
陽光照在人身上沒有半分暖意,才在大壩上待了半個時辰,雲昭就被寒風凍了一個透心涼。
在這裏,如果不動彈,凍死都是輕的。
“春日融冰水什麼時候下來?”
一個老石匠佝僂著身體對雲昭道:“回縣令的話,每年二月初八溪水解凍,杏花開的時候,玉山北坡的冰雪開始融化,到三月二十五,春汛結束,溪水開始恢複正常。”
“一個半月的時間,能把水庫裝滿嗎?”
“這個,小老兒委實不知!”
雲昭默默地看了一眼北鄉水庫上遊,在這座水庫上遊,雲氏率領鄉民,流民,已經清淤了大大小小六十三座水塘,重新挖掘了二十八個水塘。
如果這些水塘以及水庫能夠積蓄到足夠多的水,那麼,這些水塘就勉強夠澆灌十六萬畝田地。
因為北鄉水庫加上水車可以把水送到更高處,還能再增加三萬畝的水澆地。
想到這裏,雲昭就把目光再次投向白雪皚皚的玉山,雙手合十,衷心希望這座養育了藍田縣上萬年的大山能再一次展現他仁慈的一麵。
四座水庫,六百三十餘裏的水渠,一百二十一架水車,二十六裏長的木質棧道水渠,如今正在緊鑼密鼓的修建中。
根據徐先生在外邊跑了半個月的調查看來,到目前為止,每個人都非常的努力。
包括哪些大戶,上戶,中戶,也算是出了死力氣。
對於這個結果雲昭一點都不意外,一旦這些水利設施起了作用,受惠最大的其實就是他們!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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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2:03 PM
第八十三章 臉面只給一半
洪承疇去了鳳凰山。
這件事雲昭知道的有些晚,商南,洛南的四大賊寇有沒有離開老巢,雲昭到現在還不清楚。
不過呢,雲氏的盜賊密探已經派出去兩百裏了,不論是秦嶺山裏,還是平原山口,如果那些賊寇們不走大路,總歸會從某一個峪口裏鑽出來。
不過,大部隊走山路這基本上沒有可能,秦嶺山裏的道路絕對不是供大部隊走的路,如果那樣做的話,摔死的人一定會比作戰死掉的人多。
雲福帶走的三千五百人中,隻有五百戰兵,其餘人手都是背著麻袋的流民,他們的基本上沒有武器,最多裝備了一些木叉,竹矛一類的東西。
五百人的戰具,分攤到三千五百人身上就不算什麼了,渭北高原上的漢子對於山路並不陌生,隻是,這一次進山的時間長,路途遠,這是唯一需要擔心的地方。
雲昭不擔心土匪們在山裏的存活能力,這是他們的本能,也是他們必備的職業技能。
真正的戰場雲昭到現在都沒有見過,雲福,雲猛一致認為,讓他太早接觸戰爭沒有什麼好處。
但凡是殺戮場出來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對勁。
軍隊上出來的如此,強盜窩裏的出來的也是如此。
雲猛甚至認為他們幾兄弟之所以生不出兒子來就跟殺戮過多有關,而殺戮最重的雲福直到現在還孤寡一人,就很說明問題了。
雲氏不能絕了子嗣,因此,雲昭能不上戰場就不要上戰場。
對此,雲娘持絕對支持態度。
二月初二,龍抬頭。
“龍”是指二十八宿中的東方蒼龍七宿星象,每到仲春卯月之初,“龍角星”就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故稱“龍抬頭”。
關中的龍抬頭之後,萬物將冒地而出,為生發之大象,代表著生機茂發。
河溝裏的寒冰已經開始融化,融化的雪山水開始淙淙的流淌,慢慢的流進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塘。
事情沒有如雲昭預料的那樣好,也沒有雲昭預料的那樣壞。
溪水不大也不小……
雲昭在碾子村的水塘邊上待了很久,一直等到溪水將這座塘堰灌滿之後,水溢出塘堰的出水口,向下一個叫做河灣頂的村落流淌而去。
天空依舊響晴響晴的,一絲雲彩都看不見,空氣也幹巴巴的寒冷,感受不到水汽。
雲昭回首四顧,覺得自己身處的這片平原更像是一塊被人擰幹了然後丟在大地上的抹布。
“快下雨啊……”
雲昭哆嗦著腿,在低聲哀求。
不論是塘堰,還是水庫想要發揮作用裏麵就必須有水。
地氣沒有變熱,不知誰家孩童的紙鳶都飛不起來,被孩子拖著跌跌撞撞的在低空滑行。
“快下雨啊……”
錢少少攥緊了拳頭,學雲昭的樣子哀告。
雲昭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眼瞅著沙土從指縫中流淌出去,就背著手跳上馬車,錢少少上來之後,雲豹就揮動馬鞭,馬車迅速的向雲氏莊子奔去。
雲氏莊子裏的水塘已經蓄滿了水,幽藍色的水麵上還浮著一些薄冰,家裏的兩隻大鵝愉快的在水裏嬉戲。
向陽的牆根處已經隱約能看見一些淡黃色的青草頂芽,雲昭抓住草尖扯了一下青草,一截帶著白色的杆子就被他抽了出來。
青草紮根很深……
玉山常年圍在腰間的那條雲帶不見了,整座大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且熠熠生輝。
麵目黧黑蓬頭垢麵的婦人,破衣爛衫目光呆滯的孩子,憂心忡忡的鄉民,再加上這半截該死的野草,雲昭喉嚨裏發出低低的類似野獸咆哮一般的低音。
糧食隻能堅持到六月份,這是雲昭以及藍田縣所有富戶,上戶,中戶以及縣中宿老的統一認知。
如果今年春播不能如期進行,藍田縣就會出大問題。
全縣一萬兩千多戶將近五萬人,還能熬過這個荒年的人不超過六千。
如果再加上散落在藍田縣的流民,這個縣就有足足十萬人以上。
錢多多見雲昭跟錢少少回來了,就端來了兩個糜子饃饃,饃饃的模樣很好看,金黃,金黃的。
給雲昭塞了一個,又給弟弟塞了一個。
熱騰騰的糜子饃饃裏夾了一些豬油,還撒了一點細鹽,吃起來味道很好。
就是雲昭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就遞給了早就吃完自己那份的錢少少。
“要是春日裏不下雨,我們就跑吧!”
錢多多小聲的給雲昭出主意。
“跑哪裏去?最占地理優勢的藍田縣都這樣了,你指望別處會更好?”
“你不是強盜嗎?我們出去搶劫去,陝西沒有好地方我們就去揚州,你知道啊,揚州那地方有錢人最多,隻要搶到一戶鹽商就有吃飯的錢了。”
雲昭漠然的看了錢多多一眼道:“足夠十幾萬人吃飽?”
錢多多不解的道:“我們管那麼多做什麼?”
雲昭轉過頭低聲道:“我總覺得這些災民,這些百姓就是我的孽債,上輩子沒有還完,讓我這一生繼續還。”
“他們不關你的事!”錢多多聲音有些高。
雲昭笑著抓住錢多多的手道:“如果春天不下雨,我就給你跟你弟弟一些銀子,你們去揚州,過自己的好日子去吧,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你呢?”
“我生於斯長於斯,就留在這裏,我想看看老天爺到底能把這裏的百姓懲罰到什麼程度。
這賊老天要是有種,他就永遠別下雨!”
錢多多驚恐的捂住雲昭的嘴巴低聲道:“別罵,別罵,你罵了它,它就會懷恨於心,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雲昭點點頭抽身離開了房間,再一次仰頭看著天空不言不語,站立了好久。
睡到半夜的時候,雲昭被錢少少從床上拽起來,素來有起床氣的雲昭才要發怒,就看見錢少少一把推開了窗戶。
不知何時,黝黑的天空中開始飄雪……
“這狗日的老天,總算是給了老子半分薄麵,沒下雨,卻下起了雪,希望這場雪能夠多下一點,下的時間長一點。”
“大娘子在傍晚的時候擺上了供桌,敬獻了月神,結果,到了三更時分天陰了,不長時間就下了雪,你看,地麵都下白了。
少爺,供桌還在,你要不要再拜拜?”
雲昭搖頭道:“算了,我白日裏才罵了老天,剛才也腹誹了人家,現在再去拜神,會被神仙笑話的。”
一股冷風從窗戶裏灌進來,雲昭打了一個寒顫,立刻鑽進被子,急忙讓錢少少這個混蛋關上窗戶。
既然下雪了,心裏也就安定了一些,正好睡覺,緩解一下這些天來的勞累。
八歲的孩子正是貪睡的時候,休息不好會損傷腦子跟身體發育的。
直到中午雲昭才算是真正睡醒了,伸了一個懶腰之後,就聽見院子裏有女子的嬉笑打鬧的聲音。
穿好衣裳推開窗戶,正好看見錢多多在漫天大雪中帶著雲昭一幹姐妹們在前院堆雪人。
錢多多的俏臉紅撲撲的,笑聲也好聽,看得人很想把她按在雪地裏蹂躪一頓。
不過,衡量一下自己這具矮胖的身體,雲昭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畢竟,他這時候打不過手長腿長的錢多多。
雲豹的眉頭緊鎖。
全雲氏隻有他一個人不開心,連雲娘給他特意準備的雞湯都沒有多少心思喝。
雲昭從碗裏撈出一塊雞肉一邊啃一邊問。
“豹子叔,下雪了是好事,您怎麼不高興?”
雲豹放下手裏的雞湯碗,指著秦嶺道:“你有三千五百個手下正在秦嶺裏跋涉,一場大雪足矣將他們全部埋掉,你就不擔心他們?”
雲昭搖頭道:“不擔心!”
“為何?”
“按照他們的腳程計算,至少在兩天前,他們已經到了金絲峽!”
“可是鳳凰山還沒有傳來有戰事的消息。”
“已經開始了!”
“你怎麼知道?”
“洪承疇全軍隻有一月軍糧,現在一個月都過去了,他沒有找我要軍糧,也沒有傳來軍兵劫掠四方的消息,這說明,洪承疇手裏還有軍糧。
他的軍糧從哪裏來?
我覺得他已經擊潰了商南,洛南的巨寇,且收獲頗豐,在我們焦頭爛額的時候,他說不定正坐在黑水鎮天王的大寨裏喝酒吃肉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2:03 PM
第八十四章 老天是公平的
作為以前的官僚,雲昭清楚,不受自己控製的事情,一定要放開心胸,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夥伴,相信他們可以披荊斬棘完成任務,自己隻需要等待他們勝利歸來就好。
當然,如果事情失敗了,自己依舊是第一責任人,自責完畢之後,該處理部下就處理部下,該安慰部下就安慰部下,這要看情況而定。
直到目前,雲昭不認為自己還需要對其他上級負責,不論是洪承疇,還是張道理。
這場雪下的很大,完全超乎雲昭想象的大,中午出門的時候,地上的積雪已經有一尺厚了。
當然,這完全跟雲氏莊子太靠近玉山有關,遠處平原上的雪就沒有這麼大了,不過,天地還是一片白茫茫。
一場雪,完全可以解決雲氏莊子的墑情問題,但是,藍田縣其餘土地的墑情是否好轉,還需要等待地方上報。
雲氏的豬圈裏住了很多人,而且是七八個人抱著四頭豬縮在豬圈裏取暖。
為首的婦人抬起頭露出一嘴的黑牙衝著雲昭歉疚的笑意的時候,雲昭的心都要碎了。
“把豬看好,多弄一些麥草過來!”
雲昭匆匆的吩咐一聲,就落荒而逃……
洪承疇正坐在大帳中,用匕首插著一根羊腿放在火盆上方細細的燒烤。
熟一層就用匕首削一層吃掉,這個過程已經進行很長時間了。
偌大的中軍大帳裏隻有他一個人,神情專注而嚴肅。
偶爾有一兩聲求饒的聲音被山風從山穀裏送出來,落在洪承疇的耳朵裏毫無作用。
紅水河參將梁河挑開大帳門簾進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成了雪人,胡須上結著冰溜子,說不出來的古怪。
“啟稟都督,已經斬首滿三千了。”
洪承疇頭都不抬的指指火盆示意梁河過來烤烤火。
梁河見桌案盤子裏還有羊肉,就掏出匕首插了一塊,學洪承疇的樣子一邊烤火一邊烤肉。
洪承疇將手裏剛剛烤好的羊腿遞給了梁河,自己接過梁河的匕首繼續燒烤。
“這場大雪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也幫了那頭豬很的大忙,也不知道這是我的運氣,還是他的運氣。”
梁河笑道:“自然是都督的福氣,末將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場大雪會成了我們的臂助,一夜之間就把峽穀口封堵的嚴嚴實實,讓這些賊人成了甕中之鱉!”
洪承疇抬頭看了梁河一眼道:“先前說殺三千老賊,那隻是為了安定降俘之心,免得他們鼓噪。
既然老賊已經殺光了,那就把剩下的三千多人一起殺了吧!落到我手裏的賊寇,就別想活了。”
梁河嘿嘿一笑,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就離開了大帳,一通嘶吼過後,又回到了軍帳。
繼續啃了兩口羊腿,見洪承疇絲毫沒有高興地意思,就不解的問道:“都督打了勝仗,為何還愁眉不展?”
洪承疇指指大帳外的白雪道:“成也大雪,敗也大雪。這場雪助我大軍剿賊成功,卻也阻擋了我大軍的去路。
剿賊隻是戰功,將士們浴血奮戰總要得一點好處,如此,才會追隨本官繼續作戰。
現如今,我們剿滅了盜賊,他們的山寨卻被大雪阻擋在另一邊,平白讓如山的錢糧被剩餘賊人刮分,這如何是好?”
梁河猛地抬起頭怒吼道:“這萬萬不成,那些降俘還有用處,老子要用他們挖開山路,都督,暫時饒這些賊囚攮的一命,末將這就去安排!”
洪承疇目送梁河離開,見手頭的羊肉表層可以吃了,就用匕首削下來,添上精鹽,一邊吃,一邊道:“你若無能,就怪不得我了。”
吃完了羊肉,洪承疇披上大氅,出了大帳,極目望去,天地蒼茫。
溝渠裏倒著一具具屍體,幾乎將溝渠填滿,山風一吹,吹開屍體上的白雪,露出一個個灰青色的麵孔,模樣猙獰……
洪承疇低頭看著一張疵牙咧嘴的麵孔輕聲道:“願你下輩子繼續為匪,好讓某家再斬殺你一次!”
屍體不能作答,旋即又被白雪覆蓋。
洪承疇攤開手,轉瞬間手掌上就落滿了雪花,有的被他的體溫融化,有的卻倔強的保持完整。
直到他的手被寒冷浸透,雪花才一層層的覆蓋在手上就像是蓋上了一層層白絹。
下雪天,天黑的很快,不一會就伸手不見五指。
洪承疇像一個旅居在外的詩人一般半躺半靠在床鋪上,身邊有一盞孤燈,手裏有一卷書,腰腹上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大帳外有白雪飄零,孤狼哀嚎……
徐先生的那條大黃狗嚎叫了一晚上,雲昭給它蓋上毯子也無濟於事,這家夥依隻要聽到風吹草動,就會叫喚一聲。
一個晚上,雲家莊子裏都是亂糟糟的,到處是人馬走動的聲音,一晚上都沒有安寧。
雲蛟回來了,雲福跟雲虎卻沒有回來,他帶來了金銀細軟,一些粗重的糧秣隻能走大路,而大路已經被大雪封住了,想要回來還需要幾天。
迎接了這群英雄之後,雲昭就回房間睡覺了,徐先生不在,他就把大黃狗也帶到了屋子裏。
此時此刻,金銀珠寶的價值被這場大饑荒降到了最低處,雲昭對這些東西沒有多少興趣。
他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糧食!糧食!
崇禎三年的春天是一個奇怪的年份,拿著銀子也換不來糧食……尤其是大數量的糧食。
東南一代依舊繁盛,商賈往來絡繹不絕,市場因為西北的動亂顯得格外的繁華。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回光返照這四個很殘酷的字。
一場大雪將剛剛發生的一點春天氣象屠殺的幹幹淨淨,雲昭很滿意,為了儲水,他希望這場雪可以下的更大一些,至少要讓所有的水庫,水塘都裝滿水。
至於事情的初衷,他已經不在乎了,春播不成問題,這已經算是邁過了第一道門檻,已經可以跟藍田縣的百姓們交代了。
雲蛟帶回來的財富很是豐富,從上古玉器,青銅鼎,再到金錠,銀錠,銅錢數不勝數。
“別人家當強盜都能當得富可敵國,怎麼我們家當強盜就當得連飯都吃不起?”
對這一點雲昭早就很疑惑了,就是怕說出來傷人心,這才忍住沒說。
現在得到了這麼多的財寶,自然可以拿出來問問。
“我們其實很賺錢的!”
雲蛟大聲的叫屈。
“家規裏明明白白的寫了十三個不奪!老弱婦孺不奪,僧道孝子不奪,守家之臣……”
聽完雲蛟的介紹,雲昭頓時覺得雲猛他們能把山寨維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珍寶玉器都被送去了後宅,金銀銅錢,包括青銅鼎一類的東西送去了庫房。
雲昭看了一眼那個曾經罵他是敗家子的帳房先生,發現這位雲氏的老臣子早就歡喜的快要瘋掉了。
當初雲昭從庫房裏拿玉如意,玉佩的時候,幾乎是從老先生手中搶奪出來的。
“少爺,開眼吧,這可是商鼎啊,上麵還有八十七個銘文,是真正的好東西。
還有這掛玉珠,這半邊虎符,都是難得一見的寶物!”
雲昭粗劣的檢視了一下戰利品,就匆匆的去了雲蛟的房間。
雲蛟黧黑的鼻子上正不斷的往下滴清水……這是鼻子被凍壞消融之後的症狀。
“我們死了六百多……”
雲昭歎口氣,製止了雲蛟要說的話。
戰損他在昨晚就已經知道了,雲蛟說的並不完全,攻打金絲峽的時候死了六百多,背著財物走山路回藍田縣的七百人中間,被凍死了三十八人。
跌入懸崖的牲口多達一十四匹。
雲昭不知道雲蛟是怎麼帶著這七百人在茫茫大雪中走了將近四百裏山路回來的。
這個過程一定不會輕鬆。
“瓜背王陳滾家裏有多少糧食?”
“多的數不清!”
“咦?這麼厲害?”
“是啊,咱們雲氏是今年才當上縣令的,人家瓜背王陳滾自己殺掉縣令,代理了足足四年之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2:04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1-2 02:07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苦心人,天不負!
“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錢少少羨慕的道。
雲昭總覺得這個孩子的腦子有問題,他心中的仇恨總是表現的持久而熱烈。
就像明月樓一樣,已經被他連續搶劫兩次了,他依舊對明月樓充滿了興趣。
雲昭相信,兩次,絕對不會是盡頭。
雲昭甚至相信,他以後絕對不會一次就把明月樓弄死,只會不斷地用各種手段搶劫,還會掌握好一個平衡即不死不活。
讓明月樓的主人即舍不得關閉,又賺不到多少錢,痛苦的苟活著,應該是錢少少的目的。
對於這件事,雲昭只是覺得疑惑,卻不會太重視,畢竟,他才是錢少少仇恨跟變態心理的受益者。
瞅著這個大腦袋瘦弱的男孩不知疲倦的在院子東跑西跑的幹活,雲昭覺得自己可能該跟這個家夥好好談談。
像雲楊一眼陽光就很好,像雲卷一樣樸實也很好,甚至像雲舒,雲樹一般愚蠢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人萬萬不能成為變態。
其實,在錢多多的眼中,雲昭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就把自己活成老狐狸一般,實在是沒有什麼趣味。
主要是不好騙,再加上對她這樣的美人兒視若無睹,這樣的人不是變態,又是什麼呢?
當日裏,雲昭燒自家借據的時候,錢多多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這些天她一直都是雲娘的左膀右臂,甚至已經開始幫助雲娘整理一些無關緊要的賬目了。
就是從這些賬目裏,錢多多管中窺豹般的尋找到了雲氏真正強大的原因。
每個人的家財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甚至要好幾代人成年累月的打根基,子孫才能過上好日子。
雲昭一把火燒掉了雲氏手裏的所有借據,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行為。
只是,雲昭跟所有敗家子不同,每次見他開始敗家的時候,就是雲氏迅速變得更加強大的起因。
那一枚晶瑩剔透的青玉簪子錢多多非常的喜歡……於是,她就拿著簪子在雲昭面前無數次的插在頭發上,又依依不舍的取下來,希望雲昭這個敗家子可以大度的說一聲‘這東西歸你了’。
可是,從雲昭走進帳房到離開,他都沒有看自己一眼……
“姐姐,你放心,等我給少爺立下大功之後,我一定把這枚簪子討來送給你,你戴著真好看。”
錢少少的大腦袋從窗戶外邊探進來。
錢多多搖搖頭道:“你要來的沒意思。”
“少爺不喜歡你!”
錢少少一句話就終結了錢多多剛剛生出來的愛情。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少爺在夢中喊了無數遍‘老子怎麼這麼倒黴啊’,也喊了多次‘媽媽’‘爸爸’甚至還叫過‘福伯,猛叔’,甚至還在睡夢中喊過我的名字,就是沒有喊過你的名字。”
錢多多噘著嘴道:“我不稀罕!”
錢少少點點頭道:“這樣最好。”
說完就晃晃手裏的一大包茄子根,去了雲蛟的房間,聽大夫說這東西煮水清洗傷處,對治療凍傷有奇效。
雲昭繼續在苦惱中。
那些追隨雲福,雲蛟去了金絲峽的渭北山民,並背著金銀財寶回來的人,對於金銀的需求並沒有雲昭想象中那麼熱烈。
雲昭準備用金銀賞賜這些人的時候,他們委婉的表示,如果能賞賜他們一些田地跟糧食,就把這條命完全徹底地賣給雲氏了。
對於金銀的使用,他們沒有經驗,渭北高原上的人更喜歡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而不是金銀。
藍田縣是一個多山地區,山區幾乎占據了這個縣的八成麵積,剩下的兩成才是適合人類耕作的地方。
給土地,這讓雲昭很為難,數千年來,藍田縣能耕作的土地早就被祖先們開荒了,但凡是沒有開發的地方,絕對是不適合耕作的荒地。
春天就要來了,隻要是農夫,沒有人不羨慕有土地的人,如果到了春天,農夫還沒有忙碌起來,這說明這個農夫就要死了。
“少爺,您其實可以把這些人安排到鳳凰山一帶啊!”
錢少少的一句話讓雲昭有如夢初醒之感。
鳳凰山一帶的人不是盜匪也跟盜匪有很大的關係,這一次洪承疇兵發鳳凰山,為了保持自己埋伏的有效性,八千大軍先是將鳳凰山一帶清洗了一遍,斷絕了盜賊們的耳目。
然後就把盜匪堵截在山穀裏進行了一場殘酷的大屠殺。
洪承疇是一個很講規矩的人,他的任何行為都經得住考究。所以,他是以官府的方式進行的屠殺,按照《大明律》的法律條文來處置山賊的後果就是株連了很多平民百姓。
因為他將土匪統統定性為反賊。
畢竟,這些人已經自己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官府,有收稅,斷案,派軍餉,服徭役這種行為,有很清晰的法律條文來支持他的殘暴行為。
所以,一萬多人命喪黃泉!
雲昭的北鄉不過一萬三千餘人,而地勢更高,道路越發崎嶇的鳳凰山一帶被殺了一萬人,基本上,那裏就沒有什麼人了。
從洪承疇給雲昭的書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洪承疇殺人的心路曆程。
正如他所說人人都說大明朝已經窮途末路,有本官在,就不允許這樣的局麵發生,凡是反叛我大明者斬!
雲昭以為這樣的行為多少有一些歇斯底裏的心態在作祟。
當大明朝沒有任何可以拿得出的東西來安撫自己的百姓的時候,屠殺就成了最優選則。
既然鳳凰山一帶沒有人了,也沒有人來管理,雲昭覺的可以把自己的藍田縣縣境往鳳凰山一帶挪一點。
反正就是挪動一下界碑的事情,不算太難。
這樣做也算是為洪承疇考慮,無論如何他在那裏殺了上萬人,這對一個高貴的文官來說都是汙點,哪怕這些人被殺的有理有據,洪承疇也一定不願意在死後讓史書重重的記錄一筆關於他嗜殺成性的記錄。
雲昭知道,他死後的口碑遠比嗜殺成性更加的令人惡心《貳臣傳》上的頭牌人物,也不知道他的靈魂有沒有在夜晚發出哀嚎之音。
想到這裏,雲昭就讓錢少少準備了筆墨紙硯,提筆給洪承疇寫信,向他征詢是否可以向鳳凰山一帶安置流民,並且殷切的希望洪承疇不要沒收雲福從大路上帶回來的糧食,好讓他繼續完成安置流民這樣的大慈悲功業。
信被快馬送走了,雲昭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來了,開始跟一些被選出來的流民領袖商量安置他們去鳳凰山的事宜。
春天的雪,來的迅猛,化的也迅速。
小河溝裏的水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溪水或者小河了,水勢洶湧,咆哮著撕開冰層,灌滿了一個又一個水塘,最後被過濾成清水一頭紮進了雲昭冬日裏帶人修整好的水庫裏。
清朗的日子裏,雲昭站在高處,俯視著腳下的土地。
早春的藍田縣原野上依舊光禿禿的,可是一麵麵如同鏡子一般的水塘,在陽光下反射著令人愉悅的光芒。
看這個景致的不僅僅有雲昭,還有藍田縣新上任的縣丞,主簿,典吏,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吏。
更有在冬日裏豁出命去幹活的百姓,流民。
雲昭欣賞了好一陣子,才對這群部下笑道:“你們看,天災沒有那麼可怕。”
眾人自然諛詞如潮。
藍田縣縣丞章天雄越眾而出,朝站在高處的雲昭抱拳道:“縣尊毀家紆難自然是高風亮節。
現如今,災難已經不再威脅我藍田縣,縣尊當初付出多少,本縣百姓願意雙倍奉還,大家說對不對啊?”
隨著章天雄的鼓噪,一幹富戶全部跟著請求縣尊應當在秋後笑納百姓的賠償。
雲昭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麵露憂色的中戶,乃至下戶流民,雙手往下壓一壓,偌大的山頭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雲昭用最大的聲音衝著麵前的富戶,上戶們吼道:“此次救災,減災,不論雲氏以及其餘人等奉獻了多少,奉獻了就是奉獻了,不得再從公中找回!
我身為一縣之尊,要的是百姓富足安康,要的是國泰民安,唯獨不要家財萬貫!
今年,除過必須繳納的賦稅,藍田縣一個子都不會問百姓多收!
這是你們的縣尊雲昭親口說的,在場的眾人,可以將本縣的口諭傳遍四鄉。
若有任何人膽敢多收百姓一文錢,我就剁他一個手指,以此類推,直到將他千刀萬剮!”
山頭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緊跟著,無數人的身軀立刻就矮了下去,無數雙手抱成拳轟然道:“謹遵縣令大人之命!”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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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2:07 PM
第八十六章 完全機構的重要性
當富戶上戶們有用的時候,雲昭不介意給他們分一些利益,因為他們的財力雄厚能辦很多事。
當藍田縣的百姓們需要自己的小縣令在他們跟富戶,上戶之間做一個選擇的時候,雲昭自然選擇藍田縣的百姓。
這是因為在這個時候,選擇全體百姓的好處多多,而選擇富戶,上戶的話,雲昭這個冬天就算是白忙活了。
正如雲昭所言,他真的不太在乎錢這個東西,他甚至認為在關中這種地方,用錢來交易,隻會便宜那些毫無貢獻度的商人。
有了剩餘物資才有了交易的需求,才能有商人的生存空間。
現在的關中,除過人口買賣,雲昭看不到有什麼商機。
當人們有了剩餘物資,商人這個階層自然會出現,就像野草一般,斬不盡,殺不絕,燒不完。
大雪融化之後,接下來就是開荒……
盡管藍田縣已經沒有多少荒地可以開墾了,因為人手足的原因,雲昭下令,藍田縣中不得有空閑之地。
如果自家有種不完的土地,在春播之前還沒有準備春播,那麼,別人就有權利在你家的土地上耕種,到了夏秋,收獲也自然是別人家的。
如果你家的土地連續撂荒兩年,那麼,官府就會收回撂荒的土地,交給功勳流民耕種,並且成為流民家的私人田土,將會被官府登記造冊,原主人永無收回之日。
雲娘今年不打算在她心愛的花園裏中月季了,她挖掉了月季根,一畝多地的花園,全被她準備拿來種辣椒,玉米,土豆,紅薯,尤其是辣椒,這東西雲昭一個種子也沒給外人,全部被母親拿走了。
“辣椒要先育苗,然後移栽到起壟的大田裏去,玉米,土豆,紅薯同樣要起壟,不能像麥子一樣種的慢慢的。”
見母親帶著錢多多以及一幹姐妹們把花園整理的平整,還用耙子把地整齊的耙了一遍,還套上一頭毛驢拖著柳枝子編織的磨,把地細細的磨了一遍,堪稱種地的典範。
“全種上辣椒才好呢。”
錢多多對雲昭收起三成的辣椒種子極為不滿,她不喜歡西紅柿種子,覺得雲昭就是小氣,還在害她,因為這個叫做‘番柿’的東西,徐光啟在裝種子的紙袋上寫的清楚明白不能吃,隻可觀賞!
雲昭饞番茄牛腩已經饞很久了……至於西紅柿不能吃?八成是徐光啟啃了青柿子。
雲昭懶得跟錢多多解釋,蠻橫的告訴錢多多,這東西是他將來要用的毒藥,一定要好好種植,如果種不好,就先用這東西毒死她。
“我姐姐種好了,我先嚐嚐?”錢少少把大腦袋從雲昭身後露出來。
雲昭點點頭道:“算你運氣好,等這東西成熟了,我們兩先吃,到時候饞死你姐姐!
不過,先不要告訴她,要不然我們兩永遠都等不到柿子成熟的時候。”
“這東西可以吃?”錢少少提起裝西紅柿種子的袋子,上麵明明寫著‘有毒’二字。
“到時候我第一個吃!”雲昭非常的肯定,畢竟吃了好多年的東西,從沒被毒死過。
“算了,還是我第一個吃為好!”
錢少少明顯鬆了一口氣,他不覺得自家少爺要把他毒死,便宜話自然是要說的。
“好,到時候你第一個吃,等你沒被毒死,我再吃!”雲昭雙手按住錢少少的肩膀,對錢少少的建議從善如流。
錢少少見雲昭走了,連忙追上道:“我們其實可以先喂豬吃啊!明月樓的梁媽媽說過,豬能吃的,我就能吃!”
自從下了一場暴雪,玉山又出現了雲蒸霞蔚的盛景,從山裏流淌出來的溪水慢慢恢複了往日的模樣,不再狂暴,溫柔地如同一個小女子。
今天是水庫開閘放水的日子,畢竟,第一次往水庫裏裝水,雲昭不敢裝太多,在他來這邊之前,剛剛看了印度人新修水壩被老鼠嗑的潰堤的消息,雲昭不認為自己帶人修建的水壩會比三哥們修建的更好,所以,水庫裝了八成水,就提前開閘放水。
隨著工匠頭頭一聲令下,二十幾道溝渠上的閘板一起被抽掉,然後就有水流順著石條砌造的水渠急流而下,到了水車上方,水流再被石條約束一下,水流變得更細,更加的有力。
激射而出衝刷在水車的水葉擋板上,水車先是動彈了一下,隨後便慢慢的上下晃動,再過一會,就開始慢慢轉動,不久之後,就運轉自如。
一鬥鬥的水被水車吱吱呀呀的舉到高處,傾瀉進架在半空中的木槽裏,不一會,就有坡壩上的農夫在大叫‘水來了!’
二十二道溝渠,二十二架水車,由高低不同的四個高空木槽輸水,這些水彙集在修好的土渠中,快活的奔向遠方。
“啟稟大人,水庫安然無恙,老朽以為,可以再蓄兩分水。”
雲昭搖搖頭,指著重新回到河道裏的水搖搖頭道:“不能再蓄水了,總要給下遊人一點活路,我可不想帶著你們去跟長安縣的人為水鬥毆。”
負責修建水庫的水官搖頭道:“這些水就是到了長安縣,也是白白流進了渭水。
早先下官在修整北鄉,南鄉,東鄉,西鄉四座水庫的時候就已經告知了長安縣,希望他們也能動手修建塘堰,水庫,被人家罵回來了。”
雲昭冷笑一聲道:“你以後就留在藍田縣,不要回西安了,在那裏你沒有任何作用,我會調任你為藍田縣水官。
我們不僅僅是今年要修建水庫,塘堰,明年還要修建更多的水利,你若有同事願意來藍田縣可以一並請來。
放心,藍田縣給你們的俸祿不會是銀子,銅錢,是糧食,多大的官職,多大的本事就按照你們的俸祿足額發放。”
老水官長揖到底,感激的道:“謝過大人活命之恩。”
雲昭並沒有攙扶這位水官,而是長歎一聲道:“我先生嚐言,關中之所以會出現流民,人禍大於天災。
關中水利修建了足足兩千餘年,自鄭國渠開始到涇惠渠,漳水渠,河東渠,龍首渠,六輔渠,白渠,蒙矓渠,靈幟渠,阡陌交通宛若蛛絲為天下最!
就是這些水利工程,保證了關中為天下糧倉,雖荒年也豐足有餘。
此次藍田縣不過是修複了一些昔日的水利溝渠,隻用了錢糧一萬擔,人工百萬餘,耗時三月就成了目前的大業。
不是我們有多厲害,而是我們有祖宗打下來的底子,我們隻要把這些底子利用起來,修繕一下,就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不知為何,卻沒有人去做啊。”
老水官痛哭道:“老朽隻求大人步步高升,能以藍田而長安繼而西安,再者關中,若大人能夠總綰關中一地,當是百姓之福,老朽雖老不堪驅馳,也定要追隨大人重現八水繞長安,湖泊星羅棋布的盛景!”
雲昭背過身,瞅著水渠裏的水低聲道:“去吧,西安的農官,匠作如果也有意離開西安,也招來藍田。”
老水官再次感激涕零,率領一眾工匠沿著水渠巡查去了。
“我們要這麼多沒用的人做什麼?”
錢少少雖然聰慧卻畢竟年幼。
“這些人數代人經營一門手藝,若是沒有過人之處,何至於從匠人提拔為官?
這些人不同於衙門裏的官員,都是一些可以派上用場的人,在他們自己專精的行當裏,一定是佼佼者。
這種人不是沒用,而是有大用。
接下來,我們藍田縣有新糧食要大量鋪開,我們還要打造足夠多的兵器,如果可能,我們還要打造真正的火器,不管我們想幹什麼大事業,絕對離不開這些人。”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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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2:08 PM
第八十七章 暖人心的無意義建議
對於根據地這個名詞,雲昭太有感觸了。
根據地對於一個強盜來說,就是家!
隻要有一片穩固的根據地,原則上,隻要根據地在,強盜就打不死。
即便是第一代強盜在外邊被人打死了,還會有第二代,第三代強盜跟上,如果生殖係統發達,完全可以做到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項羽就是不明白根據地的重要性,百戰九十九勝,垓下一戰失敗就走投無路,落得一個烏江自刎的下場。
曆史上的很多農民起義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他們不懂得經營根據地。
很多人即便是經營了根據地,也學了朝廷的那一套,建立了統治,唯獨沒有跟百姓建立感情。
建立生死相依的生態圈!
沒有讓百姓對他有永世難忘的感情。
這都是錯誤路線,完全是錯誤的,且錯誤的近乎愚蠢。
雲昭現在要做的就是籠絡人心,甚至是要把這裏的百姓當做家人一般對待。
修水利工程抗旱頗有成效這件事,已經讓這裏的百姓不再抗拒他這個八歲縣令了。
拿出家裏的糧食來救災,讓百姓們看到了雲昭仁慈,善良的本性,他又拿出家裏的借據一把火燒掉,讓這裏的百姓完全放棄了對雲氏一族最後的一絲警惕。
所以,雲昭現在隻要等到新糧食豐收就能進一步獲得民心。
一個有魄力,有能力,有手段,又仁慈,又善良的領導者,對百姓來說是老天給予他們的最大的仁慈。
當然,雲昭八歲的年齡,讓百姓們對他的將來充滿了期待,八歲就已經成這個樣子了,要是成年了,天爺爺啊,天知道會成為一個什麼樣子的人,說不得藍田縣也會受到很大的益處。
水庫,塘堰,水渠加上水車,桔槔,翻車讓藍田縣的百姓人心安定。
現在要做的就是準備春播就好,一個冬天整飭的水利係統,讓藍田縣六成以上的田地成了水田。
剩餘的山地,本就是靠天吃飯等收獲的土地,天下大旱,人們也就對那裏的產出不報什麼希望了。
天氣漸漸變熱的時候,雲福回來了,老人家什麼都沒說,指著長長的裝糧食的車隊給了雲昭一個八千擔的數字,就一頭鑽進屋子,不吃不喝的酣睡了一天一夜,等他再次出現在人們麵前的時候,原本花白的頭發,在睡了一覺之後就變得白如霜雪。
翻越秦嶺,進攻金絲峽的過程雲福一句話都沒說,戰死的六百多人也被他燒成了骨灰帶回來了。
事情辦得完美,卻讓雲昭心裏暗暗發寒。
“原本有一萬兩千擔糧食,洪承疇要走了四千擔,不過呢,他把騾馬全部給了我們。”
雲福再一次蹲在花園的矮牆上抽煙,聲音裏沒了疲憊之意,卻懶洋洋的。
雲昭知道這是雲福努力之後的結果,就算是自己去也不可能獲得比現在還好的結果。
“這一次洪承疇算是發大財四個賊窩,他掏了三個,最肥的不是瓜背王陳滾,而是一翅飛。
此時的洪承疇算得上是兵精糧足,不日就要去延綏地履新,算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雲昭皺眉道:“福伯以為洪承疇這一次可以剿滅延綏地的王自用這些人?”
雲福歎口氣道:“大明軍中還是有敢戰之士的,王自用,高迎祥這些人未必就能撐得住。
以前官軍之所以屢戰屢敗,最大的原因是衛所軍早就糜爛不堪了,這一次來的紅水河參將梁河,他可不是一般人,紅水河所部原為遊擊將軍所屬,這些年除過打仗之外沒幹過別的。
現在,困擾梁河的糧草被洪承疇以戰養戰的給解決了,他去了延綏,那些拿著木叉的草寇未必就是對手。
少爺,不可高看強盜們的戰力,也不可輕視官軍的戰力,如果官軍在軍餉,軍糧充足的狀況下,強盜一般不是官軍的對手,就算是我雲氏也一樣。
鳳凰山一戰,四大寇集七千之眾被人家堵在峽穀裏,五百火炮手槍炮齊發,賊寇死一千餘人,剩餘的六千人跪地投降,不論巨寇如何催軍,賊寇們依舊不敢再動,四大寇率領親衛衝陣,被火炮手弓箭手,打死了數百人,原本隻要再衝幾十步就能衝進官軍軍陣,展開肉搏戰,這是賊寇們所擅長的,可惜,就在這個時候,瓜背王陳滾卻膽怯了,第一個轉身逃跑……
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什麼說頭了,一場大戰中,領頭的跑了,別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跟著跑,雖然鎮天王劉雄拚死作戰,依舊於事無補,被人家亂刀砍死。
一翅飛韓耀飛想要攀岩逃跑,才爬了不到十丈高就被人家用弩箭給射下來了摔成了肉醬。
聖世王張翰拚死跳上被大雪封住的小路,想要逃遁,卻被積雪困住,又把自己埋在積雪中,想要躲過一劫,最後生生的凍死在積雪中,人被挖出來的時候依舊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
瓜背王陳滾最是狡詐,選了一個不怕死的親衛喬裝自己,自己裝作一個被裹挾的老賊。
結果還是被洪承疇給找了出來,再有十天,就會在西安城接受千刀萬剮之刑罰。
這就是老奴當初不讚成少爺去當賊寇的原因所在。
當了賊寇可以快活於一時,下場往往非常的慘烈,賊寇這條路就是一條不歸路,不論多麼厲害的賊寇,總會遇到更加厲害的人,一物降一物之下,想要一個善終都是奢望。
咱家陰陽兩族,隻有少爺一支血脈,隻要能活下去,老奴就不讚成少爺去當一個真正的賊寇。”
雲昭認真聽了雲福的話,在心中忍不住長歎一聲,老人家的話一點都沒錯,可惜,他對時局的看待依舊太樂觀了。
如果大明朝還有挽救的餘地,雲昭也不至於走到他的對立麵去。
以後的大明朝隻會江河日下,一天比一天糟糕,一天比一天衰弱,在這個時代做官,將會被曆史的洪流卷走,最終把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隨波逐流。
“少爺天生聰慧,現如今當縣令也當得風生水起,我雲氏如今在藍田縣堪稱如日中天。
假以時日,以少爺的手段,接管陝西也不是沒有可能,那時候,雲氏不但是藍田大族,也將是關中大族。
老奴願意為少爺大業死而後已。”
雲昭靠近雲福,一老一少都蹲在花園的矮牆上,雲昭不願意說話,雲福也把心裏話都說完了,剩下的隻有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昭隻覺得自己全身都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忽然想起住在自家豬圈裏的那些婦孺,就忍不住對雲福道:“有人住在咱家的豬圈裏。”
雲福悠悠的道:“老奴也跟豬睡過覺,大雪連天的日子裏,抱著一頭豬睡覺,就像抱著一個火盆一般溫暖,那些人倒是會選地方睡覺。”
“我們去看看,我總覺得人跟豬睡在一起不好。”
“沒什麼不好的,現在啊,馬上就要春播了,離亂的時候婦孺可能沒人管,一旦日子安定了,人人思定,那些婦孺會有人自發的照顧,放心吧,蔫蘿卜配鹽菜,不會有剩餘的。”
雖然福伯說的有趣,該親眼看一看的自然是要看一眼,該不相信的自然不能相信。
當一老一少來到雲氏豬圈之後,發現這裏果然空無一人,隻有幾頭肥豬百無聊賴的哼哼著亂拱牆皮。
雲氏的豬圈幹淨的令人發指,原本滿地的豬糞被那些人給收拾到豬圈外邊去了,還蓋了黃土漚肥,肥豬胡亂撒尿的地方也被黃土墊的嚴嚴實實,至於茅草棚子底下供豬睡覺的地方則鋪著厚厚的麥草。
“這是一家勤快的人,能把豬圈收拾的可以住人的婦人,誰不想搶著討回家呢?”
聽見福伯由衷的發出了讚歎之聲,雲昭鬱悶的道:“要不,咱們再去牛圈看看,說不定還有更勤快的婦人,討回來給您暖腳也不錯!”
雲福搖搖頭道:“頭發胡須全白了的人,就不要拖累人家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9-11-2 02:10 PM
第八十八章 強盜比士人更可信??
老光棍為什麼會喜歡照顧別人家的孩子呢?
原因只有一個,他喜歡孩子,自己卻沒有孩子!
他胸中的愛只好灌注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孩子身上。
雲昭很享受這種愛,只要給是愛,雲昭都會接納,並且把這種美好的感情當做上蒼的恩賜。
可是,愛這種東西是相互的,不能自私的享受別人的愛意而不付出。
所以,雲昭以為,雲福應該娶一個老婆。
說起來,雲福並不老,一個五十三歲的人在雲昭以前的世界裏絕對是需要一個老婆的。
在大明世界裏,雲福這樣的人只有孤獨一生似乎才是一個正常的選擇。
按道理來說,雲氏的大管家,還是那種隨時可以抽自家少爺的那種位高權重的大管家,想要找老婆很容易,從老掉牙的秦婆婆到肥壯的廚娘其實都是願意嫁給福伯的,這一點,雲昭在跟母親偷偷嚼舌頭說閑話的時候早就知道了。
一個人孤老真的很可憐,雖說有時候看起來很是瀟灑,雲昭卻知道福伯的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
雲猛指頭上的金箍子明燦燦的看樣子快有半斤重了。
雲蛟整日裏早出晚歸的不知道在哪裏快活。
雲豹給家裏的十幾個姐妹一人送了一枝金簪子,模樣跟母親的那根簪子很像,一群人走出來的時候能晃瞎別人的眼睛。
雲虎的事情就沒有幹完的時候,雲霄對於長安縣的幾個峪口有新的想法。
雲楊整日裏騎著快馬像是長在馬背上一般,至於雲卷則帶著一些兄弟跟在徐先生身後遊學走遍了藍田縣。
錢少少發誓要給姐姐弄一個更大的金簪子,最近從雲昭這裏得到了不少賞賜。
可惜,他早就賺夠了買金簪子的錢,錢卻被姐姐給收起來了,不讓他買。
並且放出話來說她不用戴金簪子也是國色天香!
春天真正到來的時候,雲昭的身體長高了一寸,多少也算是有了一些脖子,不至於總被錢多多嘲笑他的身材就是小瓜摞大瓜!
對於長相雲昭是不苛求的,沒有像豬八戒一樣一頭鑽進一頭豬的身體裏,已經是上蒼給臉了,再說,這具身體沒什麼不好,來到這裏一年多了,這具身體能吃能睡,從沒有著涼發燒這種事情發生。
紅薯壓進肥沃的土壤裏等著發芽長藤蔓,將來好移栽到大田裏去。
土豆切成塊已經種到地裏去了。
玉米雲昭最是看重,特意一畦雙苗種進了雲氏的天字號田地裏去了。
辣椒,西紅柿這東西因為實在暖房裏培育苗的,現如今已經長出來了很多苗,綠瑩瑩的招人喜愛。
雲氏的田地都被拿來種新莊稼了,至於別人……人家根本就不敢拿自家一年的生計冒險!
隻有雲旗大著膽子跟著自己的本家種了一畝玉米,在他看來,隻有這東西最像糧食。
種植的當天,洪承疇來了。
雲昭細細看了這個人,沒發現這人的印堂發黑,或者印堂發紅這些怪現象,這就讓雲昭奇怪了,幾個月裏屠殺了將近兩萬人的屠夫,居然沒有半點內疚之心,還活的底氣充足,聲如洪鍾。
“徐光啟的種子全部都在這裏了,收割的時候我會來,你要小心伺候這些新糧食,如果產量真的如徐光啟所說,我們就能在關中大麵積推廣了。”
雲昭攤攤手道:“這次我拿我家的地冒險種植,一旦失敗我的敗家子之名恐怕會傳遍大明,都督難道就沒有一點補償嗎?”
洪承疇愛憐的用手撫摸一下長出一寸新苗的辣椒跟西紅柿,迷醉的道:“我真的希望這些秧苗能夠救國於危難。”
雲昭搖頭道:“你還是不要對這東西給予太高的期望,以我雲氏在藍田縣的口碑,我把嘴皮都磨破了,真正願意拿出一畝地來種新莊稼的人隻有我的一個本家。
大徐先生身居高位,在北京已然種植新莊稼有三年了,為何沒有推廣開來?
你就不想想其中的道理?
在大明,農夫們對浪費金銀這種事可能還可以接受,對浪費土地這種事絕對不可容忍!
你想讓百姓們拋棄種植了幾千年的麥子,糜子,穀子,讓他們改種玉米,土豆跟紅薯,跟殺他們一樣啊。”
洪承疇笑道:“你怎麼就不怕呢?”
雲昭嘿嘿笑道:“我喜歡接受新事物,再說,家裏還有一些存糧。”
洪承疇直起身長歎一聲道:“我知道,你雲氏三個月前出了五千擔糧食,不出兩個半月就收到了八千擔糧食。
你雲氏燒掉了價值十幾萬兩銀子的收不回來的借據,兩個半月後收到的金銀珠玉不計其數!
雲昭,有時候我真該跟你請教一下這為官之道!
你是怎麼做到上下其手,大發其財,而又讓全縣百姓頂禮膜拜,沒有一人認為你雲氏不該發財?”
雲昭指指洪承疇身邊汩汩流淌的渠水道:“幹事情啊,隻要這水渠裏有水,天上下不下雨的就不重要,隻要秦嶺裏還源源不斷的往外冒清水,讓我藍田縣的水塘,水庫裝的滿滿的,百姓就不擔心自己來年沒有飯吃。
都督大人,您應該也是心中有數吧?
隻有幹活才有錢糧這個道理!”
洪承疇滿意的點點頭道:“確實,本官也是因為幹活了,這才落得一個兵精糧足的下場。
看來,你我以後要多多幹活才是!”
雲昭正色道:“財富是幹活幹出來的,不是剝削百姓剝削出來的,這一點請都督大人銘記!”
洪承疇大笑道:“本官受教了,豬!本官預備收購你藍田縣的全部夏糧,你看如何?”
雲昭搖頭道:“餓極了的人不信金銀朱貝!百姓寧可將糧食存儲起來,也不會換錢的。”
洪承疇道:“大江以南,金銀朱貝依舊搶手,我把手中的金銀朱貝全部交給你,你派人去江南購糧如何?”
雲昭奇怪的看著洪承疇道:“你的師長,同窗全在東南,那裏一直都是富庶之地,你的關係通透,為何不自己去呢?
要知道把錢交到我手裏,我必定是要扒層皮出來的。”
洪承疇眼中滿是哀傷之色,喟歎一聲道:“本官寧願被你扒皮,也不願意把將士們辛苦收獲的戰利品交給我的那些讀聖人書的師長同窗。
被你扒皮,將士們至少還能收獲骨肉,錢到了我的師長同窗手裏,將士們將一無所獲!”
雲昭愣了一下道:“你居然這麼相信我?”
洪承疇的青衫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先是朝玉山抱抱拳頭算是拜見了地主,然後才對雲昭道:“本官知道你是一個強盜,可是呢,本官卻相信你這個強盜。
想要讓事情靠的住,你去做遠比別人去做更加的穩妥。”
雲昭怒道:“我哪裏是強盜了?”
洪承疇劈手抓住雲昭的胸口,將他提了起來怒吼道:“金絲峽被人偷襲成功,瓜背王一族被賊人殺的幹幹淨淨,裏麵的財寶被搜刮一空。
你的管家說他們去的時候就剩下糧食,不見賊人,這樣的話騙鬼鬼能信嗎?
本官的大軍在鳳凰山一地爬冰臥雪埋伏半月,殺的屍山血海的最後卻被你得利,你敢說不是你幹的?”
雲昭抱住洪承疇的胳膊道:“莫要血口噴人,就算是我幹的,那也是為民除害!”
洪承疇氣急而笑,噴吐著口水又道:“明月樓兩次被截殺,你敢說不是你幹的?”
“證據呢?”雲昭見搬不動洪承疇的胳膊,幹脆放開雙手。
洪承疇放下雲昭淡淡的道:“不知道你跟明月樓哪來的解不開的仇恨,你去西安一次,明月樓就遭災一次,以後,你還是少去西安為妙,也讓明月樓少遭幾次災禍。”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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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2:12 PM
第八十九章 擦肩而過的友情!
洪承疇是一個非常乾脆的人,上午說完的事情,下午就有兩百軍卒由六名親兵帶著押運了三大車金銀朱貝來到了雲氏。
雲氏的帳房又發瘋了一次,用了兩天時間才清點完畢。
這兩天時間裏,雲昭與洪承疇走遍了藍田縣新修的水利工程。
洪承疇做事曆來嚴謹,親自踱步量了所有塘堰的周長,還用長竹竿大致測算了一下塘堰的深度。
東南西北四個巨型水庫更是沒有放過,派親兵用錘子砸了砸水庫堤壩,還用盜墓用的洛陽鏟檢查了堤壩上三合土。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長出一口氣道:“活幹的紮實,是我這些年查驗過最好的活計。
有了這些塘堰水庫,藍田縣至少能保證六七成的土地灌溉用水,大災荒的年月裏,你藍田縣的水田不減反增,可以預期,今年會有一個好收成。”
雲昭笑道:“減災,救災是不是很簡單?如果不是有太多災民,今年秋收之後,藍田縣可以過一個肥年。
用今年一年時間,解決百姓餓死之憂,到了明年,爭取讓百姓吃上幹飯,到了後年,如果你的努力有了效果,不讓賊寇南侵,我就有把握讓藍田縣的商業繁榮起來。
不過,先說好,我這人喜歡收商稅,不管是誰在藍田縣做生意,商稅一定是要收的,我可沒有大明朝堂上的那些大佬們那般大度,大度到連商稅都不收的地步。”
洪承疇笑道:“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雲昭歎口氣對洪承疇道:“官,要是有一天你打不過敵人了,記得逃跑!
大明地大物博,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洪承疇搖頭道:“死眾而已,不算大事。”
雲昭皺眉道:“什麼意思?”
洪承疇笑道:“《禮記·曲禮》有雲: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製。
意思是說,國君應當為保衛社稷而死,大夫應當率領民眾保衛國家,直到自己戰死,士人應當為法典所規定的衛國責任而死。
《禮》是洪某求學的本經,不可違。”
雲昭不再勸說,洪承疇也不再討論這件事。
這兩人都喜歡看春日裏禾苗露出土地的模樣,也喜歡看渠水奔流向田野的模樣,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身在何處。
玉米發芽,紅薯苗露頭,土豆開始綻出新芽的時候,洪承疇帶著他的八千大軍離開了藍田縣。
雲昭沒有去送,如果不是他清楚地記得曆史記錄上有洪承疇投降獸人的過程跟結論,他一定會把此人引為知己。
沒了大軍駐紮的藍田縣一夜之間就展現了他應有的活力!
總有無數人偷偷摸摸的去雲氏的田地裏查看玉米苗,初生的玉米秧苗跟高粱的苗子很像,隻是粗壯一些。
好在農人都珍惜秧苗,沒人去地裏拔就是了。
不過,在雲氏農人間苗的時候,那些廢棄的弱苗被鄉民們要走了,小心的種在自家地裏的田埂上。
紅薯藤蔓還沒有長長,不好扡插,而土豆的秧苗已經展現了自己強大的生命力。
雲氏的花園裏,已經移栽了很多辣椒跟西紅柿,由於秧苗還沒有長大,整個花園看起來光禿禿的,隻有很少的一點綠色。
雲昭不喜歡吃榆錢飯,這東西他很久以前吃過很多次,一點新鮮感都沒有。
錢少少非常的喜歡,來雲氏混飯的雲楊,雲卷他們也很喜歡,他們騎在樹上弄光了一整顆樹上的榆錢,再央求廚娘加上黑麵,給他們做了很多黑乎乎綠了吧唧的榆錢飯。
雲昭喜歡吃槐花,可是這東西開花很晚,要到四月才行,香甜芬芳的槐花裹上蛋液,麵液,然後放在油鍋裏輕輕一炸,然後一串串咬著吃這才是美味。
“十八,你幹嘛不吃?”雲樹從飯碗裏抬起頭用看蠢蛋的目光看著雲昭,似乎不喜歡吃榆錢飯的人都是蠢蛋。
“我在想更加好吃的東西。”
雲揚端著飯碗笑道:“你都當縣令了,自然吃了很多好東西,不稀罕榆錢飯也是有的。”
雲昭咬了一口蒸熟的黃精道:“我吃的最糟糕的一段時間就是當縣令的這段時光。”
“自從你燒了家裏的借據後,我爹說你是敗家子,後來就不怎麼說了,你真的把借據都燒了?”
雲昭瞅著院子裏的大白鵝道:“其實也沒有全燒。”
雲樹嘿嘿笑道:“我就知道是這樣!你那麼聰明怎麼可能幹傻事?”
雲昭看著雲樹道:“哦,你家的借據被我留下來當紀念了。”
“啊?”
“趴下來,我要騎馬!”
雲樹委屈的放下飯碗,乖乖的四蹄著地,準備給雲昭當馬騎。
正在吃飯的雲楊鼻子都要被氣歪了,一腳踢在弟弟屁股上吼道:“長沒長腦子啊?這都會上當?”
打完自己的蠢弟弟後,還是有些不解氣,三兩口吃完自己的榆錢飯,抓著雲昭道:“你不是喜歡騎馬嗎?我們今天就騎個痛快!
先生早就說你該練習騎馬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現在!”
不知何時,雲楊的個頭又竄了一截子,雙臂更加的孔武有力,國字臉也變得更加方正,攔腰抱著雲昭就出了中院,將支裏哇啦的叫喚的雲昭強行丟到他的坐騎上,自己翻身上馬抖抖韁繩,就在雲昭的慘叫中向大門外奔馳而去。
“我的屁股硌在過梁上了。”
“沒事,出溜爺教我騎馬的時候就是這麼幹的,等屁股沒了知覺,就能騎馬了。”
“我覺得你這是在替你弟弟出氣。”
“沒有那回事,我在教你騎馬。”
“我真的留了你家的借據當念想呢。”
“有本事拿出來給我看,隻要有,你以為我雲八還不起嗎?”
開始的時候兩人還有些賭氣的意思,片刻過後,雲楊就開始真正的教雲昭騎馬了。
雲昭歪歪扭扭的騎馬,雲楊在後麵跑的氣喘籲籲。
見雲楊跑的辛苦,雲昭就決定多練習半個時辰。
很明顯,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決定。
大明世界的爛馬鞍子很快就給了雲昭難以忘懷的教訓。
原以為遭殃的會是屁股,沒想到首先遭殃的是大腿內側。
不會騎馬的雲昭身子被馬顛的上下亂竄,為了坐穩當他還用力的用腿夾……然後他細嫩的皮肉就被銼刀一樣的馬鞍子弄得血肉模糊。
雲楊是一個發狠的性子,雲昭也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
幾個回合下來,雲昭慘叫連天,雲楊趴在地上隻有出的氣沒有回的氣。
雲昭拒絕了雲卷要往他傷口處灑黃土的魯莽決定,叉著腿艱難的回到房間,脫掉褲子低頭瞅著自己血淋淋的大腿根部不斷地歎氣。
一枚大頭從他的肩膀後麵伸過來……
“滾——”
“好的,給你繃帶,你自己纏還是我幫你?”
“滾——”
“哦,那就是自己纏嘍,別忘了用鹽水洗洗。”
“滾遠遠的。”
錢少少遵從無虞,抱著手靠在門框上道:“雲楊故意整你呢。”
“我知道,我也在整他,啊——”
“你一定要打敗所有兄弟嗎?”
“我必須是最強的,必須是兄弟中說一不二的那個!”
“你已經說一不二了。”
“還不成,你們口服心不服!”
“沒有的事,你早就是我們這群人的首領了,你一個人能幹多少事情?你要知道用自己的兄弟。”
“我用了!”
“沒有,你喜歡獨斷專行,這一次救災的事情就很說明問題,太霸道了,不容別人說任何話!”
“那是因為我知道我的意見是對的,而且是最好的!咦?這些話是誰讓你告訴我的?”
錢少少從懷裏掏出一本裝訂起來的紙放在雲昭剛剛包紮好的光腿上道:“徐先生!”
雲昭皺著眉頭看了一眼綠色的書皮,書皮上果然是徐先生的筆跡。
——《論藍田縣減災,救災的得與失》。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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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02:14 PM
第九十章 真正的先生來了
歸納,總結,是一個政府部門必須長做,多做的事情。
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以後把事情越做越好,而是為了形成製度化,方便推廣,適合傳承。
一件事做的再漂亮也作用有限,對一個要長年累月做事情的政府機關來說,長久的不出紕漏才是最好的。
這中間有個度,就是人們總以為是老生常談的幾個“有利於……”
立場站穩之後,其餘的都是小節,對於龐大的國家來說,總是人才輩出的,總有高人帶領大家把事情提高到一個新的緯度,對於相對平庸的大多數人來說把自己的事情幹的不要出紕漏,就是對這個國家最大的貢獻。
所以,在雲昭以前待得地方,天才總要多受一些磨難的,想要多幹事情的人總要多受一些苛刻對待的。
不是害怕多辦事,也不是害怕他冒尖,而是害怕他幹的事情太出格,打亂一個組織的整體辦事步奏。
一群拉車的馬裏麵有一匹馬太賣力,為了控製馬車平穩,它挨的鞭子一定是最多的。
當然,如果這樣的磨難都擋不住他向上奮鬥的勁頭,長成參天大樹是必然的事情。
經過磨難的人成長起來後,他的所作所為才有說服力,才有資格按照自己的方式製定規則,讓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意誌行動。
所以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以上的話,是孑與自己的一些感悟,送給一些特定群體的兄弟姐妹們,我是真正見過樹苗長成參天大樹的人,可惜,不是我……我去當藤蔓了……爬的滿世界都是!)
徐元壽先生的長處跟短處一樣明顯。
他這樣受不得極端刺激的心地善良的人去做別人的先生,別人的校長,是極好的。
作為官僚,他不成!
洪承疇是一個很好地官僚,雲昭自己也是一個合格的官僚,徐元壽不成!
沒有鐵石心腸就別做官員!
這是雲昭的昔日的師傅傳授給他的訣竅。
真正的官員追求的都是大愛!
所謂的大愛就是雷霆雨露,是空氣,是藍天,是大地,不見的讓某一個具體的人獲益,卻讓世界變得生機勃勃。
大愛是看不見的……有時候還顯得極度無情,讓人無法理解。
小愛可以暖人肺腑,作為一個真正的官員卻不能多做,隻要這樣的事情做的多了,對別人來說就是不公正,世上從來就沒有雨露均沾這樣的事情。
徐元壽,張賢亮,葛春暉,韓度,趙元琪,劉章,歐陽誌,馮奇這些人圍坐在一張大桌子周圍,除過徐元壽之外,其餘的七人看著雲昭這個孩子齊齊的歎了口氣。
徐元壽笑而不語,雲昭同樣笑而不語,起身邀請諸位先生隨他走一遭。
剛剛出門,錢少少就跟了出來,走進中庭,雲福已經等候多時了。
眾人隨著雲昭下了地窖。
雲氏的地窖寬大而幹燥,裏麵用青磚,石條鑲嵌過……
雲福打開石門上的鎖,錢少少拚盡全力才推開石門,搶先鑽進去,用火把點燃了裏麵的火把。
地窖裏立刻變得明亮起來。
展現在眾人麵前的是十幾口巨大的箱子。
雲昭掀開了一個箱子,箱子裏裝滿了白花花的銀錠……又打開一口箱子,裏麵裝滿了各色玉器,再打開一口箱子,各種珠玉首飾琳琅滿目。
“這裏共計有兩萬一千三百兩銀子,至於別的東西,我們有估算過價值,根據家裏的老賬房估算,總價值不會少於十萬兩銀子。
諸位先生可以小覷雲昭,小看雲氏,唯獨不能小看雲昭,乃至雲氏的助學之心。”
張賢亮從箱子裏取出一串珍珠,對這火光看了片刻道:“這珠串作價十兩銀子,很合理。
能告訴我,這東西都是哪裏來的嗎?我看這珠串上有血跡。”
雲昭道:“官府剿匪之後收獲的賊贓!”
張賢亮皺眉道:“苦主呢?”
雲昭攤攤手道:“應該死了,最後一任苦主是悍匪瓜背王,也就是前幾天被剮了六百多刀才死掉的那個家夥。”
韓度聳聳肩膀道:“這麼一筆大財,你想用來做什麼?”
雲昭慨然道:“重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劉章皺眉道:“少了!”
趙元琪道:“太少了。”
雲昭謙卑的彎腰施禮道:“以後還會有。”
身材瘦峭,衣衫破爛的韓度道:“你要是死了怎麼辦?”
雲昭拱手道:“我盡量在弄到足夠幾位先生施展手段所需的錢糧之前不死!”
歐陽誌揮揮手道:“盡人事聽天命就是了。”
馮奇笑眯眯的道:“你雲氏如果準許旁人也加入進來,這些錢其實勉強夠支應幾年的。”
雲昭看著笑眯眯的馮奇道:“進來的人多了,先生們恐怕也不好教書,不如,就雲氏一力承擔如何?”
張賢亮笑道:“如此大的家學,太沒有必要了。”
雲昭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我雲氏全族人孜孜以求的夢想!”
頜下長著長胡須的歐陽誌笑道:“這恐怕不容易啊,當年董仲舒獻儒學給漢武帝劉徹,得百萬錢,還說把他閨女嫁虧了,雲昭,你沒有劉徹的雄心,沒有劉徹的地位,沒有劉徹那般有一個好老子,好祖宗,憑什麼以為你能做到你說的這番話呢?”
雲昭笑道:“我父親去世的早,不如劉徹的父親活的長,不過,既然生下了我,就足夠了。
我祖宗確實沒有劉徹的祖宗那般有出息,沒有給我留下一個大家業,沒關係,我將來給我的子孫留就是了。
諸位先生自己還破衣爛衫的卻嫌棄我給的十幾萬兩銀子,是不是有些過了?”
久不作聲的徐元壽聞言笑了,拍拍雲昭的肩膀道:“豬啊,你弄錯了一件事。”
雲昭仰首瞅著自己的先生道:“請先生賜教。”
徐元壽大笑道:“你雲氏有那麼多的長工,你還用我來教你怎麼雇傭長工嗎?”
雲昭羞愧的朝幾位先生看了一眼道:“這不好吧!幾位先生都是飽學之士,如何能與雲氏長工相提並論?”
徐元壽冷笑道:“別看你執禮甚恭,言辭謙卑,對我們有求必應的,在你心中,恐怕早就把我們幾人當做大牲口看了吧?”
雲昭瞪大了眼睛道:“豈敢如此!”
年紀最大的張賢亮笑眯眯的湊過來,蹲在雲昭麵前道:“當不當大牲口什麼的老夫不在乎,反正這輩子已經當了別人大半輩子的大牲口,再當半輩子也不算什麼大事。
先說好了,老夫這頭大牲口不伺候你這個金主,隻伺候書院裏有誌向學的學生。
你雲氏既然出了大錢,從書院中挑選學成之人為你所用這也是順理成章。
隻是,你一定要等到他們完成學業!”
雲昭連連點頭道:“我年紀小,等得起。”
馮奇笑道:“我們沒有本錢跟你討價還價,這點你清楚,我們也清楚。
因此,我們隻能將所有的希望放在你個人的信諾上來。
雲昭,你先生徐元壽說你信義昭著,藍田縣的百姓也說你有菩薩心腸。
所以,我們八個人這八條不值錢的命,就交到你手裏……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我們礙事,或者幹了讓你不滿意的事情,可以殺了我們……隻是,別毀了玉山書院。”
馮奇的話說到最後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慢慢的變得哀傷。
初春的日子裏,他依舊穿著一件破舊的黑色棉袍,長而幹枯的手露在袖子外邊,可以看見手背上的青筋在蠕動。
見先生哀傷,雲昭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取過一錠銀子放在馮奇的手裏道:“現在的銀子除過購買糧食有些虧之外,購買別的東西還是不錯的。
這錠銀子先生拿去安家,糧食隨後就有人送到書院。
今天,雲昭與七位先生乃是初見,等我們相處的時間長了,您七位就會知道有雲昭在,玉山書院必定會在八位先生手中發揚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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